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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汙染物選擇的行軍路線, 在地鐵後方的裝置夾層,常年不見天日,極陰極冷。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發黴味道, 混雜著水汽和汙染物帶來的腥臭,難聞到能燻出眼淚來。
好在祈行夜有先見之明, 早有準備, 穿了像小型宇航員制服的生化服下來,輕鬆隔絕掉難聞氣味。
他拽著菲利普斯跳進這片黑暗後, 兩秒後腳才感知到地面的存在。
菲利普斯反應沒那麼敏捷, 一腳踩住竄行中的汙染物, 像踩住滑膩膩的一大片蛇,差點就被急行中的汙染物帶得摔下去。
幸好祈行夜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撈了回來。
菲利普斯驚魂未定, 低頭看向腳下。
那幾乎是黑色的海洋,一直沒到膝蓋處。一旦沒站穩摔進去……立刻就會被淹沒。
一縷後怕蔓延在菲利普斯心中。
菲利普斯有些吃驚:“你不覺得有什麼嗎?”
不論多難以接受的噁心場面,祈行夜都無動於衷。
只要跟著汙染物走,它們就是天然的嚮導。
菲利普斯雖然奇怪,但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只能跟著祈行夜繼續向前。
他低頭, 眯起眼睛仔細辨認許久,試圖找到祈行夜所說的縫隙,但一無所獲。
只有黑色。
菲利普斯還試圖停下來檢視下屬傳給自己的地鐵線路圖,但他們已經深入地下太深,定位訊號已經微弱得快要消失,他也查詢失敗。
長時間不通風,使得牆壁上掛滿了泥漿蛛網苔蘚的混合物,還能看到半米長的碩大老鼠吱吱叫著爬過,蟲蟻屍體墜掛在蛛網上輕輕晃盪,甚至還有不知哪裡來的人體組織……
祈行夜平靜得毫無波瀾, 拽住菲利普斯的手臂,帶著他在汙染物的海洋中前行, 踩下去的每一步都極穩, 絲毫不受汙染物的影響。
“上帝啊……”
裝置夾層幽深高挑,足有七八米高,前後皆看不到盡頭,隱藏在乘客們看不到的牆壁背後,平日裡鮮少有人會踏足,只有維修人員偶爾會經過。
華府地鐵始建於百年前,在漫長的時間跨度中,地鐵規劃圖幾經變更,地下隧道縱橫交錯,一層疊一層,有的已經被廢棄,有的被暫時關閉。
但……這應該只是個巧合吧。
他納悶問:“有什麼?”
就連當局也無法準確說明,究竟有多少個岔路,每一條路都在通往何處。
祈行夜這個笑起來開朗沒心機,還喜歡感情用事的普通人,會做出這種事嗎?
技術的更迭,管理者幾經變更,經濟和戰爭帶來的影響,地面上城市規劃的變遷,幾代規劃圖紙的散佚和汙髒……種種原因,使得地下隧道四通八達,迷宮一樣,難以理順。
特工局和調查局聯手辦案,最高指揮官就有兩位,菲利普斯,以及商南明。
祈行夜還反過來安慰他,不用擔心會迷路。
密密麻麻交織湧動的黑色沒過膝蓋,擦過身側向前繼續流動。
看得菲利普斯直犯惡心。
“走了,跟著它們一起去參觀下它們的老家。”
即便隔著生化服,仍舊能清楚感知到那股陰冷黏膩的觸覺,令人頭皮發麻。
以菲利普斯對商南明的瞭解,對方絕對不會錯過自己不在的好時機,一定會在後方搞事情,讓局勢利於調查局。
菲利普斯驚疑看向祈行夜,但對方回應他的,是一個燦爛的笑容。
菲利普斯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得帶上了像在看勇士般的敬佩。
他低聲喃喃,眉頭緊皺無法舒展。
這讓菲利普斯頻頻側首,驚訝:“你怎麼做到的?”
他心裡不由遲疑。這位公民顧問,只是個普通人而已,真的會想那麼多嗎?還給自己設了局?
祈行夜大方架住菲利普斯,不由分說將他往前帶——像在攙扶殘疾老人。
菲利普斯被這個笑容晃了一下。
菲利普斯轉頭,試圖向四周張望,但他們早已經遠離了下來的豁口,後退無路。
“不好走嗎?來,我扶著你,別客氣。”
祈行夜指了指自己腳下:“很簡單啊, 你只要找出汙染物和汙染物之間的縫隙,順著縫隙走, 不就可以了?”
現在菲利普斯一走,現場就只剩下商南明,相當於現場絕大部分指揮權都交給了商南明。從特工局掌握的地盤,變成了調查局的。
菲利普斯:“…………”
他奇怪道:“明知道有汙染物的地方不好走,還非要和洋流對著幹, 往汙染物前面站?不撞腳嗎, 誰會做那種事?”
兩人被汙染物裹挾著向前,七拐八拐之後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他不由後知後覺,意識到,似乎……他是被祈行夜綁架來的?
進度太快,祈行夜根本就沒有留給他仔細思考的時間,想後悔都沒機會。
但菲利普斯不經意轉頭一看,就發現拽著自己一副攙扶老人架勢的祈行夜,竟然對這些東西都態度平淡,似乎早就習以為常。
祈行夜:“?”
“哦哦,你說地下隧道啊。”
祈行夜眨了下眼,反應過來:“嗐,這有什麼的,汙染現場哪個不比這噁心。別說是蟲子了,人體融化成的人頭蟲不也見過。”
他反問:“菲利普斯你不是嗎?難道說,你很少去汙染現場?”
那語氣,簡直像是在嘲笑“你連這都沒見過?沒見識。”
菲利普斯很想說自己確實沒見過那麼多,畢竟身為汙染事務特工局的高階官員,他不必每天跑外勤,更多是在辦公室,在安全的後方進行指揮,做決定。
但祈行夜的語氣,忽然讓他有種輸了的感覺。
“…………”
菲利普斯憋氣,艱難擠出音節:“見過。常去。”
祈行夜攤手:“那不就是了。”
他們已經跟著如地下暗河般湧動的黑線走了很久,完全順著“水流”的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自己將要前往各地,甚至拐過幾道彎,連身後走過的路也看不到了。
這片幽深黑暗中,只有他們隨身的冷白手電筒,勉強照亮周圍的一小片空間。
他們跳下來的牆壁豁口早就看不見了,也將所有特工拋在身後,聽不到地鐵站臺的聲音。
唯一僅剩的,只有他們身邊的彼此雙方。
可能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祈行夜能夠依靠,菲利普斯看他也更順眼了些。
他穩固得屹然不動,與菲利普斯被汙染物衝擊得左搖右晃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
“你一個普通人,怎麼會進調查局?”
菲利普斯問:“你的家人朋友,不會擔心你嗎?這可是份足夠危險的工作。”
祈行夜:“哦,不用擔心。”
“我父母雙亡。”
菲利普斯:“…………”
他張了張嘴,愧疚:“抱歉。”
“你離開的時候,可以在華府買一些伴手禮,回去送給陪你長大的叔叔阿姨。”
菲利普斯試圖彌補:“我知道一些很棒的店,”
祈行夜神情怪異:“我在街頭流浪長大的,父母死亡之後,沒有人照看我。”
菲利普斯:“…………”
他看起來快自閉了。
再次彌補失敗的菲利普斯,在接下來很長一段路途上都一言不發,完全違背了特工蒐集情報的職業守則。
祈行夜都反過來擔心他會不會出問題。
地底格外安靜。
當兩人不再說話,他們甚至可以清晰的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心跳聲。
混雜在汙染物前行中窸窸窣窣的雜音裡。
讓人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在地底這片黑暗世界,人類不是主宰。
汙染物才是。
地鐵隧道很深,不見盡頭,時而狹窄時而寬闊,地形各不一致,有被汙染物淹沒了地面,時常會踢到凸出的石塊或因丟失的地磚而踉蹌,難以行走。
還能看出修建風格和年代的明顯斷層,有些地段早已經放棄維護,年久失修就連牆壁磚石都風化成齏粉,讓本想扶牆借力的菲利普斯手下一空,差點摔倒。
“小心。”
祈行夜迅速用力一提,將菲利普斯原地放好。
“牆上有些標識。”
他的視力是遠超尋常人的敏銳,一眼就在昏暗和苔蘚的干擾中,看清了牆壁上已經剝落破敗的生鏽金屬條。
“菲利普斯,湊近點,我需要看清上面寫的什麼。”
祈行夜已經迅速做出判斷:“說不定能為我們指出當前所在的位置。”
菲利普斯被他拽在手裡,略顯厚重的銀白色生化服,讓他們不得不像連體嬰一樣一起行動。
順流而下很容易。
但想要橫渡江河,就要迎接整個水流橫截面撞擊的阻力。
在向牆壁靠攏,離開祈行夜所找到的汙染物間隙路徑後,菲利普斯瞬間覺得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壓力徒然升高。
他咬緊了牙關,努力集中注意力在牆壁的標識牌上。
黃色三角形標識牌已經生鏽,但國際通用規則依舊讓兩人可以輕易判斷出,這是警示。
“小心,地下有……”
祈行夜半眯著眼睛,從已經生鏽的牌子上艱難拼出殘缺不全的字母單詞。
“……核設施。”
認清全部字句後,祈行夜瞳孔緊縮。
“核設施?公園站附近有核設施?城市正中央???”
他愕然看向菲利普斯,同時也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茫然和恐懼。
“怎麼會……”
菲利普斯喃喃,一時茫然。
出事的地鐵站離華府公園,只有不到一百米,而華府公園距離白宮,不到十公里。
就算他們已經跟著汙染物走出了一些距離,但祈行夜一直都在心中默數數字。雖然失去了對於方位的辨識,但他很清楚,自己還沒有走到一萬步,並沒有走出太遠。
城市正中央。
不應該有任何國家和機構,敢喪心病狂的把核設施建立在城市中間。
尤其還是a國全聯邦的心臟,距離白宮如此之近,周圍一圈全部都是a國的官方機構。
祈行夜錯愕:“你們瘋了嗎?放得這麼近,一旦出問題,這個距離絕對是中心影響位置。”
“等,等等,我需要向特工局詢問。”
菲利普斯這個應急司司長很明顯也對此不知情,立刻皺眉想要聯絡特工局。
但他們已經進得太深,早已經失去了與地上的通訊。
衛星通訊已經斷開連結。
菲利普斯向祈行夜搖搖頭:“要麼返航,要麼只能在這附近另尋出路,暫時離開汙染物路徑,前往上方聯絡地面。”
同樣身處汙染事件中心,菲利普斯和祈行夜分別隸屬於世界三大汙染調查機構其二,掌握著龐大厚重的資料情報,坐擁全球最頂尖的對汙染特製科技。
他們很清楚,核設施出現在汙染物行軍的途徑中,不僅核設施本身對於城市的威脅問題。
更要命的是——核設施能夠為汙染源提供的能量。
人類始終在尋找更加強有力的能源,為自己的現代化活動和科技研究提供穩固保障。
而核能,是人類目前對強能源最廣泛使用的能源之一。
但是,能夠使用核能的,不僅只有人類。
汙染是第三力量,它與人類的差距,從分子級別開始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進行分化。
而作為粒子碰撞產生的能量,汙染物同樣可以吸收並加以利用。
這也是國內科研院用在對汙染特製武器研發中的思路之一。
——用汙染粒子,與粒子碰撞進行交叉使用,兼具兩類特性,用粒子短時間高速碰撞所產生的爆炸,對汙染物進行攻擊,瞬時覆蓋汙染物,先吞噬,再分解。以此達到攻擊和殺傷性目標。
每位調查官手中的對汙染特製武器,都可以看做一個極其微小型的核能裝置。
祈行夜在與徐文卿閒聊時,曾經詢問並知道了這條資訊。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天,汙染物竟然極有可能藉助核能的幫助,反過來危及人類與城市。
“如果只是途徑,那或許問題還不大。汙染物真的有那種程度的神智,會想到要利用核設施嗎?”
菲利普斯皺眉:“我對此持懷疑態度。”
祈行夜在與後方通訊失敗後,就重新靠近牆壁,試圖從牆壁上懸掛的銘牌和遺落的痕跡中,找出更多能為他指引方向的東西。
“想要折返,應該是不可能了。”
祈行夜看了眼身後,冷靜道:“你沒發現嗎?汙染物的數量在減少。這條汙染物的河流,要乾涸了。”
汙染物的數量龐大,但並非真正的無窮無盡。
這些快速湧動的黑線,就像是組成更龐大存在的“細胞”,每一條黑線都極長,極細。這讓它們具有了人類所無法擁有的優勢。
——迅速。
沒有來自風的阻力,將重力壓縮到最小。
現實的物理法則幾乎無法繼續統治眼下這些汙染物。
它們靈活的從牆壁之間的每一條縫隙中穿過,雖然是人類的建築,但很多人類無法到達的地方,它們卻可以,用人類根本不會考慮的最短路徑,縮小它們的行軍距離,響應不知身在何處的汙染源的召喚。
祈行夜再快,終究也是人類,有體積,有重量,比不上一根線的速度。
他們可以選擇轉身折返。
但以目前的“水流量”來看,很可能他們還不等回到最初的起點,汙染物就已經全部通行完畢,無法再為他們指引方向。將他們拋在地下迷宮的半路上。
就算幸運,他們成功回到了最開始出事的地鐵站,但也很難說那些汙染還能再將他們帶回到現在的位置。
“轉身就等於放棄任務,功虧一簣。”
祈行夜揚了揚下頷:“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自己回去,說明情況。我並不阻攔。”
說罷,他似乎注意到了牆上的什麼東西,已經著手開始清理牆壁上的青苔,讓被覆蓋的物品逐漸露出真面目。
菲利普斯咬了咬牙,還是點頭:“那就在這附近再看看。”
祈行夜已經將粘在牆上的東西撕了下來。
看起來,似乎是一塊被人咀嚼過的口香糖,下面還粘著一張五顏六色的紙。
這些東西在地下隧道里待了有些年頭,鮮豔的顏色早已經褪色得陳舊,落滿了灰又被水汽溼潤的口香糖也失去了原本的粘性,甚至已經被青苔覆蓋。
只是一團垃圾。
卻被祈行夜像對待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清理,展開了下面那張被揉成一團的紙張。
彩色的,會用這種配色和紙質的,多是宣傳單。
——果然。
祈行夜挑了挑眉,將已經老化得依稀只能看出輪廓的宣傳單展示給菲利普斯看。
“披薩店?通訊公司地鐵站外二百米。”
他問菲利普斯這個本地人:“你知道這家店嗎?”
菲利普斯搖頭:“這種一元披薩店,我怎麼會知道。”
“不過……”
菲利普斯眼神逐漸凝重,從祈行夜手裡接過早已經過時的宣傳單。
“通訊公司地鐵站,這家通訊公司在十年前的智慧手機浪潮中,就已經倒閉了。在那之前,這個地鐵站也已經關停。”
他抬頭嚴肅:“你找到了好東西,我知道我們在哪了。”
這種廉價快餐廳的主要目標人群,就是很大一部分工薪階層,最喜歡在大街上、地鐵口分發宣傳單。
而一般他們會選擇的宣傳地點,多在自己的門店附近,做的也是附近工人的生意。
這張宣傳單很可能是在很多年前,某個檢修工人在工作時從這裡經過,順手將吃過的口香糖和宣傳單一起扔在了這裡。
現在卻成功成為了座標。
“我們在已經關停的通訊公司地鐵站附近。”
祈行夜點點頭:“你能想到在這附近有什麼機構,會喪心病狂的在城市中央建核設施嗎?”
菲利普斯本來在搖頭,想說自己怎麼會知道有這種機構,就算是批也絕對批不下來。
但忽然間,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頓住了。
祈行夜挑眉:“說說?”
“……可能是通訊公司。”
菲利普斯:“在競爭失敗並被華爾街圍剿之前,這家通訊公司在科研技術方面,是頂尖水準,同時兼顧著幾個a國的國防部專案,作為承包商,也盛極一時。”
“當時各個特工機構之中,就有過傳聞,說是在通訊公司附近,有他們的秘密實驗室,為國家服務。”
“如果說這附近有什麼地方有可能有核設施,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年代久遠的秘密實驗室。”
菲利普斯遺憾道:“但那些實驗室的具體地點,具體的研究專案,通訊公司倒閉後這些實驗室的命運……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它鼎盛時,我還年輕,無法接觸到高階別情報。它倒閉的時候,我才剛開始進入決策層,一家已經成為歷史的失敗公司,也不值得讓我花費時間精力去追查。”
菲利普斯看向手中宣傳單的眼神複雜:“誰能想到……”
祈行夜失望,恨鐵不成鋼:“你怎麼就不好奇心重一點呢?你要是喜歡聽八卦,我們現在就有路可走了。”
“唉,還是你們國家沒有瓜子的鍋——瓜子影響國家發展吶。”
這麼有意思的傳聞,不得就著兩斤瓜子聊一天?
菲利普斯:“……?”
“抱歉?”他有些遲疑,不知道為何這也是自己的錯。
但很快,菲利普斯不由得慶幸自己沒有選擇離開。
那些汙染物,真的如祈行夜所說,逐漸在變少。
它們就像是龐大的江河匯入地下細小的泉口。
隨著祈行夜兩人的腳步繼續向前,很快就在轉過下一個拐角之後,看到汙染物順著地面邊緣的牆縫流淌,偏離了隧道既定的方向,反而向下方流去。
原本讓菲利普斯噁心得頭皮發麻的汙染物,也迅速消失在了那直徑不足一厘米寬的縫隙裡。
“這?”
菲利普斯皺眉錯愕,轉身向四周看了一圈,但並沒有看到能夠向下走的路徑。
祈行夜聳了聳肩:“來了來了,意料之內的問題。”
“嚮導的身形和自己差距過大,就是會有這種問題——嚮導過去了,你卡住了。”
他走過去,在牆壁旁邊蹲下,像是在看螞蟻搬家的頑童,專心致志的研究起了那小洞。
很顯然,這不是人類能夠通行的窄路,就算會縮骨功,也別想從一厘米的洞口追過去。
嚮導失效。
眼看著他們就此被扔在地下迷宮中間,前後皆無路。
菲利普斯不由得皺緊眉頭,神情逐漸嚴肅。
祈行夜卻依舊笑眯眯神情輕鬆,還抬頭向菲利普斯笑著揮了揮手,向他示意被自己拴在手裡的那條倒黴黑線。
“沒關係,我們還有另一個嚮導。”
在地鐵車廂裡找到的那條黑線,被祈行夜關在了小型拘束裝置裡,拎在手裡時,頗有提籠遛鳥的悠閒架勢。
而倒黴的“鳥”,則懨懨在小拘束箱裡盤成一團,後悔自己為何非要去地鐵,非要殺人,以致於倒黴的被可怕的人類逮住……
“喲,哥們兒,起床幹活了。”
祈行夜敲了敲拘束箱,笑眯眯問:“來吧,接下來該往哪走?”
黑線發誓要將裝死貫徹到底:你當我是燈神?還能許願?
汙染物就輸在了沒進化出嘴巴來。
不然非要在死前罵祈行夜一頓不可。
祈行夜惋惜聳聳肩,站起身:“看來我們的汙染物兄弟不太合作,暫時只能我們自己找出路了。”
他寬慰菲利普斯:“往好處想,最起碼我們現在知道一個地下的核設施,附近的廢棄地鐵站,還有汙染物在往地……下…………”
說著說著,祈行夜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遲疑著低頭看向那小洞。
核設施在地下。
汙染物還在往地下更深處走。
這會是巧合嗎?
祈行夜冷靜:“現在有一個好訊息和一個壞訊息,你想先聽哪個?”
菲利普斯:“?”
“好訊息是,我們猜對了。”
祈行夜嗚嗚假哭:“壞訊息是,汙染物好像真的是奔著核設施去的。”
“不知道地下的核設施究竟是哪一類設施,體量又是多少。”
他道:“現在我們最好祈禱那是個小——小小的核設施。不然要是被汙染源吃了。”
祈行夜頓了頓,才繼續誠懇道:“可能你的城市就保不住了。”
本來就是盤踞了二十年之久,臭名昭著的銜尾蛇。
現在不僅疑似進化出了遠超於其他汙染物的神智,甚至還有可能接觸併吞噬核設施……
菲利普斯:“…………”
他沉默幾秒,才反應過來目前的困境。
更糟糕的是,他們被困在地下,無法將這個訊息回報給地面上請求增援,也沒有辦法折返。
只能繼續向前。
“別哭,誒你看,上帝雖然給你關了一道門,但這不是還給了你一個我嗎?”
祈行夜笑眯眯抬手搭在菲利普斯肩膀上:“最起碼我們還知道一個好訊息——我們已經確定了自己的位置。”
菲利普斯很好奇,祈行夜究竟是如何在如此高壓的情況下,還能夠保持這樣樂觀的心態的。
但他無法否認的是,他確實也被祈行夜的態度影響,心情並沒有那樣沉重或絕望,而是不知不覺被祈行夜牽著思維向前,開始思考起了要如何利用現有的情報突破困境。
“公園站……通訊公司……”
菲利普斯喃喃,忽然間眼睛微微睜大:“在這兩站中間,確實有一條路可以通往地下。”
“雖然無法確定那是否是汙染物選擇的路,但如果是要進入地下的話,幾年前,這兩站中間的水務管道曾經進行過檢修,但因為罷工而擱置,至今還有一段沒有重新進行封閉。”
菲利普斯冷靜道:“可以利用水務局的檢修管道下去,進入地下排水系統,然後再尋找通往核設施的路。”
“顧問先生,如果你的猜測是正確的,汙染源的最終目的是吞噬核設施,那不管汙染物選擇哪條路,都一定殊途同歸,最終指向核設施。”
祈行夜欣然點頭:“而我們可以從另一條路前往,雖然難以做到彎道超車,但總歸不會被丟下太多。”
他笑著問:“你知道那條路怎麼走嗎,本地人?”
菲利普斯思索片刻,皺眉向四周張望,快速在腦海中回想曾經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施工圖紙。
“還是我來吧。”
祈行夜已經率先向前走去。
菲利普斯愕然:“你知道應該怎麼走?”
“等等,你怎麼會知道a國的圖紙?”洩密?
“我不知道啊。”
祈行夜聳聳肩:“但是我不必知道圖紙或者你們的維修方案。你既然已經說是地下水管道,那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菲利普斯:“?”
他遲疑:“什麼意思?”
祈行夜:“比起汙染物,現實的物理法則才是真正的殊途同歸。只要你還在地球上,就一定會遵循物理法則。尤其是對於工程建造,這一併不被汙染物所影響的領域。”
“換句話說,只要你讀過書,知道應該如何在華府這樣的土壤地質下建造地鐵,如何設計和佈局,那不需要圖紙,也能大概猜得到下水管道系統的位置。”
而祈行夜猜測,不論是地鐵還是附近的秘密實驗室,它們所有的廢水,最後都要排放進最底層的地下水汙水系統。
也就是說,有管道,從地鐵和可能的核設施,通往地下。
既然可以下,那也可以上。
順藤摸瓜,反向而行,自然就可以找得到汙染物最終的目的地。
祈行夜笑著攤手:“這才是,真正的殊途同歸。”
菲利普斯震驚的看著祈行夜,半晌,他才眼神複雜的點頭:“好,那就交給你了,顧問先生。”
雖然他們進入地下太深,失去通訊連線的情況下,難以向地面索求新的情報。
但是有關地鐵和附近一片區域的資料,早就在地鐵站出事後,就已經被送到了特工局,就在菲利普斯手裡。
危急情況,菲利普斯也不再介意祈行夜並非特工局的人,大方的將自己終端上的資料展示給祈行夜,任由他使用,根據地鐵建造時間、承建公司以及當時的原始設計圖,計算和推演他們所需要的那條路的所在地。
沒有紙筆,祈行夜就隨手從地面撿了一塊石頭,將牆壁當做紙張,思維快速運轉,口中低聲念著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思路和公式,開始滿牆書寫和計算。
原本被青苔覆蓋的牆面上,被越來越多寫得龍飛鳳舞的公式佔據。
就連菲利普斯也屏住呼吸,強忍著內心的震撼,看祈行夜在進行另一場魔法的表演。
唯恐自己的呼吸聲會驚擾到大魔法師天才的演算。
“找到了。”
祈行夜手指猛然一頓,眼眸中浮現笑意。
他打了個響指,轉身看向菲利普斯:“我知道當時他們把那條管道安排到哪裡了。走吧。”
在失去了汙染物這個嚮導之後,思維與智慧,再次點亮了道路。
祈行夜在前面帶路,菲利普斯在後面跟隨。
本來對調查局一行人抱有戒備和輕視的司長閣下,已經因祈行夜的存在而被徹底顛覆了印象。
甚至敢將自己的生命也交到對方手中,任由祈行夜帶領自己,而沒有任何質疑和抱怨。
“我應該問一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嗎?”
菲利普斯挑眉:“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調查局選擇市民顧問,是這麼嚴苛的標準?祈行夜先生,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祈行夜摩挲下頷,笑道:“有啊——變成有錢人。”
他遺憾咂嘴:“畢生夢想,變有錢。”
想要富有,卻拒絕了自己十倍年薪的提議?
菲利普斯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相信。
“祈,相信我,我曾經見過與你有幾分相似的人,是個麻省理工的輟學生。但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創立公司,成為國際財富榜單的常客。”
菲利普斯笑著道:“你這個理由,騙別人或許可以,但我不相信。像你這樣的人物,如果目標是財富,那早就已經實現了。”
“——財富只是天才最微不足道的小成就而已。”
“比如現在。”
他頓了頓腳步,玩笑般道:“如果我願意為你提供一個特工局司長的位置,外加二十倍年薪,你願意接受嗎?”
祈行夜都不用思考,一秒不到,答案已經脫口而出:“不。”
“你又不是商南明,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他笑嘻嘻道:“商長官可是擁有我的心,我哪都不會去的。”
菲利普斯對祈行夜的否決早有預料,並不失望。
他只攤手,示意道:“看,我說對了。如果你想,你可以有很多賺取金錢的機會。只是你所坐擁的學識和智慧,都足以為你賺取常人一生無法獲得的金錢。”
“但你並不在意,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
菲利普斯眉眼含笑:“我最害怕一種人,你知道是什麼嗎?祈。”
“不愛錢,金錢也無法動搖的人。”
菲利普斯道:“根據我的經驗,這類人往往擁有遠比財富更恐怖的目標,並且一生都在堅定踐行。”
“智慧,區分了他們與普通人,也使得他們更具有普通人所無法具有的危險性。”
菲利普斯緊緊注視著祈行夜,眼中是不加掩飾的讚歎敬佩。
以及遺憾。
“可惜……”怎麼就不是自己一方的人呢?
祈行夜挑眉,用眼神詢問菲利普斯沒說完的話。
菲利普斯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只是可惜,你的光輝應該被更多人知道。”
祈行夜:“謝謝,但還是不了。”
他嫌棄:“一直當太陽發光發亮很累呢,誰要幹那累人的工作?”
“人生理想——變有錢,然後縮在家裡癱癱成廢物。”
菲利普斯但笑不語,卻明顯不再相信。
他轉身,深深看了一眼牆壁上還留著的公式痕跡,然後才與祈行夜一起並肩同行,走向被計算而確定出的位置。
沒了龐大數量汙染物的阻攔之後,兩人的速度明顯快上很多。
沒用太多時間,就已經抵達了祈行夜所說的方位,並且成功找到了掛著水務牌子的金屬大門。
“我們現在應該在通訊公司站前面,還沒有真正到地鐵站。你說的那條管道,也應該就在這附近。”
祈行夜環視四周,冷靜判斷:“這道門之後,就能將我們帶回汙染物所走的‘正路’。”
菲利普斯點點頭,讓祈行夜站開一些。
他掏出槍,射擊金屬大門上的門鎖。
一聲巨響迴盪在地鐵隧道中。
黑暗動了動。
“滴,答……”
黏膩的水落聲,悄然隱藏在迴盪在空曠地下空間的射擊聲之下。
菲利普斯迅速上前,將已經損壞的鎖鏈扯開,大門很快被推開。
他先用手電筒向門內照亮,確保安全。
很多年不曾有人前來的裝置間陰冷,潮溼,不見天日。
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腥臭的風呼嘯穿過,像鬼魂飄然擦肩而過時,在耳邊的輕聲嘆息。
冷意順著脊椎向上竄,面板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菲利普斯讓自己忽略掉身體本能的不安。
在警惕的緩緩掃視過裝置間內手電筒照亮的所有地方,確認沒有隱匿在此的汙染物或者流浪漢之後,他轉身,向祈行夜點點頭。
“clear。”
菲利普斯率先走進裝置間,手裡的槍一直上膛,沒有放下過。
祈行夜在跨過裝置間的大門時,卻忽然頓了頓,皺眉看向自己身後。
依舊是那片黑暗,似乎沒有任何改變。
模糊看不清存在之物的地下空間,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覆蓋並庇護。
這不是人類的領土。
在這裡,已經在城市中喪失了狩獵能力的人類,只有被狩獵的份。
“滴答。”
滴答……
水珠滴落的聲音,一圈圈迴盪,疊加。
向更深處的黑暗席捲。
“祈?”
前面的菲利普斯奇怪:“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祈行夜皺眉:“我不知道……”
他沒有看到任何出現在眼前的東西,不論是試圖攻擊他們的人,還是汙染物。
但是他的戰鬥直覺在瘋狂向他示警。
敵襲,敵襲!
祈行夜屏息,靜靜站立在原地,警惕向四周看去。
半晌,他才將信將疑的收回視線,轉身走向裝置間大門。
“這裡有東西,很可能是流浪漢或者汙染物之前來過,它……”
話音未落,風中徒然生變。
剛剛還溫和吹拂的風瞬間凌厲,如猛虎餓狼,嘶吼著咆哮著迅速撲向祈行夜,掀起腥臭潮溼的風,吹起祈行夜的髮絲。
一根頭髮絲的輕輕拂動。
祈行夜卻已經敏銳感知,眼神一厲,猛地偏了偏首,側身避過風吹來的方向。
他緩緩仰頭。
那一瞬間,他看到龐大到無法看到邊際的黑暗,在向他撲來。
猙獰兇狠。
“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