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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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中醫院旁邊都是幾十上百年的老城區, 街巷雜亂,又被各家自行改造切割過房屋,因此就算拿著地圖, 都很難走清楚,不小心就會在小巷裡失去方向。
除了對老城區熟悉的祈行夜, 其他調查官也不得不臨時請居民幫忙, 辨認方向指明路線。
王姑娘回家時,就看到巷口外聚集了不少人, 熟識的鄰居們都站在外面嘀嘀咕咕的聊天, 時不時好奇伸頭往裡看, 卻沒人進去。
“閨女回來啦?”
鄰居阿姨第一個看到她,奇怪問:“這才中午,怎麼放學了?”
王姑娘臉色不好看, 提起這事就冷哼。
“我們班跳河自殺那個女生,就因為她平時和我走得近,她媽天天來學校罵我, 說是我害死了她。今天又來,老師就讓我先回家了。”
她抱怨:“和我根本沒關係好嗎?她和男朋友殉情, 應該找對方才對吧。”
鄰居阿姨嘆了口氣:“確實不應該。但都是當媽的, 也能懂點那家長的想法……”
皮肉脫落,骸骨慘白,粘液淋漓墜落,那雙眼球脫落的漆黑眼窩,死死盯住她,張開牙頜骨……
“啊啊啊啊啊——!!!”
堆積的雜物影影綽綽,像是有人躲在舊木櫃後面伺機而動,又像鬼魂在嗚咽,骷髏與人影重疊的跟隨。
但王姑娘實在被學校煩心事搞得心累,現在只想把自己藏進被窩, 也就隨口嗯嗯兩聲敷衍, 轉身還是往自己家裡走。
逼仄,昏暗,不知名的聲音。
她不敢久留,加快腳步逃命般本能往家的方向奔跑,被雜物絆得踉蹌也不敢停。但越是祈禱越絕望。
她最後的印象,只有旁邊老舊衣櫃門鏡上,倒映出的那張臉。
她的視線慌亂尋找,但看見的越多猜測越雜亂,心跳慌張跳動如擂鼓。
王姑娘鼓足勇氣大聲問,但沒有人回應她,只有她自己的迴音在走廊裡不斷迴旋。
“啪嗒,啪嗒……”
水滴落的聲音。
“s……誰,誰?”
她走,那人走,她停,那人停。
王姑娘想要呼救,但所有鄰居都被疏散在小巷外,家家戶戶沒有人。
王姑娘撇了撇嘴,問起大家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都不回家。
沒有燈,但她已經習慣了,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在黑暗裡行走,哼著歌。
當她本能慌張向後望去時,眼角餘光捕捉到了奇怪的東西。
在她的腳步聲之下,確實有第二重腳步聲。
恐懼在蔓延,想象無限生髮。
白慘慘的臂骨上還纏繞著腐爛的肉絲,暗紅色不祥。
尖叫聲撕心裂肺。
骨頭。
雖然黑制服拉了警戒線, 但小巷複雜,總有些只有常住居民才知道的小路。
“啪嗒……”
足以成為座標,引起周圍探查之人的注意。
王姑娘六神無主,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在哪都記不起來。
那半腐爛的骨頭,是人的手臂,青灰色腫脹的指骨抓住雜物櫃子從縫隙間靈活穿過,隱約露出半副人骨架和吹氣球一樣的皮肉,甚至還能聽到釘子刮破脆弱面板時發出的“噗!”聲,黏膩液體炸開,噴濺在牆壁上。
什麼東西跟了什麼。
鄰居阿姨指了指遠處的黑制服:“幾個頑皮鬼穿成萬聖節嚇人,警察叔叔在找呢。”
腳步落在地面,很輕,但踢到了雜物,“咔啦!”一聲在走廊清晰,驚得王姑娘立刻轉頭看去。
王姑娘想起曾經看到過的宰羊,被剔肉時骨架剩下血跡也如此相似,只不過那時她高興的吃掉了羊肉,拿著棒骨。可現在……
——她這次聽得真切了。
王姑娘輕車熟路的繞過警戒線,走進自家單元門。
但水聲沒有消失。像春天開化的冰凌,順著房簷滴落。
身後的腳步聲也同時消失。
熱血瘋狂湧向大腦,過度的緊張讓她心臟幾乎下一秒就會蹦出來,哆嗦得腿軟,膝蓋撞到雜物箱子疼得眼冒金星,但她不敢停。
在昏暗光線下晃盪過眼角。
液體順著牆壁緩緩流淌,又被緊追過來的“人”一腳踩中,發出黏膩聲音。
有人跟在她身後。
“閨女你先別回家, 別遇到那幾個再嚇到。”
老式燃煤樓,十幾戶人家共用同一個走廊,廚房灶具都堆放在家門口,幾十年的雜物逐漸堆積成障礙,讓本就不寬的走廊更加昏暗狹窄。
“嘩啦!”
玻璃碎裂的聲音清脆。
一道修長身影飛踹碎玻璃,從走廊盡頭的窗戶飛身而來,窗外燦爛陽光瞬間照射進來,無數玻璃碎片折射漂亮光線,隨那道身影紛紛揚揚落下。
帆布鞋落地瞬間屈膝卸力,隨即再次發力如離弦之箭猛衝向前,走廊堆積的雜物也無法削弱他的來勢洶洶,反而成為他落腳借力的工具,直接從半空上越過被驚嚇到只剩下尖叫本能的女學生,衝向她身後的腐爛死屍。
襯衫一角在空中翻飛,露出肌肉緊實漂亮的腰身。
死屍離女學生已經咫尺之近,伸出的手臂離她只剩幾厘米,眼看就要抓住她的肩膀。
卻在將要觸碰的瞬間,被迎面而來飛起的帆布鞋一腳踹中面部。
眼珠爆裂,咔嚓骨碎聲清脆。
祈行夜順手從旁抄起的鐵鍋“咚!”的一聲罩在死屍頭骨上,力道之大立刻使得死屍後仰,不得不跟隨鐵鍋衝力一起向後,踉蹌遠離了女學生。
也讓他成功落在死屍和女學生之間,將她與危險隔絕開。
祈行夜沒有停下,目光堅定的抄著鐵鍋繼續兜著死屍的頭顱向前,直到確認距離女學生足夠遠,他才用順手抓過來的鐵棍“噹噹噹!”的敲鐵鍋,震耳欲聾。
他選擇停下的地方旁邊,是被扔出來的舊鐵皮櫃。他一邊控制死屍確保它不會逃開控制,一邊迅速開啟櫃門。
空蕩蕩還有些廢棄物。
祈行夜挑眉,笑得愉快:“看!我給你找了個好棺材,開心嗎?還有陪葬品,嘖嘖嘖,真是個死後好去處,可比追著女孩到處跑好多了。”
“你說呢?”
鐵鍋一掀開,死屍人性化的表情呆滯空白,像是被震傻了。
顯然無法回答。
祈行夜趁其還沒有反應,一腳將它踹進鐵皮櫃,又迅速關門用鐵棍從外別住鎖孔。
一氣呵成。
然後才有時間轉身去檢視女學生的情況。
“你沒受傷吧?有被粘液沾到嗎?”
祈行夜伸手在女學生眼前晃了晃,有些擔心:“這是幾?”
但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險,依舊在持續尖叫,表情驚恐眼瞳緊縮。
祈行夜知道這是被嚇得狠了,於是不斷耐心的溫言安慰,讓對方明白現在已經安全。
等王姑娘終於回過神時,已經是數分鐘之後了。
她第一眼就對上面前青年擔憂的神情,在安慰中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重新有了鮮活溫度。
也讓祈行夜長長出了口氣,露出笑容。
等他轉過頭時,就看到安可半蹲在玻璃碎裂的窗臺上,正表情呆滯的看著他。
祈行夜眨了眨眼,笑著抬手打了個招呼:“喲,你終於爬上來了?”
他們本來是從附近的小巷走過,在尋找剩餘的逃竄死屍,卻突然聽到尖叫聲,他們立刻意識到,一定是沒被疏散的居民撞見死屍了。
於是祈行夜三步並作兩步,順著旁邊的電線杆就竄了上去,踩著高低不一的平房屋簷從半空中取了直線,避過彎彎繞繞讓人迷路的小巷,以最快的速度衝向聲音來源。
至於安可。
他只感覺到一陣風從眼前刮過,祈行夜就已經竄出去了。
祈行夜完全把他拋到了腦後。
直到現在,祈行夜才恍然想起:哦,我還有個同伴來著——我那跑不快的可愛同伴。
他敲了敲旁邊不斷響動的鐵皮櫃,語調歡快:“快和羅溟說一聲,讓他來接我們的萬聖節演員回家~”
安可:“……從你給汙染物找棺材的時候,我就在了。”
他艱難嚥了口唾沫:“用鐵鍋當武器對付汙染物,我還是第一次見。”
安可終於明白曾聽同事說過的祈行夜特殊體質,有多恐怖。
他們只能使用特製武器對付汙染物,尋常物品連觸碰到汙染物都別想,像是穿過一團虛影,無法造成真實傷害。但祈行夜……只要他想,他能拿到的所有物品,都可以成為武器。
安可:羨慕0△0!
祈行夜笑著揚了揚手裡的鐵鍋:“居家打怪必備,還能用它燉雞。”
“多棒!”他讚歎。
死屍不斷在鐵皮櫃裡衝撞嘶吼,試圖衝出來。但祈行夜乾脆將櫃子直接塞進角落縫隙中,櫃門正對牆壁,讓死屍的嘗試變得徒勞無功。
樓梯響起腳步聲。
離這裡最近的人迅速趕來,神情焦急的拎著醫療箱,擔憂會看到狼藉血腥的現場。
但是他看到的,是走廊上聽到聲音齊齊轉過頭的三人。
祈行夜單手插兜,還沒忘笑嘻嘻打了個招呼,然後指了指鐵皮櫃,示意汙染物在裡面,因為找到得及時,還沒來得及開始異化。
“小心別讓它砸開櫃門,異化沒開始,但已經在噴粘液了,它自己傷到了自己。你們開櫃門的時候也小心點,別被沾到。”
“還有這位小小姐。”
祈行夜將還在止不住驚恐顫唞哭泣的王姑娘交給對方,讓對方照看她的安全。
“你們的疏散工作不太到位啊,好在沒出事。”
祈行夜笑眯眯,對方慚愧低頭。
等王姑娘終於回過些神智,想要道謝時,祈行夜兩人已經離開了。
他們一邊向鑑定中心的方向走,準備找輛車去追查汙染源,一邊沿路檢視附近有無汙染物。
正如祈行夜所判斷的,今早才逃離的那些死屍,大多都沒有逃出這附近,都躲在小巷和居民家中。
調查官幾乎全撲在這片街巷裡,地毯式搜查,以最快的速度將汙染物揪出來,不讓它們有機會傷害居民。
被拘束的汙染物數量快速增加。
聽到無線頻道里的回報,安可臉上也終於有了笑模樣。
“來自於醫院的那批屍體中,現在還剩五具屍體在外。”
他樂觀的向祈行夜道:“很快就能全找到了。其他同事還找到了一具跳河自殺的屍體,它藏在別人家的衣櫃裡。女主人午睡聽到聲音被嚇到,除了受驚之外,沒有被汙染和傷害。”
祈行夜點頭。
他剛想要讓安可和羅溟說他們出發去汙染源家裡,就聽無線頻道里有人在請求增援。
“有誰在鑑定中心小樓附近!”
電流聲滋滋啦啦,只能勉強從對面嘈雜的噪音中辨認聲音:“我方兩人被汙染物包圍攻擊,同事已經受傷,防護服失效,我的武器儲備也見底了。目前我在掩護同事撤離,但小樓有問題……我們找不到出去的路!”
“請附近的同事支援!”
因為要查詢外逃死屍,幾乎所有調查官都撲進了街巷裡爭分奪秒,鑑定中心的冷庫只有幾名專員在看守。
距離小樓最近的,反倒是回來取車的祈行夜兩人。
他們對視一眼,迅速轉身衝向小樓。
安可邊快速奔跑邊向羅溟彙報,而祈行夜的視線快速從小樓上掃過,大致結構在他腦海中成形。
因為出事地點在冷庫,舊址小樓早已經在去年就閉鎖廢棄不用,因此調查官並沒有將重點放到小樓上,對它的搜查只是程式式的,以防有汙染物躲在小樓裡。
所以小樓的設計圖紙,並沒有當做重要資料交付到所有人手中。
卻沒有想到,去檢查小樓的兩名調查官,竟然真的在小樓裡遭遇汙染物——並且數量不小,情況不容樂觀。
祈行夜雖然對這附近熟悉,但也沒來過鑑定中心,對立面的構造格局並不瞭解。
但他去過其他類似年代和風格的小樓。
那一時期建造的很多小樓,都有著類似的格局,即便後期重新規劃改造,主體也大差不差。
祈行夜只能暫時將其他建築的構造拿來用,在衝向小樓時,大致的行動規劃已經成型。
小樓破舊,爬山虎枯萎藤蔓在風中飄搖,紅漆脫落的大門黑洞洞沒有光亮,即便是正午也散發著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像張開血盆大口等待獵物上門的怪物。
祈行夜剛踏進正廳,就覺得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瞬間讓他起了雞皮疙瘩,冷得抖了抖。
他嘶了一聲,趕緊問安可:“他們說具體位置了嗎?問清楚在哪,我們速戰速決。”
他搓了搓手臂,陰冷得不舒服。
“這地方簡直像我去過的陰司墓,到處都不對勁。”
安可也在努力,但被困在小樓裡的兩名同事那邊雜音太多,像是訊號被幹擾,滋滋啦啦中越來越難以聽清,全部模糊成一團電流雜音。
“商南明告訴我,汙染物喜歡地下。”
祈行夜一指不遠處樓梯旁的小門:“那個時候的建築,多會修建地下防空洞,你覺得會在那嗎?負一樓?”
安可猶豫了一下:“商長官說的是汙染案情況,土地可以幫助汙染粒子擴散,但是這次是影響案或侵入案,汙染物並不具備這種需求,並且在這裡的也不是汙染源。”
“很難說汙染物會這麼做。”
祈行夜皺起眉。
無線頻道里仍舊在傳出電流雜音,令人慌亂緊張。但他想的卻是剛剛聽到的那些。
被困的兩人所在地點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第一,汙染物最有可能躲藏之地。大多數死屍都去了街巷,那裡有“食物”,可以供它們在異化後吞噬居民以壯大,但這一部分死屍卻躲進了小樓裡。這裡一定有什麼在吸引著它們。
第二,調查官會迷路。
受過嚴苛訓練的調查官們竟然會無法脫困?要麼是汙染物作祟,要麼就是地形複雜。
電光火石間,祈行夜脫口而出:“停屍房!”
鑑定中心,說得再直白一點,是法醫鑑定屍體情況的地方,在搬遷之前,這裡有很多存放屍體的停屍房。
調查官知道死屍外逃,那就不會放過檢視停屍房。很有可能就是在那遭到伏擊。
而剛好,一部分停屍房,就在負一樓,利用了以前遺留的地形。
時間有限,人手有限,尤其是被困的其中一人隨時有可能被汙染的情況。
他們必須先去檢視機率最高的地方。安可稍一猶豫,就堅定點頭,選擇了相信祈行夜。
通往樓下的門,隱藏在一樓樓梯後面。
等兩人繞到門正面,就看到小門已經被開啟,通向下的樓梯落滿灰塵,一直通往最底層的黑暗,死寂無聲,雖然灰塵上顯示了腳印,但聲音難以用來確認被困人員是否在下面。
“只有向下的腳印,沒有回來的。單排的。”
祈行夜用手電筒向裡晃了一圈,冷靜指著沿路痕跡:“他們下去了但沒上來。是這沒錯。”
小樓早就斷電,向下的路沒有燈光,只能依賴他們手裡的手電筒,雜亂晃去的光亮難以照亮整片黑暗。
樓梯很長,足足繞了五六圈。
祈行夜大致估算,向下深入了七米左右,已經超過了尋常負一樓的深度。
兩人輕手輕腳沿著樓梯下去,真正看到負一樓的情形時,不約而同的屏息,暗道不好。
太大了,並且複雜。
如果不是在這裡工作的人,很難能搞清楚這些路通向何方。
像一頭扎進深淵,前路未知的忐忑。
祈行夜猜測的有一部分沒錯,地下部分確實曾經是防禦工事,估計是後來鑑定中心案件增多,原有面積不夠,因此將地下部分也擴充了進來。
但這也導致了另外一個問題——迷宮。
七拐八拐的走廊,需要回避天然石柱和地質構造導致的不規則走向,有的走廊盡頭是房間大門但已鎖死,有的走廊是環形,走到盡頭卻回到原點。
黑暗使得辨認方向更加困難。
好在走廊上還零散扔著搬遷時遺留的物品,手推車上翻找出幾包棉籤。
祈行夜乾脆拿起來,走一段就扔一根,確保他們不會迷失。
他們在昏暗中摸索著前進,但一片安靜,無從辨認另外兩人的方向。
無線頻道也已經沉寂。
安可看了眼裝置,皺眉搖頭。
小樓地下特殊的岩石和地質結構極大的影響了訊號接收,現在他們想要聯絡外界,也需要回到靠近樓梯的地方,越向深處訊號越差。
祈行夜無聲做口形:那他們剛剛應該在樓梯旁邊才對。看見樓梯但沒走?
兩人同時想到了那種可能。
——有死屍守在樓梯口。
被困的兩人中,有一人情況很差,無法正面迎敵,在死屍看守出口時只能另想出路。
但那對他們而言,就意味著……從他們走進樓下開始,黑暗裡,始終有死屍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卻毫無察覺。
祈行夜瞬間一身冷汗,緩緩頓住腳步,警惕向四周望去。
手電筒劃過周圍,照亮被廢棄的樓底。
冷風從縫隙吹進來,嗚咽作響,白布在黑暗裡輕輕拂動,塑膠袋嘩啦。
曾經有數不過來的屍體在這裡進出,有自殺,有被謀殺,死時或有怨恨或留戀人間,法醫在這裡找出他們的死亡方式,也成為他們在人間最後的暫時停留之處。
或許,死屍鬼魂的一部分,時至今日也依舊纏繞在此,不肯遠離。
但曾經的人來人往都已經徹底消失,從廢棄之後,舊址就再也沒有人前來,只留下沒有被帶走的設施備品,還在講述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
寒意逐漸在安可心臟蔓延,他默默縮向祈行夜,緊緊抱住對方的手臂不撒手。
祈行夜:“?”
他側首上下掃視安可,無聲問:你幹什麼?怕鬼?
安可又抱得緊了些:別說……
風一吹,安可抖得更厲害了。
祈行夜:…………
他誠懇建議:你們調查官以後多增加一個培訓專案吧,怕鬼像話嗎?
但祈行夜自己也逐漸心裡發毛。
手電筒晃過去,一具骷髏突然出現在走廊盡頭,身上血管纏繞。
兩人一驚,安可差點嚇得喊出聲來,但隨即才發現,那是被扔在這裡沒有帶走的人體模型。
旁邊的罐子裡,還有泡在防腐劑裡的人體器官,泛黃的液體裡,雙目緊閉的人頭沉浮。
安可已經快抓得祈行夜翻白眼了。
他無奈抬手按住安可,試圖讓他離自己遠點。
但就在這時,“嘩啦”一聲輕響忽然從旁邊房間傳來。
祈行夜瞬間神經緊繃,向安可打手勢,示意他們要進入那房間:做好準備。
安可嚥了口唾沫,武器緊握在手中。
他難得沒有拒絕祈行夜打頭陣的建議——怕鬼,真的怕啊!
“吱嘎……”
老舊木門被推開時,發出輕微聲響。
祈行夜輕輕走進房間後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應該是曾經的解剖室,兩側都是停屍櫃,正中間的金屬解剖臺在手電筒下反射著冰冷色澤。
一眼望過去,並無異常。
沒有調查官,也沒有死屍。
他向身後打手勢,示意安可在原地警戒,他則上前,一個個停屍格拉開,檢查是否有東西躲藏在裡面。
在握住其中摸個停屍格把手剛要用力時,祈行夜心臟一沉。
重量不對。
他輕輕嘗試時,稍微用力沒能拉開。停屍格里,重量幾十公斤。
祈行夜握緊武器,回身向安可點頭,然後猛地拉開停屍格,武器指向其中——
“咔嗒!”
同樣的聲音從停屍格里響起,黑洞洞槍口直指向祈行夜,手指已經扣在扳機上,立刻就要按下。
祈行夜卻眼尖看見對方身上的制服:“同事!自家人!”
對方手一抖,錯愕的看向祈行夜確認。
安可也連忙將武器挪開位置,指向其他地方。
最初的錯認和短暫慌亂後,幾人終於確認了彼此身份。
停屍格里的,是受傷的調查官。
他的防護服碎裂無法生效,又受了傷,血氣會隨著移動吸引汙染物,因此同事將他暫時放在停屍格里以確保他的安全,自己則去吸引調開死屍,想要清掃出一條出去的路。
祈行夜將他從停屍格里抱了出來,安可在旁警戒,祈行夜則利用旁邊翻找到的醫療用品,迅速幫他簡單包紮了下傷口。
調查官的傷從肩膀一直到腰腹,幾乎將他整個胸膛斜向撕裂。好在防護服幫他擋下了致命襲擊,撿回一條命。但也讓他肋骨斷裂幾根,一道撕裂傷斜在胸膛上。
比傷勢更大的問題是,失去了防護服之後,他在汙染現場中的行走變得舉步維艱。
和祈行夜的特殊體質不同,調查官需要依賴防護服來解決汙染問題。
他苦笑:“還不如直接扔下我,讓我同事逃出去呢。”
祈行夜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在對方剛包紮好的肩膀上,頓時疼得對方嘶嘶直吸氣。
“現在需要先把你同事找回來,汙染物的問題再說,你們的命更重要。”
調查官剛張嘴想反駁,就見祈行夜又揚起了手掌。
他頓時閉嘴了。
“你們是怎麼回事?”
祈行夜皺眉:“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調查官苦笑。
因為對地形的不瞭解,他們一開始也忽略了負一樓。對地上四層檢查完畢後,他們彙報,並且準備離開。
卻忽然發現死屍在藤蔓影子間一閃而過。
緊追之下,他們也跟著死屍一起跑進了負一樓,並被走廊上的人體模型誤導方向,跟丟了死屍,也迷路在錯綜複雜的走廊和房間裡。
毫無準備中,一頭扎進了死屍堆。
祈行夜聽著,眉頭緊緊皺起,面色嚴肅:“是來自醫院的那批,還是跳河自殺的?”
進入小樓搜查的調查官並沒來得及去冷酷,因此並不清楚死屍具體情況,但他肯定道:“其中一個汙染物呈現巨人觀痕跡,是在死亡後腐爛數日才被找到的。”
“它不應該是來自醫院的。”
祈行夜抬頭看向安可,兩人交換眼神,明白了為何這兩人被困。
因為來源不同,這兩批屍體在冷庫中時,是分別存放的。而自殺案件的七具屍體,比醫院屍體更早接觸汙染源,汙染程度更深,異化也更早開始,更具有危險性。
看來並不是所有屍體都逃離了鑑定中心。
“如果是這樣,那汙染源更應該是李李了。”
安可:“有可能其他腐屍都在這附近,只有李李一個跑了。”
祈行夜問受傷調查官:“你們遭遇的汙染物有幾個,你看清楚了嗎?”
調查官點頭:“五具以上。”
安可:“……醫院的那批屍體裡,還剩五具屍體沒有找到。”
祈行夜估算,那就意味著很有可能有兩具或以上的自殺腐屍在這裡。
幾人重新分配了武器,祈行夜將自己的裝置塞進受傷調查官手裡。
調查官驚愕:“那你怎麼辦?”
祈行夜從旁邊找到了鋸骨頭用的鋸子。
他手持長鋸笑眯眯回頭,站在亮光凌亂的解剖間裡,簡直像是變態殺人狂。
“我用這個就行。”
他咧開嘴在笑:“別客氣。”
手電筒一照,如惡鬼陰森。
安可驚恐:“求你別在這種時候笑,看看場合!”
祈行夜無辜攤手:“笑也不行?”
安可攙扶起調查官,三人形成警戒隊形一起向外走,祈行夜問清楚了調查官遭遇死屍的方向和追逃路線,若有所思。
他們決定先將受傷的調查官送出去。
好在祈行夜一路走來都做了標記,即便光線昏暗的迷宮,他們找回方向也沒費太多時間。
腳步聲在走廊迴盪。
一道,兩道……第四道。
祈行夜忽然站定腳步,神情凝重。
猝不及防之下,跟隨他們的東西沒有反應過來祈行夜已經站住,腳步聲暴露了它的方向。
祈行夜敏銳捕捉到聲源,只來得及拍了下安可肩膀,就已經腳下猛地發力衝向聲源。
眼睛無法發揮作用,聽覺就得到極大提升。
適應黑暗之後,環境無法妨礙祈行夜,反而如魚得水,他輕盈避開道路上的岩石牆壁,在斷定位置後就毫不猶豫果斷揮起鋸子。
安可離他足夠遠,讓他有了發揮空間,不再因屍體會噴出的粘液而束手束腳,鋸子橫掃,大開大合。
祈行夜像是天生就屬於黑暗。
對其他人而言是障礙的地形,反而成了祈行夜發揮長處的舞臺,他一側身輕鬆與石柱擦肩而過,鋸子橫劈向石柱後面。
“噗呲!”一聲,粘液噴濺。
沾染在鋸子上。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手一拍石柱快速旋身,眼睛還沒有看到之前,鋸子已經釘死了死屍並環切一圈。
“骨碌碌……”
堅硬的頭骨摔在地面上,頭顱滾動撞在祈行夜腳邊。
他隨手扯過旁邊白布,將死屍將要倒下的身軀綁了一圈,然後才舒了口氣,一手拎著頭顱,一手拖拽著屍體拿著鋸子,走回到安可兩人身前。
調查官還在戒備擔憂,就錯愕的看著祈行夜腳步輕快的帶著“戰利品”回來。
“你……”
調查官喃喃:“怎麼做到的?”
祈行夜聳肩:“我以前和我老師一起下過墓。今天竟然找回了一點熟悉的感覺。”
他仰頭感慨:“我的學生時代,真懷念啊……”
安可弱弱道:“………我覺得汙染物可能,不是很想幫你懷念。”
這裡最不缺的就是停屍格。
無法被殺死的汙染物被祈行夜隨手扔進了旁邊的停屍格,並從外面緊緊鎖好,再放上指示標記,方便後來的人找到。
做完這一切,他拍了拍手,甚至有些愉快。
“走吧。”
祈行夜笑道:“既然你同事是去吸引汙染物的,那他應該離這裡不遠了。”
汙染物也成為了他找到同事的方向標誌。
受傷調查官和安可對視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驚訝和苦笑。
有的人憑天賦,有的人拼努力,各行各業都有天賦型選手。而調查官這個職業……祈行夜像是生來就應該做調查官的。
“我做實習調查官的時候,吐了快一年才終於適應現場。”
安可羨慕的嘀咕:“祈偵探像是回家了一樣。”
祈行夜拖著鋸子走在最前面,如果不是考慮到身邊還有傷員,他甚至快樂得想要吹口哨。
平日裡作為不起眼的私人偵探而抑制的血性,被埋伏偷襲的死屍激發。
他像是黑暗中的狩獵者,無聲與獵物對峙,一旦發現蹤跡,立刻撲上去,不給獵物任何逃脫的可能。
轉彎後通向更深處的樓梯下方,傳來打鬥和怒吼聲。
祈行夜看了眼調查官,對方嚴肅點頭:“我同事的聲音。”
“安可,你送他先上去,找人來把汙染物拘束走。”
祈行夜淡淡的指向向下的樓梯:“我下去看看。”
安可擔憂:“祈偵探,你……”
所有疑問和擔憂,都在祈行夜輕描淡寫看過來的一眼中消弭。
有一瞬間,安可甚至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剛接觸汙染的私人偵探。
而是商南明。
安可抿了抿唇,點頭:“那你小心。”
祈行夜挑眉:“應該是汙染物小心點。”
他咧開唇:“我來給它們過節了,它們應該很開心吧?”
安可:“……我替它們謝謝你。”
剛才竟然擔心祈行夜的他就是個傻子!
傷員離開,祈行夜轉身看向樓梯。
一直向下的樓梯不知道通往何處,斑駁的牆壁青磚古老,不知是這座古都在哪個年代就存在的地下通道,潮溼和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陰森寒冷。
帆布鞋和沙礫摩攃,發出輕微聲響。
雜物堆積在樓梯兩側,這裡似乎曾經被鑑定中心當做雜物間使用,器械和解剖模型堆放。
骷髏頭安靜站在牆角雜物後,餘光瞥過,大腦無從判斷是塑膠模型還是真實屍體。
祈行夜不喜歡在驚喜和失望中反覆,他皺眉,乾脆徹底捨棄視覺,全憑感知。
沒有其他人需要,祈行夜就關閉了手電筒,讓自己徹底隱沒於黑暗中,幾步之間,他已經將自己的呼吸和腳步完全同步,彷彿自己是風的一員。
像是融身黑暗,悄無聲息靠近的獵人,在黑暗中睜著一雙雪亮眼眸,尋找自己的獵物。
有遠處傳來的聲音指引著他的方向。
轉過樓梯之後,雜亂揮舞的手電筒亮光隱約照亮盡頭。
這是一處空曠高挑的空間,除了雜物之外,還有停屍櫃,冷氣從地底深處蔓延,像天然的冷庫。
而那位不知去向的同事,就在遠處與汙染物對峙纏鬥。
同事的狀態不算好,黑制服破損,粘液粘連,也已經用到了冷兵器。
彈盡糧絕下的勉力支撐。
祈行夜一眼掃過。
兩具死屍已經開始異化,整片戰鬥現場的地面和雜物上,都噴濺著粘液。
同事猜到了粘液作用,在盡力避免被沾染,但體力消耗的情況下並不理想。
他喘了口粗氣,目光依舊堅定。受傷的同伴在樓上等著他帶他回去,他不能倒在這裡。
但——“咔嚓!”
聲響清脆。
同事手中的長刀被其中一具死屍張嘴咬住,遏制行動,另一具死屍迅速撲向他。
他想要轉身,卻在反手之間正中死屍下懷,擰斷了長刀失去支點,向後仰身墜去。
刀刃碎片的反光中,他眼睜睜看著腐爛青白的死人臉,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到死屍身上的水滴落他臉上——
混亂戰鬥中摔在地面的手電筒,突然照亮了一道身影。
那人修長身姿如一道疾風衝向死屍,手中長鋸劈砍,與死屍相近瞬間就勾住對方脖子將其挑飛。
“砰!”的一聲摔在牆上。
灰塵碎石抖落。
而同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人頭也不回的伸手一撈,拽住了他的領帶。
制止了他墜向地面。
祈行夜收回攻勢站穩,笑著側首看向同事:“怎麼樣,還活著嗎?”
手電筒一照,同事在翻白眼“嗬嗬”氣音。
祈行夜大驚失色:“臥槽你是被汙染了嗎?這不是影響案嗎?!”
“說好的不汙染擴散呢!”
被猛地收緊的領帶差點勒死的同事,邊翻白眼邊求生本能的痛苦指向自己的脖子。
你他嗎放開!沒被汙染物吞噬要被你勒死了!
祈行夜:“…………”
“咳。”
他不好意思假咳一聲,趕緊鬆手。
同事驟然得到新鮮空氣,大口呼吸嗆咳,抬頭時目光哀怨。
“祈偵探?”
同事誠懇問:“你是來救我的,還是來趁機殺我的?”
祈行夜默默將身上的裝備遞給對方:“誤會。沒想到你們制服的質量這麼……差……”
在對方死亡注視下,祈行夜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但好在同事還保有戰力,只是因為武器近乎耗盡才顯現劣勢。
祈行夜將剛才甩出去的那兩具死屍找東西捆好,拖拽著準備送上去。
“不對。”
他忽然停住腳步,皺眉看向同事:“數量少了。這都是醫院的屍體,那跳河自殺的呢?”
還有他們沒找到的死屍,依舊躲藏在周圍。
“滴,答!”
“滴答…………”
深深的地底黑暗中,水珠滴落,雜音細碎掩埋。
雜物堆裡的人體模型,眼窩幽深空洞,注視著黑暗中行走的人影。
骷髏頭在地面滾動,水漬流淌。
每一聲足音後面,都跟著另一重聲響。影子身後,還有影子。
昏暗難辨的轉角後,腐爛的身軀在蠕動,發出細微的黏膩聲響,整具屍體都趴伏在牆壁上,逐漸融化粘粘在牆上,與牆壁磚石融合,吞噬無生命物體。
難以看清的角落裡,“牆皮”在翻湧,被橫扯到極致的五官看不出曾經還是人臉,它在沿著牆壁向上攀爬,向天花板。
“滴答……”
水珠從祈行夜頭頂砸落。
一雙渾濁的眼睛,無聲在黑暗中睜開,緊盯向祈行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