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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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一聲聲泣血呼救哀鳴, 撕裂了所有人的心臟。

在場眾人都露出不忍神情,更有人轉頭抹淚,被青年的慘狀擊中。

即便周圍的警察醫護都想要幫忙, 但當商南明確認了現場有殘留的汙染粒子時,還是示意所有人全部撤離, 不允許靠近汙染現場。

專員已經扯起警戒線, 並著手準備交接檔案。

“不……你們看不到傷員需要救治嗎?”

護士不可置信,指著哀嚎求助的青年, 厲聲向商南明:“他還有救!如果救治及時, 可以高位截肢, 最起碼他的性命能保住!你們不能……”

“我知道。”

商南明平靜垂眸:“如你所見,他是化學燒傷,尋常醫院並不具備應對此類傷情的經驗, 反而會耽誤救治時間。專業處理此類傷勢的專家醫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但如果你們繼續在附近停留,你們也會被蒸發的氣態化學物質灼傷。”

對不清楚汙染的普通人來說,用更加貼近認知的方式解釋, 更加易懂接受。

遠處,有調查局牌照的車輛閃爍著示警燈光,沿小路快速衝了過來。

“尺寸大小對很多男性而言,也是自尊心的一部分。而當他們的自尊心無法被滿足,或是被嘲諷過,他們會為了證明自己和遮掩自卑,而做一些偏激舉動,其中一些人會選擇極限運動,更極端的,會有放火的傾向。”

深夜沒有更多目擊者,青年也昏迷中無法詳細描述那人長相特徵,但憑藉騎車人留在現場的痕跡,祈行夜依舊儘可能找到更多指向性線索,填補張麗描述中的空缺,讓騎車人的形象和相關資訊立體起來。

商南明的長官調令之下,分析部有一整個小組為這起案件待命,不眠不休工作,為儘快抓到加害者而爭分奪秒。

這附近的居民區因為年限久遠,一部分路面地磚缺損後沒有重鋪,原本設計成花園的花壇也種滿了蔬菜,到處都是鬆軟的土地。

祈行夜皺眉:“此人的父母身高不低,遺傳來看他應該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間,但是從之前的監控來看,他已經成年,身高定型,卻沒有長到鞋碼應該對應的高度……幼年時期營養不良。”

他們在原地快速支起簡易醫療帳篷,就地進行截肢手術,將青年完好的上半身和已經被汙染浸透的下半身分開。

“祈行夜,我說過,汙染是一片黑暗水潭。不僅是對你本身,對任何沾染汙染的人來說,都是如此。你做好了死亡的準備——那你做好準備,直面他人的痛苦和求助了嗎?”

祈行夜挽起袖口,咬著手電鑽進旁邊的灌木叢。

祈行夜小心將這些印記拓下來,處理成電子版本發回分析部。

只是偶爾一次的晚歸,就讓本來健康的身體殘疾,渾噩廢人。天堂地獄一瞬間。

被全身麻醉的青年,哀嚎痛呼聲弱了下去,漸漸熟睡。

祈行夜轉身,眼神複雜的看向商南明的背影。

沒有硬化的土地提供了另一重便利——腳踏車車轍,以及騎車人停頓下來回頭欣賞自己傑作時,在路面上留下的腳印。

“之前監控裡截下來的半張臉,加上這些約束條件,足夠分析部縮小搜查範圍了。”

更別提後續的治療。即便調查局可以特批負擔幾十年高昂的醫療費用,但對青年本身而言,他能否接受毫無尊嚴的生存方式?

連大小便都需要其他人幫助。

“撤離吧,這裡已經由我們接手, 有其他病患正需要你們。”

商南明已經將汙染計數器放在青年身邊,測定他的汙染係數。如果青年只是下半身融化,上半身還處在正常的數值區間,那對他的救治,還來得及。但如果青年已經被汙染成為汙染物……

就算經驗老道的醫療官將他救回來,最好的結果,也如之前的護士所言,高位截癱,漫長餘生都只能坐在輪椅上度過,幻肢痛會影響他一生。

現場很快被清理, 專員送走眾人。

“他已經算是幸運。”

“男性,一米六左右的高度,但鞋碼是40左右。”

與祈行夜明顯的情緒起伏不同, 商南明站在疼到哀嚎打滾的青年旁邊,將他的慘狀看得清楚,但依舊毫無波動,平靜得和尋常沒有不同。

如此劇烈的痛苦。

商南明也再次電話確認了醫療官的位置。

祈行夜摩挲下頷,逐條分析,建立起對此人的形象描述:“自卑又自傲,年輕,幼年期營養不良對應來自家庭壓迫因素,但能買得起專業裝備,目前經濟狀況良好,騎車可抵達並且對這附近並不陌生。居住範圍在方圓五公里以內。”

在醫療官們努力搶救青年的同時,現場也被交給了祈行夜兩人,讓他們可以不耽誤分秒的查詢有關於騎車人的線索。

商南明指了指警戒線旁的專員:“交接檔案已經在準備中。放心, 我們的專家會全力對傷患進行救治。如果你擔心傷患,可以隨時聯絡專員進行後續確認。”

“汙染係數,e級最低。醫療官可以處理。”

即便還有疑問,但在場的人也很快意識到, 這已經超出自己的處理範圍,屬於更高的許可權。

專員微微躬身, 向看過來的護士致意。

心理上的問題,更加嚴峻。

幾名醫療官很快接手了青年。

商南明直起身,平靜道:“情緒沒有意義,哭死在這裡,汙染也不會憑空消失。”

商南明側眸,聲線低沉:“化驗科和醫療部臨時組成一支外勤小隊,勘測液化態汙染粒子完成研究。他可以很快得到飽和式救治,但能否存活,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商南明上前,簡要向醫療官說明情況。

祈行夜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果然是機器人吧?”

“透過這些舉動,他們試圖向外界傳遞一條資訊:我是強壯的,有掌控力的,不可以挑釁我的威嚴。”

他向祈行夜走去,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醫療官五分鐘後趕到。”

明黃色防護服的醫療官迅速拎著醫療箱下車,笨拙但努力的跑來。

商南明眉眼無波:“你才走進這片世界一個月,就有諸多感慨。而我,已經身處水潭深處十餘年。”

他將自己的分析發給分析部,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搜查範圍進一步縮小。

分析部專案小組:“祈偵探放心,我們已經在交叉搜尋,一小時內一定能找到此人身份。”

祈行夜揉了揉太陽穴:“不能更快嗎?人命關天啊!”

小組為難:“京大附近人口密集,符合條件的人有上萬……我們儘量。”

“專業的山地賽事腳踏車。能有這種壓痕深度,一定是昂貴的輕型材料,並且這個花紋……我記得只有幾個牌子會配備類似的輪轂。”

明荔枝湊過來,看了一眼車轍印記,就脫口而出:“我看了之前的監控畫面。老闆,這款腳踏車加上他當時那一身專業裝備,總價格三十萬左右。所以營養不良應該不是貧窮導致的。除非他幼年時家貧,後來家庭情況才好轉。”

專員為兩人的默契配合而驚訝。

明荔枝聳聳肩:“我以前的小夥伴裡,有很多都喜歡極限運動,還有人因為喜歡而乾脆贊助極限運動比賽,比如騎著腳踏車從懸崖往下跳。我雖然不感興趣,但聽得多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記住了。”

在專員吃驚的眼神中,明荔枝鬱悶的鼓了鼓兩腮:“我可是全世界最棒的福爾摩斯二代的助理!”

“我是憑實力從山北地區自己考進的京大,又不是靠別的混進去的。會這些也是應當的吧?”

他委屈得像小松鼠。

不被肯定的孩子快哭了。

而被明荔枝誇得開心的祈行夜,立刻驕傲一挺胸膛,迴護自己人:“那當然,荔枝可是我的得力助手,是我的華生——要不然我怎麼會給他開那麼高的兼職工資?”

明荔枝小聲:“老闆,工資的事就不要提了。你一個小時才給我十塊錢,顯得賣炸雞的金拱門都更大方。”

祈行夜:“金拱門掙一個億才分你十五塊!我掙二十塊就分你十塊,還不夠體現我對你的重視嗎?”

專員:“……我選十五那個。”

明荔枝打著手電仔細檢查地面上的車轍印,整個人快要埋進地裡了,姿勢像個小青蛙。

他撥開枯草,隨即驚喜:“老闆!我找到序列號了!”

祈行夜連忙湊過去。

明荔枝指著車轍印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殘缺:“很多專業領域的人,都會將自己的工具視為自己的另一半愛人,像小提琴之於小提琴家,很多人找到趁手的工具,和找靈魂伴侶一樣痴迷且難得,他們會更習慣於用自己的專屬工具,並打上自己的烙印。因為習以為常,所以他們自己很難意識到這一點。”

“比如,在做壞事時,換一輛車。”

明荔枝:“之前看監控時我就注意到了,那個人的姿勢很專業,高速駛過十厘米高的減速帶也毫無阻礙,一定是老玩家。”

“換言之,他是專業賽事的成員,並且他的山地腳踏車,是專屬的。這個牌子的定製,是百萬級別的。”

說著說著,明荔枝卻愕然意識到什麼。

祈行夜很興奮:“能在腳踏車上花費百萬的人可不多,這樣可以再次縮小範圍了。”

撥開枯草後,車轍印上的那處像是被小石子硌掉的殘缺,更加明顯。

祈行夜仔細辨認,意識到那像一個“08”的印記。

他剛要在調查局終端裡輸入相對應的資訊,就見明荔枝剛剛還笑著的神情慢慢嚴肅,變得凝重,然後翻出手機快速查詢號碼,撥了出去。

“好久沒聯絡過,我是明荔枝。”

明荔枝重新笑起來,但禮節性假笑只是讓聲音聽起來更柔和,卻沒有讓梨渦顯露:“你還記得去年贊助山地腳踏車賽事的那個嗎?你請我去的那場。他叫什麼來著,我好像弄丟了他的號碼,你存了嗎?”

電話對面帶著濃濃睡意鼻音,被電話吵醒剛要發火,又被“明荔枝”三個字的自報家門強行壓下了火氣,迷茫應聲,在半夢未醒間本能按照明荔枝的話行動。

很快,身份資訊和電話都被髮了過來。

手機藍光的照耀下,明荔枝那張乾淨朝氣的俊容上,顯出幾分冷峻。

他的唇瓣緊緊抿成一條線,像在壓抑憤怒。

但在祈行夜問時,明荔枝抬頭,重新揚起一個笑臉。

“找到人了,老闆。”

明荔枝笑著揮了揮自己的手機:“李行,男,二十歲,李氏集團家的小兒子,前年從國外大學被開除回國後,一直在玩樂,圈子裡有名的二世祖。”

“他喜歡一切刺激的極限運動,本人也是山地腳踏車高手,去年贊助過國內外的山地腳踏車賽事。”

明荔枝皺了下眉,厭惡道:“他和我不是一個圈子層級的,但我對他有印象。”

賽事時,有選手失誤,從懸崖上駕駛腳踏車跳下來時沒有如預期落在斜坡上,而是被高空大風吹偏,磕在凸起的岩石上。選手當場摔斷了脖子。

作為贊助商的李行卻在螢幕前興奮得無以復加,瘋狂喊叫錘著胸膛,被鮮血和死亡刺激得紅眼。

這讓當時被朋友強行拉去,又沒興趣而懨懨縮在角落裡睡覺的明荔枝被吵醒,也因此對李行有了些印象。

尤其是李行頭盔上的“08”標記。

明荔枝禮貌措辭:“他像是,基因返祖。”

翻譯過來:李行是個大猩猩並且智力不全,不應該存在於現代社會。

祈行夜吹了聲口哨:“酷——我家荔枝真棒!”

明荔枝被誇得找不到北,搜腸刮肚的找有關李行的訊息,力爭讓自己配得上祈行夜的誇獎。

“老闆說的沒錯,如果是李行的話,他確實一米六左右吧,印象中就到我肩膀,幾年前他出國前,我好像看見過他,當時他瘦瘦小小黑黑的,到處拍馬屁,不過沒人喜歡他。李氏集團白手起家,當做繼承人培養的是他家大公子。”

“聽說早年李氏夫婦忙於外貿生意,李行就扔到鄉下放養。後來是快高考了,發現考不上國內學校,李氏夫婦就給國外藤校捐了棟樓,送他出國。他在圈子裡,一直是個邊緣人,除了蹭吃蹭喝的狐朋狗友,沒幾個正經人願意和他做朋友。”

明荔枝撇了撇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但是他花活兒可多了,總是組織各種聚會,很多愛玩的也因此跟他走得近了些。圈子裡很多家長都告誡自家小孩,不要和他來往。”

祈行夜點點頭:“被父母忽略的孩子,總是會想方設法證明自己,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像是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是被愛著的。從你對李行的描述看,他就是這樣,只不過金錢賦予了他更高的破壞力,讓他邪惡危險。”

明荔枝誠懇道:“他都不懂工作的意義,我不喜歡他。”

專員:“嘶——十塊錢的工作意義嗎,荔枝?”

“不,是當福爾摩斯的華生,和大偵探一起探索世界。”

明荔枝驕傲翹尾巴。

專員:………完了,這孩子徹底被祈偵探洗腦了。

祈行夜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聽得連旁觀的專員都歎為觀止,覺得光是聽祈行夜的描述,明荔枝簡直是湘妃再世神女下凡愛因斯坦復活。

身為被誇讚本人的明荔枝,更是笑得兩個梨渦甜滋滋的,笑得臉都僵了,酒渦變酒桶。

“荔枝真棒!”

“我命都是老闆的!我要跟隨老闆一輩子,做華生!”

祈行夜感嘆:“沒想到荔枝是富二代還有這種用法,真不錯。”

明荔枝:“我超好用!快用快用!”

商南明:“…………”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明荔枝會死心塌地的追隨祈行夜。

而對祈行夜的“語言魅力”,也有了新的認知。

在祈行夜的贊同下,明荔枝將自己所知的有關李行的資訊,全都轉交給了商南明:“可以查一下李行的訂購記錄,我相信裡面肯定有這輛‘08’山地腳踏車。”

商南明垂眸,修長手指劃過紙條。

祈行夜在旁邊興奮誇獎:“華生!華生!”

明荔枝臉頰緋紅,但驕傲的挺起胸膛,第一次在商南明面前鼓起勇氣,主動問:“需要我幫忙的話,商長官不要客氣。李氏集團,可能不是很好說話。但我可以做中間溝通的橋樑!”

尤其是這麼晚。

除非有私人號碼,否則想找李氏的人,也都會被秘書禮貌攔截,等天亮再說。

但他們沒有那麼多等待的時間。

短短兩小時之內,已經發生了兩起傷人事件。不知道李行是會就此收手,還是繼續。

圈子有所重疊,明荔枝多少也聽其他人當做閒聊,說起過李氏集團的私事。

李氏夫婦雖然對這個小兒子關注很少,但似乎也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因此格外護短且縱容,從來沒斷了李行的金錢,任由他揮霍無度,他的爛攤子也一直是李氏夫婦在收拾。

光是明荔枝聽說過的,就有幾起傷人事件。

和他說起這件事的那些人,提到李行也都直皺眉:“明哥,你心軟,但千萬別對李行那種心軟,和他在一個圈子裡都覺得汙染空氣,膈應。”

就算李行殺了人,李氏夫婦可能也只會說:他只是個家庭不幸福,需要被彌補的可憐孩子,他有什麼錯?一定是別人勾引他犯錯!

明荔枝很擔心,商南明和李氏集團對上,會不會吃閉門羹?

商南明瞥了明荔枝一眼:“你不是掌權者,明荔枝。你想找李氏集團的掌權人,夠不上。”

“你想給誰打電話求助?”

他平靜問:“你願意打出這個電話嗎?”

“為,搶了你老闆的我。”

他將明荔枝看得通透,連對方接下來想要做的每一步,都知之甚悉。

商南明的話就像一盆冷水兜頭潑下,讓剛剛被祈行夜誇得飄飄然不知所以的明荔枝,猛地從雲端墜落地面,渾身發冷。

明荔枝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低下了頭。

祈行夜察言觀色,一把將明荔枝拽進自己懷裡:“十塊錢的兼職工資,拼什麼命吶?”

他笑眯眯拍了拍明荔枝的頭:“荔枝記得,誰要是不給你錢就讓你工作,你就是對方的爺爺!”

明荔枝茫然抬頭,動了動唇瓣卻不知說什麼:“……好?”

商南明:“……指桑罵槐。”

祈行夜轉眸看向商南明,攤手道:“欺負這麼可憐的小荔枝,你也忍心?”

他掏出手機,對著通訊錄思考:“等著——雖然我不認識李氏夫婦,但絕對能找到認識他們的朋友。”

“不必。”

商南明已經撥出了電話,平靜道:“李氏集團,只是有錢。”

“但他們沒有許可權。”

他微微垂眼,眉眼無波:“在我之下,眾生平等。”

彷彿對商南明而言,令很多人厭惡卻不敢招惹的李氏集團,也只是尋常臭蟲。

調查局從來隱沒在黑暗中,不暴露於人前,沉默守衛。

也因此,從沒有人意識到,還有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行走在所有事務的陰暗面。

不可驚擾眠龍。

否則……

祈行夜:“嘶!”

甚至沒有讓商南明等太久,對面就立刻接起了電話,滿是笑意的主動問好,受寵若驚。

商南明卻直截了當:“李行人在哪裡?我讓人立刻去接他。”

對面驚愕:“領導,這,有什麼事和我說就行了,李行只是個小毛孩子,他……”

商南明漠然:“李行,在哪?”

“不要讓我再重複一次。李氏集團,不是無垢的白。為期半年的徹底重查,或是李行,你自己選。”

對面沉默片刻,隨即長長嘆氣:“他又惹事了,是嗎?”

好像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商南明沒時間聽對方訴苦,已經利落結束通話了電話。

不到一分鐘,所有李行的資料,都被快速發到了楓映堂的對外工作郵箱裡,又被楓映堂轉交給商南明。

李行獨自在外的住處,植入的定位晶片實時定位軟體賬號,卡號,交易記錄,過去一個月的行蹤……

一應俱全。

在明荔枝口中護短又不講理的李氏夫婦,此時對李行卻像是燙手的山芋,忙不迭的“賣孩子”,生怕晚了一點,商南明就真的對李氏集團動手。

以李氏集團的許可權,他們甚至沒有資格拿到商南明的對外工作郵箱。

在楓映堂眼裡,對方也只是有錢的臭蟲。

明荔枝嘖嘖搖頭,一臉嫌棄:“果然,根本就是欺軟怕硬,遇到能動搖自己商業帝國的人就軟了。那點算不上什麼的父母愛,根本比不上對事業的愛。”

祈行夜將這一幕全都看在眼裡。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第一次見面就拿到商南明所有聯絡方式的名片,有多難得。

他沉下眼眸,眼神沉思:如果商南明當時堅定拒絕,不想讓他踩進汙染這片水潭,那他連調查局的星點都無法接觸,完全被排除在外。

商南明根本不會接受威脅或算計,決定的事,甚至不會留出商量的餘地。所以當時……分明是商南明有意讓他進入調查局!!

福至心靈一般,祈行夜恍然大悟。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算計了商南明才得到機會,但實際上……商南明壓根就知道吧!

覺得自己被反算計了祈行夜,開始磨牙。

楓映堂:“長官,李氏集團……”

“以林不之的名義,對外轉交,強調:嚴格調查。”

商南明漠然:“本與調查局無關。但是,汙染傷人,就有關。既然看到,那就擇日不如撞日,腐爛的,連根拔起。”

他一轉身,就撞上了磨刀霍霍的祈行夜。

商南明:“?”

他連忙伸開雙臂,讓衝過來的祈行夜撞入懷中,避免對方天黑路難不小心摔倒。

明明是感知敏銳的調查官,卻對祈行夜手裡的長刀絲毫不設防,任由對方的刀尖靠近自己的心臟。

即便祈行夜真的拿刀衝向他,也只會被他認為是自己身後有敵人。

——信任到,可以託付性命。

正如商南明正式邀請祈行夜進入調查局,成為自己搭檔時所言。

祈行夜:“你算計我!”

商南明皺了下眉,隨即瞭然。

他輕笑:“你也威脅了我,祈偵探。一來一往,才叫公平。”

祈行夜磨牙。

商南明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甚至將祈行夜放回地面時,還順手撫平了對方外套上的皺褶,隨即將李行的定位交給他。

因為李行並不在住處,所以害怕惹怒商南明的李氏夫婦,乾脆將李行的定位系統也雙手奉上。

有它,李行此刻的座標一目瞭然。

距離安可之前跟的另一條線索指向的位置,只有不到一公里。

商南明立刻下令,拿到實時定位的安可迅速追蹤攔截。

紅點在螢幕上移動。

祈行夜忽然出聲:“李行走的方向,是他在外面的住處?他在回家……嗯?”

他皺眉:“速度不對,這不是腳踏車的速度。二百三十邁,還在提升——他瘋了嗎!這是城區!”

祈行夜愕然,但來不及憤怒,就迅速告知安可:“李行沒有騎車,注意高速飈車的跑車,那就是李行……”

話未說完,電話對面忽然傳來“砰!”的一聲重響,然後是車輪摩攃地面的聲音,重物摔在地面的聲音,嘈雜聲音混響,聲音刺耳。

祈行夜被刺得神經疼,不得不趕緊將手機拉遠。

但不論他如何呼喚,安可卻沒有再回應。

只有風聲,以及另外一道跟隨車輪聲漸漸遠去的怒罵聲。

祈行夜和商南明對視一眼,有不好的猜測。

他們迅速上車,方向盤打滿轉彎,衝向螢幕上紅點快速移動的位置。

祈行夜一直沒有放棄的呼喚安可。

直到幾分鐘後,才在一陣雜音中,重新有人聲出現。

卻不是安可,而是另外一人。

“長官,我是安可的搭檔胡未辛。”

那人的聲音帶著年齡沉澱的醇厚磁性,此刻卻像是在咬牙壓抑著憤怒:“目標李行衝卡,高速衝撞安可。安可現在陷入昏迷等待救援,我將繼續任務。”

“不必,你立刻帶安可去找醫療官。”

商南明從祈行夜手裡拿過手機:“剩下的事,交給我和祈行夜。批准你暫時退離此任務,直到安可確認安全。”

胡未辛沉沉應了一聲。

而在商南明的高速駕駛之下,他們也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抵達車禍撞擊現場。

祈行夜連忙向車窗外看去。

深夜無人的街道上,滿地散落車輛撞擊之下殘留的碎片,還有衣服碎片和在地面上拖行摩攃後剩餘的金屬,依稀可見曾是調查官身上配備的武器。

以及路面上紅得刺眼的鮮血。

而在路邊,一名調查官正跪在地面上,對癱在地上失去意識的另一人快速進行急救措施,身邊放著不少醫療用品。

僅是從現場殘留的痕跡,祈行夜就能在腦海中重構出之前的撞擊,有多慘烈。

駕駛跑車的李行很有可能意識到了自己在被追捕,而安可不會放任他逃離。安可身上的制服,刺激了李行的神經,作惡之人對制服的恐懼憎恨。

他撞向安可的力度,分明是奔著讓他死亡去的,地面上沒有剎車痕跡,他看到了安可,反而加速撞擊。

沒有絲毫猶豫。

車窗外的景象快速略過,商南明並沒有下車幫助的打算,而是緊緊跟著螢幕上的紅點,眼不錯珠的跟上。

祈行夜有些擔憂:“醫療官都在之前的傷患那裡做手術,有人能有時間顧及到安可嗎?”

“二百多的速度撞擊,安可……”

他的喉結滾了滾,聲音沉重:“安可,還有存活的可能嗎?”

商南明點了點終端螢幕,示意祈行夜,自己已經向化驗科出外勤的小隊下達了指示,幾名有醫療經驗的化驗人員正在向安可所在地趕去。

“緊急救治,是調查官的培訓專案之一。安可和他搭檔都是正式調查官,他們必須有應對這種場面的能力,和心理準備。”

車速同樣已經飆到上二百,連風聲在耳邊都像野獸咆哮。

但在商南明冷漠的俊容上,看不出尋常人飆車時的激動,也沒有對下屬的擔憂:“看來今天是他們的幸運日,醫療人員充足。”

祈行夜皺眉:“你不擔心安可死在那嗎?”

這個速度,就算是撞擊試驗的假人都四分五裂。

商南明勾了勾唇:“祈偵探,你以為,調查官為什麼需要三層防護服?”

“比這更危險的場面,正式調查官也要經歷。況且,有胡未辛在,安可死不了。”

面對祈行夜時,商南明才有耐心解釋,道:“胡未辛,曾經是負責安可實習調查官時期的前輩。他做調查官的經驗,足夠讓安可平安無事。”

祈行夜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隨即不爽:“你是故意的嗎?明知道這些,還不告訴我,看我乾著急?”

商南明笑了:“何不自省?”

“祈行夜,不是我故意讓你著急。根本原因,是你不信任我的判斷。或者說——祈行夜,你真的信任過某人嗎?”

祈行夜注視著商南明俊美鋒利的側顏,一時愣住了。

像忽然被捅破了那層窗戶紙,露出了他原本不會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後座上的明荔枝還沒來得及繫好安全帶,商南明就在確認祈行夜做好準備後衝了出去。

車速極快,城區內快速轉彎避障,商南明掌控下的車輛彷彿和他本身融為一體,如臂指使。

而明荔枝,則像個乒乓球一樣在車後座來回顛簸,到處“咚咚咚!”的迴響,反覆折射。

明荔枝顫顫巍巍:“慢,慢一點,我要死了qaq”

祈行夜轉頭,納悶:“你怎麼不繫安全帶?”

明荔枝雙眼含淚:“得有人給我這個機會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在商南明眼裡,他就是買一送一的贈品。只有他老闆是重要的,至於他?呵呵,商南明的“自己人”範圍裡,怕是壓根沒有姓明的!

明荔枝:商南明剛剛竟然會抱怨老闆不信任他!要是對自己,就算自己眼巴巴湊上去說“商長官我超級相信你最愛你”,商南明也只會無動於衷!

“偏,偏心要不要這麼明顯!很受傷啊qaq!”

祈行夜:“啊?”

商南明:“哦。”

車輛隨之一個猛轉彎,剛好將明荔枝摔回座位上,位置不偏不倚足夠他摸到安全帶。

明荔枝:……完了,商長官可能背後長眼睛。

調查局配備的車輛效能極佳,是超過民用技術的優越。

也正得益於此,商南明兩人才能看到前面逃逸的紅色跑車。

如果換成普通車輛,怕是連對方的尾巴都追不上。

對方在城區裡也大搖大擺,橫衝直撞,絲毫不在意有可能會傷到其他人。

如此高的速度,幾近於疾風略過,一旦撞到人,很難有生還可能。

氣得祈行夜在副駕駛上破口大罵,指揮商南明直接朝前面撞去:“他看上去是會主動停車的人嗎?直接撞廢了算了!”

商南明卻方向盤一歪,衝向旁邊另一條路。

祈行夜:“?”

商南明卻一心二用,一邊盯著路況,一邊還有精力聯絡楓映堂、

“李氏在提交資料之後,又給李行打了電話,很有可能是讓他逃命。”

他的眼眸幽深,如黑夜籠罩下的海面,深不見底。

“開啟調查局緊急許可權,立刻拘捕李氏夫婦,沒收所有對外通訊,斷掉李行能接觸到的所有幫助和金錢,防止任何人與他聯絡,讓他變成孤島。”

“他中途扔掉的山地車,你另外派其他人去尋找。安可那一組暫時退出任務。”

楓映堂愕然,領命時的聲音壓抑不住憤怒。

通風報信!這簡直是李氏夫婦當著長官的面,往他臉上甩的一巴掌,是對他工作的蔑視!

被激怒的楓映堂,令辦公室裡等待指令的下屬都一個寒顫,眼帶憐憫。

對方還是自求多福吧……

商南明關掉通訊,在小路快要衝到盡頭,與另外一條岔路彙集時,才向祈行夜道:“李氏的財產情況已經發過來了,他們在京郊深山有一處度假別墅,李行很有可能是想要逃出城去那裡中轉,乘私人飛機離開,輾轉離開國內。”

常年與接觸汙染的人打交道,商南明對這些人的心中所想,洞悉如鏡。

李氏夫婦一舉一動背後的目的是什麼,商南明一眼就已經明瞭。

“我不會給他逃出城的機會。”

商南明話音落下,車輛急轉彎,在地面摩攃發出巨大聲響。

祈行夜不等問什麼,整個人就已經摔向身後的靠背,眼冒金星。

明荔枝:“啊啊啊啊——!!!商長官商爸爸商爺爺啊啊啊!!”

再見了媽媽,今夜我就要遠航,別為我擔心1,我很快就要見你了qaq

而重達數噸的特質金屬越野車,猛地衝出小路穩穩停在兩條路的匯合處,就橫在紅色跑車所選擇的那條路上,長度足夠擋去這條路所有的空間。

商南明讓自己的那一側正對著紅色跑車開來的方向,透過車窗,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跑車越來越近,在高速下衝撞向車輛,所有細節,纖毫可見。

包括紅色跑車裡那張得意洋洋的臉。

李行萬萬沒想到,真的有人敢在如此高速下攔車,並且採取如此瘋狂近乎自殺的方式。

他看著突然出現在道路前方的黑色車輛,眼睛猛地睜大,臉上還殘留著剛剛的得意,又被錯愕驚恐糾纏,複雜得醜陋扭曲。

李行不想死。

表面再揮金如土痴迷於他人死亡的人,在真正面對自己的死亡時,依舊會退縮怯懦,本能求生。他拼命想要踩剎車,在跑車裡怒吼,氣急敗壞,狀若瘋癲。

可李行不幸,撞上了另外一個瘋子。

——瘋到敢以自己的命,完成任務。

現在剎車,已經來不及了。

車速太快,在窄路上,李行連轉彎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衝向橫空出現的黑車,以及黑車裡那雙冰冷鋒利到令他膽寒的眼。

他看到,死神在向他微笑。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隔著車窗平靜看向李行,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眸光雪亮如有刀光劍影。

死亡在搖旗吶喊。

商南明卻心如止水。

時間都彷彿靜止,一幀一幀被慢放。

“哐——!”

巨大的撞擊聲在小路上回蕩。

響徹雲霄,硝煙瀰漫。

紅色散落滿地,如鮮血蜿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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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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