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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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承懸鏡集團並非易事。

身家十萬億的龐然大物, 僅是想要理清資產都需要許多時間。

但是明荔枝的繼承之路,卻異常順利。

——因為明鏡臺。

直到明荔枝接手懸鏡集團時,他才得知, 原來早在明鏡臺十八歲執掌懸鏡集團的第一天,明鏡臺就定下了繼承遺囑:不論他因何種原因死亡, 所有私人財產和懸鏡集團、他所擁有的一切, 都無理由的交給明荔枝。

而在前去尋找明言,參與到最終搗毀銜尾蛇的行動之前, 明鏡臺也留了秘書在懸鏡集團, 交待如果自己死亡, 所有追隨他的人,務必無條件擁護明荔枝,保證他的安全和財產。

安排得堪稱周密完美。唯恐明荔枝受一點傷害。

哪怕是在自己死亡後。

明荔枝在從明鏡臺的秘書和下屬口中, 得知了明鏡臺的一切安排之後,沉默的將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裡整整一天。

【小荔枝,如果你能看到這份遺囑,我大概已經無法再保護你。

毀滅世界與否,似乎全出於他們的心情好壞。

只是偶爾,明荔枝也會冒出擔憂:他們會毀滅世界嗎?

當銜尾蛇最終爆發,推進到不可回溯的地步,明荔枝長久以來的擔憂也成了真。

從此,他不再是小孩子了。

力透紙背,遊雲驚龍。

五年謀劃,費盡心思,他找到了最大的一座靠山:祈行夜。

明鏡臺留下的諾大懸鏡集團,竟然成了明荔枝能對他唯一的追思。

褪去天真稚氣需要多久?

對明荔枝, 這個答案是:只需瞭解明鏡臺的一日。

明荔枝一直畏懼並憎惡自己的家人, 不論是明言還是明鏡臺,在他看來, 都不過是偽裝成人類的兇獸,只要他們想, 隨時都可以毀滅世界與人類。

而從那之後,一切似乎也都按照他的計劃順利進行,明鏡臺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而在與晏洺席正面交鋒,奔赴最終戰場之前,明鏡臺就已經為自己的死亡做過預設。

我將一切留給你,但請別將它視為沉重的負擔。它們是你的了,任由處置,不喜歡就交給別人去打理,你可以隨意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別擔心,哥哥以後不會再打擾你,唯一隻希望,你能快樂。

【再見。】

明荔枝沒料到另一點——明鏡臺或許會毀滅世界。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他抱著哥哥留給他的最後的囑託,哭得撕心裂肺。

明荔枝繼承了明鏡臺的辦公室,也從保險櫃中,找到了那份遺囑的原始手稿。

他如願以償逃離了明家,得到了祈行夜的庇護。

留下了明鏡臺最後的話語。

卻絕不會傷害他。

又被明荔枝慌張擦拭,沾滿淚水的手掌都在顫唞。

而比起強大力量更恐怖的,是明言和明鏡臺全然沒有界限, 不論道德倫理, 抑或是生死, 沒有他們在意的東西。

然後在所有人忐忑焦急的等待下,再次走出來的明荔枝, 簡直像變了個人。

明鏡臺為自己的弟弟留下的,是井井有條的懸鏡集團,純粹的財產。

明荔枝知道明鏡臺早在數年前就關注了祈行夜,雖然彼時他尚不明白,為什麼明鏡臺會關注一個普通的京城大學畢業生,但這並不妨礙他意識到哥哥對祈行夜的忌憚。

從來對家業不感興趣的明荔枝,在夜幕黑暗中良久枯坐,然後,擦乾了眼淚,收攏所有無人可見的脆弱和悲痛。

他沒有哥哥了。

夏天不要吃太多冰,晚上睡覺不要踢被子,照顧好自己,小荔枝。】

這是一份過於簡單直接的規劃書:有利的,有價值的,全部留給明荔枝。

明荔枝瞭解明家人,他知道這一家,從骨子裡流淌的就是冰冷的血,是與明言如出一轍的瘋狂和理智。

明鏡臺,確實參與到了銜尾蛇之中。明言的智慧,也成為了毀滅世界的武器。

大顆大顆淚珠砸下來,沾溼了紙張。

再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不再是小荔枝。

彷彿,日常就此從容平靜,細水長流的安穩。

可直到此時,明荔枝回首,才恍然驚覺,自己多年來竟然少有與哥哥的互動,就連一張聊以慰藉的合照也沒有。

所以他逃了。

——就連他自己的死亡,他也不忍心讓弟弟太過操勞擔憂。

冷肅平靜,讓秘書差點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年輕時的明鏡臺。

他們不被束縛,不受控制,沒有人能鎮壓他們。

明……鏡臺。

可他還太年輕,沒能真正讀懂他的父兄。

而是,明先生。

——懸鏡集團,第三代掌權人。

與商南明坐在同一張談判桌上,代表懸鏡集團與調查局協議,接過了明鏡臺曾經的重擔。

他是明荔枝。

被母親和兄長愛著的,曾經是孩子,如今是大人的明先生。

偵探社,也成了明荔枝唯一還能做孩子的地方。

清晨啾啾鳥鳴清脆,秋日涼爽的風吹拂過白紗簾,輕輕捲過滿室柔和明亮的晨光,驅散睡眠時安詳溫暖的氣息。

明荔枝顫了顫眼睫,陽光透過薄薄眼瞼照過來,視野內一片柔和淺紅。

他蹙眉蹭了蹭枕頭,卻不願睜眼醒來,還不曾從夢裡回來。

伸手去摸,軟乎乎的大毛團團已經不在身邊了。

取而代之的,是從窗外傳來的低沉“咕嚕咕嚕”聲。

小煤球球比明荔枝這個累得快猝死的倒黴孩子醒得早,一大團毛毛被明荔枝整個窩在裡面,還要手腳並用八爪魚一般抱住,小煤球球剛一醒來,就差點被勒死在懷裡,炸了毛的狗狗球趕緊縮水成小小一顆,撲稜著毛毛從明荔枝懷裡跑出去。

它站在窗臺上驕傲挺胸,眯著眼享受微風吹過的美好晨光。

最重要的是……沒有那條臭狗。

但事實證明,越討厭的事情越會發生。

還不等小煤球球彈跳著努力把房簷上的鳥抓到手,醒來的狼犬就搖晃著尾巴,慢悠悠從前院晃悠到了臥室窗下。

明荔枝的臥室在一樓,小煤球球自然也站在一樓的窗臺上。它一低頭——

臭狗!

頓時窗外一片廝殺的兇殘戰場,嗷嗚嗷嗚的只能在亂飛的毛毛裡看到兩道殘影。

也成為了明荔枝的天然鬧鐘。

他戀戀不捨的蹭了蹭枕頭,最後和自己的床鋪告了別,這才懶洋洋坐起身,抻了個懶腰,然後斜倚在窗邊笑意吟吟的看熱鬧。

“早。”

一支尚帶著露珠的玫瑰花被遞了過來。

明荔枝抬眸,便看到柳堆煙的身影。

“厲鬼姐姐。”

他訝然驚歎,睜大的眼眸裡滿是驚豔:“姐姐今天格外好看。是有什麼喜事嗎?”

明荔枝沒有誇大。

柳堆煙一襲孔雀綠旗袍,肩披一件金絲編織的流蘇披肩,走路時環佩叮噹,流蘇輕晃,流光溢彩,如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金色河流。

美人身姿嫋嫋,壓得滿院殷紅玫瑰都失了色彩,回眸一瞥間紅唇輕笑,勾人心魂。

“餘荼回來了。”

柳堆煙難掩雀躍,喜滋滋道:“凌晨回的家,現在應該還在睡。足足四個月沒見過餘荼,真是太久了。”

她笑起來時眼眸亮晶晶的神采飛揚:“我去採些花,放在餘荼門外,這樣她一醒來就能看到了。”

“當時一別,我將玫瑰花別在她胸口,囑咐她早些回來。卻沒想到這一別,就橫跨了整個季節。”

柳堆煙回眸,笑著輕輕抿唇:“不過,大家都回來了……誰都沒有拋棄我。”

“真好。”

明荔枝一愣,也向柳堆煙道謝,將玫瑰花珍重插在玻璃花瓶裡,然後笑著道:“大家都沒有起嗎?那我來準備早飯吧。”

“餘隊舟車勞頓,她在外奔波勞累了那麼久,應該要些時間才會起床,正好我們可以提前準備好。”

說著,他便走出臥房。

卻聽一聲輕笑從樓梯處傳來。

“當我是祈老闆嗎?這個時間還不醒。”

餘荼雙臂環抱,懶洋洋斜倚在樓梯上,一雙美目微垂,眼尾斜飛勾畫鋒利的弧度,居高臨下看向明荔枝。

明荔枝一愣,隨即驚喜出聲:“餘隊!”

“怎麼起的這麼早?沒有多睡一會。任務不是已經完成了嗎?”

一別數月,餘荼瘦了些,身上肅殺鋒利的血腥氣卻更加濃郁。或許是剛從戰場下來的緣故,此刻她身上的氣勢凌厲依舊,哪怕只是看一眼,也有被割傷的慌亂錯覺。

如果放在以往,小荔枝一定會慌亂尋找掩體。

但現在,他卻態度自然的隨口詢問關心,完全抗下了餘荼帶來的強烈壓迫感。

餘荼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明荔枝兩眼,確定了他的變化。

“任務算是完成,但從另一種意義上,它完全失敗。”

提到國外戰場的清剿任務,她不快“嘖”了一聲,踩著拖鞋慵懶沿著樓梯逐級而下,銀色項鍊輕晃,工字背心將結實肌肉線條顯露無疑,漂亮有力的肌肉上又多了幾道傷疤,還有尚纏著繃帶的手腕,身上仍舊隱隱透露著硝煙的氣息。

餘荼的任務,是未來科技集團。

晏洺席失蹤,祈行夜本以為他是回到了未來科技集團。雖

然銜尾蛇失敗,但未來科技集團在現實世界的影響力依舊龐大,祈行夜警惕著晏洺席會與舊部匯合,捲土重來。

況且,楓映堂也始終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在第二世界時,晏洺席告訴祈行夜,他決定放棄銜尾蛇。可同時,他也以楓映堂的性命相挾,拒絕被祈行夜抓捕。

祈行夜回到現實世界,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楓映堂的下落。

可不論是林不之還是其他調查官,所有人都茫然搖頭,沒有見過楓映堂,更不用說晏洺席。

當時晏洺席說,楓映堂只剩下五小時的氧氣,可當祈行夜回到現實,五小時早已經過去,卻不見本應該被釋放的楓映堂。

如果晏洺席毀約……

祈行夜的心臟在向下墜。

他也曾寄希望於晏洺席的狡詐。如果楓映堂確實已經被救下,只是被晏洺席留下當做談判的籌碼?

如果,如果……

無數個猜想在腦海中反覆更迭,祈行夜拒絕楓映堂死亡的可能性。

他在等待晏洺席用楓映堂這張底牌,來與他談判。

只要有威脅,人就一定還活著。

可是,讓祈行夜失望了。

整整四個月以來,不曾有過晏洺席的聯絡,沒有以楓映堂為籌碼要挾的交易。

卻也沒有關於楓映堂的任何一點訊息。

任由祈行夜如何讓遍佈天下的朋友們幫忙尋找,天羅地網之下,不論街角巷尾,都沒有人見過楓映堂,聽說過他的情況。

調查局一方也一無所獲。

在商南明的指揮佈局下,如今的全球汙染領域,已經編織成一張大網,而唯一的指揮官,就是商南明。在他的命令下,全球汙染機構都在尋找晏洺席的下落。

可是同樣,沒有任何訊息傳回來。

就好像這兩人憑空蒸發了一般。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上天入地也難尋。

餘荼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接到的搜尋楓映堂和晏洺席的命令。

機動3隊被完整保留了下來。

唯一變化的,是餘荼曾經直隸於林不之,而現在,她的指揮官是商南明。

——這大概是餘荼對新世界最大的不滿之處了。

但她對祈行夜和商南明的忌憚,總算是隨著新紀元的起航,和人們逐漸平穩下來的日常,而漸漸消退回落。

能用盡自身所有汙染能量成為新界壁的祈行夜,應當不會再對人類不利,既然如此,那商南明也會隨著祈行夜而安定下來。

這兩尊單列出來都足以毀滅世界的煞神,合二為一,倒是剛好能彼此成為對方的保護神,更是刀鞘,以免過於鋒利的刀刃會割傷他人。

一直在國外緊追著銜尾蛇盟友的餘荼,總算是不必擔心老家起火了。

既然如此,她也欣然答應下來對楓映堂的尋找拯救任務。

——作為對乖孩子的獎勵。

不會危及人類的好孩子,應當得到他的糖。

祈行夜:………你看我和“好孩子”哪相像了??

餘荼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對她而言,沒有“上善若水”、“歲月靜好”這種東西。

只有——斬草除根。

在第二世界意識到晏洺席的強大和危險之後,餘荼對未來科技集團的評估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威脅到人類全體的存續,未來科技集團沒有繼續存活的必要。

因此,不僅是銜尾蛇的盟友們,還有未來科技集團的諸多高層和管理人員,全都在餘荼的暗殺之列。

彷彿是死□□單。

只要被餘荼盯上,便逃不脫的死亡。

國內逐漸風平浪靜的這段時間,對國外那些富豪寡頭們來說,卻是提心吊膽的地獄,唯恐自己哪天一睜眼已經屍首分離,魂歸上帝。

餘荼毫不留情的收割銜尾蛇同謀者,但她也逐漸發覺了異常。

未來科技集團,似乎,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它在收攏,變得平和,靜水深流,不再激昂暴烈。

不等餘荼出手,未來科技集團就已經在一個個關閉子公司,下屬實驗室,專案一個接一個的停擺。

就像接到了某種命令,從內部開始整理,然後在原地靜靜等待著新主人。

甚至餘荼在追殺銜尾蛇盟友的過程中,也出現過目標被五花大綁直接扔在那的情況。

早有人知道她要來,於是將目標綁好扎一個禮物的蝴蝶結,等待她來接收。

但餘荼並不認為這是有人在暗中幫助她。

那些盟友們中,不少都是富賈一方的權勢者,在人心惶惶的當下,早就因為畏懼暗殺而隱藏起來,就算餘荼想要找到他們,都需要耗費些時間。

怎麼對方總是能先自己一步找到目標,同時還不畏懼這些銜尾蛇同盟?

餘荼心中隱隱有個瘋狂的猜測。

直到她走進未來科技集團,看到早被捆成粽子放在大廳的目標高層們,這個猜測才終於得到了證實。

與高層們一同被交給餘荼的,還有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

開啟昂貴精緻的盒子,裡面只有一件物品。

——調查官勳章。

楓映堂的。

看清編碼的一瞬間,餘荼幾乎捏碎了堅硬的木質盒子,怒意翻滾如巨浪滔天。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來自於晏洺席的資訊。

晏洺席在告訴調查局:我放棄了銜尾蛇。但決定拿走楓映堂。

至於未來科技集團,曾經龐大的野心,想要實現的理想,想要改變的世界……

晏洺席全部拋下,雙手奉送。

就連未來科技集團,和不久前被當做禮物送給餘荼的那些目標人物,都是晏洺席無聲傳遞的資訊。

但晏洺席和楓映堂本身,卻始終未曾露面。

餘荼也曾試著從被送回來的調查官勳章入手,尋找楓映堂有可能被關押,或是短暫停留過的地方,卻一無所獲。

她將訊息告訴了祈行夜。

藉助於祈行夜龐大縱深的訊息網,所有與祈行夜相識的人,都投入了這場對楓映堂的搜尋營救中。

很快,祈行夜得到訊息——晏洺席,在國內。

另一位在京城做情報營生的摯友,透過李龜龜遞來訊息,說有人看見過疑似晏洺席的人在京城出現。

雖然只是一道側影,並且時間太短無法確認。

但祈行夜在看到照片時,還是確定:就是晏洺席。

劫走楓映堂的人,化成灰他都不會認錯。

差不多收尾了暗殺名單的餘荼,也結束任務回國,準備專心尋找楓映堂。

“進入調查局這些年來,我還沒有失手過。”

餘荼冷哼:“晏洺席……休想讓我的任務失敗。”

明荔枝怔了下,連忙追問:“那楓副官,他還活著嗎?”

“十有八九。”

提到與晏洺席有關的事情,餘荼就眸光沉沉危險。

她眯了眯眼,道:“如果楓映堂死了,晏洺席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擺迷魂陣。”

昨夜明荔枝睡得沉,所以不清楚。

餘荼凌晨回到偵探社之後,已經第一時間見了祈行夜和商南明,幾人在書房徹夜開會到天明,討論有關於楓映堂的事情,猜測並尋找晏洺席的下落,一條條指令從偵探社發出,大半個京城都動了起來。

直到天亮,商南明才撈起祈行夜,將他強行送回到樓上臥室。

夜貓子的祈行夜表示還能再戰!

商南明冷酷無情的拒絕了他,並把他塞進了被窩裡。

“誒?”

明荔枝驚訝:“商局長這麼為餘隊著想?還給你留了休息時間。”

餘荼翻了個白眼,冷哼:“商南明要是哪天考慮我,我就要考慮他是不是想要毀滅世界了。”

“那是為我著想嗎?那分明就是擔心祈行夜不夠睡。”

比如現在。

偵探社外的街巷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上班上學的人們行色匆匆,早點的香氣和著白霧瀰漫,溫暖了深秋的清晨。

凌晨才飛機落地,需要倒時差,又馬不停蹄的和祈行夜兩人碰頭商議的餘荼,已經坐在偵探社的沙發上,神采奕奕的邊與明荔枝閒聊,邊等著自己的早餐。

而祈行夜……

“嘖。”

餘荼不快轉頭,看向走下樓梯的宴頹流:“樓上兩個有動靜嗎?”

宴頹流攤手:“我們離開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兩人的關係好得過分,沒想到現在回來,那兩個已經變本加厲了。”

何止是關係好,簡直就是合二為一,只要看見祈行夜,身邊必定能找到商南明。

尤其是這種不需要工作的清晨。

祈行夜本就喜歡睡懶覺,早起對他如同酷刑,現在有商南明為他打理好一切,就更加變本加厲,在微涼的秋日,已經完全與床鋪難捨難分了。

“商南明已經醒了,但他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不是早安,而是別打擾祈行夜。”

宴頹流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偵探社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但就在餘荼和宴頹流控訴商南明的時候,卻忽聽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之而來的,是猛地衝進她們視野裡的祈行夜。

他頭髮凌亂,身上披著的襯衫還沒來得及繫好釦子,長腿狂奔時衣角翻飛,漂亮結實的腹肌在衣角間若隱若現。

祈行夜只來得及瞥了一眼客廳裡的幾人,便匆匆衝向門外。

“走!”

“拿到糖糖的訊息了!”

話一出口,眾人皆驚。

在短暫的錯愕後,很快就是戒備。

餘荼向宴頹流揚了揚下頷。

宴頹流立刻示意,她隨手拎起機車外套就回身去把白翎羽從被窩裡挖出來,一手扛著白翎羽,一手拎著武器裝備,大跨步走向已經發動的越野車。

商南明已經坐在了駕駛位上,明荔枝也放心不下楓映堂跟著一起來了。等宴頹流上車,商南明立刻一腳油門轟了出去。

在趕往情報中地點的路上,祈行夜迅速將情況向眾人言簡意賅的說明。

昨夜凌晨,確定了晏洺席就在京城的祈行夜,向自己所有朋友發出協助資訊,要求追蹤晏洺席其人。

任何一點微小的訊息,都絕不放過。

在祈行夜的指揮下,京城中數不清的人都成了“活的監視眼睛”。在這張天羅地網中,只要晏洺席現身,就一定會被發現。

與此同時,商南明也封鎖了與未來科技集團和晏洺席有關的所有賬號,以最嚴厲的措辭向可能有關的人們發出警告。

——膽敢幫助晏洺席者,皆視為銜尾蛇同謀。

似乎是收緊策略起了作用。

不到三小時的剛剛,還在睡夢中的祈行夜被一通電話吵醒。

卻是楓映堂親自打來的。

他說:“幫我。”

聲音慌張,風聲呼嘯,匆忙彷彿有人在身後緊追不捨。

隨即,電話結束通話。

不過幾秒鐘,卻讓祈行夜立刻清醒了。

調查局的技術員很快定位了楓映堂的電話位置。

就在京城城內,繁華商業cbd。

而撥出電話的地點,正是其中最高的那棟寫字樓。

是隸屬於未來科技集團的建築物。

在祈行夜幾人趕往寫字樓的同時,商南明也已經調派了寫字樓附近的調查官們前往支援,將寫字樓團團圍住。

越野車急剎在地面留下長長痕跡,不等車子停穩,祈行夜已經迅速推門跳下,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建築物。

調查官報告,目標在頂樓,但對方有大量重型武器,難以輕易靠近。

祈行夜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百層高的樓頂,通往樓頂露臺的門前,他頓了下,才平復了一下呼吸,伸出手,緩緩推開大門。

秋日天空高遠,狂風從高樓之上烈烈呼嘯。

而白襯衫的青年聞聲倉惶轉身,回眸看來,清雋乾淨的臉上帶著未乾的淚痕,眼眸在晴朗天空下明亮,可漣漣淚光卻如破碎的光影。

是……失蹤許久的楓映堂。

祈行夜緩緩睜大了眼眸。

但與此同時,他也看清了楓映堂背後的人。

晏洺席。

晏洺席就站在距離楓映堂不足一米遠之地,抓著楓映堂的手腕,回落的薄唇似乎剛剛才與楓映堂說過什麼,微蹙的深邃眉眼間,是祈行夜熟悉的狠厲決絕。

而在露臺四周,是全副武裝的僱傭兵們,數不清的槍口黑洞洞的防範敵襲。

在晏洺席身後,寫字樓外的天空,是盤旋的直升機,以及懸掛的重型機槍。

即便晏洺席捨棄了一切,但他始終是危險的存在,在他身邊,總是有數不清的追隨者前赴後繼,為了保護他而戰。

祈行夜看向晏洺席的同時,晏洺席也看到了他。

下一秒,槍械驟然開火。

“晏洺席!”

楓映堂不可置信的驚呼,試圖阻止。

對晏洺席早有防備的祈行夜身形敏捷,迅速矮身躲過的同時,順勢滑向不遠處的掩體,從戰術揹帶中抽出槍械。

他邊向僱傭兵開槍回擊,火力壓制,邊迅速向商南明傳遞頂樓的情況,要求他不要靠近頂樓——危險。

“不必。”

商南明的聲音卻依舊平靜:“我已經到了。”

說話間,商南明修長挺拔的身姿,已經緩緩從頂樓的門後出現,進入幾人視野中。

“如果晏洺席有膽量向我開槍,那就讓他試試。”

商南明冰冷目光直直看向晏洺席,兩人遙遙對峙,威勢凜冽:“我保證,他得不到他想要的一切。”

距離之近,足夠晏洺席清晰聽到商南明的話語。

但他卻沒有放棄,反而勾起了唇角,然後……舉起手中槍械。

槍口對準商南明。

修長手指落在扳機上,緩緩勾動——

祈行夜倏地睜大眼眸,彷彿連時間也在被晏洺席扣下的扳機中,被無限拉長。

他心跳空了一拍,迅速撲向商南明,一手拽住他的臂膀將他護在自己身後,一手舉槍回擊。

“砰!”

子彈卻撲了個空。

晏洺席的子彈,嵌在商南明身後的牆上。

而晏洺席……

有人比祈行夜更快一步。

——楓映堂手裡的刀,深深扎進晏洺席的胸口。

空氣也彷彿靜止了一瞬。

殷紅血液迅速蔓延,染紅了晏洺席的衣衫。

他勾了勾唇角,修長手掌攬住眼前楓映堂的脖頸,將他帶向自己,頭抵著頭,他在笑,恣肆而輕鬆,像是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血液從唇邊蜿蜒流淌下落,晏洺席卻毫不在意。

被血液染紅的薄唇豔麗到刺目,一開一合,他笑著向楓映堂說了最後的話語。

然後,他鬆開手,仰身向後,任由自己墜落向地面。

眉眼含笑。

“嘭——!”

晏洺席墜地的那一瞬間,頂樓四周的僱傭兵們終於在短暫迅速的變故之後,反應過來他們需要保護的人,竟然就在他們眼前死去。

憤怒和槍炮同時嘶吼,槍林彈雨間,火光燃燒飛濺。

祈行夜想要穿過子彈奔向楓映堂,但有頂樓外直升機的火力壓制,讓他一時間難以穿越過白熱化的戰局。

而被子彈隔絕開的楓映堂和晏洺席,彷彿身在另一個世界。

此刻,無人能夠打擾他們的獨處。

血液在晏洺席身下蔓延,他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微弱,生機在從他身上流失。

深深刺進他心臟的刀,好像還殘留著楓映堂的溫度。

那是釘死他罪孽的十字架,昭示他的錯誤與失敗。

晏洺席卻在笑。

楓映堂僵立原地,眸光劇烈晃動著破碎,他連呼吸都幾乎遺忘,緩緩俯身單膝跪在晏洺席身邊。

“為……什麼?”

尚帶著溫度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衣角,張狂的紅色肆意入侵純白,霸佔所有色彩。

楓映堂不可置信:“晏洺席,你瘋了嗎?你……”

他想要怒罵,他想要控訴晏洺席對自己的傷害,自己的委屈和恐懼。

可就在他開口之前,靈魂卻先一步背叛了他自己。

楓映堂紅了眼圈,喉間酸澀難言,他慌忙伸手向晏洺席想要捂住他的傷口,制止噴薄的血液。

卻被晏洺席輕輕圈住了手腕。

他緩緩搖頭,仰頭看向楓映堂的眼眸裡,帶著最後的無限眷戀。

太陽很好。

秋日的陽光,總是來得格外耀眼晴朗,令人想要愛著這個世界,不願捨棄他的太陽。

但是不行。

不行啊……

太陽不屬於黑暗。

只有人們見識過黑暗的恐懼,才會熱烈讚美太陽的燦爛。當黎明將要來臨,黑暗要將世界還給太陽。

晏洺席深深注視著眼前的楓映堂,用力到像是想要將他印刻在自己的靈魂上。

但最後,他還是一聲嘆息。

“糖糖……映堂。”

晏洺席緩緩抬起已經無力的手臂,沾染著血液的指腹從楓映堂臉頰上劃過,想要為他拭去滑落眼角的眼淚。

“別哭,為我的死亡,笑一笑吧。”

晏洺席顫了顫眼睫,彷彿是被困的蝴蝶,努力振動華美的羽翼,卻也飛不出實驗室的玻璃罐。

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從此刻,你自由了……”

“我把,屬於你的世界,和榮耀,還給你。”

“糖糖…………”

手掌重重落了下去。

沾著血的指腹從楓映堂微涼的臉頰上劃過,留下長長一道血痕。

然後,砸進血泊中。

晏洺席笑著闔上了眼眸。

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燦爛的日光中,在楓映堂的注視裡……他停止了呼吸。

他來人間走過一遭,本已心灰意冷,以為無人愛他。

卻不曾想,還有一份溫暖願意守望於他。

從沒得到過愛的怪物小心翼翼的珍藏溫暖,喜歡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放,怪物在黑暗中獨行了太久,沒有人教過它愛,也沒人告訴它要如何愛人。

只有敵人告訴他——你錯了。你曾有過最好的一份愛,卻被你親手捨棄。

——晏洺席,楓映堂愛你。可你是個沒有心的怪物,不值得他的愛。

於是,在理想崩塌之際,怪物站在黑暗裡,獨自思索許久。

他決定以自己的方法,回報獲得的這份愛。

對不起,我搶走了你的世界,黯淡了你的榮耀。

所以,我還給你——用我的一切。

我歸還你的世界。

歸還你的榮耀。

——在我的死亡之上。

楓映堂跪倒在晏洺席身邊,呼吸不能,言語不能,天光刺眼令他眩暈。

他不敢伸手去觸碰,更不敢去確認。

那個晏洺席……

那個可惡的,該死的,令他無比憎惡的晏洺席……死了嗎?

他親手,將匕首送進了晏洺席的心臟,殺死了他。

似乎,大仇得報,一切塵埃落定。

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但為什麼,他沒辦法笑出來?為什麼,他不開心?

只有心下空落落的惶然,痛到難以忍受,眼淚無法抑制的從眼角滑落。

似乎有什麼,也隨著晏洺席一起消失了。

從他的靈魂中抽離。

“晏洺席。”

“洺席……?”

楓映堂顫唞著俯身,伸手抱住晏洺席的屍體。

淚珠砸了下來。

——

小情報1:明荔枝視力很好,但眾人總能看見他西裝上衣的口袋裡,彆著一副已經碎裂的金絲眼鏡。有人好奇詢問,他卻只是手撫心臟,微笑不語。

小情報2:偵探社旁的冰淇淋店,被長久保留了下來,維持著最初的模樣。即使明荔枝已經過了喜歡冰淇淋的年紀,眾人還是常常能在那家店看到他的身影,一坐便是許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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