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

祈行夜從沒覺得人體組織這麼燙手過, 他抱著人頭,一時間手忙腳亂,左手倒右手, 不小心丟擲去又連連線回來,像是哪隻手都不願意負責拿一顆“活”人頭的工作。

他覺得自己沒有把人頭扔出去, 完全是因為優秀的職業素養。

“萬萬沒想到, 我在墓裡沒見過死人睜眼,倒是在這碰見了。”

祈行夜驚魂未定, 拎著手裡的人頭, 再次不小心和那雙渾濁眼睛對視上時, 仍舊覺得頭皮發麻。

商南明似乎笑了下:“害怕?”

祈行夜古怪的看了眼商南明:“害怕它幹什麼?它連個手都沒長出來,還能打我嗎?”

他笑眯眯觀察了手裡的人頭兩眼,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 他還屈指彈了人頭一個腦瓜崩。

人頭表情狀若發怒,怒目圓睜瞪向祈行夜。

但在接受了“死人復活”這一事實後,人頭已經無法再嚇到祈行夜, 他拎著人頭的姿勢極輕鬆,就差配上一曲“採蘑菇的小姑娘”。

商南明乾脆利落的處理完最後一個,回身時向祈行夜點頭:“隨你。”

兩人對這種情形已經很熟悉了。

一如兩人之前的猜測,有頭顱出現之後,對汙染物來說,確實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他仰了仰頭,不僅沒有畏懼,看上去甚至有些驕傲:“看!商妃,這都是朕的魅力體現。以後我一定要在履歷上寫著‘曾被無頭人排隊追求,無頭人為我大打出手’。”

“等下輩子朕和你生在尋常百姓家,我們一個餵羊,一個養鴨,冬天還能吃涮羊肉和烤鴨……等案子結束之後,我們去吃烤鴨吧,餓了。”

他一人,包圍了全部上百人。牧羊一般,讓這些人在只剩吞噬本能的情況下,依舊維持著秩序。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迅速得不到五秒就已經完成。

人頭有什麼好玩的?只不過一些逆反心理,讓他玩反而索然無味。

祈行夜耐心的等著周圍被汙染的居民被吸引來差不多之後,才終於有所行動。

人頭很快就一副不適, 看上去被晃得暈車。

不等被汙染的居民反應或試圖攻擊,商南明已經結束,挪動向下一個,再用相似的手法利落掰開下一張嘴。

祈行夜繼續站在原地扮演吸引源,商南明則將已經稀釋好的阻斷劑分發下去。

這些居民沒有意識,自然也不會自己主動張嘴。商南明戴上手套,修長有力的手掌猛地捏住一人的面頷骨,強迫對方張嘴,再利落迅速的灌進去一口稀釋液。

明明是一群具備攻擊性的危險臨界值汙染人,在商南明手裡,卻像是養鴨場流水線上等待餵食的鴨子。

“咕嚕!”

商南明看了他一眼,難得不知道應該如何接話。

從他們走向居民樓的這短短一段路,已經有更多汙染物出現,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向兩人走來。他們就像是飢餓之地唯一散發香味的餡餅,所過之處的餓殍都被吸引而來。

他們神情呆滯,眼睛渾濁,動作遲緩而僵直,死死盯著祈行夜手裡的頭顱。

人頭:就算我是汙染物,當著我的面討論怎麼吃我還問我忌不忌口……

說著說著,祈行夜忽然興奮:“你們別打了,不要為我打架了!”

祈行夜按照商南明的要求將人頭重新捧在手裡時,看上去甚至還有點遺憾。“如果你沒有拿穩, 讓它滾進了草叢裡,這裡很難將它找回來。”

祈行夜和商南明敏銳看去。

祈行夜見狀,欣慰點頭:“商妃,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也有些農牧天賦?”

商南明默默看了眼他手中擎著人頭的姿勢,覺得自己現在還是不說話為好。

那人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晚,晚上沒吃飯就遇到這種事,可能失憶消耗也挺大?”

“來來來,一個個來,不要插隊。說你呢!後面排隊去。”

大部分人還有頭,只是脖頸上有持續蔓延中的殷紅,甚至向面部侵佔,黑暗中乍一看去,整張臉都融入黑暗,只剩下脖頸以下還在。

祈行夜已經很興奮了,不需要他再來回答他。

還是商南明及時制止了祈行夜, 讓人頭倖免於在死後再遭受一劫。

“其實羊雜也不錯?再涮個腦花,澆一勺紅油——你有忌口嗎?”

“…………”

旁邊剛脫離險境的居民肚子發出巨響。

祈行夜笑眯眯點頭, 愉快的哼起了歌,看上去心滿意足。

祈行夜咂了咂嘴巴,飢餓驅使下忽然動力大增。

祈行夜回身向商南明感慨:“竟然有種託塔李天王的感覺。”

商南明在祈行夜失望時, 又補了一句:“等案件結束,在所有物證歸檔之前, 你如果沒有盡興的話, 可以。”

祈行夜:“雖然我知道自己很棒棒,但被這麼多人排著隊追求,還是第一次。”

他甚至還有心情和商南明細數起了周圍有名的館子,報起那些廚師和他們有名的拿手菜。

說著說著,祈行夜的肚子“咕嚕”一聲,跑偏了話題被他自己饞得直流口水。他舉起自己手裡的人頭,看過去時甚至有幾分眼冒綠光。

他隨手將人頭往手臂裡一夾,彎腰扯過簡易拘束裝置,將沒有頭的汙染物鎖起來,輕鬆得像是不過是在幫商南明幹簡單農活一般。

此之前,他都一手託著人頭,一手拎著長刀,哪位居民無意識靠得太近,或者伸手想要搶奪人頭,他就拎著刀背敲過去,將對方重新趕回包圍圈,耐心的規整出一個甜甜圈的形狀。

旁邊人忍無可忍:“你們是在報菜名嗎?這邊的羊肉那邊的烤鴨,剛從津門進修回京是嗎?”

祈行夜聳聳肩,輕鬆笑道:“那你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吧,等停電檢修結束之後,你們也能各回各家吃飯了。”

有人心懷疑慮,問祈行夜:“真是停電嗎?”

祈行夜面不改色,理直氣壯:“不然呢?鬧鬼嗎?”

“那你手裡拎著頭……”

“你看錯了,這是買回去做晚飯的豬肘。”

“我看見了……”

“你眼鏡度數該換了。”

商南明在旁聽得笑意染過,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對祈行夜睜眼說瞎話的行為假裝看不到。

祈行夜囑咐好這些人絕對不能在黑暗裡亂跑,一定要等“供電恢復”之後才能移動。

但是當他轉身,繼續向前走時,卻沒走兩步就慢慢嚴肅了神情。

“你感覺到了嗎,商南明?”

祈行夜壓低聲音:“壓力。”

空氣中,遍佈著濃霧一樣的顆粒,讓原本輕盈的空氣變得沉重。

他們每向前走移動一步,都極為艱難,並且越靠近小路盡頭的那棟居民樓,這種壓力就越清晰。甚至像在海底行走。

祈行夜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被汙染粒子佔據的空氣,不屬於他。

但是汙染計數器上,依舊顯示為零,無法測出有任何汙染粒子存在。

祈行夜和商南明對視一眼。

商南明沉聲指向祈行夜手裡的金屬箱:“肉眼可見汙染粒子的高濃度結晶形態,但無法測量,那只有這是汙染粒子本身效果這一條解釋。”

“這個濃度,汙染源或未閉合縫隙就在周圍。把頭顱裝好。”

他們既然是要引誘汙染源主動現身,那就不能讓汙染源發現人頭其實並不是它的——在遠處散播的“傳聞”已經夠了,離得近時,還是保持些神秘好。

祈行夜迅速將頭顱重新裝好,抽出武器在手,每向前一步都極為小心。

進入汙染粒子高濃度範圍,就等於進入了汙染源的主場,它在有汙染粒子佔據的區域,具有令人忌憚的控場權。即便做不到高等級汙染源可以構築的巢穴或二重世界那樣徹底,但也足夠令調查官心生警惕。

隨時有可能從每一個角落和縫隙裡衝出來的汙染源,成了祈行夜需要防備的頭號危險。

“最壞的打算,是整棟樓所有人都已經被汙染。”

祈行夜仰頭看向這棟高層居民樓,大致估算人數後心髒沉重。

白天他們拜訪目擊者的中年女士時,這棟樓旁邊的小廣場上還有老人在曬太陽,孩子在奔跑嬉戲,生機盎然。

但現在,整棟樓都已經籠罩在死寂的黑暗之下,家家戶戶看不出內裡情況,窗戶昏暗沒有反光,一潭死水的平靜。

祈行夜一腳踏進樓棟的瞬間,就敏銳的察覺了空氣中飄散著的血腥氣。

淡淡的,一閃而過。

隨之而來的,卻是潮溼密閉的難聞氣息,和空氣中無形的壓力一併襲來,讓祈行夜腳步頓了頓。

他覺得自己像是踏進了大型猛獸的領地,在靠近的瞬間就已經被黑暗中狩獵的猛獸無聲盯上,像被鎖定的獵物,無法逃離。

祈行夜決定先去中年女士那裡檢視,那裡是目前已知的最早出現問題之處。

在八樓。

雖然樓棟有電梯,但顯然這種時刻,祈行夜兩人最好還是選擇樓梯。

問題在於——“咚!”

祈行夜抱著自己被結結實實撞了一下的膝蓋,面目猙獰的單腳跳,無聲嘶吼。

他疼得眼淚都要飈出來了。

回身一看,在樓梯間裡擋住去路的是一個巨大且結實的鹹菜罈子,因為他的那一撞,還將鹹菜罈子壓蓋的石塊撞歪些許,飄散出一股鹹菜的味道。

祈行夜:為什麼要在樓道里放雜物啊啊啊啊!就不能體會一下有人要摸黑上樓打怪獸的情況嗎!!

他疼得眼淚汪汪。

商南明將他攔到自己身後,換成自己走在前面。

有些年頭的小區裡無法避免的雜物堆積,讓兩人從樓梯間上樓的行動被嚴重阻礙。

祈行夜一邊在心裡估算著地勢,計劃著如果遭遇危險如何撤退的路線,一邊憂心忡忡。

商南明看出他的憂慮,輕輕搖頭:如果實在不行,也可以從樓上蕩下去。

祈行夜深情:你願意加入我的部落,和我一起做人猿泰山嗎?請說“我願意”。

商南明面無表情:…………

樓棟內部一片安靜,連最基礎的噪音都消失不見。樓道里,只剩下電梯上方的紅色指示燈牌,紅色笑臉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顯得如此詭異陰森。

祈行夜瞥了一眼便快速收回視線,抖了抖,背後發冷。

呼吸聲與呼吸聲重疊,腳步聲之下,還有另外一重聲音。

祈行夜慢慢停頓下腳步,俊容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他身後……有東西,在靠近。

商南明卻對他的消失恍然未覺,依舊在向樓梯上方走去,只是,他的肩膀似乎頓了頓。

“祈行夜,放手。”

商南明低聲提醒。

祈行夜:“???”

他抬頭看了眼商南明,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確定自己兩隻手都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目前和商南明差了半層樓的距離。他誠懇道:“除非我是橡膠製品,不然想做到這個高難度動作,還是有些奇怪的。”

“你有沒有懷疑過,是你身後,另外什麼東西,在觸碰你?”

商南明聞聲慢慢停下腳步。

他緩緩轉身,看到的就是在下一層樓梯上仰頭看向自己的祈行夜。

如祈行夜所說,手臂沒有兩米長,很難碰到他。

樓梯間裡只有他們兩人。

但商南明分明感覺到,有微冷的手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順著向上落在肩膀,似乎是在靠近頸動脈的血管。

他微微垂下眼,瞥向自己背後的陰影。

即便兩人相對而視,卻依舊看不到對方身後的另一道人影——就算他們彼此之間都有感應。

祈行夜:“……我身後有人,但不是你。”

商南明眼中的祈行夜身後,卻只有一片空氣。

祈行夜眼中的商南明,同樣如此。

樓梯間的氣氛,逐漸僵硬,變冷。

祈行夜搓了搓手臂,覺得自己等回去應該訂一個鐵圍巾保護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驚恐問商南明:“汙染粒子還能隱身的?是不是還有另外幾兄弟,會噴火會噴水,天天嚷嚷要救爺爺?”商南明:“……你說的,恐怕不是汙染粒子,而是另一種藤生生物。”

不論是祈行夜還是商南明,他們的戰鬥經驗都足以敏銳到讓他們察覺身後的不對勁,但是大腦對於危險的感知,卻和眼睛出現了嚴重衝突。

無論祈行夜怎麼確認,他身後確實沒有第二個人影。

但當他重新邁開腳步……那多餘的足音,又回來了。

祈行夜:“你還說不是!承認了吧商爺爺,就是有其他葫蘆娃!”

商南明皺眉,他停留在原地,沒有隨意移動。

片刻後,他忽然問祈行夜:“記不記得,有汙染物的頭顱,是在我們面前融化的?”

那時,融化的頭顱變成紅白相間的一灘,像是融化的棒棒糖,淋漓了那人一身。

但是很快,那些粘液就都消失不見。

好像那人的頭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他們一直都沒有問,除了被找到的那一顆頭顱之外,其他汙染物的頭,都去哪了。

但商南明想,他們現在找到了。

“不是縫隙沒有關閉。”

商南明聲線沉穩:“而是反哺。”

汙染粒子的濃度會上升,並非是商南明一開始猜測的縫隙持續噴薄,而是因為汙染源在製造出汙染物之後,汙染物被融化的頭顱,會重新變成汙染粒子,返回到汙染源所在之處。

像依戀“母親”而回家的工蟻。

汙染源製造出的汙染物越多,被反哺的力量就會越強。

而那些消失的頭顱,現在,就在他們身邊。

看不到,摸不著,以另外一種形態存在。

商南明補充:“或許,現在你正與某顆人頭臉貼臉。”

祈行夜:“…………”

他表情驚恐像世界名畫:啊啊啊啊——

商南明勾唇,好心道:“不要張嘴,有可能飛到你嘴裡。”

祈行夜瞬間閉嘴,但依舊執著的用鼻孔吶喊。

商南明忍俊不住,眉眼染上笑意,輕輕搖頭:“以民俗學為傲的偵探,竟然也會怕鬼嗎?”

祈行夜欲哭無淚,小心翼翼的向四周檢視,試圖辨認自己身邊是否真的有另外一顆頭。

“我那是怕鬼嗎?最起碼鬼不會到處飛人頭,看看!本地幫派勢力就是比外來的有素質,鬼比汙染物有禮貌多了。”

祈行夜:我是說我學民俗,但我們不教汙染啊——!

商南明勾唇:“你老師如果聽見你這話,應該會很欣慰。”

遠在千里之外的秦偉偉:“阿嚏!”

他嘟囔:“誰唸叨我?該不會又是那個祖宗吧?”

而祈行夜在和商南明確認了他們周圍確實很有可能是頭顱,並且無法消除,只能等汙染案件結束,汙染源失去對汙染粒子的掌控後,才能失效之後,他就面色木然,眼神裡透露著生無可戀。

祈行夜:一直以為我討厭的圍著我繞圈圈的是蒼蠅蚊子,現在還要多一項——看不見的人頭!

但這反而讓祈行夜更加有動力,罵起汙染源咬牙切齒,幹勁十足的一擼袖子,摩拳擦掌等著要將汙染源拘束起來。

“我們的口號是——給每一顆頭一個家!”

商南明:“…………”

他失笑搖頭,但對祈行夜過剩的興奮並不發表看法,縱容他往前衝,自己則依舊按照自己的步伐節奏,沉穩落在後面,為祈行夜兜底。

他的視線掃向四周,將任何祈行夜有可能忽略的細節盡收眼底,不放過一絲一毫。

“小心再踢到雜物,祈偵探。”

商南明平靜提醒。

下一秒——“咚!”

祈行夜:“嗷嗷嗷!你說晚了啊混蛋!”

商南明唇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只是被黑暗覆蓋,沒有人看到。

八樓很安靜,一眼掃過去,也依舊和祈行夜白日離開時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被移動或改變的痕跡。

祈行夜先在這一層其他人家門前走過一圈,心裡犯嘀咕。

從這些人家門前的鞋櫃和雜物看,有的年紀已大,有的退休,有的還在上學上班。這麼複雜的構成,一整天下來總應該有進出過家門吧?但就連門口的垃圾都擺在原位。

出於偵探的職業習慣,祈行夜白日在離開時,清晰的記住了所有的擺放乃至細節,但是,就連風吹移動的角度都沒有。

那位獨居的中年女士,彷彿連同這片空間一起被世界遺忘。

像是一起被封進琥珀,與時光一併。

祈行夜儘量放輕腳步,站在那位中年女士的家門口四下檢查,又試圖眯起眼順著大門貓眼向裡望去。

商南明:“也許另外一顆頭就在門內,也在貓眼後面看你。”

祈行夜炸毛:“!!!”

他抖了抖肩膀,驚恐回身看向商南明,好半晌才平息心跳。

反應過來的祈行夜:“……你是在報復我嗎?”

商南明:“錯覺。”

沒有證據的祈行夜磨了磨牙,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細而長的撥片,小心送進貓眼,側耳聽聲。

商南明皺眉:“這是?”

祈行夜:“你知道貓眼的作用原理嗎?尤其是老式的傳統結構貓眼。”

他不需要商南明回答,說著就已經從口袋裡掏出放大鏡,湊近貓眼:“無非就是凹凸成像的改變,很簡單的一點小改動,就可以讓貓眼反過來,從內,變成外。”

只需要藉助一點光,房間內部的情況,在放大鏡的幫助下一覽無餘的清晰。

房間內很安靜,看不出那位中年女士人在哪,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反倒讓從外面趴門看的祈行夜心裡犯嘀咕,有種自己在做壞事的罪惡感。

他嘗試敲門,低聲呼喚,但是沒有人回應。

商南明挽起袖口,準備強硬暴力開門,卻被祈行夜攔下:“交給我。”

祈行夜掏了掏口袋,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段鐵絲。

商南明:“……這都是什麼?你口袋裡平時都放什麼?”

祈行夜攤手,不以為意:“我可是私人偵探,什麼活兒都乾的那一種。偶爾也會有需要這些小技能的時候吧?”

商南明皺眉。

祈行夜:“……比如有人進不去家門向我求助。”

商南明移開視線。

祈行夜鬆了口氣,心有慼慼。

他心裡嘟囔:怎麼有種自己是十惡不赦大壞人的錯覺?

祈行夜半蹲在大門外,沒有光,就完全憑藉耳朵和手感,將鐵絲插.進鎖眼之後側耳細聽,內部聲音細微的不同在他耳中是不同的音符,代表不一致的高低起伏。

而只要找到屬於一把鎖自己的聲音——“咔,嚓!”

門鎖應聲開啟。

祈行夜直起身,無辜聳肩:“基本技能?很簡單?有手就行。”

商南明:“……假裝你說的對。”

祈行夜小聲呼喚著中年女士,小心翼翼推開房門,但房間內依舊保持著他們離開時的模樣,滿地狼藉,沙發和床鋪上衣服被褥起伏,看不出哪裡藏了人。

他小心繞過地上的雜物,儘量讓自己不發出任何雜音。

貓一樣踮著肉墊行走。

但越向內走去,祈行夜越覺得詭異,心中逐漸肅穆。

房子裡有沒有人所帶來的感受,是不同的。即便有人睡覺但不回應,房子也會有屬於“人”的溫度,因為人的存在而留下痕跡。

像動物圈地盤做標記。人的地盤本能退化,但氣味和溫度,依舊隱性的在標記。

祈行夜去過沒有活人的墓地,在荒村久無人住的房子裡睡過整夜,也感知過城市的溫度。

其間細微的不同,他能夠感知。

而這間房子,沒有人的溫度。

反倒像是墓室,陰冷,潮溼,如同死亡,令人不寒而慄。

房間不大,祈行夜很快檢查過一圈,他轉身向商南明搖頭,失望道:“沒有人在。那位女士不知道去哪了……”

“身後!”

商南明猛地一聲低喝,打斷了祈行夜。

祈行夜一驚,瞬間回身,手中長刀橫在胸`前本能格擋。

“鏘!”

黑暗中伸過來的手吃痛縮回。

祈行夜定了定神,在有了明確提示之下,慢慢意識到,自己身後的那面牆,黑色凹凸不平。

牆角處,似乎有一道暗影,與牆壁融為一體。

而那人影在他剛剛檢視時,始終都站在角落裡,無聲無息的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即便他從角落旁邊走過,也沒能察覺。

直到對方主動發起攻擊。

“我的,頭。”

那人形聲音嘶啞,緩緩向祈行夜伸出手,指向被祈行夜本能擋在胸`前做盾牌的金屬箱。

“我的。”

“將我的頭,還給我。”

那人形一步,一步,遲緩的從牆壁邊走向祈行夜,伸出的手似乎準備強行搶奪。

祈行夜穩步後退,與那人形始終間隔著距離,趁此時間他快速打量那人形。

很正式的工裝打扮,都市白領,放在熙攘人群中不會引起注目的存在。

但對方,沒有頭。

憑此一項瞬間脫穎而出。

祈行夜保證,他要是在路上突然看到個沒有頭的傢伙,一定也和昨晚那些打求救電話的目擊者一樣,絕對不會忽略過去。

“頭可以給你,但你要先告訴我,住在這的那位女士去哪了?”

祈行夜試圖挽救一下。

但頭顱對汙染物的吸引力,著實強大。

在被祈行夜拒絕的瞬間,汙染物突然暴起,迅猛衝向祈行夜,像被飢餓逼瘋的猛獸,瘋狂撞擊向祈行夜。

“咚!”

祈行夜掄起手中金屬箱,不慌不忙的等汙染物已經近在身前時才出手,狠狠敲擊在汙染物的膝關節和肘關節上,眨眼的功夫已經連擊數次。

金屬箱採用高密度特殊合金,硬度和延展度極佳,甚至比鑽石還堅硬,在祈行夜沒有收著力的擊打之下,對汙染物的影響很快顯現。

嚴格來說並非活物的汙染物並不在乎疼痛,但只要它還使用人類的身軀,就擁有人類的一部分弱點。

祈行夜的攻擊使得關節被擊碎,大大影響了汙染物的行動能力,它搖搖晃晃,即便不出於自己本身的意志,但也墜向地面。

碎裂的關節和骨骼無法繼續支撐行走,汙染物就順著地面爬向祈行夜,像是多節足蟲。

只不過沒有頭,仰起身時只能看到清晰而猙獰的脖頸斷面。

祈行夜皺眉,手中金屬箱毫不留情出手,他眉目平靜沉穩,手中卻“哐!哐!哐!”瘋狂重擊,幾乎砸爛了汙染物伸過來的手臂關節。

鮮血混雜著碎肉在地板上飛濺沁染。

汙染物的行動速度明顯變得更加遲鈍笨重,但卻堅決不放棄。

壞掉的復讀機,只剩下唯一一個念頭在執著:頭顱,找回丟失的頭顱。

祈行夜:“嘖。”

他抱怨:“這樣顯得我才是那個惡人,汙染物反而像是什麼不拋棄的熱血主角!”

祈行夜乾脆瀟灑一轉身,利落坐在了汙染物後背上,用自己體重壓著對方,然後示意商南明將簡易拘束裝置扔給他。

“無法物理死亡真是太麻煩了!”

但突然間,什麼東西從黑暗中猛地攥住了他的腳腕。

陰冷,溼潤,像是滿手的血和粘液。

冷意順著神經快速向上,蔓延全身。

祈行夜:“!!!臥槽!商南明——”

一道人影從祈行夜眼前的昏暗猛地劃過,衝向另一邊——“咔嚓!”

清脆的碎裂聲中,那抓住祈行夜腳踝的東西也抖了抖,隨即鬆開。

祈行夜趁機縮回自己的長腿,迅速站起身,他一腳踏在地面上的汙染物後背上壓制對方無法起身,另一邊已經做好了反擊架勢,警惕看向剛剛拽住自己的那片黑暗。

商南明拎著一團什麼東西,緩緩向他走來。

“另一個汙染物。”

他揚手,向祈行夜示意,隨即用簡易拘束裝置將手裡的汙染物扣上,連同祈行夜手裡的那個。

祈行夜果斷借用了房間裡的鐵製鞋櫃,他開啟櫃門,商南明將兩個被團成一團的汙染物扔進去,他迅速關上櫃門並拿過旁邊的腳踏車輪胎套住鞋櫃,將輪胎圈用成了橡皮筋。

做完這一切,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堪堪鬆了口氣。

“他們絕對是屬葫蘆娃的!”

祈行夜轉身環顧:“該不會像他們這樣的還有另外五個吧?”

商南明毫不留情打破幻想:“如果汙染源在這裡,並且控制所有汙染物都向此靠攏,單是我們之前看到的汙染物,都不止五個了。”

祈行夜:“……忽然覺得葫蘆娃也挺好的,最起碼數量固定。”

黑暗籠罩下的房間,伸手不見五指,如果汙染物不主動攻擊,沒有任何的聲音和影像能洩露它的所在。

這讓祈行夜很是頭疼。

他將房間又檢查了兩遍,甚至翻遍了每一塊布,但一無所獲。

沒有那位中年女士,至於當時在這裡失聯的專員,也不知所蹤。

但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咚……”

極輕極小,幾乎會被人忽略的雜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祈行夜猛地頓住身形。

他抓住商南明,做出噤聲的姿勢,讓自己的呼吸甚至心跳都沉穩向最低,屏息側耳。

那聲音,是從臥室的方向傳來的,帶著空洞的悶響,像是在某個密閉空間,聲音在發出時被柔軟的針織物阻隔,因此不再清脆。

祈行夜輕手輕腳向臥室的方向走去,每踏出一步都極為小心,絕不碰到地面上的任何雜物。

他站在狹小的臥室裡環顧,剛剛檢查過的空間裡,似乎沒有任何不對勁。

不……

不是所有地方,都檢查過。

比如。

祈行夜緩緩看向快要被雜物堆積遮掩過去的衣櫃。

他踩過被扔得滿地都是的衣服,屏息站在衣櫃前。

隱約的影子輪廓落在櫃門上,張牙舞爪的蔓延,拉長,如鬼魅無聲嘶吼。

祈行夜小心翼翼伸手,開啟衣櫃門。

“吱嘎——!”

伴隨著木質軸承令人牙酸的摩攃聲,衣櫃裡的景象,也慢慢展露在祈行夜面前。

在衣櫃角落裡蜷縮成一團的中年女人緩緩仰起頭,眼球充血激凸,神經質的死死看向衣櫃外面,她整個人都像浸泡在鮮血中,被染成紅色,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在衣櫃這個小空間的密閉性被打破的瞬間,中年女人勃然大怒,本來就在鋼絲上的安全感崩斷,她嘶吼著夾雜著含混不清的叫罵聲,從衣櫃角落裡猛衝出來,衝向祈行夜。

祈行夜愕然,本能想要反擊,卻在意識到女人的頭顱還在的瞬間,硬生生停下手讓自己的攻擊停在半路,因此被扭錯的筋骨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但更大的問題是他自廢第一擊之後,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反應,再次應對攻擊他的中年女人。

他只能跟著中年女人的力氣向後倒去,仰面摔進床鋪上凌亂的雜物中,眼睜睜看著對方的手掌彎曲成爪向自己而來。

視野中,攻擊越來越近,但突然間,另一骨肉勻稱的手掌從後方伸來,牢牢攥住女人的手腕,同時一腳踹向她後背,大力之下硬生生改變了她的攻擊方向,讓她在失去平衡之下重重磕向旁邊大開著的衣櫃櫃門。

“咚!”的一聲,頭顱撞擊聲清脆。

祈行夜都不由跟著“嘶!”了一聲。

好聽,好重。

商南明擒拿術將女人硬生生別在櫃門和自己手臂之間,任由她如何嘶吼掙扎也掙脫不得,然後他才轉過身,居高臨下的平靜看向祈行夜:“還活著嗎?”

他將女人的雙臂雙腿反綁在身後,讓她無法再攻擊或有掙脫的可能。

商南明回身,彎腰俯下`身,向仰.倒.在.床.上的祈行夜伸出手:“還能站起來嗎?”

祈行夜:“?絕沒有“不行”這種答案!”

他握住商南明的手掌,迅速借力起身,剛站穩,就“嘶!”了一聲,齜牙咧嘴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後腦勺:“不知道撞到什麼東西了,快腦震盪了。”

“我這麼聰明的大腦,要是撞傻了可是調查局的損失……”

祈行夜說著,就回身向床上看去,想要看清自己剛剛摔向下時到底是撞到了什麼東西。

一開始他以為,那是個陶瓷娃娃。

但轉念一想,中年女人這個年紀並且沒有其他合適年齡的家人,娃娃不應該存在?

等祈行夜眯了眯眼眸,在黑暗中勉強看清那東西的瞬間,表情頃刻間呆滯。

那哪裡是什麼陶瓷娃娃。

根本就是人頭——另外一顆人頭。

就端端正正擺在床上狼藉的雜物堆裡,閉目安詳。

祈行夜:所以,我剛剛是和一顆死人頭親密接觸了?淦!

他將那顆頭拿過來,疑惑看向商南明:“他們自己不是有一顆頭了?怎麼還到處找頭?”

中年女人已經失去了神智,不斷嘶吼掙扎,她的力氣比祈行夜之前拜訪時明顯增大太多,甚至差點掙斷商南明用來綁縛的布料。

商南明單手製住不斷掙扎的中年女人,皺眉看向祈行夜手裡的人頭。

“你還記得,你之前是在哪找到人頭的嗎?”他問。

祈行夜毫不猶豫:“草叢裡,像被誰藏在那一樣。”

話一出口,他也恍然大悟:“那顆人頭是被汙染源藏起來的,這一顆也是,被其他汙染物藏在這裡的?”

這裡四處雜亂,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和草叢有相似之處,是藏東西的好去處。

就像狗得了骨頭,會刨個坑藏起來。只不過汙染物藏的,是其他頭顱。

他們無法找到自己的頭顱,因此從被汙染開始,他們就不是被“斬首”,而是“反哺”,頭顱都變成了汙染粒子反哺汙染源。

已經融化的頭顱,不會再回來。

但即便並非自己的頭顱,也讓他們想要擁有,因此警惕的藏起來,不想被其他汙染物找到。

祈行夜皺眉:“白日找到的那顆頭,是昨晚造成的汙染,那時候汙染源剛剛丟了自己的頭,並且開始汙染其他人,形成新的汙染物。”

商南明點頭:“那時汙染物太少,還無法形成“反哺”,所以最開始導致的汙染物,是被汙染源在物理層面上殺死,砍掉了頭顱。”

他看向祈行夜手中:“你手裡的,也是最最開始幾個汙染物之一的頭顱。”

祈行夜忽然意識到:“既然這些汙染物的頭都在這裡,那汙染物也不遠了吧?”

“不僅是汙染源在這棟大樓裡,可能所有的汙染物,都在!”

話音落下,黑暗中,有人頭的形狀,緩緩顯現。

它漂浮在黑暗中,若隱若現,鮮血從脖頸滴落,渾濁空洞的眼球,從黑暗的角落中死死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心臟一突,似有所感的轉頭,剛好與那人頭視線相對。

那人頭瞬間像是展露在太陽下的冰凌般融化,消失在祈行夜眼前。

但是下一秒,另外一邊的角落裡,卻有另外一顆人頭,逐漸浮現。

它就被擺在豔紅的佛龕上,眉眼平靜低垂,像是慈眉善目的佛頭,垂眼看向房間裡發生的所有生死劫難。

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像是地獄的鼓點,阻隔視線的黑暗中,黑色深淺凹凸,分不清何處是空氣,哪裡又是出現又消失的人頭。

一雙雙眼睛,無聲在黑暗中睜開,冷冷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皺眉,本能察覺危險,自身的溫度急劇下降。

他能感覺得到,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看著自己。像數不清的人頭,和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站在原地,一時間連任何動作都做不了,像被猛獸盯住的獵物。

“商南明。”

祈行夜平靜:“你去找汙染源。走的時候,記得關門。”

商南明皺眉。

祈行夜卻笑了。

他將懷中人頭猛地拋向商南明,笑起來時一雙丹鳳眼似有流光閃過:“有朋自遠方來,當然要好好和它們聊一聊。”1

“比如,他們是怎麼死的。”

“死的痛不痛。”

祈行夜唇角咧開笑容,歪了歪頭:“如果我的朋友們死的時候不夠疼,我不介意再幫他們補上這一遭,讓他們感受一下……什麼才叫疼。”

商南明定定看了祈行夜一眼,迅速轉身。

就在他想要走向房門的時候,黑暗中忽然有人頭出現,從被人忽略的角落裡猛衝向他的背後發起攻擊。

但下一秒,長刀出鞘,“鏘!”的一聲,人頭被一分為二,重重摔落在地。

祈行夜維持著出刀的姿勢,緩緩抬頭,笑了:“你們不是來看望我的嗎,朋友們?那就專一一點,不要見一個愛一個。”

“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商南明側眸看去,祈行夜過於明亮的眼眸,彷彿足以點亮這片黑暗。

他頭也不回的衝向房門,每一次動作都招致腥風血雨的攻擊。

但祈行夜的反擊緊跟其後,強有力的將所有攻擊掃落。不能視物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準確而快速,讓商南明足以衝向房門外——汙染源就藏在這棟樓的某處,控制著這些汙染物向他們發起攻擊。

兩人難以共同離開。

但當一人做好了被留下的準備,問題迎刃而解。

“商大官人,別忘了來接寶釧~我在這挖人頭等你。”

祈行夜嬉笑著揚聲深情。

可能是因為太黑。

商南明絆了下腳步。

祈行夜轉過身,看向房間中沉浮顯現的人頭時,唇邊的笑意回落,原本被笑容遮住的那份鋒利,再無避諱的出鞘,顯露在汙染物無聲而逐漸沉重的包圍中。“現在,就是我們之間的朋友坦白局了。”

他歪了歪頭,笑眯眯問:“所以,誰先說自己的死法?快,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長刀緊握,祈行夜屈指一彈,清脆嗡鳴。

“我們的事情,就留在這裡好了。不必再帶出去。”

祈行夜轉身,與置物架上的人頭遙遙對視。

他笑眯眯問:“你覺得的呢?”

“那位死都死了還鬧事的大兄弟?”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陳顧的奇妙冒險

羊進城

從0開始的記憶

江南的北千騰

荒天戰帝

吉祥弟弟

鐵腕

春悟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