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往事

受到催眠和藥物的雙重影響,姜恩眠閉著眼,安靜躺在沙發上,以旁觀者的方式,平靜講出自己的故事。

封閉的往事被完整儲存,揭開時還留著當年的氣息和溫度。姜恩眠能準確說出記憶中的細節,有媽媽紅色的裙襬,爸爸發白的襯衫,甚至是門口的樹,路邊的花,隔壁給他糖吃的老奶奶。也包括大雨傾盆的午後和暮色漸濃的黃昏。

所有的美好,都在某個時間節點被強行撕開,如同不慎脫落的珠串,還要經歷車輛和行人的碾壓,散得支離破碎。

柳清輝全程拉著姜恩眠的手,從快樂到到悲傷,從溫暖到寒冷。

他聽過無數人內心的故事,站在主人公的角度,經歷過很多當事人的一生,卻還是會為姜恩眠而心疼。

對方的指尖握在他掌心,血液的流動提醒著他的不安。

柳清輝突然理解,為什麼姜恩眠的養父母寧願支付高昂的治療費,冒著極大的風險也要給他做記憶阻斷。

當年的他那麼小,他不應經歷這些,他就該陽光燦爛,明豔盛開。他值得被人擁抱和愛,也該擁有一份最純粹的感情。

淚水順著柳清輝下頜滑落,滴到姜恩眠的懸空的手背。

姜恩眠睜開眼,緩緩舒展指節,輕輕幫柳清輝抹去淚痕,“清輝哥,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了?”

“為什麼要聽話?為什麼不拒絕?”柳清輝的眼神帶著壓迫力,“這不是你該做的行為,永遠不是!”

“沒事,我想起了一個朋友講給我的虛構故事。”

姜恩眠蹭完左邊的眼淚又去蹭右邊,手指的紋路從柳清輝臉頰劃過,帶著僅屬於他的溫度。

姜恩眠點頭,眼底是真誠,“想。”

解到第三顆時,柳清輝用力扣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往牆上推。

姜恩眠眼神放空,點點頭,“您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做。”

“你說得對,那些都是假的,從沒有發生過。”

“又不是真的,不要難過。”

虛假的故事就該徹底消失,沒必要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中。

“我讓你做什麼,你都會做?”

柳清輝湊近他,親暱剝開姜恩眠額間的碎髮,“眠眠,你相信我嗎?”

姜恩眠不聞不問,他乖乖起身,走到床邊,他低頭看身上乾淨整齊的衣服,“清輝哥,全脫嗎?”

頸前的面板細嫩柔軟,發白的質地透著點點粉紅,凹凸分明的鎖骨,誘惑魅人的痣,就連每一個呼吸的毛孔,都是迎接危險的定時炸彈。

柳清輝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指著身後的床,“脫衣服,趟過去。”

柳清輝繃著臉,站在他面前,“全脫。”

姜恩眠眼尾和嘴角是彎的,“我媽說,哭完就要放聲大笑,快樂比什麼都重要。”

“嗯好。”姜恩眠低著頭,一顆一顆解紐扣。

溼熱的觸感,叫醒了熟睡的人。

姜恩眠不假思索,“當然相信。”

“阿姨說得對。”柳清輝按住姜恩眠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眠眠,你想要快樂嗎?永遠的快樂。”

冰涼堅硬的觸感從後背傳來,姜恩眠很怕,他鼻腔痠痛,眼眶泛紅。他試圖轉動手腕,卻換不來絲毫放鬆,“清輝哥,你輕一點,好疼。”

柳清輝分毫不手軟,反而更用力壓住他,“眠眠,抬頭。”

姜恩眠和視線相接,眼底是一團水霧,仍處於催眠期的他,像只提線木偶,能被任何人擺佈。

“眠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只有我……”

深邃的瞳孔張張合合,濃密的睫毛上還掛著惶恐的淚滴。

姜恩眠無法反駁,他只會臣服,“我、我只有……”

“夠了!”柳清輝捂住他的嘴,“不要再說了。”

這種方式太極端,姜恩眠不會喜歡。就算是為他好,也不能用他不喜歡的方法。

捨不得玷汙他的信任,更不能辜負他的喜歡。

更何況,被洗腦的喜歡,不是真正的愛情。就算能掌控他,控制他的思維,永遠抹掉記憶,又能怎麼樣?

沒有靈魂的姜恩眠只剩軀殼,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他給的快樂不是真正的快樂,姜恩眠不需要這樣的保護,他需要完全自由的人格和思維。

堵住嘴的手緩緩放開,姜恩眠的自責還沒消散,“清輝哥,你怎麼了?”

“沒事。”柳清輝迴歸溫柔,他很輕地拍他的後背,“眠眠,你要永遠快樂。”

“嗯,清輝哥也是。”

柳清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眠眠,看這裡。”

姜恩眠的眼睛跟著手指的轉動幾個來回,“啪”的一個響指,姜恩眠再次昏睡過去。

*

姜恩眠睡過了漫長的午後,等他醒過來時,窗簾外透不過明媚的陽光,天色是夜幕降臨的黑暗。

他躺在床上,腰間還蓋著條柔軟的薄毛毯。

柳清輝坐在兩米外的沙發,他沒戴眼鏡,正低頭看一本很厚的書。

見他醒來,柳清輝合上書,並戴上眼鏡,遞來杯溫水給他,“你覺得怎麼樣?”

姜恩眠打了個哈欠,咕咚咕咚喝水,“好累。”

“這是正常現象,回去洗個熱水澡能緩解。”

姜恩眠捧著空玻璃杯,點點頭。

見姜恩眠猶豫,柳清輝繼續問:“你想說什麼?”

“清輝哥,你剛才也看到我的故事了?”

柳清輝微笑點頭。

姜恩眠拘謹,“好丟人。”

“這有什麼丟人的。”

“我小時候好過分,隨隨便便就忘記了那麼多事。”姜恩眠嘆氣,又很懊惱,“怎麼會有我這種說話不算數的小孩。”

“這不怪你,丟失記憶並不是你能決定的,何況,你當時那麼小。”柳清輝拍拍他的後背安慰,“不是你的原因,也不要自責。”

“他肯定特別恨我吧。”

“不會的。”柳清輝繼續道:“你要去找他麼?”

姜恩眠垂著頭,洩了氣,“我不知道。”

“眠眠,你愛他麼?”

“清輝哥,這個問題好尖銳。”

“好,我不問。”

姜恩眠揉揉太陽穴,“可我為什麼覺得,我的記憶好像沒有完全恢復。”

他能清晰記得孤兒院發生的事,但畫面並不完全,並且,在這之前的記憶,腦海裡一片空白,似乎還是封閉的狀態。

“時間太久遠,有些很難找,不要急,我們慢慢來可以麼?”

“哦。”姜恩眠厭厭的。

“失望了?”

“沒有,這樣也挺好。”

“好了先吃飯吧。”柳清輝端來保溫飯盒,“吃完送你回去。”

姜恩眠看到冒著熱氣的三菜一湯,心情瞬間變好,“清輝哥,是你做的?”

柳清輝做菜口味偏淡,不愛加醬油和調味料,喜歡把菜切成更精緻的形狀,很好辨認。

重點是,這裡都是姜恩眠愛吃的菜。

“嗯,見你還睡著,順便做了些。”

姜恩眠接過筷子,夾起塊清蒸魚塞嘴裡,“看來我睡了好久,您竟然還有時間做菜。”

“是很久,小懶蟲。”柳清輝夾肉給他,心情也放鬆不少,“快吃,等等送你回去。”

飯後,恩眠坐在汽車副駕駛,“我想去趟醫院。”

柳清輝猛踩油門,語氣冰冷,“我說過恢復記憶需要時間,你是不信任我,還要向她詢問記不起的事?”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姜恩眠低頭攥緊安全帶,“我媽她不會告訴我的。”

姜恩眠小時候和家人提過一次,向來百般疼愛他的爸媽會為此發火生氣,從那以後,姜恩眠便對那段過往絕口不提,他也不是非要知道。

“我只是想還原在孤兒院那段時間,我不知道的事。”

車停在醫院門口。

“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沒等他拒絕,柳清輝繼續道:“你現在處於催眠恢復期,情緒上會有不穩定,不要讓我擔心。”

姜恩眠解開安全帶,“嗯,我馬上下來。”

*

晚上九點的住院區,電梯裡沒有人,走廊中空蕩蕩的。

今天姜爸爸是晚班,十點才會回來,姜媽媽習慣等他回來才睡。

姜恩眠推開病房的門,探出半個腦袋,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媽。”

姜媽媽停下織腳套的手,“你這孩子,這麼晚過來幹什麼?”

姜恩眠走進來,貼著被子,去拉媽媽的手,“就是想你了。”

“好孩子。”姜媽媽親暱摸摸他的頭,“還真是母子心連心,媽正好也想你了。”

“媽,我最近好像記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姜媽媽的手在他掌心抖動,又很快恢復鎮定,“那些事,怎麼還提,不要再說了。”

“可我孤兒院發生的事。”

姜媽媽鬆了口氣,“你麼?”

“我記得,那時候的我很愛哭又任性,一點都不乖,也不是孤兒院裡招人喜歡的小孩。既然如此,為什麼您和爸還願意把我領回家?”

出於正常人的思維,誰都希望領養乖巧懂事且情緒穩定的孩子,當年的他絕不是最優選擇。

姜媽媽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孩子,媽也不瞞你。當初我們想帶回去的,並不是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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