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在溫有宜的“jesus”中,商邵警惕嚴厲的眉眼怔忪下來,連帶著喉結也滾了滾。

怎麼回事?那個要包養柯嶼的富婆,是他媽媽?他女朋友在他未知的情況下,和他媽媽密切相處了兩個小時?他的“在合適的時間,精挑細選的地點,以精心策劃的方式引見彼此”的方案,還沒上線就正式宣告破產了?

知道了商邵有女朋友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大兒子談戀愛的場面,又是另一回事。

溫有宜最近被商檠業氣得頭疼,想軟下心把他叫回主臥,覺得便宜了他,可他在次臥睡了幾個月,溫有宜面上不顯,心底裡卻又擔心他睡不好。一來二去,她自己反倒失眠得厲害,覺淺,弄得神經衰弱,總覺得精力不濟。

現在親眼看到商邵跟女明星當庭熱吻,溫有宜情緒上還沒起什麼波瀾,人卻已經先恍惚了。

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什麼端方雅正自固自持博文約禮訥於言敏於行……溫有宜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身形晃了一晃。聽聽他剛剛說的做的!別說君子暗室不欺,光天化日他不也欺得厲害嗎!

眼看她就要摔倒,商邵當機立斷鬆開懷裡的應隱,上前一步,將溫有宜扶抱住。

應隱:“……”

at?

應隱抬眸,望向身邊的商邵,像在怪他不提前說。

應隱嚥了咽:“tanya。”

“我剛才幫你挑了幾件衣服,回頭我助理會問你要一些三圍尺碼,或者我直接安排greta的人上門給你測量。”

商邵心裡一沉,見應隱果然像一隻被提醒了風吹草動的小動物,霎時警覺聰明起來。“真是你寫的?你騙我。”她瞪他。

溫有宜沒忍住,揚唇笑起來。她這會兒的笑,與看秀時的自然不同,多了一股自然親暱之味。

是,她確實孕育了五個子女,年歲也高了,但家裡人向來叫她小溫,外面小輩則叫她tanya,“阿姨”這兩個字,實在是很陌生。再怎麼說,她年輕時好歹也是人家國寶級設計師jacob的靈感繆斯……溫有宜傷心起來。

商邵做好了東窗事發功虧一簣的準備,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淡然地說:“不是我寫的。”

應隱如夢初醒,滿面通紅地握住了溫有宜遞過來的掌尖:“阿……”

“說實話,greta自從換了新的設計總監以後,風格路線變了很多,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是不會讓小來all in的。”

應隱吃了一驚,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挑的,下意識推拒道:“您太破費了……”同時很實誠地說:“有需要他們會借給我的。”

同時將目光輕瞥向溫有宜,提醒她:“你認錯了。”

商邵:“……”

他的警告溫有宜怎麼會聽不出?抿一抿唇,斂去細微笑意,遺憾道:“原來是我認錯了?那也算無巧不成書,可見今天的緣分是天註定。”

在她正義凜然的質問眼神中,商邵忍住一絲笑意,勾了勾唇,淡然地說:“應隱,這是我母親,溫有宜。”

一片死寂中,場面十分詭異。

她的話說得很漂亮,似一股嚴密的春風,不給人不被照拂到的機會。

溫有宜見了這臺邁巴赫,眸中略過意外之色,但也沒說什麼,只是笑道:“你這個車牌是查得到的,也不怕別人亂寫?好好的戀愛,先成了緋聞就不好了。”

目光是一動不敢動。

商邵本能地覺得她這句話不對勁,便聽溫有宜繼續說:“這麼好的相遇,我們應該多聊一聊。阿邵,不如就去你那邊。”

溫有宜止住她,斬釘截鐵:“叫我tanya。”

網上確實悄然興起了一股新的八卦流言,不過商邵的姓名並不在其列。

起因是有娛樂博主發的一條微博:【幾個月過去,看到這些圖還會淺淺一動。我有罪,磕已婚男的cp有一股背德感誰懂!】

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的目光還是震驚茫然的,但眼睛裡卻已然起了一層水霧,好像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因為我?”

溫有宜抬頭,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

商邵:“……”

到了地下車庫,正在等待的司機手忙腳亂地將煙掐了,迎上來兩步,規規矩矩地說:“夫人,下午好。”

應隱心想,什麼阿姨,她根本沒這麼老,不要以為隨便胡謅就可以矇混過去……這裡面全是貓膩!

他不得不輕咳一聲,在應隱馬上就要斷情絕愛的眼神中,說:“叫阿姨。”

應隱呼吸一停,瞳孔失焦,聲音跟智慧一起消失了。

商邵十分無辜,問:“爸爸跟你說的?”

應隱的情緒來得很快,蠻狠洶湧,不講道理。

溫有宜目光落向他手裡的女士手拿包:“那封信,你的筆跡。”

本來是很尷尬突發的場面,但被他處理得四平八穩。介紹完,他移步應隱身邊,光明正大地攬住她腰,附耳提醒道:“再這麼下去,她要開始擔心我們孩子的智商了。”

得到答覆後,他才安下心來,抬眸看向應隱。

“嗯。”溫有宜應聲,輕輕點一點頭,笑容仍保持著,“其實我一早就認出你了。不過,我們阿邵總想在一個最正式的場合把你介紹給我,所以我不敢冒然跟你坦白,希望你不要見怪。”

委屈酸楚壞了。

商邵波瀾不驚,又握了握溫有宜的雙肩,正式介紹道:“媽媽,這是我女朋友,應隱,你們下午已經相處過。”

這裡面沒有貓膩,全是母子情深。

商邵先輕聲問了溫有宜:“要不要緊?”

下面的配圖,還是上一屆星河電影獎時,應隱和商邵的同框。

畫面裡,她一襲紅裙典雅莊重,卻難掩星光盛烈,而商邵西裝革履,手執獲獎信封,銀色鏡框下的面容上,薄唇輕抿,舉重若輕。

其實總共就那麼些鏡頭,在晚會當天就已經傳過一輪了。她po出來的這些也不過老圖,所不同的是,被套上了層層疊疊的濾鏡,讓視效更有了氛圍感。

這條博文沒帶任何tag,沒進任何超話,甚至連兩位當事人的姓名及星河獎都沒帶,但還是在轉發和點贊中被帶起了熱度,並反覆被大資料精確地推向了眾多同好的首頁。

評論區蓋了一百多樓,宛如團建:

【家人!我失散多年的家人!我找到家了嗚嗚嗚!】

【誰懂啊,真的好磕亖了!一些女明星,一些豪門貴公子……英年早婚你有沒有出息啊!】

【這是什麼?xx和xxx啊,磕一口,香瘋了。這是什麼?xx和xxx啊,磕一口,香瘋了。】

【我踏馬像個晝伏夜出的蝙蝠,只能在這裡偷偷摸摸。】

【男方已婚的道德感痛斥我,拉絲的張力拉扯我,去你馬的,老子今天不做人啦!!!】

大概是資料有點失控的跡象,博主不得不置頂評論:【家人們,不要提任何名字球球了,沒有要打擾任何一方生活的意思,圈地自萌而已,麻煩不要來審判我(保佑)】

事情的轉向,是有一個賬號在下面評論:

【恭喜你們,磕到真的了。】

這個賬號的頭像是一片藍天白雲,暱稱是【鐵手握住夢想】,沒有粉絲,發過的微博動態倒是很多,都是盒飯和天空,可見不是殭屍號。

樓中樓都是看戲:

【又瘋一個】

【來人,抬走】

【是的是的我不管就是真的真的在我這兒就是真的!】

【姐妹同喜(看了下主頁也許是大兄弟……?】

賬號回覆:【真的是真的啊(笑哭)可以關注下某部剛殺青的電影,男方在片場待了快兩個月,全劇組都知道】

下面一連串的問號,有人乾脆問:【男的不是結婚了嗎?還有小孩。真給離了?】

那人回:【這我不知道,算了我自刪吧,沒別的意思,剛好刷到,好像說錯話了。】

他說刪就刪,求生欲十分強烈,過了會兒,似乎是咬牙買了個會員,把頭像暱稱都給改了,改成了【鐵手謹言慎行】,同時開啟了賬號保護和僅半年可見。

此地無銀的既視感太過強烈,反倒讓一群cp粉來了勁。但他的賬號裡,有效資訊實在太少,根本看不出什麼。天天吃盒飯的多了,還有那些配文,什麼今天收工早,今天誤工了,今天盒飯不錯,今天天氣差不出工……這模樣誰敢說是劇組?萬一是一蹲工地的。

因為資料沒出圈,真人cp又很敏[gǎn],營銷號怕吃官司,不會隨意搬運,所以這些流言都被資訊繭房按在了特定的圈子裡。

但既然有人起了這個頭,有關「金淵民」這個人的身份背景,確實是開始被考據起來了。

溫有宜的提醒在理,商邵頷首,“你說得是,我會注意。”

他讓溫有宜和應隱坐後排,自己則上了副駕駛,同時非常果斷地降下了擋板。

應隱叫了他一聲:“商先生,我的包——”

沒來得及,擋板已經降下了,商邵當做沒聽到,同時迅速開啟了那個珠光寶氣的手拿包,將裡面的信件抽了出來。

司機一聲沒吭,緊張得夠嗆,只覺得連空氣都不太夠用。

過了一會,擋板又給升起來了,大少爺十分淡然地說:“阿杰按錯了。”

阿杰,扶著方向盤,只覺得冬雷震震六月飄雪。

邁巴赫開出地下掩體,往海邊莊園平穩疾駛而去。

這是溫有宜第二次來這邊,康叔已經提前收到了通知,做出了嚴陣以待的準備。

溫有宜是一個講究的女人。

她講究,而非奢侈。

整個商家的一餐一飲,一住一行,入目所見,呼吸所聞,無一不妥帖,無一不恰恰好。而這種恰恰好,正是最難最奢侈之處。這並非是有錢抑或有權就能做到,假使有錢有權,再加一點優雅的品味,以及能將自己時不時冒頭的庸俗按下去的聰慧,也還是不夠。要達到溫有宜的講究,需要額外地有耐心,額外地有見地,額外地自律。

她有一套管理家庭、打理生活的學問,在她手底下做過事的家政管家,在整個港島上流圈子裡都是深受歡迎的,其他貴婦們渴望能挖走一兩個,聽一聽她是如何生活起居,好青出於藍地拿捏起來。但很難,因為沒有人願意從商家離開,除非是犯了原則錯誤被辭退。

溫有宜每一次造訪,譬如去明羨的酒店看一看,去明卓的美國別墅小住,或者去商陸和柯嶼那兒探望,都會讓幾位小姐少爺的管家如臨大敵。

康叔也不例外。原本這次她來得突然,時間短,從上到下都來不及收拾什麼,少不了要挨一頓柔聲細語的提點批評,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溫有宜這次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這上面。

邁巴赫停穩,商邵陪同下車,正要往裡走,溫有宜叫住他:“你工作日在外消磨了這麼久,是不是該回去了?”

商邵怎麼能放心把應隱單獨留給溫有宜?

體貼地回:“下午不忙,我陪你們喝一會茶。”

“可是爸爸知道了要生氣,會批評你。”

“我沒事,不要緊。”

溫有宜微微笑:“不行,氣大傷身,你不好總是氣他的。”

商邵:“……”

fine。

他給了應隱一個安撫的眼神,目光又自康叔臉上瞥過,意思是人交給他,讓他控住場面。

轉身要走時,又被溫有宜叫住。

溫有宜輕柔提醒應隱:“你是不是有東西忘了?”

應隱一拍額,想起來:“商先生,我的包……”

“在車裡。”商邵說,“我幫你去拿。”

有幾步路,應隱跟過去。

商邵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微微俯身,將包拿了出來,十分自然地遞給應隱,又順勢將她圈到懷裡。一手攏著她的側臉,為她擋住溫有宜的視線,同時附耳道:“別緊張,她很好相處,也早就期待認識你,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他的提醒低沉溫柔,應隱“嗯”了一聲,感到耳廓上壓下他的唇。他吻一吻:“晚上別走,還在這裡睡,嗯?”

“明天要出差……”

“我送你去機場。”

兩人小聲說了很多話,把一段短短的分別弄得像要分開很久一樣。溫有宜笑一笑,雲淡風輕地看著商邵。

商邵果然將吻壓向了應隱的唇角,吮一會,分開,眯眼觀察應隱的眸色,再湊上去親一親。他始終用耳語般的聲量講話,又是那種很勻緩的語速,很容易就將氛圍帶得曖昧。

應隱淪陷了,迷糊了。

商邵最後揉一揉她的耳垂,用那種深沉如夜霧的眸光鎖著她一會,說:“晚上見。”

應隱暈暈乎乎地轉身,走了幾步,溫有宜好心地問:“你的手機呢?別落在車上。”

被她一提醒,應隱第一反應就是到包裡找。還算她沒辜負溫有宜的期望,馬上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實。

“我的信呢?”她怔住,再度翻了翻。抬起臉時,溫有宜對她抬抬眼神。

身後引擎聲已經響起。

應隱立刻返身,清醒又不屈地瞪著商邵,低聲:“商先生,我的信呢?”

她已經明明白白地猜到,一定是商邵搞的鬼。他降擋板、親她,讓她恍惚,都是為了拿走信。

已經坐上後座、正亟待關門的男人,聞言身體一僵。

商邵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把我的信弄丟了。”應隱徑直拆穿他。

商邵:“……”

應隱眼圈一紅,忍著委屈和急切:“那是我的信,從香港寄過來,遲了好幾個月的……”她以為他真把它丟了。

於事無補,眼淚只好掉下來。她低垂著臉,雙手間半抱半捧著那支織金釘珠的手拿包,翻來覆去地摳著指甲。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蒼白而鎮定,可是鼻尖已紅,一眨眼就是一顆眼淚:“好不容易……你憑什麼把它丟掉……”

委屈得不像話了。

那是她的信,遲到了,又回來的信。她還沒看,上天要她看的。他憑什麼?

商邵心裡軟成什麼樣了。

他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就下了車,當著不遠處所有人的面將她摟到懷裡,一邊親著她耳朵一邊一疊聲地哄:“沒有丟,還在,還好好的……別哭。”

應隱哽咽一下,憋住氣。

確實有在很聽話地別哭。

商邵拿她沒有任何辦法,只好改口,很認真地說:“好,你哭,覺得委屈傷心,就哭到高興為止,好嗎?信在這裡,是我不好。”

他從西服內襟口袋裡摸出信,平整的,帶著他的體溫和香味。

“你看,它就在這裡,沒有被丟掉,完好無損。”

他親自將信塞到應隱的手裡,請她看一眼。

應隱接過,一時沒拆,雙手攥得緊緊的,都皺了。她想笑,唇角抬起,眼淚卻沒停,還是一顆顆的,從眼眶裡筆直掉下去。

哭得太漂亮,連臉頰都沒溼,有鏡頭就是幕電影。

“我是故意演你。”她欲蓋彌彰,十分嘴硬。

商邵沒拆穿她,寬厚的手按住她頸,親了下她發頂:“那裡面有一句話,我不想讓你看到。”

“為什麼?”

“因為那應該由我親自說。”

他指腹抹一抹她柔軟的臉,為她抹去眼眶的溼潤:“可是現在說,又不夠鄭重。你看到那句,心裡先不要回答,等我親口說,好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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