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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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祈行夜沒有到來之前, 餘荼的隊伍就已經整裝待發,但礙於燈塔混亂波動的能量,為免被海上風暴捲入, 只能遙遙望著燈塔等待。

祈行夜的出現,無異於是為餘荼指引了方向。

“來得真及時, 祈老闆。”

餘荼挑了挑眉, 意味深長:“很開心?”

祈行夜知道她在問什麼,轉頭咧開唇角, 毫不吝嗇笑臉:“很開心!”

“餘隊, 你知道最絕望的懲罰是什麼嗎?”

他側身看向來時的黑暗, 眸光凜冽鋒利:“守望光明者葬於黑暗,渴望未來卻死於今日。飛翔的鳥折斷羽翼,理想者失去理想。”

“為了一個錯誤的理想, 葬送了多少性命。”

祈行夜收回視線,笑顏俊美,聲音卻發冷:“所以我要讓晏洺席親自看清——他執著併為之毀掉一切美好的理想, 沒有生命力。”

“把那些他帶來的痛苦——悉數奉還!”

本就是高度壓縮汙染聚合體的祈行夜,毫無保留的讓自己的力量擴散,排山倒海般咆哮著向四周席捲而去,頃刻間便覆蓋了整片海洋。

她的眼神很冷, 字句中沁著血腥氣:“因為銜尾蛇死亡了多少人, 人類為此蒙受怎樣的危機, 晏洺席在死亡前,就要還回來多少才行。”

“商南明,在等我們。”

而商南明站在最頂層純白的實驗室門前,紅河在他腳下奔流,負隅反抗者在絕望中死去,臨死前仰頭看向天空,最後的視野定格在商南明居高臨下的垂眸一瞥,冰冷如神明睥睨。

“我就喜歡看著敵人被碾壓成齏粉,爬也爬不起來的狼狽模樣。”

拒不投降的晏洺席的下屬橫屍滿地,血河汩汩順著螺旋樓梯傾倒而下,如同血色的瀑布。

祈行夜賦予了他們力量。

祈行夜唇角咧開恣肆笑意:“我怎麼忍心讓他獨守空閨?是時候與他匯合了。”

就在祈行夜身邊,無數曾經的難民都於此刻重新想起早已經被遺忘的理想,成為戰士,沸騰著衝殺向前。

祈行夜身周散開的黑霧化作凜冽狂風,卻溫柔包裹著所有人,乘風吹向燈塔,眨眼間已經是千里之外。

這支烏合之眾有的拿著鏽刀斷刃,有的揮舞著棍棒,有的拎起槍,歪歪斜斜衣裝不齊像是個笑話,可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勝利!

要勝利!

不僅是為了現實,更是為了第二世界,為了他們已經失去的家園和生命。

只要有汙染能量的土地,都是祂的國度,從大陸,到海洋,直指天空。

他歪頭看向餘荼:“準備好了嗎?餘隊。這場滋養於人類貪婪長達二十年的銜尾蛇之患,晏洺席的理想,應該由我們親手終結。”

小煤球落地瞬間化作咆哮的巨狼,嘶吼著張開獠牙率先奔跑在前方,帶領著所有人衝向燈塔。

祈行夜低笑著緩緩抬手,從武裝揹帶中抽出長刀。

餘荼訝然, 隨即斂眸低低笑出聲來:“祈行夜……真是個可怕的敵人啊。從身體到精神全方位的碾壓勝利嗎?物理粉碎晏洺席的勢力還不夠, 還想要未嘗敗績驕傲的晏洺席,連精神層面都被摧毀嗎?”

祈行夜歪了歪頭, 眼眸明亮帶笑:“不喜歡嗎?”

如同將軍的戰旗飄揚。

而被他們所有人所層層簇擁環繞著的,是他們的神。

在此信念之下,所有人都是和平的信徒。

霎時間,早已經摩拳擦掌的隊伍,立刻如潮水般湧向大海,無所畏懼衝向茫茫黑暗中唯一光源的燈塔,吶喊聲響徹天際。

屬於汙染本身的力量,在這一刻,終於在廣袤無垠的破碎戰場上,再無顧慮的徹底展露真容。那是宛如暴君般的掌控力。

斬釘截鐵。

“怎麼會。”

餘荼高高揚起的手臂重重揮下。

而神明,聆聽了信徒虔誠的祈禱。

——以生命,以絕望。

餘荼放聲大笑,張開雙臂向身後隊伍重重一揮:“倒不如說, 正合我意!”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守衛們連忙還擊,慌張啟動自動反擊系統,但是外圍的他們根本不知道,早在幾小時之前,燈塔內部就已經在倒戈的伊芙波娃的輔佐下,被商南明謀劃佔領。

“當然!”

他們行走在水面上,如同行走在新紀元的大地。

這些人有調查官,有從千瘡百孔的現實掉進第二世界,被迫在廢墟中苟延殘喘的人,但更多的,卻是長時間深受末日之苦的第二世界汙染體。

他們無所畏懼。

燈塔的守衛們根本想不到,陸地上那些汙染難民竟然也有如此血性,矗立在大海中央的燈塔竟然也有被衝破的一天。

“他是錯誤的。所以,他必然失敗。”

凡是風吹過的地方,都是祈行夜的世界,在那其中,無人可比擬於他。

那是理想破碎的聲音。

妄圖將世界據為己有,忘記如何尊重生命之人,都在此刻,付出了慘重代價。

他們早已經失去一切。

餘荼紅唇勾起笑意,壓低身軀的瞬間已經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去。

燈塔從核心地帶開始逐步向外擴散,被商南明堅定而迅速的佔領。

他成為了燈塔唯一的主導者。

而屬於晏洺席的勢力在失去了晏洺席之後,在快速潰敗,直到防線徹底被擊垮。

當最後一名僱傭兵死不瞑目,緩緩倒下,在他身後通往燈塔外牆的大門,終於出現在商南明眼前。

他毫不猶豫走上前,推開門——

守衛聞聲轉身撲向他,手中槍械抬起。

商南明眉眼平靜,立刻抬手準備還擊。

但越過守衛的身影,他卻忽然看見了另外一張面容,於是抬起的槍口停在半空。

他勾了勾唇角,霎時間笑意柔和了冷峻眉眼。

守衛一愣,不明就裡。

但下一秒——“唰!”

刀光雪亮如月色皎潔。

噴濺的鮮血噴泉中,屍體緩緩倒下。

而祈行夜燦爛笑顏出現在商南明的視野裡。

他抬手,笑眯眯打了個招呼:“商商!有沒有想為夫?等不及追出來了?”

就在祈行夜看到商南明的瞬間,那份隨著力量的徹底解封而狂暴恐怖的危險氣勢,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與愛人重逢的溫和柔軟。

商南明快速掃視祈行夜一圈,確認他沒有受傷後,這才放下心來。

他快走兩步迎向祈行夜,修長手掌緊緊握住他的手腕時,這才心臟回落,眉眼間滿是笑意。

“嗯。”

商南明勾了勾唇:“想你了。很想。”

祈行夜:“……!!!”

前一刻還在笑著的人頓時僵成一尊雕塑,紅暈迅速在眼尾暈開成一片晚霞,又快速向臉頰和脖頸蔓延。

眨眼之間,面對敵人時信步閒庭的從容的祈行夜,已經在商南明面前再次紅成了一顆大番茄。

祈行夜:啊啊啊啊啊這個人在說什麼!在說什麼!什麼怪物能把這種話直接說出口啊啊啊!!@Д@

“走,走了!”

祈行夜果斷轉身欲跑。

卻被早有預料的商南明拽住了手腕,猛地用力就將他拽向自己,跌進懷裡。

隨之而來的,就是環繞身周的溫度。

“玩得開心嗎?”

商南明垂首,說話時撥出的溫暖氣息從祈行夜鬢邊擦過,又為懷中可愛的番茄平添一抹紅色。

“晏洺席呢,已經解決了嗎?”

祈行夜暈乎乎的人都快軟了。

他連忙撐住商南明的胸膛將他向外推,商南明也從善如流的向後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再靠近,有人要昏倒了。

“晏洺席被我扔在了廢墟里。比起被我打敗的不甘,我更想要讓他自己徹底認清,他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勝利的可能。”

祈行夜笑容沉定:“不僅是因為他的對手是我。更因為他的理想本身就是空中樓閣,只會迎來失敗。”

“成也理想,敗也理想。晏洺席,是困境中的囚徒,已經看不清現實。”

晏洺席囿困於銜尾蛇,他野心勃勃的想要透過銜尾蛇計劃,使得人類的未來永恆。

可銜尾蛇太龐大了。龐大到也吞噬了晏洺席,讓他看不清真相。

身為旁觀者的祈行夜卻看得清楚:現實,沒有讓晏洺席的理想成為未來的土壤。

但當未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後,當晏洺席建造的巴別塔倒塌,理想走向失敗,卻要連同整個現實一同葬送。到那時,世界的未來甚至可能還不如第二世界的今日。

祈行夜不會允許他愛著的世界被晏洺席摧毀。

“晏洺席的三權分立中,燈塔這個樞紐已經完全屬於我們。”

祈行夜轉身,站在燈塔的高處向下看去。

他身後的海面已經完全被裹挾著黑霧而來的抗爭者佔據,本就已經失去內部的燈塔,很快就被人們的憤怒所淹沒,內憂外患之下,守衛們狼狽奔逃,徹底沒了之前的氣勢。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吞沒整座燈塔。

與燈光一同熄滅的,還有晏洺席的理想。

——失去了燈塔這個總控系統,就算晏洺席儲備的能量萬無一失,也無法再輸送向現實。

至此,佔領中樞的祈行夜,已經在這場激烈廝殺的棋局中,徹底立於不敗之地。

晏洺席再難翻身更改結局。

當守衛們紛紛倒下,剩下的科研所屬員也在快速的潰敗中喪失鬥志,嚇得面無人色,顫唞著舉起手投降。

晉南立刻帶著調查官們將這些屬員分別關押看管,又在商南明的指揮下迅速搜查整個科研所,將所有與汙染科技有關的資料和資料收集整理好,準備在回到現實後,透過這些技術反向清理遺留在現實的汙染能量。

但在嚴肅接受命令之後,即便是沉穩守禮的晉南,再次站在商南明面前也不由得激動到熱淚盈眶。

“長官。”

晉南哽咽:“還能有機會活著回來見到您,真好,真好。”

商南明看著他,漠然平靜如機器人的臉上,也難得顯露笑意。

“晉南,你做的很好。”

他拍了拍晉南的肩膀,目光看向圍在身邊的調查官們:“能與諸位並肩作戰,是我的榮幸。”

調查官們先是驚愕,隨之而來的就是激動的喜悅。

有人哽咽,有人激動到破音。

勝利與認□□耀加身。

“嘖,怪不得機動1隊的凝聚力那麼高,怎麼挖也挖不動。”

晉南等人激動離開後,餘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真是慶幸,祈行夜把你綁在了調查局,沒讓你變成另一個晏洺席。”

商南明聞聲轉身時,就看到餘荼緩步走來,從容甩掉長刀上的血跡。

裡外夾擊之下,本來守衛森嚴的戰略要塞,在商南明和祈行夜面前很快就被推平,整座燈塔現在都被他們佔領收編,在晉南等人的努力下,快速加強掌控力。

而在這期間,餘荼也沒閒著。

她與宴頹流遙相呼應,如降臨戰場的兩尊殺神,行走的絞肉機。凡是她們所走過之處,所有屬於晏洺席的人,都倒在血泊中再起不能。

就連在戰場上如重型推土機瘋狂推平敵人的聶文,剛看到隊長想要快樂重逢,都被餘荼身上的殺意嚇傻了,重新瑟瑟發抖縮成一團。

果然!他們隊長好可怕啊,3隊的祖宗們沒一個他惹得起的qaq。

“我什麼時候也能像隊長那麼強呢。”

白翎羽惆悵,捏了捏自己的肌肉:“死的那些人裡,一半得是被餘隊處理掉的吧?”

戰場一石,餘荼獨佔五斗,祈行夜佔餘下五斗。

其他人惆悵撿漏。

白翎羽:別殺了別殺了,給孩子留點吧,孩子好不容易戰場上撒個歡,結果都快被憋出病了qaq

——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在小炸藥面前放幾個敵人,再放上餘荼和祈行夜。

聶文看了眼哭唧唧的白翎羽,突然生出同病相憐的錯覺。

結果就被白翎羽瞪了一眼:“看什麼看!連人頭都搶不到的廢物。”

聶文:……果然是錯覺。

“站在這裡等什麼呢?”

餘荼側首,挑眉看向兩人:“不去打掃戰場,等著我誇你們嗎?”

聶文一個激靈,趕緊撈起白翎羽就跑:“在掃了在掃了!”

宴頹流也向餘荼頷首:“餘隊,我去帶伊芙波娃和其他實驗體離開。”

餘荼點點頭,轉眸看向祈行夜:“燈塔這個重要樞紐被拿走,晏洺席就是被斷了血管的龍,任他再有滔天能力也無濟於事。”

“然後呢?你想要怎麼做。”

餘荼指了指下方正在收割科研所的抗爭者們,挑眉道:“經此一役,你在他們心裡的地位比上帝都要高——如果這個世界還有神的話。”

“如果你想留在第二世界,稱王稱霸唾手可得,就算是過去的管理署和樂園都拍馬不及,大可以在這裡做個土皇帝。”

餘荼笑眯眯問:“怎麼樣?要不要我給林不之帶個訊息,就說你們共築愛巢去了?”

祈行夜:“…………”

他抽了抽嘴角,無奈攤手道:“餘隊,你還沒放棄殺了我的念頭嗎?我可是善良的好人啊,連路過的螞蟻都不敢殺一隻,才不會妨礙人類存續呢。”

祈行夜大呼冤枉。

餘荼卻挑眉輕笑,眸光沉沉:“誰知道呢?”

“畢竟你可是剛向我展示了你對汙染的掌控力。”

她攤手,笑眯眯道:“要是你想留在第二世界興風作浪——殺了你。”

祈行夜:“……艹!我就知道!”

果然又是個陷阱問題。

“接下來,該去接晏洺席了。”

祈行夜看了眼手錶,挑眉笑道:“距離我放了晏洺席,足足六個小時。”

“他也該抵達儲備能量的地點了。走吧。”

餘荼跟上,興味盎然:“所以你說找到了儲備地點,完全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怎麼會呢?”

祈行夜眨了眨眼,無辜道:“我只是個善良的好心人,願意幫助迷路的晏洺席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被四面圍攻,再無退路的時候,人才想要殊死一搏。”

他輕笑著垂下眼睫:“儲備的能量是晏洺席最後的底牌了。不論成敗,他都一定會去找自己最後的力量。”

他不必知道晏洺席把能量藏在何處。

因為晏洺席本身,就是最可靠的導航。

放虎歸山,才知道虎穴在何方。

“不是嗎?”

祈行夜歪了歪頭,眸光明亮燦爛,如萬千星光閃爍。

商南明深深注視著祈行夜,如同被蠱惑般傾身向前,微涼指腹為他拭去臉頰上迸濺的血跡。

他也被祈行夜的笑容所感染,鋒利眉眼溫柔成一片星海。

旁觀卻被秀了一臉的餘荼:“…………”

她懷疑祈行夜是故意的——為了報復她之前的殺意。

嘖,果然是記仇小狗。

祈行夜仰了仰下頷,驕傲叉腰。

他有商商他超棒的!哼。

外溢的黑霧逐漸收斂回祈行夜自身,不久前席捲了整片海洋的汙染能量,重新被祈行夜壓制囿困。

而在有汙染粒子存在的地方,就是代替祈行夜存在的眼睛,為他觀察和蒐集一切情報。

即便祈行夜身在燈塔,也輕而易舉將整個第二世界的情況握在掌中。

沒有任何人的行蹤能逃過他的“眼睛”,即便是晏洺席。

“嗯?”

祈行夜唇邊笑意加深,他掀了掀眼睫,遙遙看向幽暗海水的遠處。

“最危險的地點,才是最安全之處……嗎?”

他低聲呢喃,笑著抬手指向管理署的方向:“晏洺席去了管理署遺址。”

“利用了被該合作的同盟,還把搶來的汙染能量正大光明埋在管理署地底。這是挑釁吧?證明他的實力。”

祈行夜攤手:“真是,沒見過比晏洺席更驕傲的人了。”

但越堅硬的存在,也越容易破碎。

祈行夜放虎歸山,卻也同樣清楚他的敵人是晏洺席,那個戲弄了整個現實和第二世界長達二十年的存在。

他並沒有掉以輕心,而是留下了汙染粒子在陸地,無形間影響晏洺席的旅途。

祈行夜為晏洺席規劃的,是一條真實之旅。

晏洺席站得太高了。

即便是與第二世界的合作——或者說利用,晏洺席所接觸的,也始終都是管理署和樂園的絕對高層,卻從來沒有親自走進那片殘酷的廢墟,感受過斜照在身上的荒涼夕陽。

祈行夜深知,決策者離戰場越遠,就越冷酷。

人命對他們不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真實存在過的人生,他們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們也有自己的親朋摯愛,喜怒哀樂。對他們而言,那只是一個冰冷的數字,甚至連死去之人的名字都不會知道。

多可笑。

說著要為全人類規劃未來,改變世界結局的人,卻連真實活著的人們都沒有見過,不在乎那些鮮活的生命。

所以祈行夜將真實的世界,血淋淋剝開在晏洺席眼前。

他要讓他親眼看看,他犯下了怎樣致命的錯誤。

也一如祈行夜所計劃的,晏洺席生平第一次,身邊沒有下屬或僱傭兵的追隨保護,獨自一人深陷於瘋狂的難民中間。

被圍攻,被追殺。

晏洺席面無懼色,平靜扔掉外套挽起袖口,他抄起身邊任何能拿到的武器,毫不留情揮向衝過來的狂暴難民,看著一個個汙染體倒在他面前,屍骸遍野。

那股狠戾果決震懾住了不少難民。

後來者看到先上前的人紛紛倒下,也都畏懼著打起了退堂鼓,忌憚著連連後退,然後趕緊狂奔逃離。

晏洺席垂下眼,平靜擦拭去迸濺在手腕的血跡。

卻在下意識看向身後時,愣在了原地。

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的晏洺席身軀一僵,一時間眼神複雜難言。

他竟然……會本能的想要確認他身後之人的安危嗎?

晏洺席的身後,是誰?

他此生只保護過一個人。

從來都是接受他人保護和簇擁的晏洺席,只將楓映堂護在身後,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當做盾牌,為楓映堂擋下所有傷害。

今夕何夕,此夜同彼夜。

在華府時,也是這樣的孤軍奮戰,從四面楚歌的燃燒大火中逃殺。

只是那時,他身邊有楓映堂。有一雙真摯明亮的眼眸,會為他而焦急擔憂。

而現在,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側寂寥,唯有他自己而已。

晏洺席眸光晦澀不明,久久垂眼注視著自己的手掌。

直到前面再傳來響動,他才漠然回神,再次抄起武器向前走去。

雖然晏洺席身為未來科技集團掌權人,身邊常年都有僱傭兵和下屬層層環繞,即便有人想要殺他,也等不到他出手就會被僱傭兵按下,但是這不代表著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長年累月鍛鍊積累下來的體術,讓晏洺席此時即便一人,也能夠從容自如的應對危險,那些想要殺了他的難民甚至近不了身。

但同時他也清楚,這並非長久之計。

第二世界就算敗落,也有數億人口,這片陸地上生活的人們隱蔽在廢墟中,危險不知其數。

晏洺席只有一人。就算單論某一個難民不是他的對手,但十個呢,一千一萬呢?

車輪戰也會耗盡他的體力,最終落得個死亡的結局。

衣著考究的晏洺席在廢墟中格外顯眼,暗中不知有多少雙貪婪飢餓的眼睛盯上他,將他當做管理署那些空有財富和權勢,卻一旦失去保護隨從落了難就任由宰割的肥羊。

想要改變眼前的局面,晏洺席只有一個選擇——聯絡上他在第二世界的力量,獲得追隨者的保護。

而在科研所淪陷,大部分勢力也隨著科研所一同覆滅的現在,晏洺席能夠啟用的,只有最後一張底牌。

那也是祈行夜至今沒能找到隱蔽存在。

一旦晏洺席翻開底牌,很可能就會被祈行夜尾隨而至,失去優勢。

晏洺席清楚。但他更清楚,這是祈行夜的陽謀。

就算他知道祈行夜想要利用他拿到儲備能量,也不得不去主動翻開這張牌。如果他不做,最終也會體力耗盡,死在廢墟難民之間。

晏洺席冷呵了一聲,眉眼冰冷。

所以他說,他不喜歡祈行夜。雖然他期待著一個沒有愚昧的世界,但顯然敵人太過聰明也不是好事。

殺意和鮮血堆積在晏洺席身上,本一絲不苟整潔的淺灰色襯衫上迸濺了鮮血,整齊攏向腦後的髮絲散落下來,在深邃眉眼投下陰影,宛如煞神臨世,不可觸碰。

遠遠的,很多難民看到晏洺席這副模樣,意識到自己判斷錯誤,這不是個好惹的人物,也就趕忙重新躲起來,不敢上前招惹。

晏洺席將捲了刃的刀隨手扔向廢墟,緩緩抬手拭去唇邊血跡,再從死去的攻擊者手裡拿走武器。

但就在他俯身的瞬間,卻有一道風從旁邊吹刮向他。

晏洺席立刻沉下了眉眼,敏捷側身避開。

卻在想要反擊的那一秒,忽然看清了攻擊者。

——流著眼淚,滿臉驚恐的瘦弱女人。

“對,對不起。”

女人面黃肌瘦,搖搖欲墜卻咬牙堅持:“我的孩子生病了,她得了輻射病,需要藥物和食物水源,不然她會死。我不是故意要攻擊你的,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我死了沒人會照顧我的孩子……”

晏洺席自認不是心善之人,曾經揮向至親的刀,也沒有過猶豫。

可就在他揮刀向眼前人時,卻猶豫了。

他無法自抑的回想起了四十億次迴圈。

在迴圈中,也有人主動伸出手向祈行夜,他們嘆息著說“還是個孩子呢可怎麼活啊”,將能夠遮風避雨的屋簷,分給了祈行夜,將自己的食物和衣服送給那小小孩童。

晏洺席想起了自己在小鎮迴圈的所見,他記得自己所厭惡的那些親戚,在爭吵之外,也有人主動走向祈行夜,願意用自己的溫度,在冬夜溫暖他。

他皺緊眉頭,想要將那些混亂閃現在腦海中的片段刪去,可越是想要壓制,那些迴圈的記憶和連帶而來的情緒,就越是深入骨髓,糾纏不願離去。

改變一個人要多久?

一次不夠,那四十億次的重複呢?

祈行夜笑眯眯的模樣闖入晏洺席的腦海。

他說,晏洺席,沒有人是完全隔絕的孤島,如果做不到守望相助,那就只能在黑暗中一同毀滅。

他問,晏洺席,你說你要為人類規劃未來,可如果你的未來裡空無一人,又算什麼未來?

晏洺席本來對祈行夜的問題不屑一顧,此刻卻不由得一怔,難以言喻的情緒漫上心頭,那是從未有過的複雜難言。

他側眸,漠然看向女人身後的廢墟。

那裡,一團小小的身影縮在廢墟土塊後面,努力捂著嘴巴壓制哭泣,淚眼朦朧的看著女人的背影。

晏洺席修長手指蜷縮了一下。

他五歲那年,也曾期待過“母親”。只可惜,伊芙波娃身體力行教會他:感情是無用的廢物。

“既然有想要的東西,那就自己去改變。”

晏洺席漠然開口。

在女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抬手摘下昂貴腕錶,扔向女人。

然後,晏洺席沒有任何停頓的越過女人,繼續向前。

女人泣不成聲,在身後連連感謝。

晏洺席卻依舊是沒有感情的漠然面孔。

只是,蔓延進腦海中的記憶,卻無法像表情一樣可以被輕易操控。

他不由自主的反覆回想,祈行夜的問題也在他腦海中越發清晰。

直到迴盪成他自己的問題。

——我改變了這個世界嗎?

我可曾,讓這個世界的未來變好哪怕一點?

當晏洺席抓住攻擊者的脖子,將對方拎到半空,卻沒有立刻殺了它,而是問那個已經面目全非看不出人形的汙染體。

“管理署或者樂園的存在,有讓你們的未來變好一些嗎?”

汙染體一愣,隨即嘲諷大笑:“未來?哪有未來?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我們只是可有可無的汙泥。”

晏洺席手掌微顫,到底沒有殺了汙染體,只是隨手將它甩向一旁,便繼續向前行走。

祈行夜扔下他的地點距離管理署遺址並不遙遠,似乎祈行夜早就對儲備地點有所猜測,只是不能確認。

但就是這十幾公里的路,晏洺席卻走了很久,很久。

從面無表情的清理垃圾,到蹙眉觀察,再到駐足交談詢問。

血液浸透了晏洺席昂貴考究的襯衫,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疏離,此刻他的形象看上去與第二世界土著無異,那些難民們也不再像看肥羊般虎視眈眈,而是逐漸開始將他當做“自己人”。

當晏洺席詢問第二世界的真實情形,想要了解管理署和樂園時,那些難民也終於願意開口,向他抱怨指責那些權勢者的不管不問,拿走資源,卻不管他們的死活。

每當有新興勢力崛起,他們也有過期待,以為反抗管理署的新興勢力會是他們的朋友。但事實卻只是一次次向他們證明,那些新興勢力不是仇恨管理署。

只是仇視自己不是管理署。

於是,當難民們逐漸意識到事實,終於徹底麻木,放棄希望。

“未來?”

難民苦笑:“我以前曾是管理署的人,我很清楚他們有多少資源。就算如今艱難,但為大部分人配備乾淨的水源和食物,也並不是難事。你以為他們是做不到嗎?不,他們只是不想做。”

晏洺席不由皺眉:“即便管理署有最好的體系?”

難民搖頭:“體系死的,人卻是活的。體系沒有貪慾,人的貪婪卻是無止境的。”

晏洺席身邊明明空無一人,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祈行夜的嘲笑聲。

——世間所有事,歸根結底是人與人之間的事。晏洺席,你以為自己留下設計完美的規則,就能確保未來如你所期望一般的到來嗎?

別開玩笑了。你是純粹的理想者,可你的後繼者卻未必是。你殺了一個晏安,可不如晏安卻模仿晏安的,滿世界皆是。你能殺了所有人嗎?

晏洺席伸向難民的手,緩緩落了回來,緊握成拳。

他越發的沉重冰冷,再抬眼看去時,看到的已經不是自己想要的勝利。

而是滿目瘡痍,鏽跡斑斑的廢墟。

即便晏洺席看不起如今的管理署,認為它只配被自己利用,作為工具榨乾所有價值,但他的理性同樣讓他承認:一千年前,在最後一個核.戰爭的冬天被規劃確立的管理署,確實擁有迄今為止他見過最完美的體系。

也正是因為管理署的完善,所以第二世界才會多撐了這幾百年,而不是在第六次核.戰爭之後立刻崩塌。

可即便如此,如今,管理署和第二世界,依舊走到了盡頭。

卻不是因為他本以為的枯竭和廢物。

而是因為掌握管理署的,是人。

有貪慾的人。

晏洺席站在廢墟的高處,任由夜風拂過自己身邊,滿眼蕭瑟。

腦海中,祈行夜提出的問題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與之交替閃現的,是小鎮那四十億次迴圈。

他擁有最頂尖的頭腦,可當他嘗試著以自己的理想為藍本,加入祈行夜提出的變數引數,重新規劃並預測未來時,卻愕然發現,不論他怎樣思考和選擇,最終在他的計劃下,他為人類選定的……

都只是一片廢墟。

晏洺席抿緊了薄唇,用力到失去血色。

他不敢置信,可理智卻逼迫他承認:他以為他在為人類謀求更好的未來。

可事實上,他卻在親手將人類推向末日。

他想要讓現實世界跳出可悲的迴圈,不必再重蹈覆轍。

可事實上,卻是他……加速了末日迴圈的來臨。

“對理想者最可怖的懲罰,就是讓他親口承認理想的破滅。”

祈行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晏洺席轉身。

他看到祈行夜站在廢墟高處,向他微笑。

“晏洺席,你是錯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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