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忠言逆耳。

攬在林靜逸腰間的那隻手鬆開了。

偌大的紫宸殿, 忽然連空氣都凝固,僅剩彼此交錯的呼吸,無形的壓迫感鋪天蓋地, 山嶽般壓於肩頭。

或許他應該立刻翻身跪到床下,林靜逸想,像那些觸怒龍顏的大臣一樣。

但他卻沒動。

直到景燁的聲音打破寂靜,“我以為, 你會站在朕這邊。”

兩種自稱,猶如他們的兩種關係, 林靜逸很難確定對方傾向哪邊更多,然而有些話, 他必須要說。

一點點坐直, 林靜逸道:“臣正是為了陛下。”

剛剛經歷一番溫存, 他青絲披散, 低低地垂著眸, 叫人看不清臉色,只覺得可憐可愛。

景燁:“難道子閒有其他看法?”

幅度極輕地,林靜逸張了張嘴。

不願將私情帶進公事,他嚥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質問,道:“紙難包火,燕州之禍,絕非能隨意遮掩過去的小案。”

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 與他再親近, 也不會為了他放棄原則。

偏偏景燁無動於衷。

好端端坐在這兒?此時“好端端坐在這兒”的,當真是他相識多年傾慕交心的三殿下?還是旁的什麼人。

語氣漸緩,他似乎並未把對方剛剛的僭越當真,可如果林靜逸抬頭,他就會發現,對方眸中的笑,僅冰冷地浮於表面。

林靜逸:……他當然有。

哪怕三司依照聖意,強行蓋章定論,私下裡,官員百姓仍有議論,尤其是法華寺“祥瑞現世”後,才叫時間沖淡些的燕州案,又被搬上了茶肆飯桌。

“看來朕還是把你保護的太好,”耐著性子等林靜逸講完,景燁冷笑,“那些不臣之人正等著抓朕的錯處,動搖江山。”

但其他人呢?

怨念積弊,恐會生出逆亂之象。

陸停雲胸懷家國,只求真相,沒有被仇恨衝昏頭腦。

“先帝之例在前,”林靜逸勸,“陛下莫要重蹈覆轍。”

“子閒熟讀聖賢書,怎麼會信這些?”輕飄飄地, 景燁勾唇,“若殺人便要受鬼魂索命,朕豈不是早該被拖進地獄,如何還能好端端坐在這兒,陪在你身邊。”

對方心裡永遠有更重要的東西, 天下,大義, 從頭到腳,透著未入官場的天真,以往他願意遷就, 如今卻倦了。

“朕怎能錯?”

“況且……”頓了頓,景燁瞧向林靜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古往今來,功高震主即是原罪,子閒認為,朕有何需要解釋?有何需要愧疚?”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特別是君王,怎奈阿雲沒能早早領會這個道理,將兵符交還給他,反而還賭氣跑回山高皇帝遠的邊境,愈發受百姓愛戴。

“朝局如沙場,他們既是朕的將士,自然該有為朕征戰沙場的覺悟。”

否則,哪會引來燕州之禍?

培養一支精銳軍隊,消耗甚巨,若非萬不得已,他又何必自毀長城?

林靜逸沉默。

三萬將士,背後牽連著遠超三萬的親眷,先帝當年便是聽信讒言,錯殺忠良,才逼出一個陸停雲。

可他不該有。

“夜深了,”合衣躺好,景燁閉目,“休息吧。”

燕州一事,林靜逸屢屢違揹他的決策,若是為了吃醋倒好說,若是物傷其類……他也該探探丞相府的態度。

一把刀再鋒利,不能被主人掌控,就毫無作用。

希望子閒莫要讓他失望。

*

景燁和林靜逸的交鋒,宋岫隔日才從小十二那聽了兩耳朵。

【你沒瞧見渣男當時的表情,】發現宿主仍在淡定洗漱,4404強調,【笑面虎一個,我真怕他直接把主角受拖出去殺了。】

宋岫:【不會。】

林靜逸是丞相府的寶貝,活著,才能做景燁手中的籌碼,讓林家心甘情願,替後者穩固朝堂。

但林靜逸昨晚的舉動,確實太莽撞了些,他始終把景燁看成戀人,而非帝王。

宋岫當然不會說這是林靜逸的錯,畢竟,在原著中,景燁的形象是一直深情款款的偏寵,手段再狠辣,也沒用在林靜逸身上。

力排眾議大婚、且遣散後宮,如此種種,在禮教森嚴注重香火傳承的古代,換誰都會被哄得暈頭轉向。——與他相戀的是三皇子,昨夜躺在他身邊的、卻是坐穩龍椅的陛下。

林靜逸什麼時候能弄清這點,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過往濾鏡的束縛。

像宋岫自己,壓根兒沒指望景燁會幡然悔悟,對方若真信因果報應,真怕亡魂入夢,當初又怎會下那道佈滿陷阱的軍令。

【等等等等,】4404疑惑,【所以你給他下藥是為了?】

單純給渣男添堵?未免有些太無聊。

【拖垮他的身體啊,】意外自己居然會在這種地方和小十二錯頻,宋岫挑眉,【比起道歉,我更需要他受盡折磨死掉。】

【而且失眠對腦子不好。】

改朝換代,總得師出有名,一個精神錯亂的暴君就很妙。

不過,此事並非一朝一夕能完成,景燁將訊息瞞得嚴實,宋岫也要等一個盟友:

做了兩朝丞相的老狐狸,想必要比林靜逸敏銳許多。

思索間,宋岫的房門被叩響,草草挽了把頭髮,他道:“馬上。”

外頭站著的卻不是徐伯。

手裡端著一碗湯藥,霍野壓低音量,“宮裡來人了。”言下之意,你可要裝病?

宋岫:真行。

深夜和林靜逸一通唇槍舌劍,景燁還能這麼早起,順便給他找茬。

腦中迅速掠過幾個可能,宋岫問:“徐伯在前院?”

霍野:“嗯。”

接著又道:“擋不了多久。”

“所以霍兄是專門來給我報信的?”彎彎眼,宋岫問,“怕我被召進宮?”

霍野:……都什麼時候了,這人還有空調侃他。

偏偏這次,青年像沒讀懂他的暗示,執著,“霍兄只說是與不是。”活脫脫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架勢。

霍野無法,沉默兩秒,說了實話,“是。”

在他看來,縱使景燁貴為天子,亦配不上對方。

尤其是想到青年會像泛舟那夜一樣,在旁人懷中安睡,他胸口便悶得厲害,彷彿被一塊巨石壓住。

宋岫笑開。

“原來霍兄這般關心我,”眸光瀲灩,他稍稍仰頭,湊到男人耳側,“我好高興。”

然後,在對方肌肉緊繃的下一秒,從容退後,“放心,至少今日,景燁沒本事掃興。”

打人不打臉,剛下了林靜逸的床榻就迎新人,當丞相府是死的嗎?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夾雜著清淺茶香的吐息一觸即分,霍野抿唇,懷疑對方在存心撩撥自己。

但青年的眼神又十分清澈。

不待他細想,外頭已經傳來數道輕重不一的腳步聲,無意在人前表現得與青年太過熟絡,霍野將藥碗塞進宋岫手中,借力院牆,利落翻去了隔壁。

宋岫遺憾,【明明可以躲在我的床上。】

4404:【……少腦補亂七八糟的捉姦戲碼。】它聽得到。

一如宋岫所料,宣旨太監帶來的口諭,從頭到尾,完全與進宮無關,甚至恰恰相反——

景燁賜他去京郊的皇家別院小住。

4404現場搜了下資料,是個帶溫泉的莊子,確實適合療養宿主的舊傷,可俗話講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按景燁的性格模型推算,對方葫蘆裡肯定沒賣好藥。

宋岫卻笑,【我猜錯了。】

【他竟然信了。】

要知道,景燁第一場有關燕州的噩夢,正是他祈福回京的第二晚,假如對方真像明面表現得那樣鎮定、無所謂,又何必在他身上做文章?

府中住著禁軍,不去京郊,自己也沒機會結黨。

至少於外人眼中是這樣。

從自己露面的一瞬開始咳嗽,直到口諭結束也沒完,青年坐在紅木圓椅上,手邊放著個藥碗,虛弱得彷彿下一秒便要斷氣。

宣旨太監等了又等,不得不放棄讓對方跪下謝恩的念頭。

“敢問霍校尉在何處?”艱難找了一個青年平復呼吸的空檔,他道,“陛下吩咐,要他隨將軍同往,近些日子不必輪值。”

宋岫眸色微凝。

徐伯則答:“霍大人此刻應當在側院,可要老奴替公公引路?”

宣旨太監搖搖頭,“不必了,咱家還趕著回宮覆命,煩請將軍代為轉述。”

“好,”抬抬手,宋岫道,“徐伯,送王公公。”

宣旨太監:……怎地自己一提要走,這陸將軍的咳嗽就停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沒膽子挑破,按著對方行禮磕頭,只能領了賞銀,跟在徐伯身後,裝傻充愣。

4404訝異,【霍野露餡了?不應該啊。】

對方每次行動它都有關注,十四歲便在御前行走,皇宮於霍野而言,簡直和自家的後花園一樣熟。

宋岫:【是控制變數。】

因得毒殺先帝一事,景燁素來對霍野心存提防,拋開玄學因素,後者是最有可能向君王揮刀的目標。

倘若自己和霍野離京後,夢魘消失,那麼問題一定出現在他們當中。

所幸,萬事做最壞的打算,宋岫早已預料到這一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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