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補上兩斤粉是沒用的,十斤也沒用。殺青戲硬生生多拖了兩天,錢都算到了商邵頭上。一天幾十萬,還成,小成本電影。慄山倒是個會打算盤的,有人出錢,他心安理得地收了,又把姜特和白欖拎出來,重新磨了幾場。

殺青那天是個晴夜,雪薄了,劇組又人工造了五厘米厚的雪,燈光打在上面,有淡淡的藍色波光。現場清理得徹底,只剩下兩個機位的掌機,導演棚下也只有慄山和俊儀兩個人。

所有人都在外面等,抱著花,架著鏡頭,背後有橫幅,寫著「恭喜應隱殺青」。再往外,就是攏著手引頸張望的村民了,聽聞劇組即將要走,都提前來送別。

十五分鐘後,雪地上串起一行寂靜的腳印,眾人抬眸,看到應隱自己一個人走過來。

她身上披著那件眼熟的羽絨服,髮髻低挽而鬆垮,風過樹梢,帶動她垂落的髮絲。在她背後,老傅佈置的燈光嚴密明亮,從燈罩中透出,柔柔的彷彿蒙著一層硫酸紙。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出聲,不知道是殺青了,還是又一次ng了?眼裡只看得到她美麗的、似乎要溶於月光的面龐。

直到應隱腳步停住,凍得緋紅的鼻翼輕輕抽氣一下,繼而將兩側唇角上揚起來,大家才如夢如醒——

“殺青啦。”應隱宣佈,聲音不重,滿面微笑。

雪地裡猝然爆發出一陣沸騰,無數人鼓起掌來,向她身邊湧。至還剩幾步距離時,又停住了矜持住了,不敢造次,抱著花的羅思量被人推到最前,他左張又望,瞥見救星,眼前一亮:”慄導!慄導來!這花該是慄導送!”

“回到寧市,過我原來的生活。”

直來直往的山風,下了山太久,也懂得拐彎了。

慄山拍了拍她肩,鬆開懷抱,繼而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來,我們一起祝賀小隱新疆殺青快樂!”

殺青宴早就擺好了,但主要是為了姜特和白欖。應隱回寧市後還有兩天的戲份要補拍,姜特和白欖卻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殺青,今晚過後,他們一個回阿勒泰,一個回北京,下一次再相聚得是電影首映禮時。

“新年夜發生了什麼,我都知道,謝謝你成全了我,和這部電影,和這裡的所有人。好好保重自己,我們回憶錄裡再和這段故事相會。”

“慄老師……”應隱鼻尖酸楚,怕自己落淚壞了氣氛,睜著眼眶忍了許久,才輕點了下下巴說說:“我沒怪過你。”

“回到阿勒泰,過我原來的生活。”姜特關上馬廄的門,陪著應隱走到月光下,“你呢?”

慄山是特意遲了幾步出來,想把這樣獨特的場合留給女主角,沒想到還是沒躲過。只好笑著接過花,捧給應隱,又與她紳士地擁抱了下。

“不了,聽說那裡很熱鬧,我不會適應。”

慄山自掏腰包請姜特下山,到城市裡去。如果繁華迷他眼,他再順理成章把人送到科班去進修。

姜特抱著黑馬的脖子,用哈薩克語與它說了幾句,才轉向應隱。

他們彷彿有預感,在這冰天雪地裡連飛鳥都不願經過的兩個月,將會是華語電影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話音落下,姜特笑了一笑,“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姜特注視著她流溢著光彩的眼睛。

應隱找到姜特時,他正在馬廄裡撫摸那匹屬於哈英的黑馬。

阿恰布的哈薩克人熱情,怕他們當晚就走了,爭相圍上來請他們到家裡喝酒跳舞。燈光組的布光半天沒能撤下,因為實在太多人要和應隱合影,而應隱又太過耐心,來者不拒。

“你說。”

完成任務一身輕,全組都喝瘋了,逮誰敬誰,喝醉了跑到外面脫衣服發瘋。喝到末段,清醒的沒剩幾個,彼此擁抱著道別,口齒不清的車軲轆話來回說。

“那你接下來的打算是?”

但姜特拒絕了他。

“不去寧市看一看?我聽說慄老師邀請你。”

最初接受慄山的邀請,是他給的價格很吸引人,這份工作與他過去放牧的生活也截然不同。後來,在只有一張沙發和一臺電視的簡易影音室裡,他反覆溫習她的臉,從架腿而坐的不耐,到合掌抵唇的專注。那間屋子的氣味至今還在他鼻尖,只要一想起,他腦海裡的熒幕就被點亮。他從沒遇過這麼多面的女人,試圖分清她的真實與做戲。

見她第一面前的一晚,他輾轉,徹夜未眠。見了真人,才知道自己此前有關她的想象是多麼按圖索驥單薄可笑。她很精彩,遠超美麗。

新年夜,他也迷茫驚痛過。

那麼多親密戲,他從不坦然,也說不出問心無愧。

她每一次人戲不分時恍惚,下意識地向他求助,他總是義無反顧,心裡頭像有尖刀刺痛。那當然是他的僭越,他明白。

白欖進組後,本著前輩的義務和愛惜天才的憐憫,自發地教他很多,關於如何調節自己,如何入戲和出戏。

“為什麼一定要出戏?”

“因為你不是哈英,她也不是尹雪青。”

“重要嗎?”

“不重要嗎?你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精神,要當姜特,而不是戲裡的人。”

“姜特也沒有得到什麼,他被闖入,然後失去,相逢和告別都不由他作主。”

白欖發現自己教不了他。她有理論,但理論從來都會在生命的直覺面前失效。

“你讓我想起一句詩,夢裡不知身是客。”她呢喃地說。

“慄山教過我了,但我還知道另一句。”

“什麼?”

“但願長醉不願醒。”

我這一生都會記得你。

姜特注視著應隱流溢著光彩的眼睛,微微勾唇笑起來,“再會。馬是哈薩克人的翅膀,我飛向草原,你飛到你想去的更高地方。”

應隱怔了一怔,也跟著笑:“這算不上‘不知該不該說的話’。”

“那就是我文化不高,還沒有領會你們的客套話。”他雙手插兜,穿得還是那麼單薄的一身,身板筆挺,伴著應隱走遠了馬廄。

身後並行的腳印短短的,只有一截。

“如果我問慄山要這一匹馬,他會不會批准送給我?不過,它從阿恰布去阿勒泰,也很吃苦。”

閒聊話短,沒幾句,斷在了眼前那個男人的眼眸中。

姜特對他點了點頭,腳步站停,對應隱道別:“再見。如果你有時間,下一次要在六月份來,那時候你會看到很多花,比如貝母花,燈籠花,毛莨花,還有車軸草,以及苜蓿花,它們開了漫山遍野,比現在好看很多,雪嶺雲杉適合在清晨和黃昏的時候看,那時候樹梢會掛上藍色的霧氣……還有……”

姜特垂下臉,北疆之美,他說不盡,便到此處輒止住,細微地笑了一下:“千里共嬋娟,阿恰布和阿勒泰有同一個月亮,祝你一切都好。”

這樣的道別該算是體面而從容的。他注視著應隱走到商邵身邊,被他摟到懷裡,在融化得很薄的雪地上漸行漸遠。

阿恰布的清晨通常由婦女擠牛奶開始,但這一天註定不同,是由直升機的螺旋槳聲喚醒的。

劇組還有器械道具要清點裝運,走得沒這麼快,因此應隱是最早離組的。她有邀請過白欖,但白欖有白欖的清高,即使眼眶數次被應隱的表演盈滿熱淚,當面時還是淡淡而客氣,說等首映時見。

最焦頭爛額的是現場的製片組,像製片主任、生活製片還有七七八八的一堆帶製片名頭的,活兒都雜得很,跟劇組管家似的。別的組都陸續走了,只有他們還得留下收尾善後,結款的結款,清賬的清賬,復原的復原,誰丟三落四的忘了個什麼,也都找羅思量。

真要離開時,村裡的護林員兼郵差找到大巴車。

大巴車的引擎已發動了許久,就等羅思量一人了。他站在臺階上,扭頭問:“老鄉,有事?”

“這裡有一封信。”

“信?”

郵差剛從山上巡山護林下來,翻動綠色郵差包的翻蓋,在裡頭摸索一陣,真給他找出一封。

那信已經不再板正,好像受了很久的輾轉與冷遇,但與郵差紅通通又粗糙的手指一比,又顯得潔白而矜貴。

羅思量哭笑不得:“不能吧?”

“寫錯門牌號了,那個人不識字,我以為是住在他家裡的哪個演員師傅呢。給。”他仰著面孔,遞了遞。

羅思量只好下了車,接過那信。收件人寫著「應小姐」

“喲,是應老師的信?這郵戳日期……你這都晚了快倆月了!”

郵差撓一撓頭,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不好意思地憨笑。真不怪他,這村裡誰住哪兒他閉著眼都能數出,但有了上百號外人,一下子亂了套,誰知道誰家宿了誰?能在這一時刻被發現差錯,已經是奇蹟。

“只要沒看,就不算晚。”

“你這可是歪理啊,老葉兒肯,回頭郵政扣你錢去!”羅思量笑著嚇唬他,將信封在揹包裡一塞,“得了,我給你帶過去,春天快來了,祝咱家牛羊興旺,拜拜叻!”

藍色大巴車終於關上了車門,在風霜滿面的老信差葉兒肯的注視下,駛出村頭,駛向坡道,向著來時的方向遠去了。

應隱接到羅思量電話時,面前同時站著greta的中國區品牌公關總監,以及莊緹文。

“什麼?”

“我說,”羅思量再度重複一遍,“您有一封香港來的信,落村裡了!寄件人是……林……”

應隱結束通話電話,怔了怔神後,回過注意力。

“你剛剛的意思是?”

“三月份的春夏時裝週已經結束了,但是我們有位大客戶,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去米蘭。所以,品牌決定為她單獨再辦一場秀。她的身份我們只能保密,她也不想有太多人打擾,所以,我們只秘密邀請了你和其他幾位超模陪她一同看秀。”

“還能這樣?”

品牌公關交握雙手在身前,歉意地笑笑:“這當然很特殊,但確實,為了她,可以這樣。這場秀和我們在米蘭辦的,會是一模一樣的,同時還會有十二套未對外公開展示的高定。知道應小姐剛出組,很忙,所以也是不情之請。”

“客氣了。”應隱看了眼莊緹文:“時間ok嗎?”

她說到底也是greta的中國區大使,還被greta推了三月份的開季刊,這點小事於情於理都要幫。

莊緹文點點頭:“完全沒問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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