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開始, 眾人只以為這是個出格的惡作劇,或是單純眼花的結果。

畢竟關於“思過崖天降異象”的解釋,少說也流傳了十幾個版本, 其中討論最多的,便是楚風冤魂作祟。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弟子循聲望去,正殿廣場騷亂愈甚:目之所及處,一個泛著珍珠白的虛影, 確實幽幽立於隊尾。

一把撐開的紙傘飄在空中,完美遮住虛影的大半張臉、以及對魂魄而言過分熾烈的日光, 其上繪製的白兔,輕易就能叫人認出這是誰的物件。

下意識地, 邢冥朝霍野的方向瞥了眼。

回山第二日, 他特意去地牢檢查過楚風的屍體, 靈性散盡, 衣物下早已顯現輕微腐爛的痕跡, 便是大羅金仙來,也再難找到任何證據。

裝神弄鬼,對方到底有何目的?

然而, 當那在紙傘下漸漸凝實的虛影抬起頭, 露出張熟悉至極的面孔後, 正殿廣場上立刻一片譁然:

“楚風師兄!”

“真的是楚風師兄!”

“好可憐,他死得悽慘, 還被花容潑了一身汙水,定要回來討個公道。”

各式各樣的議論湧進耳中,剛剛高調尋人歸來的柏長舒, 同樣收到師弟師妹隱晦的注視,重生前從未發生的橋段, 讓他隱隱升起種事情脫離掌控的焦躁。

“感覺楚風師兄的死不簡單……”

先聲奪人,嗡嗡作響的混亂中,邢冥沉著臉揚起右腕,森冷的劍光急速鑽出衣袖,直直刺向傘下虛影。

“師尊。”

“莫不是被兔子迷了心竅。”

話音剛落,高臺上便響起一道怒喝,“大膽妖物!竟敢在眾目睽睽下冒充風兒亡魂!真當我這個做師傅的死了嗎?”

嘰嘰喳喳的議論陡然一停。

可霍野又怎會隨意讓邢冥得逞?指尖輕撥,無形的劍意就“噹啷”撞歪後者的佩劍,使其斜斜插進地面。

萬萬沒料到師尊再次見到自己後,第一反應竟是毫無猶豫地揮劍斬來、妄圖將他打得魂飛魄散,楚風徹底抹去心底最後的希冀與溫情,移開庇護自己的傘面,露出左肩魂燈,仰頭,平靜對上邢冥雙眸。

變故接二連三,蹙眉望向端坐高位的男人,柏長舒莫名心慌,冥冥中生出種被前者針對算計的危機感。

“邢長老這是何意?”不急不緩,霍野垂手捋順白兔炸開的絨毛,直奔主題,“對自己的徒弟竟如此狠絕。”

短短兩個字,卻五味雜陳,沉重得讓人揪心,記起地牢棺槨裡自己猙獰的死狀,楚風字字泣血,“弟子只有一個問題。”

三言兩語,就給楚風的出現定了性。

“開玩笑,劍尊怎會被矇蔽。”

執法長老和劍尊互嗆,底下的弟子自然沒膽子隨意插嘴,一個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看似乖巧,實則正偷偷摸摸傳音傳得火熱:

“楚風師兄還站著呢,邢長老突然提兔子幹嘛?”

“難道那白兔也是妖?”

霍野亦是走個過場,劍譜和白兔,統統不存在。

想當著他的面滅口,未免太過狂妄。

上輩子的宗門大比,明明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師尊宣佈閉關,正式將紫宵峰交予自己和白羽打理;

十分了解霍野的實力,邢冥雖懊惱,卻也明白自己失了先機,眾目睽睽下,他面無表情,鎮定反駁,“此話怎解?我才要問,劍尊做什麼護著這妖物。”

白羽則悄悄拉了下他的衣袖,“大師兄?你的臉色好難看。”

“當日您為何主動將令牌交給我,去救花容師弟。”

“又為何在弟子丹田種下邪祟,引得弟子心魔發作,失了本性,傷害自己愛慕之人,還丟了性命。”

一縷殘魂存世,楚風無法動用靈力,音量有限,偏偏在這鴉雀無聲的正殿廣場上,顯出幾分振聾發聵的響亮。

尤其是柏長舒,聽到楚風主動承認欺辱花容,他持劍的手瞬間捏緊,臉頰更騰起火辣辣的灼熱。

沒有人看他。

他卻覺得所有人都在指責自己。

於是,在聽到邢冥出聲反駁後,柏長舒竟詭異地鬆了口氣。

“一派胡言!”青雲門特製的魂燈懸於虛影肩頭,知曉此時繼續否認楚風的身份已無甚大用,邢冥飛快轉換策略,緩和神色,語重心長,“招魂乃是邪術中的邪術,為師雖不知你被誰操縱,卻盼你迷途知返,莫要為虎作倀。”

一句話,輕鬆將楚風丟去了眾人的對立面。

連4404也不得不客觀稱讚,【有點東西。】難怪花容在小說裡的風評那樣差,原來幕後主使是個挑撥離間的高手。

但沒等邢冥再巧舌如簧地辯駁下去,一旁圍觀的霍野,就相當突兀地,抬手,替對方鼓了幾聲掌。

“啪、啪。”

稀稀拉拉的頻率,比起捧場,更像是嘲諷。

“為虎作倀?你在說你自己?”毫無遮掩的打算,霍野環視全場,幽幽,“召回楚風殘魂的是我,邢長老有什麼高見?”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偏砸的人頭暈眼花。

招魂?劍尊?對方是瘋了嗎?此等違背天意的因果,沾染越多,越是與大道無緣。

儘管在楚風出現時便有所猜測,可當真見到霍野承認,宋岫依舊被氣得想咬人。

驚喜歸驚喜,他哪會想到對方如此激進。

【……其實這是最能錘死邢冥的法子,】弱弱地,4404替霍野解釋,【也最能給花容解氣。】

孽力回饋,當初邢冥是怎樣利用楚風的口碑逼死花容,如今就會被楚風的指認、原樣逼進相同的境地。

況且,霍野地位超然,接連斬落妖魔兩位老祖,招魂之術再禁忌,也不會有誰懷疑對方與外敵勾結。

一石激起千層浪,果然,在霍野承認招魂之後,除開知曉內情的沖和,其餘幾位長老望向邢冥的目光皆充滿質疑:

避世百年只為修煉,霍野絕非隨意拿飛昇開玩笑的性格。

“古往今來,能給他人種下邪祟,定是己身先生出心魔,”氣氛僵持間,一道略顯蒼老的音色響起,“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如請掌教取來驗靈珠一試。”

眾人定睛瞧去,提議者正是藏書閣的守閣長老。

她雖生得副老嫗模樣,目光卻清明矍鑠,慢了半拍的沖和被搶走臺詞,只得捋捋鬍子附和,“此計甚妙。”

仙門正道,墮魔乃是大忌,驗靈珠,顧名思義,即驗證靈臺清明與否的法寶。

但,類似現代社會的親子鑑定,無辜被疑,常會被視作羞辱。

眸色複雜,沖和轉頭,“事已至此,邢長老可願……”

“不願,”未等對方把話問完,斬釘截鐵地,邢冥回答,“我與掌教一同長大,守衛青雲門近二百年,現下竟要遭受這般猜忌,當著諸多小輩的面,受驗靈之辱。”

“僅憑他的信口雌黃?”視線掠過臺下逆徒,邢冥冷冷,調轉矛頭,“劍尊究竟是何居心,若要我退位讓賢,直言便是。”

“我定會給您與那兔妖騰地方。”

剎那間,無數打量齊齊投向霍野懷中。

懶洋洋抖了抖耳尖,宋岫暗暗吐槽,【真沒新意。】

得知邢冥與妖族牽連後,他已做好被拉著擋槍的準備,等自己變回人形,定要驚掉對方的下巴。

可霍野卻沒給宋岫發揮的機會。

及時輸送靈力,壓住青年的躍躍欲試,攏緊白兔,他大大方方,“妖又如何?”

“本座的道侶,自有本座管教。”

“倒是邢長老,此時此刻,本座敢用驗靈珠證明清白,你呢?”

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

包括提前與霍野商量過計劃的沖和,都詫異地張圓了嘴巴,“……道侶?”什麼時候的事兒,他怎麼不知道。

“這並非重點,”草草略過師兄的八卦,失去耐性的男人霎時氣機暴漲,如一柄出鞘利劍,牢牢鎖定邢冥,“驗靈珠,敢嗎?”

激將。

明晃晃的激將。

他本不該中計、不該傻乎乎動怒、落入敵人陷阱,但瞧見霍野膝頭被千嬌百寵的白兔,邢冥血液裡卻陡然湧出股令其睚眥欲裂的憤怒。

憑什麼?

大家都是妖,他甚至還有一半人的血脈,卻被父親避如蛇蠍,生生剪掉尾巴和耳朵,只為像個普通的孩童,躲躲藏藏地在世間苟活。

更別提花容。

一隻除了妖丹毫無用處的蠢狐狸,竟也配踏進青雲門,成為掌教的徒弟,引得自己悉心栽培的獨苗著魔般、痴痴替其求情,妄圖劫獄,將他這個師尊孤零零拋下。

瞳仁漸漸轉向血紅,邢冥清楚,自己今天已然凶多吉少,僅能像當日的花容一般,破釜沉舟殺出重圍,為自己掙條活路。

可笑的是,他居然連顆能當柴禾燒的妖丹都沒有。

“眼睛!眼睛!”

“邢長老果真入了魔!!”

“楚風師兄,快護住楚風師兄!”

世人皆知,修士入魔後,心智受損,實力則必定暴漲。

化神、大乘……狂風大作,包括沖和在內,眾長老紛紛持劍穩住身形,遠超預料的威壓撲面而來,憑藉數月前與妖魔爭鬥積攢的經驗,尚存餘力的弟子迅速結陣,咬牙頑抗,極力遮擋後方燭火般飄搖閃爍的楚風。

——不戰而退,著實有違師門多年的教導。

誰料,就在這千鈞一髮、大廈將傾之際,卻有柄古樸長劍攜裹磅礴殺意,越陣而出,悄無聲息釘穿邢冥胸膛。

“班門弄斧,”眉目冷淡如神祇,道袍獵獵的劍尊垂眸,“他捱過的痛……”

“你也仔細嚐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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