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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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翎羽在來時還一路抱怨著祈行夜殘忍, 但那時餘荼但笑不語,讓她看不懂隊長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

但現在,她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足足有一米八渾身肌肉的正式調查官左秋鳴, 忽然就理解了隊長的眼神。

——那是在看笑話啊!

小朋友?屁的小朋友!

虧她還難得上了心,從宿舍樓“偷”了糖揣在口袋裡, 美滋滋想著等見到小朋友給他發糖……發個鬼!

比自己都高的小朋友!

白翎羽氣得要死, 但當著商南明的面又不好表現出太多,不願在討厭的人面前暴露自己被騙的事實。

一時氣得熱血翻湧上頭, 但只能原地轉圈圈罵罵咧咧洩憤。

左秋鳴:“……?”

總覺得這事和我有關, 但我是無辜的啊!

商南明只看了幾秒, 視線便轉回到餘荼身上:“白翎羽,瘋了嗎。”

餘荼笑了:“那你要問祈行夜的朋友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嘖嘖,從你到祈行夜,一群大小狐狸。”

就算是死亡,也會有意規避空氣牆,唯恐血液汙髒了它。

“除了你這裡, 現在已經很難看到白翎羽這樣好騙的了。”

對汙染物的牢籠。

而非像這樣,畫地為牢。

白翎羽脊背發涼, 抖了抖驚恐回身, 趕緊蹭到餘荼身後乖乖站好。

相當於是“子代”,對父代汙染物,具有天然的畏懼。

餘荼掃了一圈後,很快便發現了其中異常所在。

是友方。

在某一面空氣牆之後。

肉眼可見之下,並無異常,恍惚只是本來就存在於那裡的再尋常不過的空氣,可以透過它看到後面的山林精緻,蟲蟻樹木,似乎沒什麼不同。

這是怎樣的恐懼才能辦得到的?

尤其是對這些根本沒有理智可言的墮化汙染物。

他輕輕抬眸,視線越過空氣牆落在後面山林小路的腐爛屍骸上,平靜道:“所有最先被汙染的屍體,都不在這邊。我殺死的所有汙染物,皆是二級汙染。”

“說說?”

餘荼揚了揚下頷,問商南明:“祈行夜在進山之前, 留下了一個檔案包,但我想, 在他進山之後訊號斷開,以此為時間節點, 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並沒有得知。”

“阿泰。”

聽到檔案包, 商南明微不可察皺眉,隨即恢復平靜,面無表情的簡單說起山內情況。

而有可能做到這一點,並且在山林中出沒的……

雖然和調查局行事方式不同,目的卻是相似的。都是想要在汙染物手中,保護生命。

這意味著,原本就身處山林深處的屍骸被汙染後,無一成功逃脫離開空氣牆的牢籠。

頭顱和尾椎骨都被炸成了碎片,散落在滿地的血肉泥水中,分不清這一片是誰的脊椎又是誰的天靈蓋,它們不像是汙染物,倒像商南明展示軍.火武器的實驗木板,一一列舉各類武器所能造成的創口。

“汙染物,都在畏懼空氣牆。”

在他們無法進入空氣牆的同時,汙染物也無法翻越空氣牆離開,它是監獄的圍牆,將汙染物死死困在山林深處,不讓它有離開山林為禍人間的機會。

“我帶著左秋鳴走遍大半個山林,也沒有發現能翻越空氣牆進入更深處的縫隙。”

商南明不置可否:“這話更適合3隊。”

最重要的,是祈行夜失蹤。

但是,剛剛被商南明殺死的汙染物,就堆積在他們腳下。

這邊的泥土泥濘骯髒,被血肉攪合得惡臭,那堵空氣牆旁邊的土地,卻乾淨整潔,一塵不染。

她陰惻惻緩緩轉頭看向白翎羽的背影,忽然有種衝動——要不把這傢伙埋在這算了。不想承認這是自己的隊員。

餘荼:“…………”

商南明:“這是c級影響案,汙染並不會大範圍傳播。但是。”

商南明不由產生了新的猜測:“山林之中,還有另外的存在,在制止汙染蔓延。空氣牆也是他的傑作。”

餘荼皺眉,轉眸看向那道祈行夜消失的空氣牆。

但是商南明……他更細微的察覺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以及汙染物對於空氣牆後面某些存在的恐懼。

她問:“空氣牆後面有什麼?”

商南明抬眸,看向空氣牆,眸光幽深:“但如果讓我猜測……這是監獄。”

左秋鳴認為這是汙染源的巢穴邊緣。

空氣牆之外,商南明和左秋鳴剛剛遭遇到的汙染物,全部都是汙染粒子滲透地脈後,在山林及附近再次汙染產生的汙染物。

只是,所有“死亡”的汙染物都維持著同一特徵。

——儘可能的遠離空氣牆。

“祈行夜應該也告訴了你,這裡以前,曾是亂墳崗,屍體數量和死亡背景無法統計。”

汙染物之所以會建造巢穴,是想要以此作為行軍基點,更方便的吞噬和攻擊人類。

商南明嚴肅咬重音節。

餘荼皺眉,側眸看他。

商南明淡淡道:“祈行夜雲省之行的原因,秦偉偉的朋友……黑衣降頭師,阿泰。”

在所有人都以為阿泰是在深山中殺人造孽的時候,這位黑衣,卻很可能是獨身一人在默默看守汙染物,防止外洩。

餘荼剛想說什麼,就覺大地顫動。

她一驚,錯愕之下立刻抬頭向空氣牆後面看去。

卻見一顆碩大的人頭,緩緩從層層參天古樹之後,飄揚升起。

先是頭頂,然後是眉毛,眼睛,鼻子……

足足近百米的人頭,慢慢出現在幾人視野中,像氣球一般在山林中升起。那雙渾濁赤紅的眼珠,無神俯瞰山林,下一刻就要傾倒壓迫而來的壓抑感。取代日月,遮天蔽日。

在看到那人頭全貌的時候,左秋鳴不由驚駭得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失神喃喃。

那已經很難說是人類的面貌了。

五官高度扭曲,像被重擊了一拳又被暴力撕開的包子,所有褶皺都聚集在一處,眉毛眼睛歪曲緊皺,眼眶卻一直墜掛到嘴巴邊緣。

那更像是孩童隨手用橡皮泥捏出的新物種,遠在人類尚能接受的認知之外。

在它從山林深處升騰起來的同一時刻,整座山林也宛如大地震,劇烈顫唞起來。

狂風咆哮,飛沙走石,樹木在瘋狂搖晃中攔腰折斷。

幾如末日。

而在狂風中,有人逆行。

祈行夜每邁出一步都極為艱難,他像在推著海浪前行,每一步,都承受著不可估量的重壓。

融合成一體從深坑中升起的巨大汙染源,從“誕生”的那一瞬間開始,就牢牢鎖定了祈行夜,知道誰是它最大的敵人,強硬想要將他殺死在此。

擒賊先擒王。

不僅祈行夜想要從源頭殺死眼前的龐然大物,對方同樣想要殺死他。

山林內外,所有被汙染源,以及瘋狂沿著地脈前行推進的汙染粒子所感應到的活人中,汙染源判定,只有祈行夜能夠威脅它,只有祈行夜能殺死它。

一人一怪,對彼此產生了熊熊殺意,狩獵者與獵物混沌沒有界限。

於是,原本應當平等作用在山林中每一寸土壤的攻擊,全都集中在了祈行夜所站立的這方寸之間,如同將所有重量都壓在一根針上,所帶來的壓迫力,堪稱恐怖。

那是能夠瞬間摧毀一具肉.身,將普通人碾壓成肉泥的力量。

祈行夜咬緊牙關,拼死抵抗,也只能將自己勉強固定在原地,向前走一步,又被狂風吹得退三步。

——如果連近身都做不到,又如何能殺死汙染源?

祈行夜眸光沉沉,猛地再次發力,下盤穩穩釘死在原地,仰頭看向龐大怪物。

明明汙染源比他龐大百倍,高高在上,可當祈行夜看向它,卻如居高臨下的睥睨,眼神輕蔑而嘲弄。

彷彿在說:你也就這一點能耐了,懦弱的廢物,連正面迎戰的勇氣都沒有。

汙染源緩緩掀開眼皮,碩大的血紅色眼珠死死盯著祈行夜,像血色圓月高懸。

它低下頭,稍微動一動,就足以掀起颶風。

人如何能夠與山抗衡?無異以卵擊石。

似乎這一場戰鬥,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分出勝負。

被狂風吹起的樹木枝葉吹刮向祈行夜,擦身而過的瞬間便如鋒利的刀刃,割開他的面板,轉瞬之間,那張冷肅俊容上已經新增數道血痕。

溫熱鮮血順著臉頰蜿蜒流淌而下。

祈行夜抬手,隨意拭去血液,一抹豔紅在唇角抹開,閃爍的眸光帶著撕碎一切偽裝的恣肆狂野。

那一瞬間,疼痛彷彿刺激了他,讓他興奮的同時,也下定了某種決心。

祈行夜無聲冷笑,隨手將手中長刀扔擲在旁,金屬撞擊岩石發出清脆聲響。

“你惹怒我了,小怪物……”

喃喃低語散落在吹拂的狂風中。

沒有人聽到。

阿泰的橙紅色圍巾在狂風中烈烈吹卷,像一面招搖的旗幟。

他抬起頭,從被迷亂的視野中眯起眼睛,看向龐大到遮蔽天空吞噬山林的頭顱,那張佈滿皺紋溝壑的蒼老面容上,只剩下對死亡的平淡。

阿泰手中的骨杖像是生了根,死死釘在原地生根發芽,他站成了一棵樹,任由狂風吹拂也無動於衷。

卻為祈行夜,而動了腳步,向他伸出手。

“我鎮守這屍鬼三年,就算它變成龐然大物,對我的恐懼也始終深刻在它體內。它是我看著長大的,不論它成為什麼樣子,我都始終是它的陰影。”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威脅它,那就是我。”

阿泰說:“用我血,為你開刃,你會得到勝利。”

黑衣降頭師修行多年,本就是至陰之血,蘊含著降頭師力量的血液開刃,更會使得威力大增。

這是放在山林外,會被人爭得頭破血流的利器。

卻被祈行夜輕描淡寫拒絕。

扔了刀像是將要放棄的青年歪了歪頭,側眸看向阿泰時,輕笑出聲。

“不用擔心……我正是為它而來。”

“為了,將它殺死在此,永不見天日。”

阿泰慢慢睜大了眼睛,耷拉著眼皮的渾濁眼睛前所未有的瞪大了,震驚看向祈行夜。

就在祈行夜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降頭師敏銳的察覺到,有什麼東西,似乎變了。

就像從遙遠虛空中傳來的齒輪定格,咔嗒。

命運龐大複雜的齒輪執行到了它本該進行到的那一步,在時間中停駐,所有的發條都被擰緊,齒輪轉盤各司其位。

一直在沉睡中的某種存在,緩緩睜開了眼睛,從黑暗的水潭深處向世界投來一眼,冷酷注視向人間。

眠龍……甦醒。

從未見到過的詭異力量就從眼前的青年深處噴薄而出。

在阿泰眼中,祈行夜開始扭曲,變化,濃重黑霧將青年修長挺拔的身形徹底吞沒覆蓋,只剩下一道深深輪廓,卻再也無法看清他的本體。

祈行夜背對著人頭而立,在狂風中如挺拔青松,屹立不倒。

但現在,卻連颶風也吹不散他身周黑霧。

明明他的身形遠小於身後汙染物頭顱,但是數百倍的體型差之下,更危險的,更恐怖的存在……卻是祈行夜。

樹枝在瘋狂搖晃,小動物倉惶逃跑,屍骸驚恐翻滾在泥土中逃命向遠離此處的遠方。

不論是有生命的,還是已經死亡,它們都在此刻達成相同的認知:逃!

逃命!

從名為祈行夜的青年身邊。

會死……那是沒有生命甚至連死亡也不存在的曠野,沒有任何物體能夠存在,都將會在齒輪中被無情碾碎,彷彿是隔絕於世的孤島,就連死神都會逃離。

阿泰怔怔的看著祈行夜,一時覺得陌生無法回神。

即便做了這麼多年黑衣降頭師,無數人畏懼他,就連他從身邊走過都會顫唞,唯恐他飛降殺人,就連他自己也自認少有敵手,精通死亡。但是現在,當他看著這樣的祈行夜,還是不免冷意攀爬四肢百骸,“生命”本能在恐懼。

這究竟是什麼,發生了什麼?

阿泰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識到,祈行夜所身處與看到的世界,遠遠比他本來以為的還要遼闊可怖,是他不可觸及的高度。

周圍動物倉惶逃竄,只剩下阿泰還站在颶風中,神情複雜的注視著祈行夜。

祈行夜卻歪了歪頭,輕笑了起來:“泰師傅,你不準備離開嗎?”

“要起風了,這將是一場颶風。你聽到風將要抵達的聲音了嗎?”

阿泰眼神複雜,他想要問這位朋友的兒子、誠實的好人,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還想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變化。

在他所能看到的視野中,祈行夜那雙過於漂亮明亮的丹鳳眼中,暗色逐漸旋轉著侵佔光明,肆無忌憚吞噬眼白,黑色逐漸籠罩眼眸。

純黑眼眸如黑暗君臨,睥睨世界。

像是本來踩在黑與白邊界線上,行走在光明與黑暗中間那不可被探知的混沌灰色中,揹負無數不為人知秘密的灑脫偵探,笑著轉身,毫不猶豫投身黑暗。

不是黑暗吞噬他,而是他……背對光明,主動選擇黑暗,成為了黑暗的主人。

阿泰眼前閃過無數片段,力量的消耗與窺探的懲罰令他頭痛欲裂,牙齒咬破了嘴巴,鮮血翻湧向上,滿腔腥甜。

但他不肯就此放棄,仍舊執拗著死死注視著祈行夜,擔憂而恐懼,想要伸出手,將老友的學生從黑暗中拉出來。

可當他下意識伸出手,卻看清了祈行夜冷酷無機質的眼眸時,還是放了下來。

原本想要問出口的話語,也被生生吞沒。

“你想要我怎麼做?”

阿泰嘶啞著嗓子問:“我要怎麼才能幫到你?”

祈行夜輕笑:“泰師傅,起風了,在暴風雨來臨之前,記得回家。”

“很感謝你守衛了這裡三年,但從現在開始,就交給我吧。接下來,就是我應當值守的領域。”

他揚了揚下頷,唇角的笑意卻失去了往日裡令人信任的親和力,反而變得極冷,且危險。

“當然,如果泰師傅願意在離開時,順便為我的朋友指引道路,我會很感激。”

祈行夜伸手向阿泰,不輕不重推了他一把:“去吧,我的老師,在等你回去。”

阿泰是秦偉偉的朋友,那祈行夜,就會全須全尾的送他回去。等待某一日,老友間重逢,再閒話桑麻。

就在祈行夜的那一掌之下,阿泰感覺到了不可抗拒的強大推力。像被狂風連根拔起的樹,不得不跟隨力量的方向向後退去。

剛剛無法被汙染源掀起的颶風吹走的降頭師,卻被祈行夜輕鬆推開。

他愕然,卻不得不被風裹挾著離開。

在迷亂了視線的狂風中,阿泰艱難回頭,在所有的一切被風遮擋之前,最後看了一眼祈行夜。

剛剛在他眼中還被黑霧繚繞眼神危險的青年,卻像是忽然間煙消雲散,所有的危險退去,依舊是最初印象中的親切誠懇,俊容帶著笑意。

阿泰驚訝,一時間竟然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是真正的祈行夜,哪一個是虛假的謊言。

人人皆道,京城老街上的那家凶宅偵探社,老闆是個親切又真誠的年輕人,朋友遍天下,不論三教九流都能成為他的朋友。似乎在他的眼中,太陽永遠燦爛。

可是,人們似乎忘了問——如果將光明鋪滿身,那內裡,還會剩下什麼?

究竟哪一句是謊言,哪一句是真?

阿泰想要刨根問底,但颶風並沒有給他留下時間,已經毫不留情的將他從山林深處吹刮送出。

山林中樹葉聲枝幹折斷聲接連不斷,風從山谷吹過咆哮如虎嘯龍吟。

但在颶風的最中心,一切的起點,卻是出乎意料的安靜。

祈行夜輕笑著轉身,緩緩看向身後的人頭。

“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了。”

他微笑:“終於有足夠的空間留給我們獨處,開心嗎?可以放開手腳一戰。”

祈行夜邁開長腿,慢慢走向龐大到遮天蔽日的人頭。

他的手中沒有刀,但周圍所有的生物甚至亡者,卻都隨著他的腳步顫唞著後退。

祈行夜向前一步,那些尚未來得及逃離的東西就退後一步,就連樹木都在嘩啦啦劇烈抖動著枝葉,無法連根拔起離開的恐懼。

黑霧四合,逐漸在山林中瀰漫開,悄無聲息的滲透,侵入,吞噬,佔領。

啃噬屍骸的汙染物們剛察覺到不對,就已經被黑霧籠罩吞沒,一根骨頭也沒剩下,消散於無。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1

被汙染物佔領成為巢穴的這片山林,頃刻間便易了主。

不知名的黑霧迅速向山林邊際擴散,沿著地脈快速遊走紮根,所有的威脅暗藏於無聲黑暗中,平靜海面下,暗流湧動。

而遲鈍者,甚至不會感覺到這恐怖鉅變。

就如它們的主人,行走於黑暗,將一切真實不留痕跡的藏匿。

祈行夜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在他行走間,那雙丹鳳眼在逐漸被黑色覆蓋,直至徹底黑暗。

俊容上的笑意消失,只剩肅殺的冷酷。

所有人類的話語消失,水面上下,世界顛倒,黑暗取代光明。

被隱匿在另一側的真實,取代虛偽的假象,浮出水面。

祈行夜緩緩抬起手,修長手指指向龐大頭顱。

“誰允許你……在我的花園放肆?”

頭顱彷彿忽然間感受到了什麼,它錯愕低頭,那雙渾濁的赤紅色眼珠終於徹底睜開,倒映著祈行夜的身影。

像是第一次真正將這渺小人類放在眼裡。

但是,已經太遲了。

“這是我主宰的花園,我呵護的花朵與蝴蝶。你擾亂了我的花園,擋住陽光……”

祈行夜的聲音極冷,極沉。

像是從深深冰川溶洞中傳來的迴響,令所有聽到的人,都忍不住顫唞。

“我不喜歡。”

“所以——你沒有再繼續存在下去的資格。”

黑霧疾射,如離弦之箭猛衝向高空碩大頭顱,快到破空聲爆鳴,拉開長長一道殘影。

不等看清,人影已至眼前——

“砰!”

狂風裹挾著阿泰不斷後退,從深處一直向邊緣,撞在自己設立的牢獄邊界的瞬間,空氣牆猛然破碎成無數碎片,紛紛揚揚落下,如晴雪落在西南的密林。

巨大的聲響也驚動了商南明等人。

商南明敏銳回身看去,就看到一抹顯眼的橙紅色從眼前刮過,在雪花中將要離開。

阿泰。

即便只有不到一秒的瞬間,商南明也迅速認出這就是照片上的黑衣降頭師形象,在認知的同時,挺拔身軀已化作一道流星疾速衝向阿泰。

長臂一撈,便扯著圍巾拽住了阿泰。

可憐大名鼎鼎的t國黑衣降頭師,此刻卻像是被拽住了後脖頸的魚,被死死掉在魚竿上,在風中搖晃。

商南明的反應速度快到就連阿泰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左秋鳴也站在不遠處,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似乎是敵襲。

“商長官!這是……?”

左秋鳴連忙跑過來想要幫忙,卻被商南明抬手擋下。

他垂眸,看向手裡拎著的阿泰:“祈行夜呢?”

商南明問話時的聲音也依舊平靜,公事公辦的冷酷:“你殺了他?”

但所有聽到聲音的人,卻抖不自覺抖了抖。

就站在商南明身邊的左秋鳴,對此感受最深。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站在冷庫冰箱旁邊,吹出來的冷風幾乎要將他凍傻成冰雕。

阿泰也因為商南明的問話而從剛剛的渾噩中清醒過來,被狂風吹颳得七葷八素髮疼的腦殼,慢慢恢復清醒。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商南明居高臨下冰冷看過來的眼神。

很冷。

像是在看屍體。

阿泰有預感,只要他敢說自己殺了祈行夜,下一秒他迎來的,一定死亡。

黑衣降頭師也有自己的驕傲,尊嚴不容許他人冒犯,但在商南明眼前,他卻絲毫生不出不快之感,只有深入骨髓的震感與絲絲縷縷攝住心臟的恐懼。

阿泰皺了下眉,嘶聲問:“你是祈行夜什麼人?”

這通身的氣派和久居上位實權在手的威嚴,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商南明頓了下,道:“我是他的……朋友。”

阿泰看了商南明兩眼,似乎在思考他話語的真實性,隨即追問:“你和爛仔秦,秦偉偉,什麼關係?”

雖然阿泰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商南明還是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既然還知道問問題,那就說明阿泰並沒有對祈行夜出手。

連商南明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感到些許高興。

但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沒有起伏:“秦偉偉是祈行夜的親老師。”

阿泰像是這才確認了商南明身份真實性一般,點點頭,道:“我沒有殺祈行夜。是他將我送了出來。”

他說了些有關於祈行夜的事,也包括了自己與秦偉偉的相識,秦偉偉讓祈行夜前來支援他的事實。

確認了阿泰確實沒有對祈行夜不利,而是友方陣營之後,商南明拎小雞崽一樣將瘦弱的降頭師拎著放在地面上,站好,然後才放開手。

阿泰也沒心情追究商南明的無禮,他環顧四周,看清了商南明和餘荼等人的身影,從他們身上,他嗅到了和祈行夜類似的氣味。

若有若無,黑暗與死亡,隱匿危險的氣味。

那是隻有長久身處黑暗,與死亡共舞的同類們,才會嗅得到的獨特氣息,更像是對同類彼此間身份的確定。

阿泰皺眉,沒想到祈行夜的朋友們竟然是如此危險的人物,一時有些不贊同,擔憂起老朋友家學生的安全,怕真誠善良的祈行夜被他們帶壞了。

但轉念一想,他剛剛最後一眼看到的祈行夜……似乎,也不像什麼好人。

於是他又釋然了。

滿意點點頭。

如果祈行夜是善良單純的好孩子,那阿泰願意祝福他永遠都只認識好人,老朋友秦偉偉會呵護他的靈魂。

但如果祈行夜不是好人究,那阿泰希望,他是最壞的那個。

阿泰低垂著頭,快速而低聲的嘀咕著聽不清的咒語,割開自己的手腕放血,像在詛咒一樣畫著別人看不懂的圖案,動作行為詭異。

左秋鳴看得毛骨悚然:“長官,他這是……他是在詛咒我們嗎?”

“不。”

不等商南明回答,完成祝由儀式的阿泰已經嘶啞著開口回答:“我是在為祈行夜加持力量,願這孩子刀槍不入,力大無窮,逢凶化吉。”

他慢慢抬頭,嚴肅看向商南明:“你的朋友,處於危險中。”

有祈行夜這個共同的熟人作為連通的橋樑,雙方迅速確認了彼此的友方身份,阿泰也可以放心的將有關山林深處發生的事情,一一向商南明說明。

他隱去了自己在祈行夜身上看到的異常,擔憂這些生活在平和社會中的普通人會無法接受那些異常,難得如此貼心的為誰保守秘密。

阿泰只說了自己這三年來在山林中的鎮守,詭異的屍體,以及祈行夜在深坑中發現的t國資本財團。

“財團?”

餘荼腳步一頓,戰靴猛地踩碎了腳下骸骨。

幾人齊齊向她看來。

商南明眼神詢問。

餘荼冷笑:“真有趣,我們最近,也發現了一些有關於t國資本財團的秘密歷史。”

她側眸,問阿泰:“你剛剛說,山林裡的屍體,都來自於t國資本財團的失敗實驗?”

阿泰點點頭:“祈行夜血漿腐屍中,發現了殘缺檔案,上面有明確字句,不容抵賴。”

餘荼微笑:“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她看向商南明,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渴望:“你和祈行夜什麼時候離婚?今天就吵架怎麼樣?明天他就可以入職3隊……不,你們只要吵架,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不論何時,何地,我一定立刻去撿人。”

餘荼誠懇道:“這條承諾,全球範圍內有效。”

商南明:“…………”

他無語:“挖牆腳到這種份上,餘荼,你好歹是個隊長。”

不要面子嗎?

餘荼兩眼放光:“祈行夜竟然隨手就能送我這麼一份大禮,他的價值是一百個白翎羽拍馬不能及的。要是能得到祈行夜,要什麼面子!”

只要稍微想想祈行夜所能帶來的價值,餘荼就壓制不住笑意。

無辜被捲入的白翎羽:“???”

“關我什麼事!”

左秋鳴:“啊……”

想想你竟然把一個戰績豐厚的正式調查官當成小朋友,甚至還帶糖,就覺得你家上司對你的嫌棄不無道理。

但左秋鳴也就想想,並沒有敢直接說出來。

——總覺得在白翎羽面前說這話,無異於引爆一顆炸.彈。怪嚇人的,還是不了。

白翎羽氣呼呼抗議,被餘荼無情鎮壓。

在得知了祈行夜的位置和此刻深山中的情況,兩位指揮官立刻拍板,讓白翎羽和左秋鳴守住外圍,他們則在阿泰的引路下去往祈行夜的所在地。

從阿泰說,所有的汙染物都在畏懼融合成一體,飄蕩在山林上空如同人頭氣球般的汙染源,並且在從密林深處向外逃竄,商南明就意識到,這是絕佳的殺死汙染物的機會。

就像一把火點燃了螞蟻巢穴,爭先恐後跑出來避難的螞蟻,最易下手。

而左秋鳴和白翎羽這兩個戰鬥力超群的調查官,正好可以充當劊子手的作用,有他們在,商南明相信不會漏掉一隻汙染物。

他招了招手,向左秋鳴淡淡囑咐幾句,道:“別忘了,你哥哥,就在山林外。”

左秋鳴瞬間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商南明平靜道:“不要放跑任何一隻汙染物,危及你哥哥的生命安全。”

左秋鳴:“是!!!長官放心,就算我死在這,也絕不讓汙染物逃脫制裁!”

——三句話,讓下屬為我殺了十萬怪物。

餘荼看了商南明一眼,冷笑著對白翎羽道:“你要是放跑一個,就賣了你去換祈行夜。”

白翎羽瞬間炸毛:“餘隊你相信我,絕不會有這種可能!”

“要是放跑一個,我倒立吃屎!”

旁觀的阿泰:“……?”現在這年輕人,不敢比不敢比。

餘荼:“…………”

有時候,激將法也要看下屬聰不聰明。

安排好了外圍任務之後,商南明和餘荼迅速清點槍支彈藥,然後跟隨阿泰進山。

山林中狂風呼嘯,數百米的粗壯樹幹在風中如雨刷般到處搖晃抽打,稍不注意就會被四周暗藏的危險所傷。

這裡已經遠非普通人甚至尋常調查官可以靠近,每向前一步,都要頂著巨大的壓力,在劇烈晃動的地面和吱嘎將傾的樹林間穿行,容人通行的道路狹窄且多變,天與地之間,只剩下一線可供喘熄。

就連阿泰這個常年在山林中行走的,都差點摔倒在搖晃中裂開的地縫中。

如果不是商南明眼疾手快一撈,阿泰就要摔進地縫深坑中,與腐屍為伴。

阿泰向商南明真誠躬身道謝,抬手向前,嘶啞著道:“那裡,就是我離開時,祈行夜的所在。”

商南明聞言抬眸,但那重重樹林之後,已經不見了祈行夜的身影。

應該說……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彷彿就在山林最深處的中央,原本應該是深坑的地方,卻被黑洞吞噬。

沒有聲音,沒有光線,更不可能有生命存在。

商南明和餘荼所看到的,只剩下一片漆黑。

純然的黑色,不反射任何光線,令人見之生畏。

商南明卻只皺了下眉,就毫不動搖的繼續向前行進。

彷彿祈行夜的所在,就是他永恆的道標。

心之所向,不可阻擋。

餘荼錯愕:“商南明?!”

共事這麼多年,她第一次看到商南明如此感性行事,絲毫不考慮得失利弊,毫無理智可言,就已經決定了向前。

商南明甚至沒有猶豫一秒鐘。

商南明微微側眸,看過來的眸光平靜,如月光下沒有風波的無垠海面。

幽深,平靜,不可窺探。

“祈行夜在那裡。”

商南明淡淡道:“我是祈行夜的搭檔。在向他下聘書的那一天,我就向他承諾過。”

“榮共榮,死,同死。”

他的聲線如此平靜,彷彿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因為有所承諾,所以一定會達成。絕不會有任何逃避。

超越了生命,比自己本身還要重要的承諾,以及……祈行夜。

“如果汙染物在危害祈行夜的安全,我會救他,如果那黑暗本身即是祈行夜。”

商南明似乎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才道:“那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

餘荼錯愕,不明白商南明究竟是哪來的這種信任。

但商南明已經轉身,重新向黑洞洞的幽深密林走去。

腳步沒有半分遲疑。

餘荼就站在那裡,看著商南明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內,而商南明,真的沒有任何的停頓猶豫,也沒有轉身。

那一刻,她彷彿明白了,為何祈行夜會堅定的選擇商南明,始終沒有同意過3隊的邀請。

——因為是商南明,先堅定的選擇了祈行夜。

是商南明先伸出了橄欖枝,先向祈行夜伸出了手,緊緊牽著他的手,帶他走進這片黑暗的水潭。不論黑暗的世界如何危險,殺機潛伏,在祈行夜身邊,永遠都會有商南明的身影。

商南明不需要猶豫,祈行夜也不必擔憂。

他永遠都擁有堅定的選擇,與不可被摧毀的堅實後盾——名為,商南明。

可以託付信任和生命的可靠存在。

餘荼久久愣在原地,半晌,才輕笑出聲:“真是……忽然覺得,輸了啊。”

這種超越世間所有情感的信任,是不可動搖的磐石。

她深深看了一眼商南明消失的方向,這才回神,向阿泰詢問起了這附近原本的模樣,迅速比對得出了前後改變的差距。

餘荼點點頭,道:“我進入黑洞尋找祈行夜和汙染源時,麻煩你在看顧了。”

阿泰鄭重承諾道:“祈行夜,是我老友的學生,即便我死,都不會讓他死在這裡。”

“你放心,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有任何屍鬼能打擾你們。”

餘荼道謝。

但就在她想要進入黑洞的時候,山林卻再次發生異變。

原本飄蕩在山林上空碩大的人頭,突然間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像被重傷激怒的兇獸,疼痛和憤怒交織中越發狂暴。

它徹底睜開了那雙血紅眼球,在山林上空像是困獸般向四周快速遊蕩,粗壯如鐵塔般的堅硬骨尾足有上百米之長,橫掃過來時就能攔腰劈開一整片樹木,鋒利如豎鋸。

原本“進化”出微弱理智的汙染源,卻不知究竟遭受了什麼,徹底發了瘋。

骨尾橫掃過來的瞬間,餘荼一驚,立刻拽起阿泰躍身躲避,堪堪與骨尾擦肩而過也被劃開了夾克。

等她再迅速回身望去,黑洞卻已經在消融。

失去入口。

餘荼目眥欲裂:“商南明!”

——

左秋鳴:商長官最厲害!

白翎羽:我長官敢吃屎!

左秋鳴:……輸了輸了,惹不起。

餘荼眼神複雜:……我不敢(這下屬不能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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