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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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祈行夜的國度裡, 晏洺席沒有力量。

再厭煩,他也只能跟隨著祈行夜制定好的節奏,看著小鎮日復一日的枯燥乏味, 看他們為了金錢彼此攻訐,爭吵不休。

當祈行夜父母的葬禮結束, 晏洺席生平第一次有“終於結束了”的感嘆。

但還不等他鬆口氣, 就愕然發現畫面一轉,墓地消失不見, 自己竟然站在小鎮的石板路中央。

遠處是被火光映紅的夜幕, 近處是聽到異動慌忙走出家門的人們, 界壁縫隙造成的災難在燃燒。

他又回到了祈行夜父母出車禍的那一晚。

晏洺席驟然瞳孔緊縮,慍怒低喝:“祈行夜!你究竟想做什麼?”

無法掌控全域性,被人帶著節奏走的局面, 令他難以忍受。

但祈行夜卻始終沒有再露面,只是任由晏洺席被留在小鎮裡,車禍, 議論,葬禮。

難道莊周夢蝶,他做了一個屬於【晏洺席】的夢,夢醒後他卻是其他某人。

就連血肉也不曾放過。

以及冷眼旁觀的觀察者。

就像禿鷲,聞腐而來,什麼都不會放過。

兩億次,晏洺席開始思考。

三億次,晏洺席若有所思,主動走進人群,與人們交談,瞭解他們的生活與所思所想。

迴圈不斷累加,不知疲倦的重新上映。

他們艱難走在廢墟間,人不人鬼不鬼,苟延殘喘。

轉而取代的,是一片荒蕪死寂的土地。

當黑霧漸漸散去,天邊夕陽斜照,出現在晏洺席眼前的,是屬於第二世界破敗的廢墟。

燥熱的風吹拂過晏洺席的衣角。

一場分食就在眼前上演,待眾人散去,只留下廢墟間新鮮的骸骨和噴濺的鮮血。

車禍, 議論, 葬禮……

晏洺席抬眸看向天空:“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嗎?現實世界裡真實生活著的生命。你想讓我看到他們的人生,告訴我人才是一切計劃的根本?”

有的人倒下去,就不會再站起來。

哪怕那人還沒有死,仍在伸出手試圖阻止其他人的掠奪,搶奪者也視而不見,像對待一具屍體那樣,毫不留情的從他身上拿走所有能拿走的。

他們吃掉了種群中的一員,但沒有人有情緒波動。就算是情緒變化也會耗費體力,在這裡想要活下去,容不得浪費。

從千萬次,到上億次。

再重來。

迴圈達到一億次,晏洺席的目光開始移向小鎮居民,即便皺眉厭惡,卻也開始真正“看到”眾生。

小鎮的模樣也漸漸從晏洺席眼前散去,沒有城鎮和街道,沒有街角悠閒搖著扇子閒聊的人們。

“不是書寫得漂亮的空談,而是真真正正,活著的人們。”

小鎮的時間被切片凝固了。

直到倒下的人被活生生吸食乾淨。他的肉,也被圍過來的人分割乾淨,他們捧著自己的戰利品,警惕躲到廢墟下的空洞裡大口大口吞食,直到連手指上的肉沫血跡也吞吃乾淨,這才重新慢吞吞的走出掩體。

他究竟是誰?這一切又是否是真實發生的?

從黑暗小鎮中步出的晏洺席,比起進入祈行夜設定的迴圈之前,更平添一份冷肅沉穩。

看到的人也習以為常的麻木,平靜著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慢走過去,彎下腰,搶走奄奄一息的人的物資,即便是一塊破布也不放過,搶過來,披在自己身上,彷彿這樣就能多抵禦一分太陽灼熱的輻射。

入目所及之處,皆是滿目荒涼蕭瑟。

時間與空間都已經模糊, 晏洺席就像被放在臺前的提線木偶,只能不斷的看著相似的情節反覆上演,就連他自己也會在迴圈的間隙,偶爾感到迷茫。

其間骸骨橫倒,血肉早已消亡,只剩一具骨架,黑黝眼窩空洞的注視世界,藤蔓頂開頭蓋骨頑強生長。

他不得不以祈行夜的視角, 不斷的去重複見證那一晚的死亡。

反反覆覆,沒有休止的迴圈。

晚來的人沒有搶到物資,但也不甘心空手而歸。他們在倒下的人身上割開口子,將血液當做難得乾淨些的珍貴水資源,瘋狂吸.吮,沒有就再割開一道口子,再割開……

五億,十億……

像紮根的藤蔓攀爬延伸, 最終編織成牢不可摧的牢籠,囿困晏洺席於其中。

路邊有佝僂著身軀行走緩慢的難民,層層纏繞充當衣物的破布下,身軀早已經在輻射中異化,逐漸失去人類的模樣。偶爾露出的面板流淌著紅色膿瘡,五官早已經融化般下墜。

野草乾枯,在燥熱的風中輕晃,被雜草覆蓋的水泥塊撕裂,鋼筋裸露。

就在晏洺席話音落下的瞬間,天空驟然崩塌,潰散成滿地黑霧。

沒有晏洺席厭煩的嘰嘰喳喳,但也沒有了人們曾生活過的生機勃勃。

一次,兩次, 百次, 千萬次……

終於,第四十億三千次迴圈。

他沒有被四十億次的迴圈磨滅堅韌與冷靜,反而更像是被岩石磨礪的刀鋒,鋒芒畢露。

“這一次,你又想讓我看什麼?”

晏洺席漠然問:“祈行夜,你真以為用這種方法能逼瘋我嗎?如果這就是你想做的事,那我只有遺憾。是我高估了我的對手。”

“你不喜歡,但你拒絕不了。”

祈行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懶洋洋的聲調在這種時刻格外令人咬牙切齒。

“怎麼辦呢,晏洺席?我就是喜歡別人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

晏洺席轉身,就看到祈行夜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他斜倚在廢墟岩石上,笑得爽朗的露出一口漂亮牙齒,還叼著狗尾巴草,在晏洺席看過來時懶洋洋的打招呼。

“怎麼樣?剛從我的家鄉旅遊回來,感受如何?”

已經恢復成青年模樣的祈行夜歪了歪頭,笑起來時人畜無害,彷彿只是在和老友交談:“晏先生,喜歡嗎?”

“——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晏洺席冷冷注視著他,眉眼間沒有任何波動。

但就在祈行夜歪頭看他時,突然之間,晏洺席動了。

他猛然發力疾衝向祈行夜,修長手掌抓向祈行夜脖頸,另一手按向他的臂膀。

動作乾淨利落,沒有一絲贅餘。

一看便知道是長年累月,系統訓練出來的好身手。

普通人對上晏洺席,沒有勝算。

但偏偏他的對手是祈行夜——即便放在精英中精英的調查官裡,也是睥睨一切,頂級戰力的存在。

早在晏洺席剛有所動作,帶起第一縷風時,風就已經將訊息傳給了祈行夜。

他懶洋洋歪在廢墟岩石上,似笑非笑的垂眸看向晏洺席。

如同神祇垂眼看世間。

看愚昧的,自以為能殺死神明取而代之的人類。

終於,就在晏洺席靠近祈行夜,將要抓住他的那一刻,祈行夜動了。

他懶怠伸出手,穿過風與風的間隙,在晏洺席緩緩睜大的眼眸注視下,看似緩慢卻無比迅疾的抓住晏洺席的肩膀,隨即猛地旋身發力——

“砰!”

晏洺席就已經被反扣住肩膀,狠狠按在岩石上,被壓制失去所有反抗的機會。

整個行雲流水的過程,不到一秒。

祈行夜快得只剩殘影。

“殺不死我的,晏先生。”

祈行夜抬手放開晏洺席,又重新歪在旁邊的岩石上,悠閒道:“不用說這裡屬於我,就算是在現實世界,你也殺不掉我。太慢了。”

“你在我眼裡,就是被放慢無數倍的慢動作,渾身都是破綻。”

祈行夜笑眯眯道:“如果我打算殺你,你現在已經死了無數次了,晏先生。”

“我真是個善良的好人。”

他摩挲著下頷,自我肯定般欣慰點點頭:“嗯,不愧是我。”

晏洺席俊美的眉眼陰冷,他緩了幾秒鐘才從劇痛中回神,扶著肩膀緩緩站直身軀,看向祈行夜的目光冰冷。

“那為什麼不殺我?”

他平靜問:“你想解決銜尾蛇,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殺了我。不是嗎?”

祈行夜訝然:“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笑眯眯搖頭:“哦,又想挖坑給我跳嗎?嘖嘖,看來要和晏先生少說話了,總覺得和你相處真是一件危險的事,稍不留神就會被你騙過去。”

“在銜尾蛇解決之前殺了你,才是真正的無解吧,晏先生。”

祈行夜在笑,眸光卻是一片平靜,早已經看透真相的剔透:“因為我面對的敵人,並非利益集合體。銜尾蛇並不是以利益為驅動,而是燃燒理想的產物。”

“當你死亡,憤怒和悲痛會成為追隨者最強的動力,他們會執行你的計劃,完成你的理想——沒有任何保留和畏懼。”

從伊芙波娃身上,祈行夜意識到一件事。

——信仰的力量。

伊芙波娃不愛晏安,但她是晏安忠誠的追隨者。她記恨著晏洺席殺了晏安,為此不惜自毀事業,親手毀掉她耗費八年心血的科研所,也透過明荔枝這個媒介,摧毀晏洺席的計劃。

而晏洺席,不論他是否察覺,他其實與晏安無比相似。

具備人格魅力的領袖,往往是隊伍最核心的凝聚力。

晏安能讓伊芙波娃在自己死亡後二十年仍舊記得他,晏洺席,也一樣。

如果晏洺席真的死亡,他留下的所有後備計劃也會隨著他的死亡而變成秘密,他的追隨者將陷入狂怒。而銜尾蛇這龐大的戰爭機器,將在憤怒的燃料中衝向現實。

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我才不上當。”

祈行夜笑嘻嘻攤手,悠閒鬆弛的模樣不像是面對強敵,而是在和老友度假環遊世界。

“但是晏洺席,你的計劃不會成功——這不是我以調查局的立場做出的判斷,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將切實的結果告訴你。”

祈行夜聳聳肩:“別誤會,跳出銜尾蛇之外,我對你沒有不滿。相反,我很敬重你,晏先生。”

“如果我們沒有成為敵人,或許,我們可以做朋友的。”

祈行夜的惋惜不似作偽。

他也相信,任何讀過未來科技集團發展史的人,都會與他有相同的感受。

二十年時間,將晏安留下的晏氏擴大了百倍不止,如今現實世界的每一個領域都有未來科技集團的身影,他以一己之力,建造了屬於他自己的商業帝國,輝光遠超父輩。

而晏洺席決心完成理想的那一年,不過八歲。

二十年過去,那個龐大到狂妄的理想,竟然真的成為了現實。

——現實和未來,都將因為晏洺席而改變。

“正因為我對你的尊重,所以我才會在這裡,讓我們能有交談的機會。不受任何人干擾的,不帶任何情緒。我們不談論情感,只談現實。”

祈行夜平靜道:“晏洺席,你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有致命的漏洞。地基不穩,又何以起高樓?不要再繼續下去了,否則到最後你能得到的。”

他抬手指向廢墟:“也不過是世界的末日。”

“你想要改變世界,你想要讓你所愛著的世界跳出可悲的迴圈,不會像第二世界一樣迎來毀滅。但是晏洺席。”

祈行夜與晏洺席對視,認真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銜尾蛇計劃,本身就在推動著世界滅亡。”

“如果你不停止,終有一天你會發現,你才是導致毀滅的那個人——你想要改變,可你卻成為一切的罪魁禍首。”

“到那一天,即便你想要挽回,也不會再有機會。”

“別讓自己後悔,晏洺席。”

晏洺席定定看著祈行夜,良久,他才平靜問:“是什麼?”

“你說的致命漏洞,是什麼?”

“你不瞭解真實的世界。”

祈行夜眉眼嚴肅:“你以為你看到的就是一切,但事實並非如此。晏洺席,你站得太高,以致於沒能看見腳下的大地,連同你的計劃,也變成了空中樓閣。”

“你和你的追隨者們有能力,有野心,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去死,你們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但終究,你們並非世界的大多數。”

祈行夜輕聲反問他:“你嘗試過一天普通人的生活嗎?晏洺席,你知道普通人是什麼樣的嗎?”

“他們不會在三歲修完大學課程,他們中的大多數沒有機會走進頂級實驗室,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見一眼頂尖科學家,不是人人的啟蒙老師都是愛因斯坦。”

“比起波瀾壯闊的一生或者改變世界的理想,他們更在乎一日三餐,平靜幸福的日常,身邊珍視的親朋好友。為柴米油鹽發愁,但也會因為某一件小事而開心雀躍。”

人是用什麼組成的?

是理想。

但更是愛,情感,聯結。

而在晏洺席的計劃裡,看不見感情的影子,只有純粹的理智。

祈行夜輕笑著搖頭:“你怎麼能期待,人類像機器人那樣活著?”

晏洺席蹙眉:“即便他們的選擇是錯誤的?”

“就算他們是錯誤的。”

祈行夜語氣堅定:“人會犯錯,但錯誤也是人們的幸福。人們知道熬夜不好,知道要健康飲食,勤加鍛鍊,知道要看書學習,勤奮工作。但即便知道,人們還是會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生,因為這就是組成他們的一部分,是他們與其他人不同的根源。”

“這是人們為自己選擇的未來,即便你不喜歡。”

祈行夜笑著晃盪著長腿,笑眯眯歪頭看向晏洺席:“倒不如說,晏洺席你的人生,才是現實中的異類。”

“如果你根本不瞭解人類,那又要怎麼才能為人類規劃未來呢?不是所有人都是【晏洺席】,卻人人都是‘人’。”

有七情六慾,吃五穀雜糧,會犯錯,會哭泣,但更會努力幸福,即便摔進谷底,也會想盡辦法爬起來。

這就是人啊……脆弱,又堅韌。

祈行夜嘖嘖搖頭,嫌棄道:“我才不會三歲學完所有知識呢,那是什麼無趣人生。”

晏洺席漠然提醒道:“祈老闆的人生放在現實裡,也是異類。”

畢竟除祈行夜之外,沒有人能挺過破碎重組的痛苦,不借助任何外力,單憑自身意志力,硬生生壓制下所有狂暴的能量,成為所有汙染的掌控者。

祈行夜一噎,隨即大聲嚷嚷:“我和你才不一樣,我有商商。”

他才不是晏洺席那樣的冷血機器人呢。

他有很多朋友,有小荔枝,有一間雖然鬧鬼但也永遠會等待他回去的偵探社,他還養了兩隻狗:狗狗球和狼犬。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有商南明。

永遠會比他付出的愛,將更多的愛意饋贈於他的愛人。

不論祈行夜走到哪裡,面對怎樣的戰場和敵人,他都知道,他的身後,有商南明。

愛意和信任,編織成最堅不可摧的盾牌,足以抵禦一切風暴。

祈行夜提起商南明時的笑意太過明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溫度。

讓晏洺席一怔,隨即抿緊薄唇,眸光幽深複雜。

“你有過這樣的人生嗎?你有愛的人,或者愛你的人嗎?”

祈行夜笑著反問,步步緊逼:“晏洺席,如果你連人們想要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的計劃如何能成功?只憑借那些漂亮又充滿理想的規劃嗎?”

他嗤笑著緩緩搖頭:“可是所有事情,歸根結底是人與人之間的碰撞。你建造了萬丈高樓,可終究要交給人來管理,人來居住。”

“如果沒有人的存在,那晏洺席,你所改變的未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直指向晏洺席薄弱處,刀刀見血。

晏洺席不由得沉默了。

他無法反駁。

良久,他才重新抬眸看向祈行夜:“這就是你打算告訴我的?”

晏洺席呵笑,聲線冰冷:“如果我靠他人的聲音活著,早就在過去二十幾年間死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了。”

“不論正確與否,都要親眼看看才知道。不是嗎?”

他問:“你憑什麼篤定,我會因為你幾句話就終止計劃?”

祈行夜勾唇輕笑:“我說過了——因為我有商商。”他笑眯眯道:“你覺得就在我們交談的時候,商商在做什麼?”

晏洺席瞳孔緊縮:“你們做了什麼?”

不需要猶豫和商議,僅憑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

這是獨屬於祈行夜和商南明的默契。

在科研所時,祈行夜就意識到晏洺席其人太過危險,將晏洺席留在追隨者身邊,只會讓戰局更加艱難。

以祈行夜一行人的少數力量,無法徹底清除晏洺席龐大的追隨者,不過以卵擊石。

既然如此,那就乾脆劍走偏鋒,以小博大。

祈行夜帶走了晏洺席,以自身為牢籠,困住了晏洺席,讓他無法接觸外界,自然也就無法在局勢變化的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而追隨者們失去了晏洺席,只能按照晏洺席留下來的計劃,按部就班的執行。

但是他們的對手,卻是商南明。

——即便是晏洺席自己,也不得不謹慎對待的強敵。

就在晏洺席被困在四十億次的迴圈時,商南明在科研所已經徹底掀起海嘯。

失去晏洺席的追隨者們群龍無首,一盤散沙,在伊芙波娃的配合下,商南明很快就讓這股龐大力量分崩離析,互相猜忌,自相殘殺。

而商南明自己,則在兩敗俱傷時站出來,接管了整個科研所。

有白翎羽和聶文的戰力壓制,就算有人不服氣,迎來的也只是毫不留情的射殺。

再無反抗之力。

“比起戰局,我更喜歡瞭解我的敵人。人會做出的選擇和行事,逃不出他本身的性格。”

祈行夜輕笑道:“我要承認,你很謹慎,但是晏洺席,你的謹慎成就了你,卻也可以成為你最終失敗的原因。”

為了防止自己的計劃被破壞,晏洺席將龐大的銜尾蛇計劃劃分出三部分,各自獨立,有各自的負責人主導完成。就算負責人出現問題,也有第二,第三備用計劃。

這三股力量和各自的備用計劃,形成了互相支撐依靠的網,就算其中某一環出問題,也不會影響銜尾蛇的最終推進。

層層計劃如同縱橫交織的大網,嚴密籠罩下來,所有人都逃不出晏洺席的謀算。

棋盤上的每一顆棋子,都早早被擺好了位置。

晏洺席的計劃,完美得無懈可擊。

——本應該是這樣的。

只可惜,他的對手是祈行夜。

而祈行夜最不相信完美和機器人。他堅信在人的理性之外,總有感情佔據主導。

晏洺席或許沒有,但其他人做不到。

比如明言,比如伊芙波娃。

“三權分立,各自獨立,確實是好計策。”

祈行夜撐著下頷,悠閒道:“只可惜,就算是明言或者伊芙波娃,也有自己在意的事情。他們的情感,是你最大的漏洞。”

晏洺席張口正想說什麼,卻被祈行夜搶先:“哦!你想說你的備用計劃。”

祈行夜驕傲一仰頭,笑眯眯道:“不用擔心,備用計劃我也搞定了。我說過了,我有商商——天下無敵。”

“現在這個時候,科研所已經淪陷,總控系統已經在商商那裡,科研所的許可權都被收回集中到伊芙波娃手裡。”

他平靜道:“而伊芙波娃,不會再幫你。”

至於明言那邊,雖然祈行夜無法跨越界壁與現實聯絡上,不知道那邊的情況,但是他相信明荔枝。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小荔枝的柔軟下,是怎樣堅不可摧的鋼骨。

明荔枝向他承諾一定會完成任務。

那就絕不會失敗。

“你只說了兩方。”

晏洺席輕笑著,依舊從容:“還有一方,你無法阻止。第二世界的能量已經儲備完成,能量既然已經轉化,就不會原地消失。”

“你可以掌控另外兩方,但是祈老闆,封存了大量能量的第二世界,無異於壓強急速增加的罐子,等它無法承載負荷的時候,就會爆開——整顆星球爆炸產生的當量,相信我,它對現實世界的威脅,不亞於戰爭。”

晏洺席微笑:“界壁早已經千瘡百孔,無法再為現實世界擋下災難,不用指望它會救你。”

“在沒有明言公式的情況下強硬衝開界壁,界壁本身也會成為射向現實的子彈。”

“祈老闆,你輸了。”

晏洺席平靜道:“我承認,你確實瞭解世界和人類,你對所謂朋友的容納極限令我驚訝,那也是我絕對無法抵達的高度。正如你所說,我是沒有朋友的‘機器人’。”

“但是祈老闆,你對人類的在意,也就成為了你自己的弱點。”

“全人類,都是我的人質。”

晏洺席微笑,卻沒有將要勝利的喜悅,鋒利眉眼間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淡漠。

“祈老闆,我給你機會,現在認輸放棄,歸還另外兩方,讓銜尾蛇得以改變世界。那樣,你還可以看到黎明後的陽光。”

“否則,就讓現實在第二世界的爆炸下,毀滅於現在。”

晏洺席垂眸:“現實死亡的那一刻,祈老闆,別忘記告訴自己——那些人,死於你的愚蠢。”

祈行夜定定看著晏洺席。

乾燥凜冽的風颳過,如從臉龐上割過的刀子。廢墟上殘陽如血,寂寂無聲,只剩枯死野草在嘩啦啦抖動。

晏洺席和祈行夜長久注視著彼此,誰都沒有先說話。

彷彿有一張無形的棋盤擺在他們中間,世界和人類是他們爭奪廝殺的戰場,而各自的勢力則是擺在棋盤上的棋子。

科研所,伊芙波娃,明言,明荔枝……都不過是棋盤上攻城略地的棋子,彼此毫不留情的圍剿吞吃,不斷有死棋被清掃下去,戰局膠著緊張,一步緊咬著一步,互不相讓。

一黑一白,一進一退。

他們坐在這裡平和交談,但在他們身後,屬於他們各自的勢力卻從未停止過爭奪。

晏洺席心中計算著時間,祈行夜卻出乎他意料的笑了出來。

他搖著頭,低低笑聲越來越大,直到仰頭肆意放聲大笑,像是聽到了滑稽的笑話。

不像是被逼到絕境的獵物。倒像是看著獵物傻乎乎跳進陷阱的獵人。

晏洺席心絃一緊,皺眉問:“你笑什麼?”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很有趣。”

祈行夜抬手拭去眼尾笑出來的眼淚,看向晏洺席時,眉眼間還帶著沒有褪去的笑意:“我還以為,你會像我一樣,早早摸清了解自己的對手。原來不是啊。”

他悠閒點點頭,然後緩緩身軀前傾,頓時兇猛氣勢如排山倒海般向晏洺席壓去,如兇獸進攻前壓低身軀的嘶吼低喝。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眉眼從容,卻危險。

“看來你並不瞭解。”

“我從不認輸。我從不失敗。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

“你用現實威脅我?”

祈行夜呵笑:“你怕是忘了一件事,晏洺席——我不是人類。”

“我是,汙染。”

說話間,祈行夜的身形已經淺淡下去,像是接觸不良的訊號,忽明忽暗,忽濃忽弱,原本的人形驟然潰散成滿眼黑霧。

他身後屬於第二世界的末日景象,也隨之崩塌。

“哦對了,晏洺席,忘了告訴你了。”

祈行夜的身形重新從黑霧中凝實,轉身冷冷看向晏洺席,眸光睥睨。

“你是不是以為,這裡也是我創造出的空間?”

“不是哦。”

他輕笑垂眸:“這裡,就是第二世界。”

“這是被你遺棄的土地,為了現實而準備犧牲的星球。”

“但很不巧,我是個朋友很多的人。剛好我也有朋友在這裡,收割你早已經準備好的能量——你知道餘荼嗎?她讓我幫她對你說謝謝呢,你真是個大好人。”

“多虧了你扮演惡人,讓第二世界的人活不下去,才給她送去了那麼多追隨者。”

祈行夜仰頭大笑,轉身走進黑霧中。

“既然是屬於你的末日,那怎麼能不讓你親眼見證你的失敗呢?”

“好好看著吧,晏洺席。看看你究竟錯得多離譜,你的理想,將死於這片貧瘠的土地。”

晏洺席想追,但祈行夜已經消失在了黑霧之後,驟然潰散。

而留給他的,是周圍逐漸發生變化的環境。

“咔,嚓!”

清脆的破碎聲從四周接連不斷,無數密密麻麻蛛網般碎裂的紋路出現在空氣中,就像看不見的玻璃牆,在強力壓迫中轟然碎裂。

垮塌的空間後,出現在晏洺席眼前的,赫然是真正的第二世界。

晏洺席呼吸一窒,忽然明白了祈行夜的用意。

對方用漫長的迴圈麻痺了他對世界的感知,讓敏銳的觀察遲鈍,以致於當他離開小鎮進入第二世界,他還習慣性的以為,這裡也是祈行夜創造的幻境,時間與空間停滯。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他踩著的,是堅實的乾涸大地,他所看到的,是真實的廢墟和難民。

失去控制的第二世界早已經是一盤散沙,所有曾與晏洺席合作或被利用的勢力,早已經崩塌消失,死於暴怒的難民們。

變革之風,吹動第二世界每一寸陸地。

而現在,晏洺席正真實的與汙染體們相對,到處都是火焰和死亡,過往殘留的秩序在慘叫聲中消弭。

殺紅了眼的汙染體轉過頭,盯住了手無寸鐵的晏洺席。

它們從四面八方向晏洺席圍困而來,上百人層層圍繞,人層厚重得看不見後面的風景。

衣著考究卻沒有武器的晏洺席,落在混亂的戰場上,就像是誤入了狼群的肥羊,所有汙染體都聞著氣味趕來,垂涎欲滴。

晏洺席挑眉,忽然想起了祈行夜說的——“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世界。”

“所以,這就是你打算殺了我的方式嗎?”

他低聲嗤笑,再抬眼看向包圍而來的汙染體時,冷肅眉眼間是毫不留情的殺意。

戰鬥再起。

剛剛被突如其來的異變打斷的混亂戰場上,再次燃燒起鮮血與慘叫。

而祈行夜從黑霧中邁開長腿,一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

便已經出現在了餘荼身邊。

“怪不得家裡的厲鬼小姑奶奶總說要殺了我,讓我體會一下做鬼的快樂呢。”

祈行夜美滋滋點頭:“日行千里的快樂,我感受到了。”

守在海邊對燈塔虎視眈眈的隊伍,因為突然出現的人而短暫的驚慌混亂。

餘荼卻在看清了來人面容後,放鬆了繃緊的肌肉,重新仰身向後悠閒靠坐。

“看來你成為汙染之後,活得很快樂啊。”

餘荼挑挑眉:“怎麼,你不做人了?”

祈行夜抽了抽嘴角:“……你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罵我呢?”

他環視一圈,發現了不少熟人。

晉南在看見祈行夜時先是激動,隨即又意識到了什麼,難掩悲傷:“祈偵探,你,你也被汙染了嗎?”

祈行夜:“啊……”

他摸了摸鼻子:“怎麼說呢,比起被汙染,我更應該是汙染本身。”

“作為人類的祈行夜,早在七歲那年就死了。從一開始你認識的祈行夜,就已經是汙染裡最大的王。”

餘荼半撐著臉,毫不在意的給晉南和其他人投下炸.彈。

“所以,你覺得做汙染更快樂?”

餘荼說話時還帶著笑意,卻讓祈行夜汗毛直立,危險雷達瘋狂示警。

“!草!餘荼,你是打算殺了我嗎。”

祈行夜趕緊跳開一步,警惕道:“我可是站在人類這邊的。”

餘荼攤了攤手,將藏在手中的刀丟到一旁,無辜道:“怎麼會?我們可是朋友。”

祈行夜:……信你才有鬼!你剛才分明一副“你敢說要做汙染我就殺了你永絕後患”的表情。

“我可是帶來了好訊息,不打算聽聽嗎?”

他笑著向餘荼眨了眨眼:“晏洺席儲備能量的地方,我已經知道了。”

“餘隊,走吧。”

祈行夜仰頭大笑:“去拿屬於我們的勝利!”

——

祈行夜說的話,一個字都別信。——晏洺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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