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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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儀館周圍的天空, 烏雲逐漸散去。
被汙染物吞噬的殯儀館也重新顯露出原本的模樣。
雖然斷壁殘垣,處處狼藉廢墟,像退潮後留下的淤泥, 但,總算是雨過天晴。
消失的汙染源也被祈行夜找到。
他在商鋪中見過亮子“死”後的鬼魂, 在資料裡見過亮子的照片, 卻是第一次看到亮子本人。
在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下。
祈行夜垂眸,神情複雜的看著倒在廢墟中, 似乎已經昏死的亮子, 緩緩蹲下`身, 半蹲在亮子身邊。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靠近,亮子無意識摔在泥水裡的手掌抽[dong]。
祈行夜看到亮子粗糙而滿是老繭的手上,還殘留著些許亮晶晶的粉色顆粒。
像是粉色結晶被他握在手中留下的痕跡。
晉南親眼看到祈行夜還睜著眼睛在喘氣,又衝過來快速摸了一遍他的身軀,確認胳膊腿都在,這才終於鬆了口氣,趕忙叫醫療官過來檢視。
他輕輕伸出手, 最終卻只懸停在半空,沒有落在亮子身上。
像蒸到熟爛後勉強維持著外形的魚, 任何輕微的觸碰, 都會導致坍塌。
“謝天謝地,祈偵探你沒事。”
不過一秒,剛剛還完整的人形,已經徹底變成一堆黑灰,落入泥濘。
“咔,嚓!”
舉向祈行夜的手掌,也重重摔落向地面。
可高度異化的聲帶讓他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只剩下“嘶嘶”的古怪氣流聲,再無法分辨出原本想要出口的話,究竟是什麼。
晉南幾乎喜極而泣,沒有了曾經在外人面前的冷靜沉著,只剩下自家孩子能夠從戰場上倖存的慶幸。
陽光下落。
非生非死,比死亡更加痛苦絕望。卻任是誰也無能為力,不可回溯已經消融了個體,變成聚合體一部分的汙染物。
他半蹲在滿地灰燼前,長長靜默。
祈行夜頓了下,喉結滾動,半晌,才艱難將音節擠出來:“她已經,被汙染。無法死亡。”
冷風中的一點殘燭,滅了。
他的眼珠迅速乾癟渾濁,灰濛濛一片,水分抽乾塌陷,像是兩顆灰色的桂圓乾落在了眼眶裡,面板下的血肉在眨眼之間已經消失,剛剛還能勉強維持的人形迅速向下凹陷,只剩下一具皮包骨的骸骨。
冰冷青白的僵硬模樣似人似鬼,再也看不到檔案上那個滿臉是笑, 帶著對未來憧憬的幸福男人。
風吹過, 肢體末端就輕輕晃動著融化,散落成點點黑色顆粒落在下方的泥水裡。
就在祈行夜的回答脫口的瞬間,亮子整個人都僵硬在原地變成了沒有生機的雕塑。
但也無法稱得上的活著。
亮子眼裡的光消失了。
亮子一身汙泥, 黑色幾乎整個將他覆蓋,雖然還保持著人形,但也只是勉強。
亮子卻反倒像是感知到了祈行夜的到來, 他一雙已經渾濁的眼球顫了顫, 艱難轉動,向祈行夜的方向。
他閉了閉眼,眼睫顫唞:“……抱歉。”
他納悶:“晉南你信佛還是信誰?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信仰。”
亮子伸出來的手,卡頓懸停在半空。
祈行夜眼睜睜看著亮子在自己身前消散,他伸出去的手,空空如也。
唯一的,讓他苦苦支撐著,甚至熬過了聚合體的融化,依舊使得他保持下來一部分神智的執念,轟然坍塌。
“你的妻女……我們的人抵達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你的妻子已經死亡,女兒。”
他努力張開嘴巴,手掌遲緩伸向祈行夜,想要說什麼。
什麼都沒能救回來。
回身望去。
祈行夜喉結滾了滾,一時酸澀難言。
在落地的瞬間摔斷,破碎,散作一灘塵埃。
他雙手合十向天空,虔誠拜了拜又嘴裡嘀嘀咕咕。
以光為名的男人……最終,還是沒能等來他的光明。
但祈行夜看懂了亮子的眼神。
“祈偵探!”
似乎讓那雙已經沒有了瞳仁的眼球,也明亮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後傳來晉南熟悉的聲音以及調查官們的喧囂,祈行夜才閉了閉眼眸,將滿眼沉痛掩去,緩緩站直身軀。
祈行夜:“?”
不敢讓最後存在的證明, 也就此消散。
“我沒有,我是唯物主義者,信仰科學和可知論。”
晉南爽快回答,微笑道:“但是,在人滑向自己無法拯救改變的困境時,就會自然而然的想起神佛。我只是希望……遠遠比我更強的某些存在,能代替我,來幫你,救你,讓你不至於死亡雨汙染中。”
“畢竟,我無法救你……在龐大無望的汙染中。”
他的聲音很輕。
山風一吹,也便散了。
卻讓祈行夜愣在了當場,定定看著晉南,半晌都沒有回神。
他的目光過於專注,反而是晉南先不好意思了。
“咳。”
晉南握拳抵在唇前假咳一聲,眼神亂飄但就是不敢看向祈行夜,越想要找藉口躲避,大腦反而越是不配合。
幸好就在這時,醫療官已經拎著緊急救護箱,笨拙艱難的從廢墟凹凸不平的鋼筋土塊堆上跳了下來,踉蹌著也顧不上,趕忙跑向祈行夜和商南明。
“等級!測過等級了嗎!”
醫療官滿頭大汗的嘶吼:“被汙染吞噬的那兩個,什麼情況!”
隊員戳了戳晉南,試圖喚回隊長的神智讓他回答醫療官,卻無果。
他只能無奈轉頭大喊:“沒被汙染!商長官的微汙染連計數器都差點測不出來,祈偵探壓根連汙染粒子都沒沾上。”
就離譜!
敢想象嗎?跳進海里遊半天,一上岸竟然一滴水都沒有。
隊員犯嘀咕。
醫療官卻長長鬆了口氣。
他不管中間的所有過程,不在乎祈行夜是怎麼做到的。但只要是安全的,他就高興。
醫療官嫌棄的扒拉開晉南:“讓開讓開,也沒受傷,在這佔地方礙事的,幹嘛呢爺們兒?愛上了?”
晉南這才恍然回神,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好大一下,咳咳咳個不停,臉都憋紅了。
手指又是摸嘴巴又是摸鼻子的,就是不知道應該放在什麼地方。
最後還是跑過來讓他拿主意的隊員拯救了他。
晉南趕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祈行夜揮了揮手:“那祈偵探你好好休息,我先過去看看,晚點我們總部見。”
祈行夜笑眯眯:“好。”
不等醫療官徹底檢查完,身穿笨重明黃色生化服的特殊作業人員,就已經在外骨骼的支撐下走到祈行夜身邊,將他團團圍住。
從祈行夜的手掌中,生化服們小心翼翼的蒐集起了殘留的粉色結晶碎片,放進早已經準備好的玻璃體,又放進層層的拘束箱裡,像是套娃,嚴密的防護就連一縷空氣也進不去。
隨後,交給了已經等在外圍的胡未辛。
由他負責押送粉色結晶回到總部。
“為什麼不送到科研院?”
專員奇怪:“對這些汙染粒子的研究,不是一直都在由科研院進行嗎?送去總部幹什麼。”
旁邊的調查官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商長官的命令。”
“據說是連科研院那邊都不知道還有粉色晶體的殘留,給他們的彙報是晶體已經徹底在汙染源中失蹤。”
對這批粉色晶體的殘留物,商南明對外保密得滴水不漏,除了機動1隊參與到本次案件中的人之外,就是林不之。
科研院那邊,完全被矇在鼓裡。
調查官也覺得奇怪。
畢竟這二十年來,調查局和科研院都是一家,怎麼這次反而要瞞著家人呢?
商南明沒有額外的囑咐,負責押送的胡未辛也沒有多餘的問題,只沉默而訓練有素的執行。
他等著生化服將晶體小心翼翼的裝載上車,一回身,就看到了下屬和專員蹲在車尾嘀嘀咕咕的畫面。
胡未辛屈起手指,不輕不重叩了叩車身:“走了。”
調查官趕緊跑回來。
車隊立刻出發。
沿路所有定位和路線都實時傳送到了總部,彙集到林不之手中的終端上。
而車隊上方,幾架武裝直升機失蹤跟隨護送。
負責本次實驗分析的負責人早早就等在了總部的地面出口處,一身白大褂架著眼鏡,在周圍一種全副武裝的衛兵和調查官中格外顯眼。
負責人焦急的來回踱步,時不時抬頭遠眺。
直到車隊已經進入廢棄農家樂,出現在視野中,這才鬆了口氣,連忙迎了出去。
旁邊衛兵焦急:“徐工!您等下,您沒有穿防彈衣也沒有配槍,不能出去……”
說著,他已經衝過去,想要拉住負責人的手臂。
但就在這一瞬間,突然監控室警鈴大作,面前數百塊電子螢幕上閃現紅色警告框。
【警告!雷達發現不明飛行物,敵我識別未透過,請求立即擊落!】
【重複,發現不明飛行物,武器熱源反應確認,大型殺傷力武器確認。】
【警告,警告!】
整個監控室內都被交疊的紅光映紅,如同潑灑的鮮血。
監控人員和技術員立刻上報,同時對廢棄農家樂周圍的空域進行重新掃描,方圓十里內所有的對空和反制武器架已經快速升起,自動反擊裝置喚醒,對空干擾彈已經先行發射,擾亂調查局總部附近所有的雷達和定位監測,遮蔽訊號,防止入侵武器回傳調查局總部具體位置,切斷前後連線。
衛兵在剛剛拉住負責人手臂的瞬間,就眼睜睜看著一枚自動定位□□已經呼嘯著從雲層中穿出,在干擾訊號中失去定位,墜向不遠處的山林。
“轟!”的一聲,在遠處山頭炸開成絢爛煙火。
熱浪氣流反推,擴散席捲周圍。
衛兵一驚,連忙將負責人拽到自己身前,同時反身用後背衝向外,將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負責人牢牢護在自己的脊背下,以血肉做盾。
煙塵未散,隱蔽在附近山林中的暗哨明哨已經出動。
而本來藉助雲層和雷達定位隱藏自己的隱形無人機“蠶食者”,也被四面圍攻,對空導彈一道道劃過如同流星,炸開的火光絢爛美麗。
卻逼得無人機不得不現身。
被損毀了隱身系統,重新出現在雷達巡航中,立刻被指揮室鎖定。
總部附近的自動反擊裝置噠噠噠槍炮聲不絕於耳。
胡未辛所帶領的車隊,遠遠就看到了總部周圍的煙花。
車上的調查官目瞪口呆:“臥槽……總部,竟然被襲擊了???”
那個鐵板一塊的總部?
從他進入調查學院開始,總部始終像幽靈一般,所有學員都知道它的存在,卻根本無從得知它具體的位置。
卻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夠看到有敵機靠近總部。
胡未辛踩下剎車,囑咐車隊不要熄火,也不要下車去抽菸透風,預計很快就會重新出發。
調查官:“……老胡你當是坐火車呢?還出去透透風。”
說不定要等到晚上呢。
但他剛把香菸盒從口袋裡掏出來,就聽到指揮頻道里重新傳出聲音。
“胡未辛調查官,抱歉久等了,您可以重新進入總部了,您的回程申請已經獲批,第二保衛小隊已經在總部處等候。”
“嗯。”
胡未辛漫不經心點點頭,對此並不意外。
車隊緩緩重新發動。
透過車窗,不少調查官擔憂看向不遠處的空域。
卻見黑煙滾滾。
無人機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從天空墜落,在地面轟然炸開火光,卻又被一支訓練有素的衛兵迅速靠近並熄滅火焰,從中拾取有價值的晶片和零部件,準備根據晶片上殘留的資料資訊,確定發起攻擊的一方身份。
第一次經歷這種事的年輕調查官震驚,半晌回不過神。
胡未辛卻只是平靜的向車外衛兵回禮,接過終端數字簽名,然後抬手指了指自己後面:“實驗部門負責人在哪?包裹抵達。”
“咳,咳咳。”
負責人顫巍巍從地面上爬起來,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塵,踉蹌著走過來:“在這呢。我。”
胡未辛點點頭,抽出自己的終端遞給負責人:“徐工,是嗎?這裡簽字,確認你已經收到包裹。你的實驗小組在哪?我會負責為你送抵,同時第二次簽字。驗過包裹內容後,第三次簽字並遞交內容物確認函。”
他耐心向自己的新同事介紹流程。
剛剛從純學術研究崗位升職,又被襲擊爆炸嚇了一跳的負責人徐文卿,也在胡未辛的介紹和引導下迷迷糊糊的接受,說一下,動一下。
胡未辛沒有不耐煩,只讓徐文卿上車,跟隨一起進入總部。
徐文卿忍不住好奇發問:“那個……胡,胡調查官,您不害怕嗎?”
胡未辛輕笑了一下:“我是外勤,爆炸和汙染,對外勤都已經是家常便飯。”
“況且……”
胡未辛聲音磁性,平淡道:“哪有那麼多和平日子?我們是調查局,不是菜市場。”
指望所有人都保持同樣的方向前進,本身就是一種天真美好的幻夢。
調查局誓要將汙染擋在生命之外,但……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監控螢幕上,車隊平穩駛入山洞,進入守衛範圍。
剛剛搖晃的畫面重新歸於安靜。
林不之平靜看完,神情淡淡。
他抬手,將筆記本合上。
“把襲擊的事,告訴南明。無人機‘蠶食者’的分析,也交由南明負責。”
秘書恭敬低頭:“是。”
“調查官?商南明特殊長官親自負責……?”
一身合體西裝的男人站在玻璃幕牆後,單手插兜看向下方的街道,唇邊笑意卻因為電話那邊的聲音而慢慢回落。
最終只剩下一片冰冷。
“為什麼?”
他輕聲問:“我是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秘密實驗室,不,可,以!驚動!商南明!”
暴怒。
脖頸青筋迸起,嘶吼中帶著狂怒的狠戾。
但隨即,男人抬手捂住眼睛。
沉默幾秒,他假笑出聲,聲音是令人忍不住顫慄的詭異柔和:“是現在我的話,沒有用了是嗎?錢沒有給到位,還是,我虧待你們了?”
電話那端,噤若寒蟬。
兩邊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寬敞奢華的會客廳內,一時間陷入死寂,只能聽到呼吸聲。
男人冷笑一聲,打破僵持。
“怎麼,有脾氣了,現在反抗都反抗到我面前了?連我的問題都敢不回答了?”
對面立刻道歉:“對不起陸先生,是,是……”
“讓負責的人過來。”
男人瞬間變臉,聲音冷肅:“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廢物闖下的大禍。”
不久,有人輕輕敲門。
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縮著肩膀走進來,誠惶誠恐的彎下腰:“陸先生。”
陸先生慢慢轉過頭,眼神冷得像在看死人。
“被商南明長官發現的au03實驗室,是你負責隱蔽轉移工作的?”
男人驚恐壓低頭顱:“……是。”
一個單音從牙齒間擠出,卻艱難得用光了全身的力氣。
陸先生卻反而揚起了一個笑容:“別抖啊,你在害怕什麼?我沒想對你做什麼。”
他無辜攤了攤雙手,轉身,悠閒從容的從玻璃幕牆旁走向門口,肩膀的紅玫瑰怒放。
陸先生抬手,不輕不重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意味深長:“肌肉不錯。看來,翅膀硬了?覺得可以自己做主,單飛了?”
男人瑟縮了一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驚恐試圖求饒:“陸先生,陸先生對不起!是我的錯!”
“我沒有想到那群搬屍體的蠢貨,竟然敢把凝華態汙染結晶偷走,是我監管不力導致了這次的漏洞,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把這事捅到了調查局眼前……對不起陸先生,我知道錯了!”
“求您,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男人瞪大了眼睛,哀哀求饒:“我一定能處理好這件事,陸先生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您再信我一次,別殺我……”
陸先生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輕輕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
帶著一枚素銀戒指的白皙手掌輕輕落在男人的臉龐上,緩緩摩挲,像在撫摸著珍貴的藝術品,發出驚歎。
“你準備如何處理,在商南明的監管下。”
像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般喟嘆。
“從未見過有勇士,敢在我面前許諾平息。”
“那是商南明。調查局,中流砥柱。”
陸先生微垂下眼睫,唇邊笑容如玫瑰熱烈:“真的,能交給你嗎?”
男人賭咒發誓的表忠心:“陸先生您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一定,一定不會再出差錯!”
“不論對方是誰,就算是商南明,我都殺死他平息這件事!”
陸先生唇角笑容弧度加深,慵懶鼻音詢問:“嗯?”
“你能,保證?”
“能!”
男人一口應下:“這次絕不會辜負陸先生信任!”
陸先生似乎相信了他,思考半晌,慢慢抽手向後,拉開距離。
“既然你說可以,那就去試試吧。”
他漫不經心單手插兜,似笑非笑:“說不定,比求上帝還快一些?”
男人沒有完全讀懂陸先生的表情,但這並不妨礙他明白,陸先生這是鬆了口,放過了自己。
他一口氣撥出來,剛剛緊繃的神經放鬆:“謝謝陸先生,謝謝陸先生!”
陸先生長腿踹過去,不輕不重踹開男人:“滾。”
男人忙不送迭,連連點頭:“是,是!”
他趕緊爬起來,連站直都來不及,就踉蹌著撲向厚厚的重金屬裝甲大門,想要逃離令人窒息的會客廳。
可室內,沉默守衛在牆壁邊緣,連存在感都降到最低的保鏢們,卻依舊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寂靜的房間裡,只能聽得到男人撲騰著想要起身的雜亂聲音。
陸先生吟吟笑著,漫不經心抬手,握緊身邊昂貴的冰裂紋古董美人瓶,
然後下一秒,那張臉驟然變色,手中美人瓶狠狠砸向撲向大門的男人後腦。
“啪——!”
聲音清脆。
瓷片嘩啦啦碎裂迸飛在半空。
男人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眼前立刻模糊一片看不清東西,他軟軟摔向地面。
鮮血順著傷口蜿蜒流淌,打溼了被髮膠固定得整齊的頭髮,依舊白色的襯衫領子。
不等男人摔進地面上厚厚的羊絨絲綢地毯,就被人拎住後脖頸懸停在半空,猛然收緊的領口勒緊氣管,他的臉色瞬間憋成紫紅色。
男人顫巍巍伸出手,嘶啞氣音:“陸……”
但迎接他的,只是下一次重擊。
“砰!”
高爾夫球杆重重砸在男人的頭顱上。
一下,兩下……
鮮血紛飛。
“我說沒說過!實驗組的事!不能向外洩露哪怕一點!尤其是!調查局!商南明!長官!”
“你他媽的找死,找死!是不是?”
“覺得我的損失還不夠,嗯?你是誰派來的,嗯?想!毀了!我的生意!是不是!”
一次停頓,就是一次重擊。
陸先生眉眼張狂狠戾,像撕扯下束縛鎖鏈的野獸,從那身考究漂亮的西裝下嘶吼著衝出來,肆意撕扯著活人血肉。
鮮血隨著重擊飆飛,濺落在地毯上,牆壁上,陸先生的身上。
白皙俊美的面容上也飛濺了鮮血,紅得觸目驚心。
男人一開始還試圖反抗,解釋求饒。
但很快就在接連不斷的重擊之下,失去反抗和自保的力氣,到最後,連呼吸都不知道何時停止。
只剩一具軟塌塌的血肉之軀,被陸先生拎著領帶拽在手裡,在半空中搖晃。
逐漸被高爾夫球杆砸得血肉模糊,變成一塊看不清面容的爛肉。
但手裡的屍體已經不再呼吸和回答,陸先生也沒有停止。
眉眼猙獰發狠,咆哮著一聲聲質問。
令所有在場的保鏢將頭低得更低,恨不得與牆壁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手臂酸累的陸先生才一抬手,將被血液碎肉滑膩得握不住的碳素高爾夫球杆隨意扔出去。
“噹啷!”一聲。
像人生結束的鐘鳴。
旁邊的保鏢抖了抖,連忙上前,無聲遞上手帕。
“呼……”陸先生抬手扯松領結,不在意手掌的鮮血汙髒了昂貴的襯衫,這才長出一口濁氣,露出笑容。
肩上彆著的紅玫瑰,豔麗綻放,殷紅如血。
他從保鏢手裡接過手帕,隨意擦拭手上的碎肉,看都不看地面上軟爛一團的碎骨肉糜,揚了揚下頷,漫不經心示意旁邊的保鏢拿出去處理掉。
衛星通訊響起。
陸先生接起,揚起慣常的笑容。
文質彬彬的平靜,絲毫看不出前一刻的瘋狂猙獰。
“先生。”
陸先生輕笑,微微低頭,即便對方看不到,仍舊謙卑致意。
“商南明,知道了au03實驗。為什麼。”
對面聲音平靜低沉:“你知道的。我很不希望調查局和商南明,來壞我的事。”
陸先生卻冷汗津津,脊背彎折,緩慢而鄭重的躬身在玻璃幕牆後,九十度鞠躬的標準,露出脆弱的脖頸致命處。
交付自己生命的主導權。
向著窗外林立的商業寫字樓。
“對不起,先生,是我的疏忽,我不狡辯。”
陸先生聲音沉沉,鄭重道:“請您放心,類似的事情,絕不會再發生。我以人頭向您保證。”
“auo3實驗的事,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確保影響降至最低。請交給我。”
對面不知何時結束通話了電話。
陸先生卻恍若不知。
依舊深深鞠躬在窗後。
良久,保鏢戰戰兢兢上前,聲音顫唞:“老,老闆……工業園……”
“出事了。”
陸先生瞬間回頭,目如雷電。
神情狠戾。
保鏢嚥了口唾沫:“可能,是,是之前那位調查官,在京城開私人偵探社的那位。”
遞來的平板上,監控錄影定格在青年俊美冰冷的臉上。
他雙手插兜,丹鳳眼直直看向監控,眸光雪亮如出鞘利刃。
像要穿透螢幕,看向躲在幕後之人。
令人見之發冷,不由毛骨悚然。
陸先生沉默注視良久,咬緊了後槽牙,臉皮慢慢微微顫唞起來,神情扭曲猙獰。
“祈行夜……又是祈行夜!”
他抬手將平板掀飛。
砸到頭破血流的保鏢不敢言語。
“這個叫祈行夜的,究竟什麼來路?”
陸先生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牙縫擠出來:“一個小小的私人偵探,幾百塊的廢物,憑什麼能接連壞我的事?”
上一次是這樣,這一次也是。
逼得他不得不放棄深埋許久的棋子,棄卒保帥。
這一次,別說是許文靜和秘密實驗組了,就連工業園也被祈行夜囂張佔領。
這簡直是正大光明的示威,挑釁。
宣戰。
陸先生猛地沉下眉眼,聲音冰冷:“查。”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給我弒神!”
保鏢們戰戰兢兢,深深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