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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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從裝備箱裡拿過手套, 本想直接上手收拾這攤已經死亡的汙染物,卻被商南明攔了下來。

“去換衣服。”

商南明皺眉:“你想穿著睡衣工作嗎?”

祈行夜這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差不多是起床就衝了過來, 即便有商南明送來的外勤夾克救命,夾克下面還是藏藍條紋睡衣褲。

“…………”

就是很慶幸, 自己沒有穿兔子頭卡通睡衣。不然身為偵探的一世英名可就毀了!

祈行夜看了眼商南明, 本想嘲笑對方也穿睡衣跑來的,卻在話想要出口時, 忽然發現對方制服筆挺裝備一應俱全, 連襯衫衣領都被鈦鋼領釦固定得平整, 一絲皺褶都沒有。

“……你是睡覺都穿制服睡嗎?商機器人。”

商南明點頭,氣定神閒指向自己開來的調查局重型越野車:“你的衣服在車上,去換。”

“時限緊迫, 今夜很難休息了,工作到天明時人多起來,你還準備穿睡衣見人?”

祈行夜:“!”細心到這種程度嗎?!

商南明:“…………”

有了熟悉信任的人在身邊,張麗的狀態明顯比剛剛好不少,她捧著熱水,身上披著祈行夜大衣,雖然還像壞了的水龍頭一樣止不住的流眼淚,但已經能和明荔枝簡短交流,說話也不再顛三倒四,看起來在逐漸恢復中。

很多被祈行夜荼毒的專業在同學聚會時,都會將此事重提,變成獨特且難忘的青春回憶。現在還有很多繼續在京大深造學歷的學長們,提起“祈行夜”三個字就能瞬間拉滿怒氣值。

反應過來不對勁的老師們開始自查,因為祈行夜,那一年的京大掀起最大一波糾察浪潮,嚴禁替課和替寫作業等情況。

張麗感激不已,連連道謝,還要付錢給祈行夜當做報酬。

——畢竟,那對很多人來說,是美好的青春回憶。

他遞給張麗幾塊從自己車裡搜刮出來的小蛋糕:“吃點甜食,能快樂一下。今晚的事情能忘就忘了吧,再請幾天假,在家看劇睡覺休息休息。”

看到祈行夜走過來,張麗連忙起身道謝。

至今,在京大的校園bbs上,還殘留著當年的戰況之盛。

衣物整齊疊放在副駕駛上, 不僅襯衫長褲俱在,就連腰帶領帶和武器帶這些小細節, 也都一應俱全, 無一遺漏。

商南明面無表情:“我只比你大三歲,謝謝,要親身驗證嗎?”

祈行夜美滋滋抬手一攏散落鬢邊的碎髮, 自信向商南明:“嗨官人!”

當時那個情況,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會像流浪漢一樣可怖詭異的死狀。現在重新回憶起來,祈行夜就像從天而降,將她從絕望中救走。

拘束箱已經被搬下車,開啟放在旁邊等待。

張麗:“哦!我想起來了,原來老闆就是當年那位祈行夜啊!”

老師們:……草!!!

“不了不了,相信你——加油哦商長官!”

滿校園“追捕”祈行夜,任務口號“活捉祈行夜,消滅掛科率”,最多跟帖達上萬貼。

而起伏情況,由祈行夜這張俊臉出現哪個專業的教室而定。

足以見當年那幾屆被荼毒的學生們內心悲苦。

混熟了——指老師們忽然發現同一張面孔出現在所有課堂,並且只要有他在,就連課上其他很多同學的平時作業實驗報告論文都做得漂亮,直接拉高了所有老師的期待值,以致於那兩三年裡各大專業掛科率極不穩定,過山車一般起伏。

再下車時,又是那個英俊瀟灑的偵探。

遠處的另一輛車內,明荔枝正擔憂的安慰著張麗。

商南明眼眸閃了下, 將資料夾拍進他懷裡:“去做筆錄, 汙染物這裡交給我。”

祈行夜迅速逃離將被啟用的火山。

時間流逝,憤怒褪去,反而留下鮮明美好的感慨,於是祈行夜本身在很多人眼中也變成了“地標”,看見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青春歲月,不由得親近嚮往。

車窗上貼的反光膜完美阻隔了車外的視線,單向膜使得外面人無從觀察到車內人的一星半點。祈行夜鑽進車後座, 迅速換上了衣服,被商南明影響得也在臨下車時想了想, 抬手撫平了襯衫皺褶。

張麗眼帶驚奇,對祈行夜好奇不已:“祈老闆不是偵探?還認識我們學校的老師嗎?”

“你只需要給你們老師交請假條就行,剩下的我來說。放心。”

祈行夜卻拒絕了,笑眯眯道:“你是荔枝的朋友,當然也是朋友。幫助朋友當然也是天經地義的,你一直對我們家荔枝很好,我幫你也是正常,不用這麼客氣。”

旁邊的專員:嘶——刺激!

考試難度直線上升,學生們叫苦不迭,哭訴無門,也掀起了對根源因素的追查到底行動。

張麗“嘶!”了一聲,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不好意思打探別人的私事但還是抵不過好奇:“祈老闆怎麼會認識這麼多人?我覺得我朋友圈裡有兩百人都很疲憊了。而且,祈老闆不是民俗學嗎?怎麼會認識生院的老師?”

明荔枝接話:“沒事的班長,交給我們老闆就行,他認識京大所有老師,連食堂阿姨都是他的摯友。下次去食堂打飯,就說是祈老闆的朋友,阿姨都會多給你個雞腿。親測有效。”

畢竟明荔枝長時間離校,她身為班長一定會統計好班內人員情況,自然也知道明荔枝是在一傢俬人偵探社兼職。老闆救了她,她付錢當做委託報酬,也是自然的。

她想起之前在校園告白牆上看到的,老學長們憶往昔,紛紛提起當年那場行動,“祈行夜”三個字成了暴露屆數的暗號,只要“活捉”對上“祈行夜”,就會被默契的認為是自己人。

果然。

祈行夜本來還有些擔憂:“你這老胳膊老腿的,能行嗎?”

很顯然,祈行夜比意料中還要善於利用這份複雜的好感度,成功讓當年那些學生如今的年輕教師們“黑轉粉”,成為摯友。

但令人驚奇的是,這樣被很多人“記恨”的祈行夜,卻在京大校園裡如魚得水,到哪裡都能迅速透過共同話題成為熟人。

祈行夜也不藏私,他笑著在張麗身邊蹲下,仰頭看向逐漸好奇的女生,道:“以前在京大上學時給別人替課掙錢,別說是你們生院了,京大很多專業我都上過課,自然也和老師們混熟了。”

那段故事落在祈行夜嘴裡,更是被講述得天花亂墜,他自己更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優秀好青年——京大楷模,世界第一!

張麗:“哇!!”

知道真相的明荔枝,遲疑:“這,能這麼說嗎……?”

祈行夜驕傲挺胸:“當然!為什麼不能說,我這麼棒!”

共同地點產生的相似經歷,拉近了張麗和祈行夜之間的距離,讓她對祈行夜的印象,也從“明荔枝兼職公司的老闆”,變成了“親切靠譜又酷的親學長”。

“沒想到祈老闆當年還是京大的校園風雲人物。”

張麗羨慕:“真好,光聽老闆描述都覺得熱血沸騰,太有意思了,要是我和老闆一屆就好了,我也想看看當年的盛況。”

祈行夜默默望天。

上千人滿京大抓人圍追堵截想要套他麻袋的事……就不用看了吧?

京城大學:總有些學生,是我不太想承認的……

有了祈行夜這一打岔,張麗也從先前的恐懼驚嚇中慢慢抽離了情緒,能夠平穩的說起事情原委。

“我從圖書館回來,想要給流浪漢食物,但有人騎著腳踏車向我們潑水。”

張麗眼中含淚,悲傷道:“是那位大叔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本來應該死的是我。”

“我看得很清楚!那個騎腳踏車的就是故意的!他還專門停下來看。”

張麗氣憤:“他本來要殺的是我!祈老闆,你一定要抓到這個人,我會付錢,你把這當做我的委託,一定要抓到!就是不是為了我自己,我也要為了那位大叔討回公道!”

祈行夜點頭,眉眼含笑,溫柔的拍了拍張麗的肩膀:“放心吧,他跑不了。”

出於氣憤和對祈行夜的熟悉信任,張麗全力配合,將當時的情形仔細描述得清楚。甚至她還會些簡單的繪畫,也努力回憶,將當時自己看到的那個人的模樣儘量清晰的畫了出來。

腳踏車的款式,花紋,那人的身形,當時的衣著……即便那段記憶對張麗而言極為痛苦,但在祈行夜的引導下,她更加憤怒且急迫的想要抓到那人,也因此蓋過了痛苦,氣勢洶洶像個戰士。

“謝謝,同學你的回憶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有你的幫助,我們一定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祈行夜鄭重道謝。

張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抿唇笑得靦腆。

被人肯定價值,總是令人開心的事情。

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他們需要被看到,被肯定。

祈行夜深諳此道。

等他招呼專員小王,讓小王幫忙將張麗送回家時,張麗已經恢復得和平常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看出她剛剛還被嚇得神志不清縮成一團的驚恐。

專員驚奇,連連看了祈行夜好幾眼:“祈偵探,你該不會連心理的知識都知道吧?”

祈行夜比了比手指:“一點點,不值一提。”

汙染現場周圍畢竟危險,在確認張麗的情況確實好轉並穩定之後,小王就開車將張麗送回她的住處,不讓她有遭受危險的可能。

臨走時,小王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張麗,細細叮囑操心,還詢問她是否需要早晨來送飯。

張麗獨居的情況,讓小王很擔心。

他在這個職位上,見過很多實習調查官的窘迫和恐懼。

那些新手們第一次面對汙染物時,表現不比張麗好到哪去。

對死亡和疼痛的恐懼,是靈魂的本源。

最危險的時候,就是受驚之人獨處之時。有人陪伴時的歡笑逐漸退去,獨自一人在家,恐懼會再次襲來,大腦不受控制的強制自己一遍遍回憶當時的場景,自虐一般卻無法停止。

人類對自己,有破壞的本能。

那些第一次出任務的新手調查官,都會有前輩帶領,有搭檔陪伴。

但張麗沒有。

小王很擔心在自己離開之後,張麗會胡思亂想,好不容易好轉的精神狀態會再次起波動。

“要不我還是把明荔枝喊過來陪你?或者我找個女同事過來……”

“不用啦,謝謝你。”

張麗抿唇微笑,眼睛亮晶晶的:“祈老闆說得對!我們絕不能被恐懼打倒,而應該保持對始作俑者的憤怒!”

“你們都有工作,不要浪費時間在我這裡,多一個人工作,就能快一點抓到那個人。”

張麗反過來迫不及待的推專員離開去工作:“快去!”

專員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意識到,祈行夜竟然將張麗的情緒完成了置換代償——從恐懼到憤怒。

並且聽張麗的口吻,她對祈行夜極為推崇。

即便她才剛剛認識祈行夜。

專員忽然很慶幸,祈行夜是自己的同事,調查局一員,而不是敵人。

“如果祈偵探想,他就可以擁有一支忠誠的隊伍。”

專員眼神複雜,自言自語:“真的有人願意和祈行夜為敵嗎……”

被猜測的祈行夜在送走張麗之後,也並沒有停下工作,立刻折身回到汙染現場。

對汙染物的整理已經接近尾聲,只剩下殘留在磚石縫隙裡的油脂血漿,正在被專員仔細打掃。

祈行夜回來時,商南明剛好清除了現場的汙染粒子。

汙染計數器的指標在逐漸回落,逐漸趨於平穩。

但在清除之前,汙染粒子已經開始了衰減。

它像是隻能依附在人或衣服上才能存在,一旦失去宿主,就會迅速枯萎,失去原本的效果。

正像祈行夜先前意識到的,潑灑在地面上的液體,並沒能腐蝕磚石。

祈行夜走近:“怎麼樣,送去的液體有結果了嗎?”

調查局總部日夜不休,工作人員三班輪倒,支援在第一線的外勤調查官們。

汙染粒子沒有下班時間。

取樣剛被送到分析部的化驗科,商南明就立刻給化驗科科長打了電話。

他儘快批覆化驗科的檔案,科長則立刻檢測他們的樣本。

畢竟前面還有其他組調查官送去的樣本等待檢測。如果等待排隊,這期間,那個潑液體的人很可能會繼續造成其他傷亡。

但是,檢測結果——“是水,以及汙染粒子。”

商南明眸光沉沉:“高濃度汙染粒子。”

汙染粒子一般以顆粒狀存在於空氣中,輕盈得像雪花。

但是檢測的液體中,卻完全由水和過於高濃度的汙染粒子組成,已經近乎是被液化後的汙染粒子。

問題在於,就連科研院,在這二十幾年間,都沒能徹底完成對汙染粒子的液化研究,只存在於實驗室內的理論和理想實驗中。

可按照祈行夜從張麗那裡得到的資訊,潑灑液體的人拿的只是個普通的玻璃瓶子。

專員也在兩公里外的一個垃圾箱裡,翻找到了符合描述的玻璃瓶。

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牛奶瓶。

沒有特質金屬,沒有加壓或良好密閉性。

無論化驗科怎麼看,都不認為這種瓶子可以液化汙染粒子並承載。

總部的化驗人員一頭霧水,反而被激發起了興趣,熱切打報告請求出外勤想要到現場實地勘測。

僅有的兩個成分中,水沒有達到腐蝕融化動物和植物的效果,那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近乎液化態的高濃度汙染粒子了。

液化汙染粒子!

如果搞清楚可以在什麼條件下完成,那在研究領域上就是一大步!對調查官們也可以發展更完備的後續支援,這對裝備升級來說,可是新一代概念!

商南明批准,並授權由化驗科獨家研究。

科研院則沒有許可權獲得此次的資料和樣本。

商南明負責和各部門唇槍舌戰,確定許可權劃分,以最快的速度在深夜所有部門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就已經將對cd5250的研究,劃分進了自家範圍,並且快速簽字批覆,板上釘釘,誰想再搶都難。

在商南明身邊的祈行夜,甚至聽到了電話那邊化驗科的激動歡呼,還有人在喊“萬歲!”、“商長官最帥!”、“我宣佈這輩子最愛商長官!”、“商長官還缺人嗎?我想去機動1隊了。”……

祈行夜目瞪口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識到,那些一直醉心研究和技術而顯得嚴肅的技術人員們,竟然也有這樣活潑得像小孩子的一面。

商南明的聲線中夾雜著輕淺笑意:“一個新的研究方向。這對他們而言,比萬金更珍貴。”

祈行夜攤手錶示理解:“就像每一個偵探都拒絕不了福爾摩斯,每一個偉偉都拒絕不了可愛小祈一樣。”

商南明:“……不,秦偉偉可能有其他想法。”

祈行夜蹲在拘束箱前,靜靜與箱子裡已經融化成骸骨和粘液的流浪漢對視。

不知是否是他盯著同一東西看了太久,開始暈眩。他竟然覺得,那骸骨,在悄無聲息的發生改變。

剛剛還自然垂下搭在腹部的殘缺指骨,不知何時,竟然挪動到了胸膛上.裸.露.的肋骨間。

而流浪漢坍塌捏扁的眼窩,也偏移了角度。

彷彿它還有自主意識,在努力活動不存在的眼球,想要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覺得自己後背冷汗都起來了。

“商南明!快來看。”

他指著骸骨,焦急問道:“它剛剛是不是動過了?和你印象中的姿勢一樣嗎?”

商南明逐漸嚴肅了面容:“確實動過。”

“嚴格來說,它並沒有“死”,而是結束了人類的身份,轉變成了汙染物。以汙染物的標準看,它是活著的。”

“只不過,靈魂被困在腐爛的身軀裡,無法逃離。”

任何一個正常世界的法醫,都會毫不猶豫斷言流浪漢已經死亡。

但如果是調查局的醫療官,就會認為流浪漢並沒有死,它的意識,被困在了融化的骸骨裡,以另外一種狀態存在。

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腐蝕,皮肉骸骨融化成粘液,頭顱軟得像烤化後的芝士,甚至承擔不住頭骨本來的重量而垮塌成一團,面目全非,失去人的形狀。

但是它的意識,始終清醒。

就像在大型手術中途麻藥失效醒來,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刀在自己血肉裡劃過的冷意,痛感直達大腦。臟器,血管,筋肉,骨骼……全都變成一灘噁心的粘液。

它想做什麼,卻根本動不了,只能看著這一切發生。

被封琥珀裡無法逃離的靈魂。

人可以透過眼淚和尖叫宣洩恐懼,可是沒有聲帶,它甚至連痛苦喊叫都做不到。

祈行夜愕然,不可置信的看向流浪漢殘餘的骨骸:“沒有其他方法讓它解脫嗎?”

商南明搖了搖頭,卻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它已經是汙染物,跟隨汙染源的存在與否而消亡。”

“如果找到汙染源,就可以抑制汙染粒子儲存它的意識,讓它跟隨身軀一起死亡。”

除此之外……

沒有任何物理手段,能夠幫助流浪漢解脫。

商南明曾透過資料告訴祈行夜,成為汙染物之可怕,即便是調查官被汙染,也很難承受得住那樣的痛苦。

他本想讓殘酷的事實嚇退祈行夜,卻反而激起了對方的興趣。後來,又變成他叮囑祈行夜照顧好自己的事例。

而現在,祈行夜目睹了異化腐爛的全過程。

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感同身受於汙染物的痛苦。

以及憤怒。

拘束箱很快被合上,嚴密上鎖,等待運回撥查局總部。

特製金屬足以隔絕汙染粒子,被關嚴的拘束箱對汙染物來說,屬於沒有“空氣”的真空地帶。

而對尚殘留神智的汙染物來說,那也是一時片刻的解脫,失去汙染粒子對意識的修復,它就可以像被酒精麻痺神經一樣,模糊了痛苦。

即便是暫時的,也已經是仁慈。

祈行夜垂首站在原地。

冬夜的冷風吹起他的髮絲,明明他站在路燈下,卻腳踏陰影,遮蔽了神情。

“祈行夜……”

忙碌的現場中,商南明卻敏銳注意到了祈行夜的不對勁。

他走過去,骨肉勻稱的修長手掌落在祈行夜肩膀上,嘆了口氣:“這就是真相。即便殘酷,但它是真實的世界。”

“我們生存,並且隔絕的殘酷世界。”

良久,祈行夜才“嗯”了一聲。

他慢慢抬起頭,被風拂亂的髮絲間眉眼凌厲。

曾經書中江湖的劍光穿透紙面,落在了他的眼眸中。

歡笑下被遮蔽的真實,也被在商南明眼前被揭露一角。

“我可是,接受了張麗的委託。二百塊錢呢,我當然要努力完成委託。那個人,跑不掉了。”

祈行夜聲音很輕。

他明明在笑,卻讓見者內心發寒:“汙染物都比人有人性,那人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比野獸還不如的東西。”

商南明手掌微微發力,捏了捏祈行夜的肩膀,將自己的溫度傳遞:“我知道了。”

“我們是搭檔,你的願望,也是我的目標。”

天橋附近所有的監控攝像,立刻被調取過來,試圖從影像中找出當時那個騎腳踏車潑灑液體之人的長相。

但因為這裡的位置較為偏僻,並且行政重疊,職責劃分並不太清楚,認為歸屬京城大學管理和認為歸屬街區的,各執一詞,也使得這裡的監控攝像,遠比繁華地稀疏,只有三部在持續工作。

祈行夜將送來的監控影像反覆對比數次,都沒能找到能看清騎腳踏車人的角度。

騎腳踏車的那人身材勻稱,祈行夜從對方胯骨的寬度判斷出為男性,但對於男性而言,對方有些矮小,從影片情況看,只有一米六左右。

因為那人帶著專業的頭盔和護目鏡,臉也被口罩捂得嚴嚴實實,並且穿過天橋下方時始終方向朝前,沒有回頭,所以使得影像辨認工作更加困難,始終沒有完整的面部出現在監控裡。

調查局提供的移動分析裝置,遠比民用的技術先進,很快就將此人的身體資料和動作特徵分析出來,提供了詳實資料。

祈行夜嘗試將有關此人的資料輸入資料庫中,卻一無所獲。

商南明瞥了一眼:“並不是所有人的全部資料都在資料庫中,這涉及到個人隱私問題,不會強迫國民提交全部資料。只有重刑犯和重點關注人員,才會有完全的資料在犯罪資料庫中。”

“沒有比對結果,說明對方在此之前,並非重刑犯或重點關注人員。”

商南明輕嘆,給出祈行夜不願意聽到的結果:“很有可能,那只是一個普通人。”

祈行夜捏緊了手指,關節泛白。

如果是罪大惡極之人,似乎還有理由,有可以被劃分出人類群體的正當緣由,承受憤怒和指責。但,最討厭的結果,就是那也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屬於“普通人”群體。

讓惡變得寬泛。

且令人失望。

一直以來用生命保護在身後的人們中間,竟然會有這樣根本不值得保護的人……

“不必想太多。”

商南明平靜道:“惡和善總是糾纏的,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有些‘白’,落在條件適合的環境裡,也會開出惡之花。”

尋常看到的再普通不過的人,一旦環境改變,落進壓力更大或被提供了作惡條件的地方,也會有被公序良俗和世俗目光壓制的陰暗想法,在內心滋生。

商南明看過太多,也有過被護在身後的人們傷害攻擊的時候,他已經習慣。

他只是擔心祈行夜的堅定信仰,會被動搖。

但祈行夜恢復得比他意料中快太多。

當祈行夜重新抬眸看過來時,已經恢復了尋常那副笑嘻嘻的模樣:“監控裡很難看清那個人的長相,但小王剛剛不是在兩公里外的垃圾桶撿到了玻璃瓶?”

“如果他不是個慣犯,那就算嚴密,也是生澀,百密一疏。或許他會覺得離開天橋就安全了,放鬆警惕摘下頭盔,或是出現在其他監控攝像中。”

祈行夜轉身向車輛走去:“走吧,去實地看看,也許那附近的攝像頭可以提供新的線索。”

張麗提到過,那人騎遠了之後還專門停下來向後看過。

在祈行夜看來,這是作惡後的得意洋洋,將此作為可以回味的“功勳”,想要欣賞自己的傑作。

那很有可能,沿路的轉角或丟棄瓶子的垃圾桶處,那人會覺得安全了而停下來,回味自己的“成功”。

那也會令那人露出更多破綻,提供有關身份的線索。

商南明開車,祈行夜將沿路的攝像頭全都標記,並讓專員去要來了監控錄影。

除此之外,為了避免再出現攝像頭太少而漏掉資訊的情況,他還將路邊的一些小飯館和商店認真記了下來。

有的店面門口有攝像頭,也都被他一一標記了下來。

商南明:“你想要拿到這些攝像頭的監控影片?很難。有的人家不一定開,只是裝上起一個震懾作用,有的,不一定配合你,將影片給你。”

就算能夠拿到影片,那也是明天或更久了。

對那個極為危險的傷人者而言,太慢了。不等找出線索,他就會再次傷人。

祈行夜卻眨了眨眼,迷茫:“為什麼要那麼久?”

他晃了晃手機,介面停留在撥號介面,上面備註的赫然是“肥肥面莊老闆”。

商南明:“……?”

他向車外看了一眼,看到他們剛剛開過的一家裝有攝像頭的店,就是“肥肥面莊”。

“你……”

商南明皺眉:“認識那家店的老闆?”

祈行夜自然的點頭,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我可是在京大讀書四年,這附近所有的店我都熟悉,也經常回來,新店我也認識。”

他比量了一下:“這條街,從頭到尾,沒幾個我不認識的老闆。”

商南明:“…………”

他的眸光難得驚訝。

“我怎麼有種錯覺。”

商南明問:“你為什麼到哪裡,都認識?”

不論是安平區的美食街巷,還是京大附近的店面——如果說偵探社附近的街區人們認識祈行夜,是因為他人緣不錯,注重鄰里關係。

但整個京城都認識,是不是離譜了?

即便商南明本身也擅長對外交際,經常被調查局的人驚歎。

但他還是覺得,祈行夜的程度已經不能單純歸類為人緣好了。

大概是民俗學的“玄學”範圍了。

祈行夜聞言笑了:“怎麼可能呢?我又不是人口普查機器人,怎麼會認識京城兩千萬人呢?”

商南明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就聽祈行夜語調輕鬆道:“頂多認識幾萬個啦,畢竟通訊錄容量有限。”

商南明:“…………”

祈行夜嘆了口氣,愁眉苦臉:“我還是覺得現在的手機技術不夠用哦,通訊錄竟然還有上限?不夠用啊!什麼時候有能裝下幾十萬個手機號的通訊錄就好了。”

“因為裝不下,其他的手機號我只能背下來了,好煩哦。”

商南明:“除了你之外,別人很難有這種需求。”

深夜時間,對很多人來說都已經沉沉入睡。

尤其是需要凌晨早起工作的麵館老闆。

祈行夜耐心等著,幾分鐘之後,麵館老闆似乎終於被吵醒,聲音帶著睡意接起了電話:“怎麼了祈大兄弟?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要打架嗎?”

商南明不由得側目看來。

半夜被吵醒脾氣還這麼好,對方和祈行夜絕非點頭之交。

祈行夜:“大哥救命啊!你家監控影片趕緊給我,還有這條街上其他人家有監控的,你認不認識?也幫我說說。”

“我接的委託,有人在這條街上殺了人跑了,還有可能殺其他人,不快點找到他就會有下一個受傷——人命關天,江湖救急!大哥,全靠你了!”

對面的麵館老闆瞬間清醒,勃然大怒:“豈有此理!殺了人還敢跑?!”

“你等著,包在我身上!”

結束通話電話,祈行夜又迅速聯絡了沿路上看到的其他幾家,三言兩語將對方說得義憤填膺,熱血沸騰,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幫忙。

不到十分鐘,祈行夜已經收到了這條街上絕大部分監控影片。

旁邊的專員:……神蹟!

他嚥了口唾沫:“如果祈偵探來分析部做外圍專員,效率一個頂十個!”

工作十年,還沒有剛進入調查局工作的祈行夜工作優秀,是什麼感想?

專員:謝邀,感受到了人與人的察覺,心服口服,差距太大連比試的心思都沒有。

祈行夜的方法很快奏效了。

被多角度拼湊起來的監控影片,很快在終端螢幕上被程式重組成了三維立體影像,一目瞭然的清晰。

那人騎車快速從天橋下逃離,一口氣跑了幾百米,確定沒有人追過來之後,就慢慢放緩了速度。

他將裝液體的瓶子扔進垃圾箱,然後摘下了口罩,依靠著牆角捧腹哈哈大笑起來,極為愉快。

似乎是覺得不可能有人找到他,安全感之下,他推著車哼著歌,搖頭晃腦的拐進旁邊陰暗狹窄的小巷。

在轉角的瞬間,透過眼鏡的縫隙,某一個角度下,監控拍下了那人的側臉。

雖然模糊,但,五官俱在。

祈行夜眼神冰冷,卻愉快的打了個響指,笑了起來:“bingo!抓到你了。”

影片被截圖,解壓縮放大,重新處理影象,根據光點凹凸數位點重組,過濾雜質,影象變得清晰起來,並被髮送到分析部,搜查此人的身份。

祈行夜剛轉頭,向商南明露出一個笑容,終端就傳來了提示聲。

“商長官!在距離天橋三公里外的居民區,發生了另一起潑液體傷人事件,受害人和天橋受害者的狀況極為相似!高度懷疑同為cd5250案件,尚未正式現場確認。”

安可的聲音急切,從聽筒中傳出來時,聽起來快急哭了:“受害人報警求助,那附近的專員擷取資訊認為和我們的辦理範圍重疊,所以給我打了電話。”

他六神無主:“我在京大另一邊追查另一條加害人的線索,距離第二起傷害事件九公里,無法立刻趕到,我……”

“我知道了。”

商南明沉穩截斷對方的話:“地址發給我,我和祈行夜在附近,由我們來負責。”

“安可,你們組繼續負責跟進另一條線索,同時注意配合分析部。”

商南明迅速向地址駛去,同時一心二用,給安可下達了明確指令。

有了努力方向的安可也快速從慌亂中平息下來,應聲執行。

與此同時,和本次汙染案相關的所有資訊,都源源不斷的向商南明匯總,他有條不紊的處理並分析,再向負責本次案件的人員下達指令,同時還要安排好從總部趕過來的化驗科人員。

情報分析部張長官氣得給商南明打電話,指責他跨部門行使指揮權,不問過自己就安排自己的人。

“化驗科!隸屬於!分析部!不是你的機動1隊,商南明,你手不要太長!”

商南明輕笑:“什麼部門?我們不是調查局大家庭嗎?”

四兩撥千斤。

張長官:“…………”

站在道德制高點給別人扣大帽子!偏偏還沒辦法反駁……啊啊!

副駕駛上的祈行夜全程目睹,欣慰向商南明豎起大拇指:“有乃父之風!你爸爸我當年也是這麼幹活的。”

商南明:“…………”

等趕到第二起傷人事件發生地時,遠遠的,祈行夜就看到了圍在居民區門口的一圈人牆。

警察在接到電話時已經趕到了,救護車也在旁邊不斷閃爍紅藍光芒,在深夜中將附近的樓宇都染上緊張的顏色。

旁邊居民樓的窗戶後面,有居民好奇的伸頭張望,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奇怪的是,這些人只是圍著,面露難色,卻就是沒有一個人動作,所有人甚至身穿制服的醫護都圍在附近,卻無法上前,更別提送醫或救助。

氣氛僵硬,在場眾人揪緊了心絃,每個人都在抑制自己的慌亂和恐懼。

祈行夜趕緊下車邁開長腿跑來:“讓一下謝謝!這是我們職責內的案子!”

他撥開人群,看到了被擋住的場景。

青年倒在地面上,不斷試圖向外攀爬,痛苦的小聲呻.吟卻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

“救……”

他顫巍巍向祈行夜伸出手臂,眼睛渾濁渙散,卻還充滿渴望。

“救救我……”

青年的下半身,已經融化成一灘粘稠的液體,白色煙霧升騰繚繞,像是被濃硫酸腐蝕後的模樣。

他下半身的衣服布料全被腐蝕,旁邊的地面上還殘留著液體潑灑後的水漬印痕。他的雙腿連皮肉都已經融化,露出森森白骨,在散發著腥臭焦糊氣味的油脂粘液裡半隱半露,骨骼破碎彎折,像被烤化的芝士條。

油脂滲透磚石,留下人字形印記,從不遠處拖行過來,還有鮮紅碎肉散落在半路上,鮮血成為劃線。

青年的腰部以下已經快要完全融化,上半身,卻還完好無損。

似乎從腰部開始被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人間,和地獄。

青年痛苦呼救,一聲聲如泣血嘶啞。

“救我,求求你們,誰都行,救救我……”

“不,殺了我,殺了我!”

祈行夜注視著青年,僵硬在原地,屏息也沒有發現。

他的心臟沉重酸澀,在向下無底墜落。

但隨即升騰起來的,卻是憤怒。

點燃了他的眼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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