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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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 我們離開嗎?”
貼身安保隊長躬身請示,狼一樣警戒著周圍:“這裡不安全。”
晏洺席肩披大衣,單手插兜, 安靜的站在四月的陽光中。
昔日繁華喧鬧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身影, 修長挺拔如寒冬青松, 凜冽不可靠近。
重重樓宇,摩天大樓, 在他身後也只淪為了模糊的背景板, 黯然失色。
“隨便找家咖啡店坐坐吧。”
半晌, 晏洺席才轉身,帶起大衣翻卷如波濤。
護衛隊長立刻向四周黑西裝保鏢們打手勢,隨著晏洺席的移動, 保鏢隊形也在快速發生改變,從始至終牢牢將僱主護在身後,嚴防死守, 訓練有素。
整條街都被封鎖,就算地鐵站附近有咖啡店, 現在也絕不會開門。
晏洺席不再言語,咖啡店也隨之安靜下來,沒有人敢說話。
咖啡師驚恐未退, 戰戰兢兢:“您, 您想喝什麼?”
“再忙,喝杯咖啡的時間還是有的。”
然後,楓映堂慢慢正色,誠懇問:“晏先生,有關通訊公司當年接到的國防專案訂單,您還能提供更多訊息嗎?尤其是地底設施的設計圖紙,以及當年的規劃書。”
當晏洺席走到咖啡店門前時,這間店已經被買下。
“我在等一位朋友。”
“為秦主任的學生做些什麼,很奇怪嗎。”
沒有讓他等太久,已經有一道人影匆匆從地鐵站下跑上來,左右張望,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但楓映堂並沒有將自己的驚訝表現出來,只笑著問對方,怎麼還在這裡,是不是需要調查局為他做什麼。
但既然boss如此說, 就必須實現。
晏洺席:“秦主任拜託我前來,救他的學生。”
“我留在這裡,只是想看看,是否還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一雙長腿交疊,大衣隨意垂落,沉定安寧。
晏洺席頷首:“就算所有人都會因此而死亡。”
楓映堂笑眯眯點頭,內心卻是冷哼。
呸,信你就有鬼了。慈不掌兵,未來科技集團這樣的龐然大物,如果晏洺席真是善良又有人情的溫柔性格,怎麼可能控制得住?早在上一代死亡的時候就被撕碎了。
“有難度,這也是楓副官能夠預料得到的。”
遠在街道對面,他就已經發現晏洺席身後的咖啡店很奇怪,整條街封鎖,獨獨這家開門。
護衛隊長迅速看過一圈附近,鎖定了其中一家窗幾明亮裝飾漂亮的咖啡店。
他笑眯眯問:“晏先生不忙?未來科技集團,應該算得上是地球上最繁忙的公司吧。”
笑意如水波,覆蓋晏洺席的面容,再難看出前一刻的冷肅。
他的聲線磁性低沉,像極地萬年無法融化的冰川。
“等他來,詢問他的喜好。”
楓映堂:“即便這涉及到整座城市的生死,保密同樣也會害死特工局的人?”
保鏢先一步搜查全店確保安全, 就連本應該歇業的咖啡店,都不知被保鏢從哪抓來一名咖啡師。
晏洺席抬手:“這邊。”
楓映堂不是傻子。
“我以為,晏先生早已經離開了。”
像老友早已約定好見面的從容。
似乎是在專門等待他。
晏洺席隨意在露天小花園坐下, 看向地鐵站的方向。
不必再多問什麼,晏洺席的身份已經說明了答案。
晏洺席隨意招手,讓咖啡師過來:“喝什麼?”
楓映堂聞聲轉頭,就看到坐在花園陽傘下的晏洺席。
“楓副官,你很清楚那些人。”
他記下店面名, 立刻打電話。
但楓映堂確實有事相求,便只是隨口順著對方說了下去,聊起了秦偉偉這個共同的熟人充做相識媒介。
晏洺席:“畢竟是國防部專案,以a國對國內的戒備防範程度,絕無可能將涉及國防的事務擺出來。”
在楓映堂毫不掩飾的懷疑目光下,晏洺席勾了勾唇,主動道:“秦主任與我父親是至交,他也算是我的長輩,像父親般的存在。”
晏洺席隨意瞥了眼身邊的護衛,對方已經瞭然,躬身行了個禮隨即離開。
楓映堂的腳步慢下來,穿行過無人的寬闊街道,走向晏洺席。
死亡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報告上的一串冰冷數字,而非有血有肉的真實生命。
唯一會令他們難受的,也只有政.敵會因此而對他們的攻擊。
楓映堂抿了抿唇,笑意低落幾分。
“不過,畢竟是秦主任的拜託。”
晏洺席話鋒一轉:“我會試試看的。”
楓映堂驚喜。
即便他知道這可能只是晏洺席的手段,但仍舊為此而真切的鬆了口氣。
兩人在咖啡店的小花園對坐許久,說起這次汙染案件。
楓映堂本來對未來科技集團並不瞭解,對身為掌權人的晏洺席更是警惕,言語間多又防範。
一直以來,從上任掌權人死亡,如日中天的龐大集團就忽然從萬眾矚目的高調沉寂下去,外界很難探聽得到集團內部高層的情況,就連整個集團的行事風格,也忽然低調了下去,退出大眾視野。
他本不欲說出更多有關汙染案件的細節,即便現在有求於晏洺席,也對案件情況多有遮掩。
可令楓映堂吃驚的是,晏洺席對那些被他遮掩之處,也知之甚悉。
——早在這之前,晏洺席就已經知道了汙染,以及公園案的存在。
他不是這片世界之外的人。
晏洺席,本就身處於裡世界的黑暗中。
似乎看出了楓映堂的驚訝,晏洺席無奈攤手:“楓副官,這裡是華府,就連街上的野狗都知道要和國會議員做朋友。”
“對於訊息的靈通,在這裡是生存的必備技能。汙染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半座城市都亂了套,我沒有理由不知道。”
“當然,對楓副官遵守調查局保密規定的行為,我也同樣抱持尊敬態度。”
晏洺席抬了抬修長手掌,做出邀請手勢:“還有哪些,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試圖保密的楓映堂:“…………”
他梗了梗,眼神複雜,有很多想脫口而出的話,最後卻都變成了一句:“麻煩晏先生尋找更多核設施的情報了。”
晏洺席點頭,向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楓副官。”
有關地下那幾處可能存在問題的設施,也都發給了雨隨行。
在某個地鐵站的突進過程中,雨隨行忽然頓住腳步,盯著自己的終端緊緊皺起了眉。
搭檔奇怪,低聲問:“怎麼了?”
一隊十幾人,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都是特工局的特工,這就使得他們兩人分外顯眼,一舉一動都被其他人所注視著。
特工局的小隊長神情怪異,扭頭看向雨隨行:“該不會是怕死了吧?”
因為雨隨行的停步而接連停下的小隊,頓時響起一陣陣低笑聲。
“不瞭解你們調查局。這是你們第一次執行這樣高等級的任務嗎?”
小隊長嗤笑:“別擔心,我不會強迫你們去送死。如果你們害怕。”
他揚手指了指後方的來路:“你們可以直接離開。我向你們保證,不會阻攔。”
小隊裡的笑聲更大了。
搭檔的臉色很不好看,欲上前理論,卻被雨隨行拽住。
“楓副官發來的地底設施……其中有兩個,都在這附近。”
雨隨行將電子地圖上的位置指給搭檔看。
被標註出來的危險設施在地圖上變成了兩個紅點,由紅點向外擴散的紅圈如此醒目。
但更令人在意的是,是代表他們所在地的黑點,剛好就在兩個紅圈的重疊區域。
也就是說,按照技術人員的分析,如果那兩處實驗室真的有問題,他們現在正處於左右夾擊的危險之中。
搭檔緩緩睜大了眼睛,立刻肅穆了神情湊近檢視,對特工局小隊長的譏諷也扔在腦後。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如此危急的情況,第一反應一定是立刻離開,躲避禍患。
可他們不行。
他們來此的目的,就是找出危險源頭,並將危險堵在外。
雨隨行立刻拿著電子地圖嚴肅走向小隊長,向他說明了己方判斷。
小隊長一開始並不相信,還笑著問雨隨行是不是過於害怕,所以看什麼都危險了。草木皆兵。
雨隨行不善於和人辯論。
他善於用另一種方式,讓人專注於他。
“嘭!”的一聲。
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雨隨行已經擰著小隊長的脖子,毫不留情的將他一把摜向牆壁,狠狠按在終端螢幕上。
隊員們頓時驚呼,連忙衝過來想要解救他們小隊長。
卻都被雨隨行的搭檔攔下來。
“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雨隨行的聲音很冷,手掌下再次用力,幾乎將小隊長的臉壓扁在螢幕上:“看看,這是不是汙染物警報!”
“約翰隊長,我不介意你厭惡我,或對我有什麼意見——但是,不要把你那些無聊的私人情感,帶入到工作當中。”
雨隨行聲音發狠,在地下通道里迴響:“你現在的判斷,不是對我,而是對你的隊員們負責。”
他緩緩轉頭,視線嚴厲,一一掃過自己身後圍過來的特工局隊員們。
“他們如此擔心你的安危,會在認為你有危險的時候衝上來救你,那約翰隊長,為什麼你就不能用同樣的態度,認真對待和保護你的隊員?”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雨隨行厲聲問:“你想眼睜睜的看著你的隊員去送死嗎?”
調查官不是超人,特工局的特工更不是。
他們是人,有血有肉有家人。
唯一與普通人不同的,只是他們扛起了槍械,願意為了保護世界而付出性命。
但不論他們的裝備如何精良先進,他們在日復一日的沉重嚴苛訓練中,如何拼盡全力提高自己的體能,努力想讓自己能夠增加在汙染現場存活下來的機率。還是有可能,會死。
——任何的錯漏,資訊的偏差,與失誤的判斷,都可能將所有人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雨隨行話音落下,剛剛還躁動著的小隊,忽然安靜了下來。
不再有人質問,或是試圖衝上來對抗。
就連雨隨行手下的小隊長都停止了掙扎,安靜下來,低頭看向終端螢幕上的顯示。
他們負責的這一區域,位於公園站下一站,旁邊不遠處就是公園。
但按照楓映堂發來的資料,他們更加靠近另一處。
通訊公司。
“但是按照慣例,如果有任何問題,特工局總部會通知我們。”
約翰隊長抿了抿唇,有些猶豫:“但我並沒有接到通知。”
“我們國內有一句話,叫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1”
雨隨行冷聲道:“你也算得上是對汙染的專家了,在特工局十幾年,還沒有意識到汙染案件中,根本少有慣例可循嗎?”
“你還沒有意識到嗎?這是之前從未有過先例的案件,你所面對的,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汙染物,而是人為干擾並大量製造的人禍。”
雨隨行緩緩鬆開手,揚了揚下頷:“況且,根據嬴長官與特工局達成的合作條款,現場由商長官與菲利普斯司長共同指揮。”
“在菲利普斯司長失聯的現在,商長官的指揮,就是現場所有人應當遵循的命令。”
小隊摸了摸脖子上留下的手印,再看向電子地圖時,終於沉默了下來。
他無法反駁雨隨行。
不論於情於理,對方都佔據絕對優勢。
尤其是對方用隊員的性命來壓他。
——任何一個指揮官,都不敢大肆在下屬面前表達出自己不在乎下屬,隨意讓下屬去送命的想法。就算是假的,演也要在下屬面前演出關心,籠絡人心。
否則不需要敵人,光是下屬就能撕碎敗德的指揮官了。
“那你……想要怎麼做?”
小隊長遲疑:“在我們出發之前,是有已經被設定好的路線的。”
“不僅是我們,其他九組人也都有各自的路線,和覆蓋的檢查範圍。如果你想要變動,那不僅是我們,其他人也……”
“那就變動。”
雨隨行毫不猶豫:“我不怕麻煩。我更擔心自己的隊員會死,汙染物會外洩威脅民眾。”
小隊成員們看著他,一時無言。
小隊長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好。”
他開啟了行動指揮頻道,與其他幾位隊長快速說明了此事。
與此同時,打散混編在其他隊伍裡的5隊隊員們,也都接到了楓映堂發來的地圖,開始一一檢視自己所負責的地鐵站,是否與地圖上被標註出來的實驗室有所關聯。
各隊伍紛紛修改計劃,在指揮頻道中討論,決定除了自己的常規巡查路線之外,還要在路線中經過被標註實驗室時,重點檢查實驗室。
並非所有特工局的特工都願意更改計劃,尤其還是來自調查局的建議。這讓他們中的一些人感受到了不適。
但這些反對的聲音,很快就被5隊隊員鎮壓。
一些小隊長也幫助聯手,訓斥自己的隊員不服從命令。
雨隨行並不著急,聽著指揮頻道里傳來的嘈雜聲音,依舊從容,反應平淡得好像這根本與他無關。
令周圍的特工甚至約翰隊長頻頻側目。
雨隨行察覺到了視線,回頭,努力擠出笑容表達和善。
反而把特工嚇了一跳,以為他這是記仇了在威脅他們。
那笑容很明顯就是好萊塢電影裡會出現的反派詭笑,等晚上一到就要殺全家的那種!
搭檔:“…………”
他無語的一巴掌把雨隨行的笑容拍了回去,強制自家的蠢隊長轉頭,不要再用這可怕的笑容“威脅”別人了。
“不好意思,我家搭檔是個面癱,他到現在都沒搞清楚憤怒和高興是兩種情緒。”
搭檔熟門熟路的圓場:“他是想告訴你,現在的這些時間並非浪費,而是必要的。所以他不著急。”
確定方向不能大意,要謹慎而行。
但在確定了之後,就要疾速前行,不能再有耽誤。
雨隨行:“?”
他怎麼不知道他是這麼想的?
他還想張嘴說話,就被搭檔乾脆利落的一捂。
說?說個屁!你那得罪人的嘴。
局勢不好的時候放你出來還行,局勢眼見著穩定下來了,你就不要再張嘴說話了。不然好的都要變成壞的了。
雨隨行無奈,但還是塌下肩膀:唉……
特工懵懵點頭。
比起一開始“相敬如賓”式,流於表面的雙方友好,被雨隨行挑開了假象產生爭吵後,兩方反而古怪的開始貼近。
所有矛盾和不滿都在爭論中冒出來,隨即被解決,被統一了想法。
挑開暗瘡,才有病癒的可能。
反而沒用太多時間,聯合作戰的雙方就達成了一致,各組的路線很快被重新敲定,而5隊隊員們手裡的那份異常實驗室地圖,也迅速被各方分配了任務。
幾支隊伍各自負責距離自己最近的實驗室,並做好會發生衝突的準備。
“這可真是開盲盒啊。”
5隊的隊員笑著,努力讓氣氛輕鬆:“進實驗室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對是個空盒子,正常盒子,還是怪物盒子。”
“看運氣吧。”
旁邊的特工聳聳肩:“就看哪一隊倒黴或者幸運,趕上了自己的怪物盒子。”
而雨隨行這一隊領到的,是通訊公司。
——所有“盒子”中,最有可能開出大獎的。
因為涉及到通訊公司核設施的保密問題,所以雨隨行並沒有直接說明訊息來源,只說根據後方指揮的判斷,認為通訊公司的嫌疑最大。
有了剛才的經歷,約翰隊長不疑有他。
他們檢巡完這一站被封鎖的地鐵,確認沒有發現汙染物之後,又打算更加深入地底,從通風管道進入地下實驗室。
在去往更遠處的通訊公司之前,他們需要先就近檢查這一家實驗室。
但被雨隨行攔下。
“稍等一下。”
雨隨行:“全隊再次檢查裝備,確認裝備完整,不需要進行補充,檢查通訊裝置,確認訊號線上。”
他點了點耳麥,連通楓映堂:“副官,現在起開始突入實驗室。”
實時畫面很快被投影到後方的終端螢幕上。
地底隧道漆黑,難以看清周圍環境。
夜視模式被開啟,畫面泛起幽幽綠光,但能清晰看到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雨隨行向楓映堂確認,得到指示後立刻向約翰隊長比了個手勢。
一行人悄無聲息的穿過阻礙,配合默契,順利進入通風管道。
攜帶著重型槍械進入狹窄的通風管道並不輕鬆,整個人橫躺在高度不過四十厘米的長方形狹路中,只能手腳並用慢慢向前挪動。
是會令幽閉恐懼症患者昏厥的程度。
“上帝啊……我得說,不管出多少次任務,這都是我最不喜歡的環節。”
就連特工局的特工也忍不住抱怨:“寧可拿著衝鋒.槍和汙染物打架,也不想爬這種東西。”
稍微壯實一點就會被卡在小小管道中。
更別提最要命的轉彎,有時還會遇到越向前越窄的佈局……特工的抱怨,激起身旁眾人的認可。
雨隨行嚴肅示意:“安靜。”
“執行任務還說話?你們是不擔心暴露是嗎。”
已經知道這位來自調查局的調查官並不好招惹的隊員們,立刻閉了嘴,不敢言語。
一時間,管道里只能聽到平靜規律的呼吸聲。
約翰隊長驚歎:“雨隊長,看來他們確實怕了你了。有時候我都難以管教這些刺頭。”
雨隨行毫不留情:“你也閉嘴。”
約翰隊長:“…………”
隊員們:噗……哈哈哈哈!
無聲狂笑。
打頭陣的雨隨行最先穿過實驗室外的屏障,越過密碼鎖和厚重的金屬大門,從頭頂進入了實驗室。
地下見不到陽光,只能常年亮著燈。
實驗室燈火通明,冷白的燈光打在雪白的牆壁上,無端令人發冷。
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之後,也逐漸發現了古怪之處。
太安靜了。
實驗室裡,連最輕微的呼吸聲也沒有,完全不像是有人存在的地方。
裝置儀器一應俱全,甚至從通風管道向下望去,還能看到有些桌面上還擺著家人的照片,水杯裡還有沒有喝完的水,實驗服隨手搭在椅子上,檔案才翻開到一半。
好像只是主人暫時離開,很快就會回來。
但一直到視野盡頭,都空無一人。
即便是最遲鈍的特工,也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監視螢幕後的楓映堂同樣肅穆了眉眼,透過指揮頻道向雨隨行道:“檔案上顯示,這應該是一家畜牧業檢測公司,公司營業範圍包括對草場殘留農藥的檢查,以及大型牲口的用藥檢測。”
“但是看畫面上的這些裝置……”
楓映堂快速讓身邊技術人員擷取影象,修復,放大,補全,重新演示。
剛剛一掃而過的影象,依舊被楓映堂準確捕捉並迅速分析,只是模糊的殘影,也讓他認出了大致的輪廓,判斷出那大概是什麼型別的儀器。
技術人員隨即證明了他的猜測。
離心機,蓋革計數器,超高精度電子顯微鏡以及諸多價值成百上千萬的昂貴儀器。
“抱歉,副官,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畜牧業公司,竟然要用到這些儀器。”
技術人員有些吃驚:“我畢業的麻省理工,實驗室也就這個配置吧。”
楓映堂快速轉頭,嚴肅問他:“在你看來,這些儀器放在一起,都能做什麼?”
技術人員猶豫了一下,道:“任何都有可能。”
他指著這些被分辨出來的裝置,一一向楓映堂介紹每一項的用處,然後嚴肅道:“這可以說是最頂級的配置了,就算是最負盛名的醫藥公司的實驗室,也不過如此了。”
“但畜牧公司?”
技術人員嗤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相信。除非他們的牛羊都是養在月球上的。”
楓映堂立刻就從技術人員的敘述中,意識到了這間實驗室的不同尋常。
他快速告知雨隨行,讓他做好迎戰準備。
很有可能……這間實驗室,就是最初放出所有人造汙染物的那間。
雨隨行平靜應下,小心拆開通風管道隔板,悄無聲息跳了下去,落在下面的辦公桌上,警惕向四周看去。
在上方時還有各類管道和燈管阻礙視線,現在身處實驗室中,才更加直觀的意識到,這處寬闊實驗室擁有怎樣的頂級配置,以及……
荒蕪的死寂。
從雨隨行跳下來,真正融身這處實驗室開始,他就一直感覺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冷意在圍繞著他。
明明四下看去似乎並沒有問題,一切都是最尋常的模樣,任何一間實驗室都可以擁有。不過是普通的桌椅板凳,頂多是裝置的價格昂貴,用途少見並且異常。
除此之外,如果只看環境,似乎並無任何問題。
可身體偏偏在示警,在催促,求生本能在慌忙讓他逃跑,潛意識先於大腦一步做出了判斷。
雨隨行強忍著拔腿轉身逃跑的衝動,面板上一層層的起著雞皮疙瘩,渾身發麻。
他警惕的向旁邊走去,試圖從自己落地的這間辦公室中,看出些什麼。
桌面上,抽屜裡……到處都隨手放置著個人物品,日曆本上還在幾個日期上畫著紅圈,後面或是標註著“出貨”,或標註“彙報”。
翻開資料夾,裡面也夾著本月計劃表,上面詳細寫明著哪天哪天進行哪一步實驗。
雖然所有涉及到具體實驗的部分,全部都使用代號編碼進行代之,但這並不妨礙雨隨行看得出來,撤退或是放棄,並非這處實驗室的本來計劃。
——沒有人在已經計劃好要放棄之後,還會如此清晰的備註規劃自己的工作日程。
雨隨行眉頭緊皺,眉間豎紋都快能夾死蚊子,卻一無所獲。
上面等候在通風管道里的隊員們,已經逐漸開始躁動,覺得奇怪,低聲詢問雨隨行下面是否安全,他們能不能下來。
難不成是把他們忘在上面了嗎?這麼久。
雨隨行想說危險,但對上搭檔的眼睛,還是無奈的點點頭,示意隊員們在下來時小心。
“已經向指揮站確認了,這裡極有可能就是認為製造汙染物的實驗室。”
他不放心的囑咐道:“拿好你們的武器,兩人一組,不能落單,不能有視野死角。”
隊員向雨隨行比了個“ok”手勢,也接二連三的輕盈落下,警惕環顧四周後悄無聲息的前行,離開這間辦公室,向實驗室其他房間探查而去。
“雨隊長?”
約翰在雨隨行身邊停下腳步,好奇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能讓這樣一位有經驗的調查官遲疑的,一定不是小事。
其他隊員或許會忽略,但剛剛才被雨隨行強制按在牆上,卻連反手之力都沒有的約翰,不會忘記自己在面對雨隨行剛剛那一面時的恐懼,也因此而更加關注他的動向,沒有遺落他任何的舉動。
雨隨行剛才的猶豫,約翰看在眼裡。
其他隊員都在向周圍突進,但約翰並不著急,反而跟著雨隨行在這間辦公室裡檢查了起來。
“從檔案上看,這位是批覆檔案的人,不是寫檔案的。”
雨隨行將自己剛才發現的檔案隨手遞給約翰,淡淡道:“應該是實驗室裡的管理層。可是這樣的人,卻根本不知道實驗室裡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對應計劃。”
最關鍵的是——衣服還在這裡。
雨隨行甚至在辦公室角落裡的櫃子裡,翻出了很多私人衣物,包括一雙跑鞋以及一整套運動裝備。
看得出來,辦公室主人有晨跑的習慣。或許每日前來上班時,對方都是繞著公園跑步前來,進入地下的實驗室後,才重新更換衣物,進入工作狀態。
車鑰匙,家門鑰匙,公文包……所有的私人物品都還在抽屜裡。
使用這間辦公室的人,在來上班之後,卻始終沒有下班。
可,人呢?
不僅是這一間辦公室。
很快,分散到各處進行檢查的隊員們都發現了端倪。
諾大的實驗室,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就像是所有人都在某一刻,齊齊被帶走……
隊員們覺得脊背發涼,有人不由得嚥了口唾沫,強行壓下自己波動的情緒。
“艹!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總覺得邪性。”
有人低聲罵了一句:“總不能大家工作到一半,突然決定集體出去開派對了吧?”
他們就連廁所都一個隔間一個隔間的檢查過去,證實了確實一個人都沒有。
“不可能。”
另一名隊員苦笑著,指了指仍舊在工作中的儀器:“如果他們是臨時決定離開的,不會連儀器都忘了關。”
就像一個人在離開家時,總是會記得關閉烤箱。
再粗心大意的人,也不會連粗心這種症狀都齊齊出現,整個實驗室的人一起忘記關閉自己手頭上正使用的儀器。
隊員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總覺得這實驗室裡發冷。
明明沒有風吹過來,但身體卻始終在向大腦彙報:有東西在靠近,就在周圍。
隊員嘀咕著看了眼身邊的空氣,莫名其妙的搖了搖頭,卻支援自己另一位隊友。
雖然這些特工對於汙染方面的事務訓練有素,但對於實驗科研領域,他們確實是弱項。
幾個人手忙腳亂,連蒙帶猜,才勉強找到開關,關閉了正在工作中依舊轉個不停的儀器。
這才鬆了口氣。
“他們搞醫學實驗的,這麼可怕嗎?”
特工偏頭看了眼身邊近在咫尺的刀刃,以及保溫箱中已經被片成一片一片的小白鼠,不由嚥了口唾沫:“真是兇殘……比我們可怕多了。”
當他們看到雨隨行和約翰一起走出來時,立刻正色上前。
“隊長,已經全部檢查過了,沒有發現汙染物,但也沒發現人。”
特工遲疑:“這裡確定是製造汙染物的實驗室嗎?完全看不出跡象。”
特工局內也有負責對抓捕回來的汙染物做實驗進行研究,並且從中找出更能最佳化現有技術,進行更新迭代的部門。
發出疑問的那名特工,也曾經見過實驗部門的工作日常,那裡就像一個大型農貿市場,各種喧囂,爭吵,以及經常會滴落滿地的血汙狼藉。
那些研究員們,各有各的傲氣,說服不了彼此的時候就乾脆上手打一架,有時候甚至是兩個不同的實驗組,在為了爭一具汙染物殘骸而大打出手,連眼鏡都能打歪出去。
而做完實驗後血肉模糊的汙染物,則被從實驗室抬出去,就連空氣中都會飄揚著那股子腐臭爛泥的味道,令人作嘔。
特工見過自家特工局是如何對汙染物進行實驗的,所以當他看到這間顯得格外整潔的實驗室,不由得覺得奇怪。
不僅安靜,並且過於乾淨了。
人,汙染物,實驗……什麼都沒有。
明明所有儀器都在這裡,但這十幾名隊員地毯式搜查,卻一無所獲,連一根貓毛都沒找到。
“隊長,有沒有可能是情報出了錯?”
特工不由得發問:“或許,這實驗室並不是我們要找的那一個?”
不然怎麼解釋這滿室寂靜?
雨隨行眉頭緊鎖,緩緩搖了搖頭:“就算沒有找到汙染物,這間實驗室也絕對有問題。”
如果沒問題,為什麼頂著一個畜牧業檢測公司的名頭,私下裡卻有這麼多超規格的儀器?
不僅如此,在此之外,雨隨行還找到了很多密碼箱。
當他和約翰聯手暴力破開,就發現裡面裝著的,都是一支支病毒或細菌樣品,來自a國疾控中心。
上面的標籤表明,這些都是過去幾十上百年間,在世界各地的大流行疾病中取得的各型別樣本,由該實驗室的某位化學家申請,並由疾控中心送達。
雨隨行將這些試管連同上面的標籤,全部拍下發給楓映堂,讓他幫忙確認。
很快就有技術人員認出來,驚呼:“這,這實驗室究竟是幹什麼的?上帝的實驗室嗎?”
技術人員指著圖片詫異道:“只要是有合理理由和正規公司做擔保,就可以向疾控中心申請這些樣本進行實驗。這家因為是畜牧檢測公司,所以經常要對很多常見不常見的疾病進行排除。如果頂著這樣的公司名頭,確實不會引來疾控中心的懷疑。”
“但問題是,他申請的這些樣本,早就遠遠超出畜牧業所需。這完全是在做人體實驗了吧!”
技術人員質疑:“就算是頂尖藥品和基因公司,需要的也不會比這更多了。有了這些,他們很容易就能修改基因,或進行病毒雜交,或者……任何他們想要做的事情,都可以在這裡成真。”
對於技術人員來說,這簡直是夢中的完美實驗室。
可當它不是在正確的人手裡,就成了最恐怖的武器。
在聽到技術人員所說的話之後,雨隨行和約翰交換了個眼神,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這裡絕對就是銜尾蛇一系列秘密實驗室之一。”
雨隨行聲音嚴肅:“雖然暫時不清楚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導致變成這樣,但是各位不能放鬆警惕。找,繼續找,一定能翻出什麼。”
隊員們被雨隨行的嚴肅所感染,也不由得收斂了笑意,連忙轉身,對這間實驗室進行了第二輪地毯式檢查。
可是,正如雨隨行之前所懷疑的,這間實驗室太乾淨了,什麼都沒有。
所有可能找出線索的,不論是人還是實驗儀器,甚至就連一粒汙染粒子都沒能找到。
約翰苦笑:“現在的汙染事件,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是從幾年前開始的嗎?總覺得去年還不是這樣的。”
“你見過這樣的情況嗎?所有人消失,明明應該是汙染現場,卻連一點汙染粒子都找不到……”
“等等。”
雨隨行忽然伸手,制止了約翰繼續說下去。
“我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雨隨行的臉色難看得厲害。
在國內,有過一次銜尾蛇延伸案件,也是類似,找不到人,也找不到汙染粒子。
在那次事件裡,最後是怎樣來著?
雨隨行陷入沉思。
而在他旁邊,雪白的牆壁在白熾燈照耀下,忽然像是錯覺般,緩慢蠕動,起伏,像水波般盪漾開去。
咕嚕,咕嚕……
輕微的聲音傳來。
楓映堂向技術人員要來了cdc疾控中心的所有申請,要求對方徹查該實驗室的申請。
等他再轉頭看向監視螢幕,卻猛地瞳孔緊縮。
螢幕下,空無一人。
由調查官隨身帶進去的監控鏡頭摔在桌面上,而畫面中,只有死寂,乾淨的雪白實驗室。
一個研究員,或調查官,都不存在。
不過一轉頭的功夫,所有人都在監控下眼睜睜消失了。
楓映堂看著雪白畫面,只覺渾身發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