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雕龍琢鳳的玉冠被捧到眼前, 景燁低頭瞧著林靜逸,神色晦暗。

男子成婚,少有先例, 一應物品皆要考據古籍重新趕製,這玉冠是登基那日,他親自替對方束髮戴穩,著華服, 立於高臺,共同接受百官朝拜, 其貴重可想而知。

“子閒。”

低低嘆了口氣,景燁伸手, 沒有去接那玉冠, 而是輕輕扶了下林靜逸的胳膊, “我只想任性這一次。”

縱然被拂了意, 他依舊未自稱為朕, 語調溫和,甚至帶了些討饒的意味。

這是林靜逸最熟悉的景燁。

並非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尊重他愛護他、與他兩情相悅的三殿下。

但很快, 青年字字泣血的質問又出現在他耳邊, 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靜逸當然沒有全然相信對方的話,正因如此, 他才必須要查清一切。

“陛下,”垂著眼,主動避開景燁的攙扶, 林靜逸道,“法不可違。”

“若陛下今日徇私, 如何對得起埋骨燕州的三萬亡魂?如何對得起天下萬民的信任?”

果然,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景燁緩緩開口,“……是我失言了。”

“權宜之計,莫要生氣。”

聽到吩咐的小廝掙開侍衛跑上前,周遭是一片黑壓壓垂落的腦袋,沒誰敢窺視帝后的爭執,生怕自己被連累。

抬腳繞開景燁,林靜逸邁出殿門,“阿墨,回宮。”

為首的侍衛心領神會,“臣遵旨。”

連小壽都被張院判生生拖回了側殿。

“臣倦了。”

畢竟林靜逸背後站著的是丞相府,文臣之首,大靖剛剛折了一個陸停雲,若再引得朝局動亂,無疑是給周遭虎視眈眈的小國遞刀子,動搖江山。

“來人啊,”右手輕揮,立刻有侍衛上前,景燁深深看了一眼床頭假寐的青年,道,“將陸停雲押回刑部大牢,不得有失。”

林靜逸抬頭,瞧著景燁溫柔哄勸自己的側臉,並未產生身為勝者的喜悅,反而感到一陣疲累。

等出了臨華殿,阿墨才道:“公子,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權宜之計?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一夕之間,對方好像變成了個他全然陌生的人。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只要景燁沒打算做個亡國的暴君,就不得不順著林靜逸的意思。

景燁輕嘆:“子閒,我登基前的處境,你最明白。”生母卑微,又不得父親寵愛,林家明哲保身,他只能另尋助力。

——這些日子,他算是看出來,陸停雲雖然叛國,卻生了副蠱惑君心的好相貌,陛下有意把對方養在宮中,說什麼“押回”,左不過是做作樣子給皇后看,就青年這副三步一喘的身子骨,若真因粗暴對待出了閃失,他第一個便得掉腦袋。

任由草草披著外袍的青年被侍衛押走,他手握玉冠,冷冷道:“陛下匆匆趕來,想必還有政務尚未處理。”

跪在地上的林靜逸終於起身。

“陛下自便。”

此話一出,宋岫便知道,替原主洗冤的事成了一半。

“莫不是陛下真想納陸停雲為妃?”

先前他離得遠,未曾聽到殿內的談話,只瞧見自家公子摘了玉冠下跪,難免在心裡捏了把汗。

林靜逸抿了抿唇。

眼中揉不得沙子,這句話,既是說國事、也是說感情,成親前他便言明,若景燁需要靠後宮把控朝局,自己寧願好聚好散。

可現在……

“陸停雲已經被拖回了死牢,”誤以為自己猜到了關竅,阿墨安慰,“陛下總歸是更看重您的。”

林靜逸喃喃:“看重。”

景燁看重的究竟是他,還是他背後的丞相府?

以往林靜逸從來沒在意過這些,此刻卻迫切想要一個答案。

半個時辰後。

勤政殿。

出神盯著眼前的奏摺,景燁右臂微懸,直到一滴硃砂順著筆尖滑落,李延福踮著腳,悄聲走進來。

“陛下,”音量放得極輕,他彎著腰,恭敬,“張院判已經趕至刑部,陸公子性命無虞,陛下儘可以安心了。”

景燁收回思緒,“嗯。”

語氣裡卻聽不出高興的意思。

“李延福,”刺目的鮮紅浸透宣紙,他隨意將筆丟到一邊,忽道,“你說,朕該不該讓陸停雲活著?”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他雖是天子,卻無法左右每個臣子的心思,叛國一事本就是無中生有,經不起詳查,若真發下三司會審的聖旨,只要其中有一塊不知變通的硬石頭,便難以輕易結案。

最簡單的辦法,是讓陸停雲病死獄中,同前世一樣,免了後續的麻煩。

好歹也是伺候過兩朝天子的老人,李延福當然能看清如今的局勢,但陛下既然開口詢問,足以證明,對方心中考慮的並不僅有利弊得失。

“奴才不懂這些,”熟練地裝傻充愣,李延福回,“奴才只曉得,時至今日,陸公子的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陸停雲的親信,皆死於燕州一役,沒了兵的將軍,如同沒了牙的老虎,瞧著再兇,也是花架子。

更何況,對方此次傷重,徹底毀了根基,一個不能上戰場的廢人,又如何奪回兵權,結黨營私?

景燁微微勾唇,“是啊,一念之間。”

陸停雲能活到現在,皆因他身為真龍天子的憐惜,讓老天扭轉時間,帶給他“未卜先知”的機緣。

否則,憑對方自己,怎會破得了這注定的死局?

他喜歡這種將生殺大權握於手中的滋味。

“霍野呢?”突兀地,景燁話鋒一轉。

李延福:“殿外跪著呢,沒能攔住皇后娘娘,是他的失職。”

——這話說的其實很沒道理,暗衛暗衛,生來要隱於人前,霍野接到的命令,又只是限制陸停雲尋死出逃,真傷了林靜逸,反而要提頭請罪。

可李延福清楚,陛下一向不喜歡這個受先帝重用的暗衛,今日心裡憋了火,肯定要找由頭髮洩一番。

死道友不死貧道,若此時他替霍野求情,倒黴的就是自個兒。

“傳他進來吧,”懶懶地,景燁道,“朕有話要問。”

伏月已至,儘管未到中午,太陽也顯得有些毒辣,殿前男人卻跪得穩當,面無表情,脊背筆直,任由來往宮人議論打量。

李延福抱著拂塵出門,“陛下召見。”

“霍統領,請吧。”

霍野沉默起身,理理衣襬,腳步沒有半分踉蹌。

他大概能猜到新帝想問自己什麼。

做賊心虛者,多半如是。

“霍卿,”不出所料地,在他例行請安後,接過李延福手中青瓷茶盞的新帝開口,“陸卿與皇后,在臨華殿裡都聊了什麼?”

霍野心念電轉。

臨華殿裡,青年與林靜逸的談話,隨意拎出幾句,便是株連九族的謀逆之論,若他當真一五一十複述,恐怕會直接斷了前者的生路。

可作為暗衛,他最該做的,是效忠天子。

“怎麼?”稍稍正了正坐姿,景燁道,“朕的問題叫你很為難?”

霍野:“陛下恕罪。”

“陸停雲言語間對皇后頗為無禮,涉及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家事。

這倒符合景燁的猜測。

畢竟,在阿雲眼裡,子閒是被允許參政的皇后,定然與自己夫夫一體,同心同德,以對方的傲氣,又怎會向敵人求援?

但實際上,相比政務,子閒更喜詩書,往往是他主動詢問,才偶爾參謀一二。

燕州一事,他有意隱瞞,除開李延福,連偽造密函的匠人都滅了口,縱然日日交頸而眠,景燁也有信心不露破綻。

物傷其類。

他可以為求心安葬送燕州三萬精銳,卻不能叫朝臣知曉,尤其是勢力盤根錯節的林家。

“朕知道了,”狀似無意地,景燁問,“你守著陸卿這些天,可曾有什麼發現?”

霍野心頭驀地一跳。

沒來由地,他腦中浮現青年說給皇后的那句話,“先帝驟然薨逝……”

成王敗寇,一年前新帝於宮變中倉促繼位時,朝野上下,難道真就一絲疑慮也無?

不過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霍野同樣如此。

他自認是個俗人,所效忠的,也僅僅是“天子”,而非具體的某個人,可很顯然,面前的新帝從始至終都沒打算給予他信任。

“回陛下,”眼觀鼻鼻觀心,霍野答,“並未。”

景燁頷首,“朕聽說你在他面前露過蹤跡,他竟沒趕你離開?”

霍野:“張院判近來開了許多安神的湯藥。”一個日日昏睡的病人,哪有精力再折騰這許多事。

——雖然實際中恰恰相反。

“很好,”放下茶杯,景燁斂眉,“朕這裡正巧有一樁適合霍卿的差事,霍卿可願替朕解憂?”

霍野:“臣萬死不辭。”

“最遲半月,鎮安將軍府怕是會重新熱鬧起來,”指尖拂過桌上空白的聖旨,景燁幽幽,“朕要你去阿雲身邊,看顧他的平安。”

霍野冷然垂眸。

名為看顧,實為監視,同時又一次將自己調離皇宮,方便架空,真真是一石二鳥的好手段。

但面上,他卻什麼都沒顯露,只規矩行禮——

“臣,領旨謝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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