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築基之後便能辟穀, 修真界的靈果——或者說絕大多數入口的食物,皆是以“美味”為方向篩選。
畢竟,在無需填飽肚子的前提下, 難吃的東西,著實沒必要勉強。
冷不丁一句“酸的”,倒真有些把霍野問住。
短暫思索兩秒,他頂著白兔疑惑的目光, 將剩下的靈果塞進口中,又從儲物袋裡拿出一株草, “嚐嚐?”
倘若此刻有醫修在場,定能認出這是長於極西之地的療傷聖藥, 那裡環境苦寒惡瘴橫生, 常被妖魔用來躲避正道追殺, 魚龍混雜, 能活著出來就算僥倖。
小院中的兩人卻像缺根弦般, 一個敢給,一個敢咬。
本體是兔子,宋岫對吃草接受良好, 黑潤的豆豆眼滿意眯起, 他抖抖耳朵, 無意識貼著霍野掌心蹭了蹭。
恰是背部。
視線若有所思地停頓,霍野抬手, 用指腹拭去白兔嘴邊絨毛沾染的汁液,接著,輕輕放在唇角。
“嗯,記住了,”熟練撫過青年的髮絲,霍野憑空取來一根綢帶,替宋岫繫好,“若你要逃婚,我定然翻臉硬搶。”
求知慾旺盛的4404努力嘗試解讀宿主的腦回路,未果。
話音剛落,原本親暱挨著他的白兔便蹬蹬腿彈開,僅留給他一個糰子樣的背影。
“的確,”好笑地碰了碰白兔軟乎乎的鼻尖,霍野趕在食指被拍開前,接道,“怕你拒絕,算嗎?”
近來雙修效果顯著,他體內堆積的靈力消化得七七八八,身形變換也更自如,至少能藏好尾巴,幻化出衣服。
試探性地伸長小臂,圈住差點跌下他膝頭、偏又微妙停在邊緣的白兔,霍野沒再追問,而是誠懇放低音量,“我的錯。”
自認應當尊重道侶的霍野:“……是?”
除此之外,任何人的反對都沒用。
“就關在明月峰如何?你住了這麼久,想必是喜歡的。”
眨眨眼,抹了蜜一樣的答案明顯讓宋岫多雲轉晴,靈力湧動,烏髮披散的青年落進他懷中,“以劍……以你的性格,不該強取豪奪?”
雖然不太理解,可自個兒的道侶、該哄還是要哄。
“……師兄說要替我們補辦合籍大典,”耐心等待片刻,見青年始終沒再提及妖族,霍野順勢換了個話題,“你怎麼想?”
約莫是先前三次“教訓”吃得太足,宋岫難得結巴了下,半路改口。
“喜歡?”藏書閣讀過的文字慢放般逐句浮於眼前,霍野腦中冒出個荒謬的猜測,面上卻未顯露,“牙有沒有倒?”
懷疑對方又在和某人玩情調,它放棄插話,默默盯著宿主回頭,無理取鬧,“所以,你對合籍大典有顧慮。”
舌尖捲過, 向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劍尊,五官狠狠皺了下。
宋岫倏然抬眼,語調氣鼓鼓,“你問我。”
態度輕鬆且溫柔,任誰都能聽出是玩笑,青年卻似當了真,安靜靠住他肩膀,煞有介事地頷首,“好。”
未經處理的草藥, 靈力充沛到野蠻,但也是真酸,夾雜著淡淡的清苦,常人大抵很難下嚥,偏偏懷中白兔高高興興地吃掉了整株。
“宋岫?”即使是相遇之初、青年最狼狽最憎惡人修的時候,霍野都未曾瞧過對方這般情緒化。
儘管覺得有點煩,宋岫還是配合地晃了晃腦袋,表示自己很好。
霍野動作微頓。
他當然知道,青年現下的神思可能出了些異樣,說的話做的事算不得數,但“宋岫甘願被自己囚禁”的承諾,縱使僅是一瞬,仍然令他感到滿足。
跌跌撞撞,兔爪下逃出生天的紙鶴撲稜稜飛到半空,繞著霍野轉來轉去,催促著對方快些給回覆。
虛情假意的應酬,霍野總是能躲就躲,然而只過了短短几句話的功夫,他便改了主意:
合籍大典,確實得人多些才熱鬧。
可這事兒又急不得。
因為宋岫的狀況越來越差,雖沒到噁心嘔吐的程度,卻也常常懨懨地沒胃口。
背靠資料庫的4404越琢磨越慌:雄兔假孕事小,但等宿主清醒,還不得把這個亂搞設定的世界意識宰了燉湯?
想想都害怕。
缺乏實操經驗,4404也不敢隨意平衡宿主紊亂的激素,萬一沒成功,反而火上澆油,最後被燉湯的就會是它。
思來想去,4404秉承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擺爛選擇順其自然:
左右天塌下來還有霍野兜著。
饒是如此,很多時候,手動閉麥的4404依舊衝動地想爆粗。
便好比現在,它苦口婆心地重複保密條例,免得宿主的小金庫被扣光,某人卻舒舒服服枕在霍野腿上,把書一丟,“好吵。”
“又在腦子裡?”撥開鬢髮,緩緩揉按青年的太陽穴,霍野問。
宋岫點頭。
識海里的4404當即拉滿偽裝縮到角落:類似的情況它已經見怪不怪,虧得快穿局位面夠高才沒暴露。
數次查探無果,不確定青年是單純比喻煩躁還是真聽到了什麼,霍野只能一遍遍重複,“有沒有哪裡疼?”
仰躺過來的青年搖搖頭。
“你一開口,它就安靜了,”抬手戳戳男人削薄的唇,宋岫誠實道,“霍野,我喜歡聽你說話。”
4404:……秀恩愛就秀恩愛。
怎麼還帶拉踩的呢?
平日裡,宋岫雖稱不上羞澀,卻也很少像小動物般直白,霍野被盯得心口滾燙,垂頭,蜻蜓點水地吻過對方捲翹的睫毛,“這樣呢?”
似是覺得癢,青年彎彎眼笑開,“也喜歡。”
水到渠成,他們交換了一個淺嘗輒止的吻,放任袖角被拽住,霍野亦略略放鬆,認為宋岫是在衝自己撒嬌。
再次躲過一劫的4404仰天長嘆:隱私條例是個好東西。
乾脆讓它關小黑屋關到宿主恢復算了。
可霍野今日顯然有正事要做,確定青年暫無睏意,他道:“來賠罪的妖修到了,你想去見見嗎?”
思維方式傾向直覺,並不代表變成傻子,尚還記得花容受過的苦,宋岫摸摸自己的脖子,“不要。”
“疼。”
霍野蹙眉重複,“疼?”
“這裡,被狐狸咬斷過,”相當平淡地,宋岫解釋,“後來撞見柏長舒,他救了……我。”
刻進骨子裡的職業素養,令他順利保住快穿員的馬甲,原主的記憶被時光美化,留下的便僅剩歡喜,而非苦痛。
在此之前,青年從未正式談及柏長舒,乍然得知對方報恩暗戀的緣由,霍野的第一反應卻是憐惜。
他本該吃醋。
但懷中坦誠且全然信賴自己的宋岫,又讓它變得沒那麼重要。
“若是早些……”一貫理智,霍野及時收住喉間虛妄的可能,轉而握住宋岫的手,“往後有我。”
修者壽數漫長,他定不會讓青年再受丁點委屈,盡全力護著對方。
本也沒把柏長舒和所謂同族看得多重,宋岫不贊同地抬眸,捏捏霍野的指骨,強調,“還有我。”
相互扶持才算天作之合。
有點繞的表達,偏偏能霍野輕而易舉地領會到,眸色軟得似春日池水,他笑,“我知道。”
卻在哄睡青年後,冷冷地繃直唇角。
妖族。
修真界戰事初平,他無意挑起爭端,可冤有頭債有主,早年欺負過自家道侶的混賬,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濃蔭如蓋,正是日光最盛的午後,霍野輕手輕腳起身,悄然拉緊簾幔,面無表情朝山下送了只紙鶴。
——既是獻賀禮,當然要符合主人心意。
假若妖族足夠識趣,就稍稍主動些,別等著他一個個去抓。
自己下山習慣步行,小半個時辰,應該夠那些使者商量出結果。
出於某種隱晦的私心,霍野信中並未言明因果,僅是請師兄幫他把人請到紫霄峰正殿,開誠佈公地“聊聊”。
但沖和是誰?
早早換好一身威儀滿格的繁複道袍,他老頑童般翹起鬍子,小聲,“行啊你,找場子不帶我?”
怎麼說花容也做過自己的徒弟,他正愁沒地方彌補。
緊隨其後的白羽垂下眼。
剛剛他正與師父切磋論道,後者卻忽然收了劍,急匆匆翻衣服。
原來又是因為花容。
上次被指點規矩的羞窘歷歷在目,猶豫數秒,他終是張口,“見過師叔。”
神識滯澀。
冥冥中牽連紅線的尾指一下下抽[dong],彷彿受什麼牽扯,霍野顧不得回應,立刻化作流光,直奔明月峰。
認出對方御劍的方向,沖和先是錯愕,接著欣慰地笑罵,“臭小子,火燒眉毛都沒見你這麼慌。”
三千級石階,竟是前所未有的漫長。
沒事。
縮地成寸,霍野強行冷靜的分析,明月峰受長春陣庇佑,絕不會有意外發生。
兩步。
一步。
寬袍廣袖獵獵飛揚,中途折返的劍尊緊張推開房門,卻只瞧見胡亂敞開的箱櫃、跪坐在衣服堆裡的青年,以及對方紅成兔子的眼尾。
“霍野,”白皙瑩潤,整個人好似被水洗過的瓷器,尾音染著哭腔,宋岫委屈巴巴仰頭,鴉睫滾落一大顆淚珠,“你去哪了?”
“不要我們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