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言出必行, 霍野說要教宋岫靜心,便一點也不含糊。
青雲門主修劍術,前者作為其中翹楚, 每日天剛亮就起身練劍,最近,則連帶著自己新結成的道侶一塊兒。
宋岫的新軀殼弱,又愛睡懶覺, 次次都是被霍野揣在懷裡,到了山頂, 才不情不願地變作人形。
——並非故意耍性子,而是他體內靈力尚未穩定, 每每幻化, 總要留點尾巴耳朵之類的做“點綴”, 生怕別人看不出自己是妖一樣。
霍野對此倒接受良好。
彷彿徹底忘了青年那日在自己懷中失態的模樣, 他言行舉止一切如常, 只是極少和宋岫有肢體接觸,目光也不會再盯著那毛絨絨的短尾巴瞧。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4404隱隱品出點古怪, 【我怎麼覺得某人其實很在意。】
彼時宋岫正坐在明月峰山巔的亭中, 閉目吐納日月精華, 他剛剛把一套劍招舞過十五遍,才得了霍野頷首, 額髮微微汗溼,臉色亦有些泛紅。
明明擅長卻要裝作笨拙,聽到小十二的嘀咕, 他遊刃有餘地分神輕哼,【算你聰明。】
眼下卻又像個克己守禮的君子了。
閒聊間,宋岫耳尖稍動,儘管沒聽到任何聲響,卻心有所感般,睜眼,瞧見不遠處收劍朝自己走來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該拒絕,偏偏手不聽使喚,未等嘴巴張開解釋,已隔著帕子碰到青年額頭,小心且輕柔地蹭了兩下。
什麼道具?
腦中瞬間冒出許多過往拜讀的花市文學,宋岫驚訝,【沒想到啊小十二,究竟是誰在製造馬賽克?】
但宋岫並未戳破這層窗戶紙:縱慾傷身,最起碼,在霍野開竅前,他得先儘量學會“控制自己”。
若真坦蕩,霍野那日為何沒推開自己?
這當中自然有對方怕他因天性敏[gǎn]而尷尬的體貼,但若要將其全部歸結於體貼,宋岫斷斷是不信的。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一板一眼的機械音響起,它冷漠糾正,【但我說的是冰心丹。】
正如對方所言,青雲門靜心的法子極多,隨便找一個,便能叫他清醒,哪用得著問什麼要繼續麼。
見鬼的兩分鐘。
宋岫搖搖頭,敏銳認出紙鶴上附著的氣息屬於沖和,原主的便宜師尊。
在此之前, 霍野何曾對自己有過迴避?耳朵後背想摸便摸,變成人形後的尾巴,莫說看,就是碰也使得。
道具?
霍野一怔。
“今日我需下山一趟,”肩頭懸著只小巧的傳訊紙鶴,霍野踏進涼亭,道,“可要帶些什麼回來?”
見青年額邊薄汗未消,霍野本想隨手施一道淨塵決,又擔心引得靈力牽扯,最終,從袖中拿出條錦帕,朝前遞了遞。
青年卻誤解他的用意,以為自己是要幫忙擦拭,微妙地頓了頓,而後,如同警惕的小動物,緩緩把頭湊過來。
一顆下去,六慾盡消。
兔子不要面子的嗎?
【停停停,少在識海里製造馬賽克,】略略思索,4404真誠建議,【要麼我去商城給你翻點道具呢?】
4404:……
這著實是個有些親暱過頭的動作,加之霍野平日甚少與人肢體接觸,如此雙標,更無端顯出幾分繾綣珍視。
“你身子弱,”默默攥緊錦帕,霍野囑咐,“修行歸修行,小心著涼。”
“我去去就回。”
4404強行忍住吐槽的衝動:弱?
好歹也是個元嬰期,即使走了捷徑,後繼乏力,論劍峰那些弟子,自家宿主也能一拳打三個。
當然,用本體的話另算。
宋岫的心思卻在別處。
待男人背影漸漸遠去,他才眯起眸子,狐狸似的道:【奇怪。】
換做往常——好比去論劍峰授課那兩次,霍野有事要離開明月峰,總會邀請自己一道兒下山,偏今日問都沒問。
即使是沖和相邀,依對方的性子,也不會特意將他藏著掖著。
山腳。
遙遙望見身著鶴紋道袍的人影,石碑前等待許久的沖和問:“今日怎麼這樣慢?”
青雲門內,除開論劍峰,金丹期以上的弟子長老皆可御劍而行,眨下眼的功夫,竟叫他候了半柱香。
“有些事要交代,”縮地成寸,霍野轉瞬踏至沖和面前,“順帶去瞧了眼長春陣。”
“交代?給誰交代?明月峰上還有第二個活人?”從未聽過此等敷衍的藉口,沖和揶揄,“總不會是你養的那隻兔子?”
霍野:“嗯。”
話畢,便定定盯著沖和瞧,直到對方受不住地改口,“宋岫、宋岫,算我記性差行了吧?”
“無緣無故,你去瞧長春陣做什麼,”清清喉嚨,沖和生硬地轉移話題,“它連我都能攔住片刻,豈會護不住你的寶貝?”
霍野皺眉。
“怎麼?別告訴我你沒把宋岫當寶貝,捧在手心都怕摔壞,”難得扳回一城,沖和乘勝追擊,“既然放心不下,大可帶著他一同出來。”
明知對方指的是靈寵、是白兔,霍野腦中浮現的,卻是青年漂亮的臉、喘熄著仰頭望向自己時泛紅的眼尾。
“最近我讀了些書,他應該喜歡更暖和的地方,”垂眸收攏思緒,霍野解釋,“所以去調整了下陣法。”
況且,自己今天是要去挖楚風的屍骨招魂,大概會勾起對方的傷心事。
他下意識想叫青年避開。
“行吧,左右是你的地盤,隨你怎麼折騰,”騰空而起,沖和提及正事,“這幾日我仔細查了邢冥的行蹤,事發前後,皆是由他帶隊巡山。”
“間接導致花容受傷的秘境任務,亦是邢冥釋出,報酬為一小塊天外隕鐵。”
霍野輕鬆跟上,“天外隕鐵?”依他所見,青年對鑄造無甚喜愛。
但很快,霍野就想到了一個人。
果然,聽到自己的疑惑,沖和緊接著嘆:“是為了長舒。”
“許是為了方便挑選鑄劍的材料,長舒他打小愛收集各種各樣的石頭,且那段日子,長舒生辰將近,花容……大概是想尋它來做賀禮吧。”
後者素來寡言,其中緣由,若非自己詳查,恐怕整個青雲門都無從知曉。
思及此,沖和又嘆,“我這師傅做的失職。”
他以為只要自己不苛求花容長進,有青雲門護著,無論對方修為如何,總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卻沒料到,在他無法看到的角落,青雲門已經成了令花容痛苦的根源。
“以往弟子間雖有口角爭執,卻也未鬧到這般針對排斥一個人的地步,”越想越蹊蹺,沖和推測,“我懷疑有誰刻意在背後引導。”
以至於護山大陣破損那日,輕而易舉挑起了眾人對“異類”的猜忌。
霍野淡淡,“屍骨在何處?找來一問便知。”
修行之人,常年以靈力淬體,排除雜質,若死後未被野獸妖魔吞食,血肉白骨皆會慢慢消散,重歸天地,滋養靈脈。
是故,修行之人往往沒有修墓立碑的習慣。
但楚風終究是花容殘害同門的“鐵證”,兇手未落網前,總不好隨意處置,就暫時“存放”在思過崖下的地牢中。
“嗒,嗒。”
光線昏暗,零星傳來水聲滴落的響動,沖和以掌教令牌解除限制,悄無聲息,和霍野一道踏進了最盡頭的房間。
符紙貼面,足以保證屍身不腐,血跡飛濺的牢房內,楚風仰面,僵硬地躺在楠木打造的棺材裡。
約莫是被同門整理過,他瞧著並沒有想像中駭人,衣飾整潔,愈發襯出四肢頸間、十幾處傷口的猙獰。
那確實是狐狸撕咬留下的痕跡。
否則沖和也不會預設“花容叛逃”的說辭。
抱著替青年洗刷冤屈的用意來,霍野本應心無旁騖,仔細留神各種蛛絲馬跡,誰料,雙腳站在狹小逼仄的牢房裡,他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此處臨近水牢,陰暗潮溼,宋岫定然冷得厲害。
對方那時該有多難捱?
為了一個既蠢又耳根子軟、且心繫旁人的柏長舒,可值?
“做什麼擺出副要吃人的樣子?”自袖中摸出曾經屬於楚風的魂燈,沖和端正表情,“霍野,你可考慮好了?不後悔?”
動作卻半點沒有要把魂燈遞出的意思。
聯想到對方之前說過的“師傅更有資格”,霍野當機立斷,劍隨意動,剎那間,重重劈向沖和右腕。
“嘶!”骨頭一酸,沖和不受控地鬆手,熄滅的玉製魂燈跌落,恰被守株待兔的霍野接了個正著。
“你小子,有沒有點對師兄的尊敬?”劍未出竅,僅留下一點淤青,發現周遭靈力翻湧,沖和顧不得貧嘴,急忙喚,“霍野!”
可他終究晚了一步。
以魂燈為媒介,霍野五指扣住楚風頭骨,強行將對方殘餘的精魄從屍身中抽出,恍惚似能聽到無數淒厲哀嚎。
偏他不為所動,眸色冷淡,任由所謂因果加諸己身。
陰風陣陣,地牢之外,思過崖頂,更是電閃雷鳴。
餘光裡,周遭景象突然扭曲,彷彿極快地閃爍一下。
再定神,霍野瞧見了宋岫蒼白至極的臉。
以及被憤怒染紅的細長瞳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