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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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波娃或許對晏洺席有愧, 但她更感激和在乎的,永遠都是晏安。

晏洺席將他父親視為惡魔,但事實上在二十年前, 晏安是整個a國最具人格魅力的商人,華爾街最受歡迎的朋友, 紙醉金迷不夜城的締造者。

對晏安的死, 伊芙波娃耿耿於懷。

於是,當意識到明荔枝是明言的孩子時, 伊芙波娃近乎報復般, 快意向他說起了當年舊事。

銜尾蛇。

如今晏洺席改變世界的理想, 晏安的搖錢樹,也是父子就二人理想分歧破裂的開始。

二十年前,晏安主導銜尾蛇進行初步試驗, 並在全球範圍內進行公共驗證。

而襲擊了楓映堂母親的汙染事件,正是諸多實驗中的一起。

晏安與半個地球之外的楓映堂母親素未謀面,他對其沒有殺意。但他同樣知道會有人因此而死去, 只是他並不在乎。

多年前,蝴蝶在染血的陽光下振翅。

“既然如此,你又憑什麼要求世界對你溫柔?”

林不之說:這是隻有你能做到的事。汙染剛從a國擴散不久,還是空白領域,如果不及時加以制止,最後一定會演變成全人類的災難。

他那時以為,只要能保護好自己深愛的人,其他人是死是活無所謂。

明言仰頭看著穹頂熱烈的日光,他顫唞著緩緩伸出手,彷彿是想要觸及他的太陽。

明言恍惚著踉蹌抬頭,在穹頂照射下來的明亮光芒中,顫唞著眼睫難以承受光明。

“你專注的汙染科技,建立在我母親的血肉屍骨上。”

他卻滾了滾喉結, 扯開一個笑容。

哦,對了。

明荔枝卻抬手,死死反手抓住明言的手掌,仰身逼近他。

痛到最痛有多痛?

所以當很多年前,林不之上門拜訪時,明言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

教會他如何去愛,給他愛,給他屬於人的溫度與家庭,讓光芒照進他的世界,成為太陽。

林不之說:如果說世界上有誰能阻止汙染,那一定只有你,明言。你的智慧,是被關在潘多拉魔盒裡救世的鑰匙。

“明言,這就是你做的事,認清現實吧!”

明言重重一愣,他緩緩睜大了眼眸,瘦削修長的身軀在發抖。

終於在今天, 龍捲風狂暴呼嘯而至。

“我說啊。”

世界毀滅與否,人類死傷多少,都與我沒有關係。我所在意的人,都在我身邊。

沒有人,愛他。

有眼淚從他眼角滑落,打溼了眼睫,像是暴雨中將死的蝴蝶做最後的掙扎。

可未來的結局卻嚮明言血淋淋的揭露真相——所有人,都是相連的島嶼,沒有誰是可以獨善其身的。

吹向晏洺席自己。

曾經明言向世界釋放的惡意,最終成為扎中他的迴旋鏢。

“不可能……怎麼會…………”

疼得他無法呼吸。

明荔枝清澈的聲線中, 帶著決絕一切的惡意。

“你一直以來幫助的,其實是你的敵人。你怨恨世界奪走了母親,但實際上正是因為你二十年前拒絕了林不之,冷眼旁觀,最後才間接害死了母親。”

每一句,每一聲,都彷彿一把尖刀,狠狠扎進明言的心臟。

他是怎麼回答林不之來著?

只有懸鏡。

“你說什麼!”

他踉蹌著想要後退。

如果做不到守望相助,那就會在黑暗中一同滅亡。

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明鏡臺大跨步走來, 修長手掌有力的按住明言的肩膀,不讓他再往前靠近明荔枝半點。

“不敢承認嗎?明言,害怕發現你一直以來堅持的一切都是水花鏡月一場空?可是你已經做了,明言!是你親自把刀送進你最愛的人心臟,你不曾對世界溫柔,你有能力保護世界,可你沒有!”

明言目眥欲裂, 拂開滿桌演算紙衝向明荔枝,死死抓住他的衣領低喝:“你說殺了她的是誰?是誰!!”

在他的世界裡……墜落了十八年的太陽。

明荔枝卻如同垂死天鵝, 抬高了脖頸仰視著狀若瘋癲的他的父親,赤紅眼眶裡有淚光瑩瑩, 將落未落。

他說:我不在乎。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明荔枝眼中砸下來,他卻只是赤紅著眼,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詰問明言。

明言眼前一陣陣的耀斑,刺眼光線下眼淚止不住的流淌哽咽,在一片白光中,他無法剋制的回想,瘋狂的幻想在他腦海中迅速生根發芽,藤蔓蔓延。

如果當年他沒有拒絕林不之,而是選擇成為特殊調查小組的科學家,提前二十年搞清楚汙染的真相,制止汙染的蔓延,讓晏安失望認為汙染無法帶來利益,也就不會有銜尾蛇專案的出現,自然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銜尾蛇實驗,波及全球,將楓映堂的母親捲入其中。

而那天載著明荔枝,開心唱著歌去給心愛的小兒子買玩具的明懸鏡,也就不會停下車,握住楓映堂母親顫唞伸來的手。

也就不會死。

她會抱著明荔枝和新買的玩具熊,像過往每一個傍晚一樣,溫柔哼著歌,笑著走進別墅的玄關,向聽到歌聲從廚房走出來的明言踮起腳索吻,滿眼笑意的與他分享今天一天的趣味,抱怨哪個老狐狸又為難她了,抱怨小荔枝不好好吃飯。

然後,她會在明言站在灶臺前盛飯時,從後面猛地抱住他,在他無奈提醒時,笑嘻嘻說,最喜歡言言了。

最喜歡……我了。

我的,懸鏡。

明言整個人都劇烈顫唞了起來,彷彿承受不住碾壓而來的海嘯,從精神到血肉,如同千萬年風化的雕塑般,迅速崩塌潰敗。

他死死咬住嘴唇,緊壓著的喉嚨間擠出破碎的哀鳴低吼,一聲聲泣血,彷彿將靈魂和所有生命力都擠壓著碾碎。

就像失去愛侶,在無邊曠野中孤寂流浪的野獸。

明言什麼都顧不上了。

他全身心都被明荔枝帶來的真相所擊垮。

前一刻還被他重視的演算紙,已經像廢紙般被隨意丟棄在一旁,計算機發出滴滴滴的錯誤警報聲他也毫不在意。

什麼晏洺席,什麼公式,什麼世界毀滅還是未來。

明言統統不在乎了。

他的眼睛裡,只剩下過往明懸鏡的幻影。

明鏡臺也立刻踹開明言,轉身動作輕柔的去扶明荔枝,在看到他脖頸上被勒紅的劃痕,頓時滿眼心疼。

“小荔枝……疼嗎?”

他想要觸碰,修長指尖卻又不敢靠近的懸在半空,趕忙回身喊僱傭兵去拿醫藥箱。

僱傭兵們都在跟從明鏡臺前一條指令,爭分奪秒的從實驗室裡蒐集資料和資料,這不僅將成為懸鏡集團的珍貴資產,更是拯救世界,逆向阻止汙染能量進入現實的理論基礎。

卻沒想到在這種緊張時刻,明鏡臺竟然猝不及防又讓他們去找醫藥箱。

僱傭兵懵了。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明荔枝,頓時眼神死:…………

嗯,這傷真重,要是不趕緊包紮自己就好了呢。

唯一在乎明荔枝傷勢的,只有明鏡臺。

明荔枝自己都趁著明鏡臺轉頭的時候掙脫了他,轉身瘋狂跑向實驗室中間的培養倉。

“這個東西怎麼停止?研究員呢,誰是負責它的!”

他焦急的嘗試著要停止培養倉的運作,終止小紀的破碎。

但設計繁複的操作檯上不斷閃爍燈光,卻任由明荔枝如何按動都沒有反應。

他趕緊看向明鏡臺。

明鏡臺只掀了掀眼睫,立刻就有僱傭兵會意,拎起角落裡捆成粽子的研究員,對方不肯開口就兩拳下去,頓時研究員的眼神都乖巧了。

“是,是我們負責除錯的,但如果想要停下它,我們沒許可權。”

研究員哭喪著臉:“秘鑰只要兩個人有,一個是明院長,一個是晏先生,只有兩道指令同時輸入才能停下程序。”

眼見著藍綠色波瀾中輕輕起伏的少年已經開始融化,明荔枝急得渾身是汗。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問明院長,更快。”

明鏡臺將明荔枝的焦急看在眼裡。

他不在乎什麼實驗體,更無所謂小紀或者紀牧然的死活。但是,他們是明荔枝重視的人。

明鏡臺反手扣住明言脖頸,西裝下繃起漂亮的肌肉線條,有力的臂膀讓明言根本無法掙脫開。

隨即,在明荔枝驚訝的目光中,明鏡臺抓著明言拽向控制檯,一把將他摔過去。

“停止程式。否則,現在就殺了你。”

明言被摔得不輕,半晌才緩緩站直身軀,可當他抬頭看見培養倉,面對不久前還引以為傲的工程,他現在剩下的,卻只有粲笑。

“死或生,對我還有什麼區別?”

他低下頭,看著眼前控制檯一排排按鈕,緩緩闔上了眼睛。

“不應該,聽她的話的……不應該繼續活著。”

“到現在,連想要追上她一起走,也已經晚了……”

老道長說,明懸鏡已經離開了,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找不到她。

就連死亡,也是孤寂的。

明言無力垂下手臂,卻是慘笑。

下一秒,毫不猶豫按向操作檯,快速輸入指令,隨即一拳砸向確認按鈕。

霎時間,整個實驗室紅光閃爍,警鈴大作。

研究員臉色大變:“自毀系統!”

“晏先生的高保密實驗室都有自毀系統,就是為了在最壞情況下可以銷燬一切,絕不讓敵人拿走任何資料。”

“我們會死的,都會死在這裡!”

明鏡臺眼神一凜,立刻扯起明言:“你瘋了!”

明言那雙曾經眸光堅定雪亮的桃花眼,現在卻只剩下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反正,你也是要來殺我,有什麼區別。”

他懨懨垂首,慘笑著呢喃:“我是早就應該死了的人,為什麼又要留我?屬於我的世界,早就應該一同死去了。”

“已經,晚了十八年……追不上她了。”

被紅光淹沒的實驗室陷入混亂,研究員們驚慌失措,僱傭兵也焦急嚮明鏡臺跑來,想要立刻護著他離開。

可當明鏡臺伸手嚮明荔枝,卻被他拒絕。

“小紀還在那裡。”

明荔枝堅定道:“我要帶他一起離開。如果是老闆,一定不會放棄他們。”

說著,他已經再次跑向操作檯,試圖找到能開啟培養倉的方式。

如果程式無法終止,那就乾脆砸開培養倉,強行帶走小紀!

明荔枝還記得自己去看望紀光的時候,小紀安靜坐在一旁的實驗臺上,白色手術服下垂著纖細腳踝。那少年說,他想要成為人類,陪伴在紀牧然身邊。

是人……不是可有可無的實驗體,小白鼠。

想起小紀,明荔枝強迫自己在刺耳的警報聲中冷靜下來,尋找解決的辦法。

一定,一定有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如果是老闆在這裡,他會怎麼做?

“明先生。”

僱傭兵焦急想護送走明鏡臺:“實驗室會在十分鐘後化為火場,先生,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明鏡臺深深看了一眼明荔枝,果決下令:“你們先走。”

在僱傭兵愕然的注視下,明鏡臺邊大跨步走向明荔枝邊脫下西裝外套。

“帶著所有參與實驗的人員和儀器,把明言所有演算草稿蒐集好帶走,封存所有實驗資料一同撤離。”

明鏡臺語速極快:“秘書,把實驗室的一切帶回懸鏡集團,立刻召一批人手開始逆向回溯資料工作。”

他皺眉:“明言一死,晏洺席拿不到公式,界壁也無法開啟,這很好。但如果另外兩處制止不及時,還是會有能量衝破界壁進入現實。明言演算的資料,將成為我們修補界壁的機會。”

秘書趕緊應下,又惴惴問:“boss,那您呢?還有明小公子……”

“優先資料撤離。剩下的人手再留下來。”

明鏡臺一指培養倉:“砸碎它。”

很快就有僱傭兵上前,嘗試砸碎這過於結實的玻璃罐。

明荔枝訝然看向明鏡臺,眉眼間似有動容:“明先生……”

“你要的,我都會給你。”

明鏡臺修長漂亮的手掌落在小荔枝發頂,輕輕拍了拍,溫柔又有力,是足夠可靠的天空。

“所以,答應我,下次不要再把自己捲入這麼危險的事情裡了。”

明鏡臺勾了勾唇角,嚮明荔枝輕笑。

隨即他抬手摘下眼鏡甩到一邊,露出冷肅眉眼,大跨步走向操作檯:“去吧,帶你朋友離開。”

他指向不遠處昏迷著被鎖住的紀牧然:“玻璃倉裡的那個,很快就會結束。”

明荔枝將昏迷的紀牧然搭在臂膀上,但在被僱傭兵護送著離開之前,他還是忍不住看向明鏡臺:“明先生。”

“相信我嗎?小荔枝。”

明鏡臺掀了掀眼睫,鋒利的眉眼如同堆積著高山凜冽霜雪,沉穩有力:“我承諾過你的事情,可有一次失言?”

明荔枝咬了咬牙:“明先生,你等我,我把紀牧然送出去,很快就回來。”

說完,他就帶著無意識的紀牧然向實驗室外跑去。

明鏡臺深深注視著他的背影,揚了揚下頷示意下屬:“保護好小少爺。”

他淡淡道:“不要讓他再靠近這種危險的地方了。”

既然誘哄著把人勸走了,那自然就不會再有靠近的機會。

明荔枝會在僱傭兵們的保護下留在安全地帶,不會有被傷害的可能。至於明荔枝想要做的事,自然有他這個哥哥來完成。

明鏡臺平靜收回視線。

明言犯過錯,沒能保護好他所愛的人,於是太陽寂滅,世界崩塌。

而相似的錯誤,明鏡臺絕不會犯。

他逼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快速的成長,比所有人都要強,就是為了保護小荔枝。

為此,他不顧一切。

“boss!”

留在實驗室裡的僱傭兵突然嘶吼:“有援兵!”

“晏洺席留了後手,實驗室的自毀程式不僅是自毀,也會通知援兵趕過來!”

說話間,實驗室暗門已經開啟,全副武裝計程車兵黑壓壓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兩方就已經陷入膠著交火中。

明鏡臺眸光沉沉危險。

“晏洺席。”

他冷呵了一聲:“你早就猜到,會有人來殺明言,是嗎?”

晏洺席用來引誘明言推導公式的真相,實際上,也是他的死穴。他清楚,一旦有人在公式完成之前嚮明言洩密,以明言對夫人的重視程度,一定會陷入瘋狂,放棄公式。

小紀是晏洺席的第二道防線。

而如何連小紀都失效,那晏洺席也還有後手:殺了敵人。

有實力找到明言的,一定是足夠棘手的敵人。只要剷除了對方,那敵對勢力就會被瞬間削弱,留在現實的未來科技集團也能有喘熄的機會,撐到晏洺席回來,主持大局。

明鏡臺面對撲向他而來計程車兵毫無懼色,利落出手抓住士兵,一用力就將對方掀翻摔擊向地面,挽起的襯衫下露出的小臂肌肉利落,線條漂亮。

像掙脫了文明束縛的野獸,沒有了眼鏡的遮掩,商人的處變不驚終於撕碎成西裝暴徒的狠厲果決。

他不害怕,他只是慶幸。

慶幸他提前做了準備,將小荔枝送出了實驗室,遠離危險之處。

沒有了需要保護的人在身邊,明鏡臺也就再無顧慮。

大開大合,橫掃千軍。

而明荔枝放下紀牧然,轉身想要衝回實驗室時,就被僱傭兵們齊齊攔下。

“讓開!”

“小少爺,您不能回去,太危險了。”

“明先生有令,不能讓您靠近實驗室半步。”

“您在這裡等等,明先生很快就會帶著實驗體回來……”

僱傭兵話音未落,就聽實驗室方向“轟!”的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明荔枝瞬間抬頭,錯愕看向實驗室。

僱傭兵的通訊頻道里也響起聯絡:“敵襲!敵襲!”

明荔枝拔腿就向實驗室跑去。

僱傭兵錯愕抬頭,連忙去攔,卻撲了個空:“小少爺,不能去!”

爆炸帶來的滾滾熱浪只要靠近就有被灼燒的痛覺,可明荔枝卻只覺得心臟發冷。

小紀還在裡面,明鏡臺也……還在裡面。

那是他的哥哥,他懼怕,卻從未拒絕過他任何要求的哥哥。甚至明鏡臺這樣的人物,本沒有留在實驗室的必要,全是因為他的請求才會在那裡。

瘋狂奔向實驗室的明荔枝心慌得無以復加,他穿行過燃燒的烈焰,耳邊熱浪略過,只聽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如果。

如果明先生死在那裡,全都是因為他,他用盡餘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明先生!”

明荔枝嘶吼著,毫不猶豫衝進火海。

金紅色跳躍的火焰中,明鏡臺站在高臺之上,培養倉在他身後驟然破碎,藍綠色培養液如澄澈湖水從穹頂呼嘯奔流,飛流直下,氣勢磅礴。

宛如天空墜落的大洪水與火焰。

而明鏡臺,是末日破碎影像中,強有力的天空。

他長身鶴立,聞聲轉眸,視線穿過火海遙遙嚮明荔枝望來,然後,勾了勾唇角,唇瓣微動,似乎在說什麼。

——荔,枝。

別過來,危險。

讀懂的那一瞬間,明荔枝鼻子一酸,幾乎想要哭出來。

“明先生!”

他想要奔向明鏡臺。

卻被一股大力從旁邊拽住。

“你瘋了嗎小荔枝?這麼危險的事還敢往裡衝?”

雲翳清嗤笑一聲,自己卻衝了進去:“看你雲哥的!這種事當然要交給專業人士來做。”

小紀就倒在明鏡臺不遠處。

而在燃燒成一片火海的實驗室裡,槍戰仍在繼續。

明鏡臺乾脆利落折斷了衝上來計程車兵脖頸,轉身時就看到向自己跑來的雲翳清。

他挑了下眉:“我記得你,小荔枝喊過你哥哥。他沒喊過我。”

還以為明鏡臺要說什麼的雲翳清:“…………”

“這麼多事,您就記住這一件了是嗎?”

“是最重要的。”

明鏡臺揚了揚下頷,示意小紀:“把他帶回去,別讓小荔枝靠近危險。”

雲翳清撈起小紀,眼神複雜:“那你呢?”

明鏡臺越過雲翳清,深深看向火海外焦急等待著的小荔枝。

他笑了下,卻只道:“把累贅帶走。”

雲翳清不再停頓,毫不猶豫帶著昏死的小紀狂奔向明荔枝。

但就在他將要踏出火場的前一秒,正對著他的明荔枝,卻倏地瞪大了眼眸,瘋了般衝過來。

“明先生,明先生!”

雲翳清趕緊攔住明荔枝,他轉身望去。

卻見實驗室內,巨大的火團升騰。

明荔枝最後看見的,就是明鏡臺側首向他垂眸一瞥,笑容溫柔,如高山積雪融化。

“哥,哥——!!!”

淚水奪眶而出。

明荔枝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迴盪。

一聲聲,如杜鵑泣血。

雲翳清愣住,但他只能死死抱住明荔枝,不讓他也跟著衝進火場裡。

“荔枝……”

……

晏洺席忽然間腳步微頓,如福至心靈般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的街道。

小鎮的夜晚,街道空蕩蕩沒有人影。

晏洺席卻蹙眉,沉吟著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隨即笑意漫上眉眼。

如果真是明言那邊出事,雖然損失一個明言很遺憾,但能帶上一個明鏡臺,也算是不虧。

有資格與未來科技集團為敵的不多。調查局算一個,明鏡臺是另一個。

“你在看什麼?”

祈行夜的聲音傳來:“在回想你留在現實的罪孽嗎?”

晏洺席輕笑著轉眸,低頭看向才到自己腰間那麼高的小祈行夜。

“雖然在調查明言的時候,也大概猜到過你和商南明的過往,但這樣小小一隻,還是出乎意料。”

他從容笑著,問道:“你打算怎麼打敗我?就用這張可愛的臉嗎?”

小祈行夜漂亮的眼睛笑眯眯彎成了月牙,卻莫名有冷氣森森。

“如果可愛能夠弄死你的話,我也不介意。但是晏洺席,你既然已經不是孩子了,為什麼還會有這樣天真的幻想?”

他歪了歪頭:“做過那樣的事情之後,還期待著自己能沒有痛苦的死亡嗎?那就太便宜你了,晏洺席。”

“我要你,親眼看著屬於你的理想,是怎樣走向滅亡。”

小祈行夜的身影在晏洺席眼前逐漸消散,明暗不定。

“你說你想要利用汙染,給現實謀算一個沒有毀滅和戰爭的美好未來。但是晏洺席,你將看到,你所選定的未來裡……”

“結局從未改變過。”

晏洺席皺眉,快步走向小祈行夜,可就在他伸手想要觸碰的瞬間,對方卻驟然潰散成一片黑霧散去。

祈行夜本就是汙染的具現,在汙染的空間裡,他才是主宰一切的【神】,有形也無形,無所不在,來去自如。

晏洺席在這裡毫無優勢。

他只能被祈行夜扔下,一個人困在這座小城鎮裡。

這裡是祈行夜的家。

曾經。

十八年前突然被撕裂的空間,打破了一切寧靜,命運的齒輪也由此開始轉動。

而現在,晏洺席不得不被困在這裡,重溫祈行夜父母死亡的那一晚。

小鎮的人們被驚動甦醒,雞鳴犬吠間,人們紛紛跑向出事的巷口。

晏洺席站在街頭,冷眼看著小鎮居民們與自己擦身而過,卻只覺得可笑。

祈行夜讓他看這些又有什麼用?是打算用情感打動他,讓他體會一把父母溫情嗎?

他又不是祈行夜——那個明明擁有強大力量,卻偏偏只甘願做一個私人偵探,捨棄了理性放任情感橫行的廢物。

晏洺席忌憚祈行夜的力量,卻也同時不喜他的自甘墮落。

如果是他掌控汙染,第二世界早就能與現實融合,又何須他耗費如此多的心力?偏偏是祈行夜,掌控著他夢寐以求的力量,卻完全不作為。

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卻什麼也不做……晏洺席厭惡這樣的人。

但他卻不得不承認,祈行夜對汙染的掌控力,遠超他的設想。

晏洺席對圍觀祈行夜父母的死亡沒有興趣,他轉身想要去尋找離開小鎮的方式。

這裡更像是楚門的世界,一個被搭建的舞臺,上演祈行夜的劇目,只不過一切都是按照祈行夜的思維和所思所想構造,汙染成為它足夠堅固的保障。

晏洺席試著向小鎮邊緣離開,可這裡就像莫比烏斯環,走到盡頭又會回到起點,在一個迴圈的圓。

嘗試幾次無果後,晏洺席皺眉沉思,只能試探著向車禍的巷口走去。

剛剛迴圈著不斷從自己身邊飛奔過去居民的場景,終於開始繼續向前推動。

人們聚集在巷口議論紛紛,搖頭嘆息。

‘是祈家的那對年輕夫婦。可憐啊,死得這麼慘。’

‘他家孩子才幾歲吧?以後要怎麼活下去啊。’

晏洺席冷冷看著車禍燃燒的火焰與鮮血,嗤笑著問身邊的空氣:“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嗎?祈行夜。”

“如果你是想向我展示你有多慘多恨汙染,那就不必了。這是無用功。”

晏洺席轉身想離開。

但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和光線都靜止了。

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場景和人物,都隨著缺少他的參與而停止。

晏洺席試著離開,卻又一次重複了之前的經歷,兜兜轉轉,最後又走回到原點。

他就像是在靜態照片中唯一有所動作的真人,世界圍繞著他運轉推進,如果他不按照祈行夜設定好的軌跡走,就會被困在靜態的時空中。

哪怕是為了找到離開幻境的方法,他都要繼續參與到祈行夜過去的經歷中,嘗試著從中尋找突破。

晏洺席皺眉,在想通祈行夜的目的後,不屑嗤笑。

這樣做,又能有什麼作用?

但在被祈行夜掌控的世界中,由不得晏洺席說不。

就算他百般不情願,也只能按照祈行夜設定好的步調走,被他掌握了節奏。

晏洺席不得不回到巷口,冷眼看著凝固的火焰重新跳躍,身邊靜止的居民議論紛紛。

那對剛好處於第二世界入侵現實交界點上的可憐夫婦,承受了第一波能量衝擊,被從廢墟中抬出來時,已經破碎得難有人形了。

屍骨未寒。

聞訊匆匆趕來的親戚們,卻已經在當著屍體的面談論起了祈行夜的去向,彼此推脫著拒絕收養年幼的孩童。

這個說自己其實和祈家夫婦關係不好,那個說自家也窮無能為力,旁邊的反駁說放屁,祈家夫婦生前對你們最好就應該你們收養。

沒有人關注屍體,在乎那對年輕夫婦的身後事,更沒有人願意接手祈行夜這個累贅。

但當趕來的負責人說,應該會有賠償時,前一刻還互相推諉的親戚們,忽然又態度大轉變,滿臉堆笑說應該由自己家拿賠償金。

這個說自己是祈家長輩,那個說自己有經驗,還有剛剛說自己與祈家不熟的人突然改口說自己是祈家夫婦最信任的人。

圍觀者不滿:不應該先商量孩子的去向嗎?

親戚們怒瞪:你在乎那你養!

爭吵不休,嘰嘰喳喳的聒噪令晏洺席厭煩。

他冷眼旁觀著這群人為了一點錢就全然撕破了臉,扭打吵罵在一處,可笑又醜陋。

“如果你想向我賣慘,我勸你現在就停手,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晏洺席聲線冷漠:“這種東西,對我不會有任何影響。”

只會更令他堅定自己的想法。

感情是無用的垃圾。

但身邊依舊悄無聲息,沒有祈行夜的回應。

他彷彿在用空氣無聲道:繼續看下去——反正,沒有我鬆口,你也別想離開這裡。

汙染之下,皆是祂的王國。

晏洺席皺了下眉,只能耐著性子繼續看,做一個不快的觀賞者。

他看到親戚們的吵鬧不休,看到小鎮日升月落,祈家夫婦的遺體下葬,葬禮上親戚們仍舊吵得不得安寧。

他看到小鎮的生活日復一日的枯燥乏味,人們重複著各自的生活,同樣的工作同樣的路線做著相似的事情,今日或者昨日沒有分別。

他們談論著車禍的慘烈,也談論著祈家的笑話,頂多對被留下的那孩子嘆息一句真可憐,下一句就是已經斷定的命運,那孩子會變成街邊的混混或者死在某處。

說起這話時,他們高高在上的在笑,像是判定他人命運的神明,嘲弄他人的悲慘,不過是當做下酒的小菜。

但即便如此,也不過是一筆帶過,隨即便又說起其他流行的話題,家長裡短,茶餘飯後。

不過,對於他人的悲劇或是世界的毀滅,他們並不關心。

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悲劇都是小道訊息的談資,是電視裡的新聞,總而言之,離他們太遙遠。

就算死,也絕對,一定,肯定落不到他們頭上。

晏洺席看著小鎮這樣日復一日的運轉,眉頭越皺越深,不加掩飾的厭惡。

他逐漸意識到,他在這個空間裡扮演的,就是曾經的小祈行夜。

他在用祈行夜的視角看待這座小鎮。

一如當年剛剛失去父母的小祈行夜,冷眼旁觀,不帶有任何情緒的觀察每一個人。

晏洺席不由得有些驚訝。

在發現祈行夜與十八年前第二世界的失敗有關後,他調查過祈行夜,但那時的小鎮太過落後,沒能留下任何有效的影像或電子資料,真正發生的事情又被林不之抹去,知道真相的人寥寥無幾。

他本以為這樣重視情感的祈行夜,大抵是被愛包圍著成長,被愛過,所以才會如此重視。

可當他成為“祈行夜”,卻好像不是這樣。

“所以,你到底想讓我看什麼?”

晏洺席皺眉,喃喃低語著自言自語。

可這一次,卻有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回應了他。

“看世界。”

祈行夜冷眼注視著晏洺席:“看一看真實的世界。而不是印在你的計劃書上,乾淨漂亮的鉛字。”

“你認為的垃圾,卻是絕大多數人們的日常。”

“在那樣的世界裡,你謀算的未來……真的是未來嗎?”

——

對別人,明鏡臺:那男的。

對雲翳清,明鏡臺(陰森微笑):被小荔枝喊過哥哥的死人。

明荔枝:哥——!!(哇的哭出來)(變成荔枝水)

太好了呢小荔枝,終於讓明鏡臺在死前聽一聲哥哥了。之前有小可愛問明鏡臺死之前能不能聽到一聲哥,看!聽到了!作者果然是個善良的好人(欣慰點頭)(自我肯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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