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帝王恩賜, 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宋岫不願配合景燁演什麼君臣相得的戲碼,輕裝簡從,十分低調地出了城。

將軍府的馬車十分寬敞, 霍野坐在宋岫對面,一言不發。

伴駕多年,他當然明白新帝此舉是何用意,見青年拖著病體、蹴鞠似的被新帝從一個地方踢到另一個地方, 霍野心底只覺得惱火。

反映在面上,便是他唇角緊繃, 臉黑如鍋底,活脫脫一副能叫小兒止哭的凶煞樣。

宋岫卻沒怕, 反而放下窗簾, 悠悠遞給男人一杯茶, “如此美景, 霍兄怎地啞了?”

話音剛落, 他的嘴巴就被一塊造型精巧的糕點堵住,餘光朝外瞥了瞥,霍野無聲做了個口型:隔牆有耳。

車邊隨行的侍衛, 皆是由禁軍裝扮, 雖說他頂了個校尉的名號, 可歸根結底,這群人都是新帝的兵。

自己若與青年表現得太親近, 恐怕會讓對方的處境更艱難。

大概能猜到青年此刻最憂慮之事,霍野低聲,“放心,皇宮那邊我會安排。”

這種違背時代背景的道具,價格要翻n倍。

他還以為是為了藥,所以才讓對方湊近點,打算提前透個底。

說罷,還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偏偏素來聰穎的青年這次竟誤解了他的用意,眨眨眼,咬掉半塊糕點, 做賊般用氣音道:“那你坐近些。”

喉結微滾,宋岫嚥下糕點,想:幸好他還沒買商城裡貴到離譜的傳送卡。

這人對他著實沒有防備。

卻沒料到霍野也做了準備。

與新帝的萎靡截然相反。

暗衛行事素來隱蔽,哪怕新帝登基後將所有人的資料查了個底朝天,依舊難以查出究竟是誰與他交好。

霍野:……

宋岫咀嚼的動作一停,右臉鼓起,倉鼠似的望過來。

溫熱吐息拂過指尖, 原本打算和青年拉開距離的霍野,鬼使神差挪挪身子。

但與此同時,霍野非常清楚,眼下他胸中翻湧的情緒,已經遠遠超過了所謂的物傷其類、兔死狐悲,尤其是對方見自己沉默、再次靠向自己時,霍野竟未閃躲,而是一錯不錯盯著青年小巧的耳垂。

“哦,”又張嘴就著男人的手咬了口,宋岫問,“那霍兄剛剛在煩什麼?”

七月流火,中元節後,京城的天氣便日漸轉涼,對方一天三次地喝補藥,總算長出了點肉禦寒。

“只是記起張院判的囑咐,”頓了頓,霍野拉出塊擋箭牌,“將軍應避免車馬勞頓。”

明知青年需要靜養,偏又藉著關懷的名頭折騰人。

生病後,對方常愛穿寬鬆舒適的袍子,今日亦然,霍野目光下移,落在青年白皙脆弱的後頸。

他在煩新帝。

“好歹當了多年首領,若半個親信也無,豈不是太失敗?”被青年的表情逗笑,霍野軟和神色。

宋岫笑開,“這點路算什麼。”

原主和他行軍時,遠沒有如此舒坦。

“聽聞京郊別院是個清閒的好去處,霍兄也該趁機歇一歇。”發覺對方手中仍認真捏著那最後一小塊糕點,宋岫啟唇,小心將它咬進口中吃完。

溼潤的柔軟蹭過指腹,一觸即分,霍野抽手背到後頭,不自覺捻了捻,“嗯。”

宋岫瞧著對方暗暗泛紅的耳根,滿意地彎彎眼。

他近來藉著養病的由頭,常常睡到日上三竿,今日更是用過午膳才出府,等到了別院,太陽幾乎落了山。

圓頭圓腦的管事笑呵呵將眾人迎進門。

半個時辰後,一封加急密報被送至景燁案前。

確定陸停雲和霍野具已離京,他眉頭舒展,揮手招來李延福,“吩咐你辦的事如何?”

“回陛下,太醫院的藥方藥渣皆無問題,僅是最普通的安神湯,”眼觀鼻鼻觀心,李延福答,“奴才亦讓人重新打掃了紫宸殿。”

儘管在旁人看來,陛下有些過分疑神疑鬼,可聯想到先帝的死因,他非常能理解,對方為何這般謹慎。

景燁:“欽天監怎麼說?”

李延福:“一切如常,未見凶兆。”

眼周泛著隱隱青黑,景燁連續二十天沒能安穩入睡,頭疼得厲害,偏偏太醫院開的藥毫無用處,他只得將希望寄託於過往嗤之以鼻的天象。

今夜,可能加害自己的因素都被排除,景燁早早批完奏摺,遣散宮人,躺進燻過安神香的明黃錦被中,久違感受到一種安穩的睏倦。

沉沉地,景燁閉上眼。

然後,照常夢見了令人作嘔的斷肢屍首。

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他,如沼澤般將他吞噬,帶來叫胸口發悶的窒息感,當陸停雲那張染血的面孔又一次出現時,景燁毫不猶豫,抬手,用力掐住對方的脖頸。

沒什麼好害怕。

景燁想,自己能殺陸停雲一次,就能殺第二次,有神佛庇佑又如何,神佛可管不了人間事。

隱隱約約地,他聽到周圍有呼喊聲傳來,但景燁卻分不出一絲神智去理會。

他曾殺過許多人,親自動手倒是頭一回,今晚的夢境依然真實,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掌心下脈搏激烈的跳動,一下下掙扎,伴著牛乳般的細膩柔軟。

“殿下。”景燁聽到身下人這樣喚。

好似瀕死的天鵝,字句破碎,叫他愈發得意,指尖力道更甚。

緊接著,一道尖銳的疼痛刺中肩膀,景燁猛地打了個冷顫,睜眼,對上林靜逸漲紅的臉。

頭髮披散,他眸底遍佈蛛網似的血絲,嘴角暢快的笑意未退,燭火搖曳中,猶如猙獰的惡鬼。

聞聲趕來的宮女太監遠遠躲在一邊,表情卻並非敬畏,而是恐懼。

像在看一個瘋子、一個怪胎。

倉促間拔下來的白玉簪深深扎進肩頭,景燁鼻尖嗅到濃重的鐵鏽味,一瞬間模糊了夢境與現實。

“原來,”重重換過一口氣,林靜逸咳嗽兩聲,嗓音嘶啞,“殺人能讓陛下這樣快活。”

原來,即使在夢中,對方也沒有任何愧疚悔改。

他居然還可笑地懷抱期待。

“……朕只是做了噩夢。”胡亂鬆開手,景燁道。

身體理智不受控制的滋味,使他煩躁難耐。

特別是,“子閒怎麼在這兒?”

他分明叮囑過,今晚的紫宸殿,僅能留自己一人,對方突然出現,難免令景燁起疑。

讀出對方話語中的猜忌,林靜逸冷冷反問,“陛下以為呢?”

他掛心景燁的身體,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紫宸殿外,後來又聽見裡面有重物摔落的響動,這才撥開宮人的阻攔進了門。

然而這番說辭,落在景燁耳中,只怕蒼白得很。

明明是自己快被掐斷了氣,對方的第一反應竟是質問。

陸停雲歸京後,越相處,林靜逸就越覺得景燁陌生,此刻更隱隱感到可怖,讓他再升不起愛意替對方解釋。

“抱歉,都是朕的錯,”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景燁冷靜兩秒,喚,“李延福,宣張院判來替皇后診治。”

李延福輕聲,“陛下您的傷……”

景燁:“無妨。”

“臣自當領罰,”脖頸紅腫逐漸演變成駭人的青紫,林靜逸起身,“但不知陛下,何日能做到和臣一般?”

和臣一般,領罰認罪。

剎那間,紫宸殿鴉雀無聲。

陛下病在中元節後,私下裡,宮女太監自然少不了議論,但無論是誰,都不敢把這些話拿到檯面上說。

皇后未免也太大膽。

“夜深了,”直接忽略林靜逸的提問,景燁道,“送皇后回宮休息。”

林靜逸並不意外。

近乎窒息的經歷叫他明白,景燁最傾向的選擇,唯有斬草除根,不管自己怎樣掙扎,怎樣求饒,都無法改變對方的決斷。

除非他握緊那支鋒利的白玉簪。

陸停雲百戰百勝,功高震主,那林家呢?今日連他都受到景燁懷疑,自己桃李滿天下的父親、同在朝中的兄長,會不會也成為帝王眼中的一根刺?

懶懶趴在石壁上的宋岫,【他終於懂了。】

兒女情長對景燁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權力才是對方畢生追逐的安全感。

縱然是林靜逸,亦無法替代。

月色如水,瀟瀟竹葉下,是一方泛著嫋嫋白霧的露天湯池,顧忌離他最遠的對角還坐著個霍野,宋岫特地穿了件內衫。

可依霍野之見,這內衫,還不如不穿。

純白的布料沾了水,堪稱透明地貼住青年肌膚,勾勒出其下被熱意蒸成淡粉的皮肉,反倒比坦誠相見更顯曖昧。

不動聲色地,霍野移開視線。

他清楚察覺到了自己的反常。

先前在臨華殿、替對方清創塗藥時,相似的場景,他心如止水,但現在,他竟從青年身上體會到了慾望。

想碰一碰對方的慾望。

天曉得,他素來不習慣與人親近,無論是玉雪可愛的孩童,或是美豔勾魂的女子。

“霍兄走神了,”漣漪盪漾,青絲浮沉,青年面如桃花,精怪般朝他游過來,“躲得如此遠,和我在一起就這樣難捱?”

霍野本可以躲,腳卻在原地紮了根。

搖搖頭,他彷彿被本能奪了舍,盯著青年仰頭望向他的眼,忽道:“……我想碰一碰將軍。”

就一次。

弄清他渴求的、到底是什麼滋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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