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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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回神之前, 餘荼已經悄然退場,就像她從未來過。
“這些黑色的是什麼?”
救援人員疑惑看著宴會廳牆壁地面到處墜掛的黑色粘液。
津門飯店的工作人員們你看我我看你,都茫然搖頭。
排查後, 人們發現宴會廳里根本沒有任何危險。
唯一稱得上事故的,只有摔碎在電線旁邊的酒杯, 酒漬如血一樣迸濺遺留, 昭示著不知誰潑灑的酒水導致了電線短路,半個飯店包括宴會廳停電。
可是當時在場的那麼多人, 究竟是怎麼在停電時受傷, 甚至很多人被嚇得不輕, 神智急性失常,顛三倒四的說宴會廳有怪物。
有人說看見了紅衣厲鬼殺人,有人說是猛獸, 有人擼起袖子給醫護看說淤青就是怪物打的這是怪物存在的證明。
甚至有人搬出了津門飯店在百年前那個時代裡,幾次著名的名人名媛暗殺事件,還說宴會廳正是當年死過人的宴會廳一樣的位置, 一定是不甘心的鬼魂回來了。
但所有人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本來好好的宴會廳, 到底是怎麼發生擁擠踩踏的。
而樓上房間,在成功用最快速度拆除上百個連環鎖炸.彈之後,白翎羽也接到了餘荼的電話。
幾秒之後——“嗯?”
但不論是祈行夜還是祈行夜的終端,都沒有看到。
聶文納悶四望。他高大結實的身材足有四五個餘荼那麼魁梧,比餘荼高出一頭,但站在她身後,還是縮肩低頭像個幼兒園乖乖學生。
她神情一肅,立刻將玻璃管湊近眼前:“隊長,炸藥裡的血,不是正常血液。”
餘荼點頭:“留下兩管給商南明,其他的你看著銷燬。”
只有維修電機的電工, 看著從發電機裡清理出來的黑色液體,莫名其妙。
“我們的第一優先順序永遠是目標,至於商南明……有了搭檔的人,可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四周是籠罩四合的黑暗。
“祈行夜失蹤?”
白翎羽向耳機另一邊的餘荼快速言說,語調平靜冷酷,手下的動作不停,迅速將炸藥裡的那管血拆了出來,用毛巾小心翼翼的包著捧出來,對著燈光眯眼仔細檢視。
沒有血的味道。
沒有人,沒有建築。
電工嘟囔了一句,沒有在意。
被人擔憂著的祈行夜,此刻卻渾渾噩噩,不辨晝夜,不知時空。
定位確定後,餘荼立刻翻遍了整個宴會廳,沒放過每一張桌子下面和櫃子裡面。
他整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人在緊張恐懼的時候產生幻覺很正常, 別擔心,過幾天自己就恢復了。”
餘荼訝然,微笑。
“老鼠跑進來了?”
不過,對著祈行夜不再喊新寵物,還連名字都記住了——看來白翎羽是真的接納祈行夜為3隊一員,認可了他的能力。
反而是一股硫磺混雜著瀝青的刺鼻氣味。
“尚不明確。繼續追蹤徐麗麗,任務目標不變。”
粘稠,不透明,流動緩慢。
餘荼將3隊技術支援發來的定位發給白翎羽:“但祈行夜的終端定位,還在宴會廳,就在他最後出現的地方。”
“我會順便看看祈行夜死在哪了的,但他要是爛成泥連臉都不剩,就別怪我認不出來了。”
白翎羽皺眉:“徐麗麗乾的?”
這讓救援人員們哭笑不得:“怎麼會有鬼呢?不可能的,你也上過學的怎麼還那麼迷信?”
餘荼呵笑:“搭檔丟了,當然要去找搭檔。”
剛從後方走來,還沒等靠近就被察覺的聶文:“……確實,對白翎羽而言,能幫別人收屍都算是最大的溫柔了,甚至就算祈行夜變成肉泥她都願意去找,果然是善良的孩子。”
他撓了撓頭:“不一向是3隊多少人,我在白翎羽心中排第幾嗎?我已經習慣了。”
商南明的第一優先順序,永遠是祈行夜。
白翎羽反鎖房門,做好簡易防範汙染工作,隨即小心開啟玻璃管,湊近嗅聞。
“野獸?這可是津門市市中心, 最大的動物就是貓狗了, 野獸跑不到這裡早就被抓住了。”至於那些言辭鑿鑿說自己看到了怪物的,救援人員都懶得解釋, 只失笑,當對方是被嚇得狠了精神暫時不太正常。
“商南明呢?”
就在至暗幾秒之間。
她結束通話通訊,勾了勾唇角:“翎羽竟然還懂得關心祈行夜了?聶文,你在翎羽心中的排位又降低了一位。”
他彎腰從電機內部拎起一絲黑色肉條,柔軟,黏膩,帶著刺鼻的氣味,像腐爛的肉。
“我更願意稱呼它為紅色的瀝青。”
竟然沒有說祈行夜是臨陣脫逃,看來白翎羽對他的印象改觀了。
不是宴會廳,也沒有同伴,商南明更不在身邊。
就算試探著呼喊或奔走找尋,也沒有人回應或出現。
他最後的記憶,卡在電線短路火花的瞬間。
然後腦海中的畫面就全然被黑暗覆蓋,頭痛欲裂,什麼都記不起來。
祈行夜在恢復意識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地面上的,伸手就摸到了一手溼冷黏膩。
像是在他昏迷時全身器官都停住了工作,肺部缺氧得讓他頭暈目眩,他像是缺氧之人重新接觸到氧氣,本能猛吸一口氣,卻立刻猛烈咳嗽起來,咳得眼眶都溼潤起來,眼角墜掛著生理性淚水。
太,太難聞了!
祈行夜:人為什麼需要呼吸!
他連忙低頭看去。
他自己依舊一襲服務生西裝馬甲打扮,但白襯衫袖子已經被不明黑色液體汙髒,刺鼻的氣味正是從那裡傳來的。
不是血液的腥臭,更像是硫磺和瀝青的混合物。
而在祈行夜旁邊,倒著一具破破爛爛只剩一個勉強人形輪廓的屍體,他身邊黑色液體的來源,正是那屍體。
屍體的臉上定格在死前的驚愕,似乎有什麼超越了他本來的預料,向詭異的方向發展,甚至為此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祈行夜蹲在那屍體旁納悶對方到底看到了什麼,惋惜自己沒有和對方一起在現場。
但這並不耽誤他愉快的動手翻看屍體情況。
屍體軟綿綿,骨頭寸寸斷裂,身上橫七豎八全都是深深刀口,皮肉翻卷,像是發狂野獸攻擊,卻沒有血液流淌出來。
稍微一碰面板,下面的肌肉立刻就像是燉的軟爛的排骨般,從骨骸上脫落,砸進滿地液體裡。
祈行夜快速後退兩步,避免了液體迸濺到他身上。
然後他就意識到——血液呢?
他低頭看向那些黑色如融化瀝青的粘稠液體。
屍體面板下的臟器和肌肉裡,也佈滿了這樣的液體。
祈行夜本來以為這些液體是屍體在這裡沾染到的,但現在,他卻不這樣想了。
或許,這些液體根本就是屍體的“血”。
屍體也不是普通人的,而屬於汙染物。
證據就是,屍體身上的刀傷創口,與調查局配備給外勤調查官的常規冷兵器匕首一致。
祈行夜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腰腹。
在西裝馬甲下,綁著攜帶武器的戰術揹帶,其中就有一把和屍體刀口吻合的特製匕首。
但卻摸了個空。
其他武器俱全,只有那把匕首消失了。
“噹啷!”
腳邊清脆聲音引起了祈行夜注意,他低頭,就發現從他身上消失的匕首,竟然就在地面上。
並且是他剛剛躺著的位置。
祈行夜慢慢睜大了眼眸。
他忽然意識到,極有可能,死在他旁邊的汙染物,是他殺死的。不論是匕首,還是屍體身上刀傷走向的動作習慣,都與他所擁有的相匹配。
再怎麼不可思議,在真實線索下邏輯推論的終點,就是真實。
但如果這樣,那就說明,他丟失了一段記憶。
就在宴會廳和出現在此處之間。
祈行夜試圖回憶,卻稍微回想便頭痛欲裂。
在他著重關注於自己時,他沒有看到,就在他腳邊,那具屍體,在融化。
殘留的人形也在逐漸崩塌,屍體像是高溫融化下的人形巧克力,在躺倒之處留下一灘黑色液體,卻連頭顱到身軀都在失去形狀,漏了氣的氣球般扁塌下去。
當祈行夜再次低頭時,愕然發現屍體已經消失,液體甚至蔓延到了他的腳邊。
這才幾秒鐘的事,這麼快嗎……
他內心驚訝,抬手想要看手錶上的時間,卻在下一秒思維卡頓。
手錶停止了轉動。
時間與空間,似乎在這裡失去了意義。
唯一僅剩的,只有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坍塌融化的屍體。
祈行夜忽然感覺,自己是這片未知空間中唯一的孤島。
在他之外,皆是黑暗。
地面在翻滾,像是海浪在波動,從四面八方向祈行夜所站立之處湧來,黑色的浪花滔天,聲音沉重黏膩,像是瀝青在艱難遲緩移動。
屍體融化成液體。
黑色濃稠液體中,卻慢慢有人的輪廓在成形。
他們一個個從黑液中站立起來,液體從他們身上流淌滴落,凝實空蕩蕩的身軀。
將祈行夜包圍其中。
即便沒有足夠的光亮可以看清那些東西,但是祈行夜能夠感知到,他們看著自己的目光……是在看死物的冰冷。
他們對祈行夜沒有仇恨憤怒,也沒有殺戮惡意,像是根本沒有情緒的木偶人,只冰冷的將祈行夜看做一個本就沒有生命的物體,就像他們一樣。
那不是殺戮。
只是來接他們的同類,迴歸他們本應該就有的狀態,和他們一併融為那些粘稠的黑色液體,拋棄個體,合併為一體。
那些人形搖搖晃晃的向祈行夜走來,甚至在滿地蔓延到無盡遠方的液體中,也有什麼東西在湧動。
冰冷的手掌,死死抓住了祈行夜的腳腕。
祈行夜一驚想要掙脫,但越來越多的手臂從黑夜中伸出來,踹碎了一隻手就有另外一隻手接替,它們雖然動作遲緩,卻數量眾多,無論何時永遠有數不盡的數量在抓向祈行夜,殺不完避不開。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手掌抓住自己的腳踝,小腿,大腿,向腰腹蔓延……
想要生生將他淹沒在黑色難聞的海洋中。
透過眼前的黑霧,祈行夜清晰的看到,那些早已經形成了人形的黑色液體,正在越發逼近他身周,向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掐向他的脖頸。
危機令腎上腺素飆升,電光火石之間,一直被黑霧遮住的大腦突然打破了對記憶的遮蔽,讓原本模糊的記憶重新回到祈行夜的腦海中。
他記起,被懷疑為是汙染源的徐麗麗,殺人手法就是切割下人頭塞進受害人的胃裡。
這像是指引向重點的線索,立刻讓祈行夜抓住,並且恍然明白了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徐麗麗。
祈行夜本來只是要藉助黑暗掩護白翎羽離開,卻沒有想到在燈光暗下去的瞬間,同時出現的,還有疑似徐麗麗追隨者的人,那人想要殺死他。
然後他做了什麼?
記憶中,只剩刀鋒冰冷的反光,晃動的人形,以及慘叫連連不斷後退的攻擊者。
和自己追上去的印象。
轉瞬之間,那些液體已經淹沒到了祈行夜脖頸,沉重的水壓壓在他的胸膛上,讓他喘不過氣。
他卻依舊堅持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間,咬牙艱難將所有礙事的手臂和汙染物全都推開,指尖終於觸碰到冰冷的刀柄。
也藉助溫度讓他冷得一激靈,大腦清晰了起來。
祈行夜猛吸一口氣,也再顧不得氣味與否,他猛然發難,揮刀向自己身邊,所有試圖靠近他的手臂全都被鋒利刀刃切割開,紛紛化作碎肉液體摔落向地面,融為“海水”。
他手中匕首不停,很快就將自己身周的一整片空間全部清空,任何膽敢靠近他的東西,全部融化成了黑水。
那些已經擁有人形和實體的汙染物,遠比黑水化作的手臂更敏捷,擁有攻擊力,以及類似於人的思考和攻擊方式。
他們將祈行夜圍在中間,幾十個圍攻,甚至遠處的液體中仍在誕生成形新的人形汙染物,搖搖晃晃向這邊走來,行走間逐漸趨於成熟和靈活。
就像是以另一種方式誕生併成長,過於快速的成熟,成為戰士。
即便如此,沒有了那些手臂的干擾,仍舊讓祈行夜鬆了口氣,可以不受限制的自由活動。
他知道以目前觀察到的狀況,那些手臂仍舊會從液體中“長”出來。但這期間的間隙,已經足夠讓他應對眼前危局了。
人影晃動的黑暗裡,祈行夜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直覺。
長久高強度嚴苛訓練和戰鬥的本能,在向他發出示警,提示他攻擊從何處來,幾乎是同一時刻,預判了汙染物攻擊的祈行夜,刀鋒已至。
“噗呲!”
“砰!”
利刃劃開脖頸一併連同划向胸膛,血液噴灑,重物墜地。
祈行夜眸光堅定,不曾因眼前的圍攻和敵人源源不斷獲得的再生而頹唐。
再生?
那就在敵人重新長起來之前解決戰鬥,打到對方再生不了!
一長一短雙刀在手,祈行夜動作敏捷,靈活如在群鬼間翻飛的蜻蜓,稍一靠近一觸即離,刀鋒抹過脖頸,對方已經頭顱落地。
防護服提示處已經鮮紅一片,向祈行夜發出示警。
此處的汙染濃度過高,已經達到了防護服所能承受的上限,必須立刻離開。再繼續下去,就會被穿透防護服發生汙染。
祈行夜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謝自己的特殊體質。
“開心嗎?驚喜嗎?”
他笑眯眯問被自己過肩摔扔到地面的汙染物:“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玩,想玩多久就多久,直到殺到你們長都長不起來——今夜遊樂場不關門!”
人形汙染物沒有表情和情緒,甚至在靠近之後,祈行夜才看清,他們根本就不能算是有“頭”。
無臉人。
原本應該是臉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漆漆,整個頭顱被黑色覆蓋,幾乎與四周的黑暗融為一體,乍一看去,脖頸之上根本不存在。
而他們的胸膛,卻一個個洞開,甚至能看到皮肉下面慘白的肋骨,跳動的心臟,以及,被開啟的胃袋。
以汙染物的模樣,這樣的場面看上去,反而揮刀仰頭在笑的祈行夜,更像是殺人狂。
黑色液體迸濺在他臉上,他毫不在意抬手拭去,甚至有心情吹著口哨,在悠揚如山野春歌的清脆口哨聲中,手中雙刀毫不留情的冰冷收割性命,一具具人形倒在他腳邊。
而原本幾乎要將他淹沒的黑液,也潮水般退去,隨著汙染物數量的下降而消失。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一腳踹碎腳邊屍體:“剛剛不是還很狂嗎?圍攻?下黑手使絆子?現在怎麼沒人吭聲了,嗯?”
“徐麗麗呢,我沒有興趣和你們這些小卒卒玩耍。”
最後一個人形汙染物倒在他的刀下。
祈行夜漫不經心左右掰了掰脖頸,關節發出清脆聲響,緊繃的肌肉重新活絡。
面對新一輪戰鬥的準備已經完成。
“雖然遊樂場入場券不限時,但遊樂場的陪玩太不敬業,完全沒有盡興啊……無聊。”
說著無聊的人,卻眼睛明亮非凡,如有火光在其中跳躍,已經迫不及待迎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
和徐麗麗。
祈行夜有種莫名的感知,那些液體,不僅僅是汙染物,更是徐麗麗本身。
追隨徐麗麗的人,被徐麗麗殺死的人……都融化為汙染液體,與她融為一體。
徐麗麗從二十五歲歸國,至今十四年,單是有明確記錄的殺人案,就有近三十起,更別提那些在暗中發生,同樣也被掩藏進黑暗的事件。
過往卷宗上那些確認死亡,找到了死亡現場和致死量的血液,卻找不到屍體的殺人案,忽然有了答案。
屍體,去哪了?
那些追隨者口中的“融合”,“與神共存”,是另外一重意義上的客觀描述,早已經將真相說明。
或許,徐麗麗在以這種方式,增強自己作為汙染源的力量。
祈行夜眸光流轉,心裡有了決議。
匕首在半空中劃過一圈,翻了個漂亮的刀花,重新落在他手中被緊緊握住。
他微微垂眼向下,闔眸養神般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遠處,人形汙染物再次冒出頭開始生長,黑色液體也試探性向祈行夜湧來。
就在那一剎那間,祈行夜猛地睜開眼眸,低喝一聲高高舉起匕首,又狠狠貫向腳下地面。
——既然他是不可被汙染的體質,任何被他握住的武器都可以成為殺死汙染物的利器。那與他相連的物體呢?
如果他與大地相連,整個汙染物賴以存在的空間,都歸他所有,那汙染物還能繼續存在嗎?
祈行夜眸光堅定,兇狠讓自己的意識不斷下沉,下沉。
至地脈深處。
想象整個空間都在自己的腦海中,歸屬自己所有。
於所有汙染物之上,睥睨向下。
他是這片大地上唯一加冕的國王,至大地盡頭,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攔他的腳步,汙染他的國土。
“骯髒的東西,就該滾回自己的老巢。”
鮮血緩緩從耳朵流淌出來,又如血淚,從眼眶脫落,順著俊容滑下。
祈行夜卻若無所覺,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動搖他的堅持。
“我是你不可汙染的存在……”
他咧開唇角,笑了。
“滾——!”
霎時間,雷霆驚怒。
天地震動,山嶽傾倒。
整個黑暗空間在搖晃,裂縫在地面蔓延,在有光透進來的裂縫間,黑液像畏光被逼退的殭屍,不斷後退,讓出侵佔的空間。
讓本來的世界,逐漸重新出現在祈行夜眼前。
宴會廳,津門飯店。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穿透縫隙,落進祈行夜眼中。他緩緩睜大了眼眸,剛勾了勾唇想要笑,笑容卻僵在了半路上。
是津門飯店。
空間對。
但不是他的年代。
時間錯誤。
入目所及之處,依舊是奢華裝潢,水晶燈和高腳杯在明亮燈光下折射璀璨華光,紅酒輕輕晃動,音樂悠揚。
卻沒有任何現代化的設施,就連文字,都是大規模使用繁體字。
留聲機和唱片,旗袍和藤箱,曾經在百年前流行的音樂……
祈行夜笑容僵住。
他向身後看去,剛剛困住他的黑暗在快速後退消融,變作落地玻璃窗外落雪的昏暗街區,再向前看去,旗袍長衫往來,分明是百年前的津門飯店。
“…………”
祈行夜深呼吸一口氣:“臥槽我穿越了!”
他忽然興奮,摸出終端試圖拍照。
超棒的好嗎!等回去之後再和其他調查官吹噓誰的經歷更驚險刺激,他一定是第一!還有什麼比時空穿越更酷的!
但下一秒,祈行夜就意識到,嗯……不僅沒有訊號,終端也變成了板磚,根本用不了。
“嘖。”
他頂了頂上牙膛,有些不快。
最遺憾是不能向商南明炫耀了——旅遊不拍照片發朋友圈,等於沒旅遊!
他還想要讓商南明羨慕他來著,真是可惜了。
祈行夜收起終端的瞬間,面容重新嚴肅。
時間與空間的失效,讓他明白,他極有可能……無意間進入了汙染源的巢穴。
既然追隨者和徐麗麗合為一體,那汙染物和汙染源就是相通的。
他打死了想要攻擊他的汙染物,但也被汙染物“吞噬”,進入了汙染物內部。
只不過汙染物怎麼都想不到,它殺死吞噬了很多人,卻在祈行夜這裡翻了船,遇到了啃不動打不下的硬茬子。
吃了根本不消化不說,還鬧肚子。
生生撕開了汙染物,循著汙染物與汙染源之間的連線,直抵汙染源巢穴。
汙染物如果沒死,還有神智,一定會後悔自己的作為。
但現在說後悔,也已經晚了。
祈行夜倒是很滿意。
得來全不費工夫~~
3隊追蹤徐麗麗到處跑有什麼用?治標不治本,以徐麗麗成為汙染源十四年都沒有被發現的老練狡猾,說不定想要抓住她都難,稍不注意就會被她溜掉。
乾脆,直接衝進徐麗麗老巢,一把火抄了家連根端。
祈行夜吹了聲口哨,心情頗好,笑眯眯踏進宴會廳。
雖然百年風雨,但曾經接待各國政要富賈的津門飯店,卻依舊屹立不倒。由著名設計師設計的飯店主體建築,在此後百年間也只是對細微處和裝飾進行了重新修繕,並沒有動過樓體。
無論百年前還是百年後,構造都是一樣的。
這極大方便了祈行夜,雖然不知道為何津門飯店在汙染源的巢穴裡,是以百年前的模樣存在的,但在陌生的年代,他也不慌不忙掌控了戰場地形。
只是到底不是真的穿越。
那些往來的賓客和服務生們,大多都沒有臉,本應該是五官的地方,只有黑漆漆一團,像被人隨手塗鴉塗黑了臉龐,破壞了這原本應該華美的畫面,在百年前洋樓和昏暗燈光下,詭異之感緩緩蔓延,令人毛骨悚然。
但祈行夜很快發現,並非所有人都沒有臉。
其中一個服務生打扮的人,他甚至見過。
——在徐麗麗的資料裡。
那個男人,是徐麗麗已經確定的追隨者之一,也是前辦案人員的重點關注目標。他自己一個人,單是被發現記錄在案的,就有三十幾起,全部是模仿徐麗麗的手法進行的殺害。
在案卷沒有移交調查局之前,緊追徐麗麗的辦案人員很確定,這個追隨者,是徐麗麗周圍的核心人物之一,已經得到了徐麗麗的認可,並且替她辦事。
祈行夜皺眉。
因為在晚宴之前,商南明就看到了飯店外面埋伏的可疑人物,所以在正式進入宴會廳時,他們和3隊的人已經徹底對整個津門飯店進行了搜查,確定其中沒有任何徐麗麗的人。
而守在飯店外的狙擊手陳默,也會確保在他們進入宴會廳之後,不會有徐麗麗的追隨者進入飯店,一旦發現,立刻狙殺。
陳默同樣看過徐麗麗的資料,祈行夜相信,以餘荼的指揮風格來看,她一定會要求陳默著重注意這些已經被確認的核心追隨者,任何的靠近都逃不過陳默的觀察和狙擊。
那這人是怎麼來的?
還有臉?
祈行夜滿腦子問號。
所以他決定,乾脆直接問對方。
他抬手擦掉俊容上殘留的飛濺黑液,行走間順手拎過搭在旁邊不知是誰的服務生西裝外套,快速套在自己身上,掩蓋掉自己襯衫上的汙髒痕跡,利落整理好衣物,讓自己看上去就像津門飯店原本的服務生。
等他走到那個假扮成百年前服務生的追隨者面前時,神情和外形都已經在短短几十秒內被迅速調整,融入環境。
他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心虛,好像一切本就如此。
“你怎麼回事?新來的?沒聽見徐女士在喊你嗎?”
祈行夜皺眉,像對同伴兼競爭者不耐煩的厭惡:“快點快點,徐女士在樓上等你,催了好幾次了。”
追隨者一愣。
明明他才是一直守在徐麗麗身邊的人,但突然出現的服務生不僅有臉,甚至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好像對方才是被認可的追隨者?!
追隨者被唬住了,下意識跟著祈行夜的腳步走,但沒幾步卻又反應過來,驚疑問:“你不認識我?”
作為核心,其他追隨者但凡是能接觸到徐麗麗的,怎麼能不認識他?
祈行夜嗤笑:“你要是再拖延,我也不用認識你了。讓徐女士不高興,她一定會換了你!”
追隨者稀裡糊塗被祈行夜推搡著往前走,拐進了無人的走廊。
卻也慢慢反應了過來:“不對!徐女士從回來就去了宴會廳,根本不在樓上!”
他驚愕憤怒轉身:“你到底是誰……”
話未說完,寒涼刀刃已經抵在脖頸上。
追隨者被重重摔向牆壁,祈行夜的身軀隨之附上來,擒拿式將他牢牢扣在牆壁上不得掙脫。
祈行夜手中刀鋒下陷,刺破追隨者的脖子。
果不其然,沒有鮮血流出。已經是汙染物了——所有追隨者,恐怕都是如此。
還擁有理智和思考能力,偽裝得像個人一樣繼續生活在人類社會里,卻暗中屠戮普通人的汙染物。
就和他們所追隨的徐麗麗一樣。
“我是誰不重要。如果我是你,現在已經開始想,說什麼才能保命了。”
祈行夜垂首直視追隨者,笑眯眯道:“你覺得,如果你死了,徐麗麗會救你嗎?你的神,可從來沒有把你們當做同類看。只是可消耗物品,死一個就換一個。”
追隨者不屑:“不管你是誰,很明顯你根本不瞭解徐女士的偉大,我對她的憧憬追隨不是那麼輕易就……”
“等你死了,其他虎視眈眈的追隨者就會上位,他們會佔據你原本的地位,接近原本根本接近不了的徐麗麗,享受你的特權和徐麗麗注視的目光,被徐麗麗認可。”
祈行夜在追隨者耳邊聲音磁性,惡魔低語:“你死了,就會被代替,被遺忘。你活著,徐麗麗還會欣賞你,記住你,等你一死,徐麗麗根本不會記得你是誰。”
“你是誰?你什麼都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消耗品而已。”
祈行夜咧開唇角,笑得愉快。
追隨者卻眼瞳緊縮,原本視死如歸般毫無懼色的面孔,被真切的憤怒和恐懼佔據。
祈行夜歪了歪頭,笑著問:“來,告訴我,我說的有錯嗎?”
追隨者咬牙,惡狠狠盯著祈行夜,欲啖其肉飲其血。
卻根本無法從祈行夜手裡掙扎出來,稍有移動,祈行夜手裡的刀就毫不客氣的向前送去,刺進脖頸裡。
祈行夜看著追隨者氣得半死卻不再說話的模樣,知道對方已經默許。
“現在,告訴我,這裡是哪裡,徐麗麗又為什麼會回來。”
祈行夜逆光而立,居高臨下看向追隨者:“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訴我,我就饒你不死,繼續滾回去和徐麗麗作伴。”
追隨者眼中有殺意。
等他離開這裡,一定……一定召集人手殺了這個入侵者!
但局勢之下,追隨者不情願卻也只能吐露真相。
餘荼追殺徐麗麗到飯店後巷,但那裡早有徐麗麗的追隨者在等候。
按照原本計劃,徐麗麗會在晚宴結束後,前來接見這些想要被她認可,做出連環殺人想要引起她注意的追隨者們,他們都是被已經被認可的追隨者篩查過的新人,準備納入成為為徐麗麗衝鋒陷陣的新“戰士”。
對他們的考驗,則是津門飯店。
徐麗麗離開後,這些追隨者會在津門飯店大肆虐殺,以證明自己加入的決心。
然後,早就準備好的炸藥爆炸,毀滅所有證據,也會讓合格的人被汙染,成為汙染物,與徐麗麗相連。
但這一切計劃好的屠殺,都被餘荼一手毀掉。
被逼到絕路的徐麗麗無法,只能提前使用這些追隨者讓他們為自己擋刀,自己則趁機返回巢穴逃命休養。
餘荼並沒有跟丟徐麗麗,只是徐麗麗,確實是原地消失,從真正的現實世界消失,進入了現實中的汙染基點,也正是她的巢穴。
從這個核心追隨者口中,祈行夜這才知道在他失去意識後都發生了什麼。
他雖然驚訝,但事態發展仍舊在他意料之內。
畢竟不論是商南明還是餘荼,都是他信任的夥伴嘛~他就知道,就算他短暫的跑到另一個“遊樂園”玩耍,留在宴會廳的商南明還是會處理好現場。
祈行夜笑眯眯點頭。
有個搭檔的感覺,真不錯~
“我說完了,你……”
追隨者話到一半,卻聽“咔嚓!”一聲。
祈行夜利落扭斷了對方脖頸,刀尖一剜,掏了對方心臟,斬斷頭顱。
不留給對方任何起死回生的機會。
他看著追隨者帶著滿臉不可置信的控訴表情,沿著牆壁緩緩向下滑落,變成牆角一灘死屍。
祈行夜無辜的聳了聳肩:“你一直都這麼輕易相信別人的嗎?”
他憐憫拍了拍追隨者的頭顱,當著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笑眯眯捏爆了對方的心臟。
“下輩子記得多長一個心眼,怎麼能這麼容易就被騙了呢?真是太壞了。哦,不過你這種人,是不是得在閻王爺那受苦啊,應該沒有下輩子了。”
祈行夜控訴:“讓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你就不能更有趣一點嗎?”
惡人先告狀。
追隨者臉孔扭曲,看起來氣得很想活過來。
祈行夜隨手將破碎心臟投擲到遠處,又漫不經心撈起追隨者的衣服,擦拭乾淨自己手上的血漬。
“謝謝你告訴我徐麗麗的位置。你做的很好,下輩子就不用活了。”
他吹了聲口哨,笑著轉身,長腿邁向宴會廳的方向。
“作為一個合格的紳士,怎麼能讓女士久等呢?”
“死亡來找你了……徐女士。”
開心嗎?
祈行夜輕輕笑了起來。
他單手插兜,悠閒吹著口哨穿過津門飯店大廳。
原本熱鬧繁華的飯店內,往來的賓客一個個在他面前化作沙礫消散,黑色霧氣飄散。
絢爛霓虹燈在他身後一盞接一盞爆裂,在尖銳的爆鳴聲中黯淡。
黑暗。
黑暗在逐漸侵襲,毀壞華麗昇平的外表,露出它本來的醜陋。
祈行夜所過之處,繁華褪色,變作荒涼殘破的骨架,牆壁老舊汙髒,灰塵和蜘蛛網纏繞了整座建築。
他在宴會廳高聳通頂的大門前站定腳步,然後伸手緩緩推開——
“吱——嘎——!”
沉重刺耳的摩攃聲,像老人垂死的呻.吟。
宴會廳內的光亮,一寸寸灑出來,照亮祈行夜俊美含笑的面容。
以及那雙漂亮的丹鳳眼。
鋒芒畢露,利刃出鞘。
坐在長桌盡頭的女人抬頭,看向大門。
她坐在繁花和璀璨珠寶之中,宴會廳內水晶燈璀璨,世間財富堆積,唾手可得。
但祈行夜的視線,卻牢牢鎖定在女人身上。
徐麗麗依舊是晚宴的那身套裝,此時卻再不復晚宴一見時的氣韻沉定高高在上,而是滿身汙髒,狼狽不堪。
昂貴的衣服和珠寶上沾滿了血跡,白皙手臂皮肉翻卷鮮血淋漓,下半截手臂消失不見,截斷面的慘白骨頭清晰可見。一條腿徹底擰了個方向腳尖向後,軟綿綿骨折,鮮血在她腳邊匯聚成血泊,從腰腹汩汩流淌。
祈行夜不由對餘荼更加欣賞。
很明顯,徐麗麗這副模樣,是拜餘荼所賜——耍得辦案人員團團轉,殺死成百上千人的汙染源,落在3隊手裡,也只有死亡一途可言。
“我的……追隨者,痴迷者。”
徐麗麗看不清站在門外黑暗裡的人,她嘶啞呼喚著,向大門處伸出手。
卻見那人從黑暗中踏步而來,背對黑暗,守衛光明。
“不。”
祈行夜輕笑:“我是,終結你性命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