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冤案?

林靜逸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被抄家斬首的陸父, 此事乃先帝決斷,確實和天子相關。

但青年卻像猜出他的推論,輕輕搖了搖頭, 黑漆漆的瞳仁似烏雲,藏著暗沉沉、讓林靜逸心生不安的風暴。

“阿墨,”直覺對方接下來要說的內容非常重要,林靜逸抬手, 將佩劍遞給一旁的小廝,“去門外守著, 沒我的允許,誰也別放進來。”

有意無意地, 宋岫朝角落的陰影瞄了眼。

按照小十二的掃描顯示, 霍野氣息仍在, 卻未出面阻止。

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接著, 宋岫又衝雲裡霧裡的小壽頷首, 示意對方跟著阿墨出去,以免知道的太多,受自己牽連。

短暫的腳步聲過後, 內殿只剩一坐一立的兩個人。

無論是家道中落前的意氣風發,還是銀甲紅袍歸京的凜銳肅殺,對方總是鮮活、明亮,鶴立雞群。

“非陸某自誇,”低咳兩聲,宋岫客觀評價,“放眼朝堂,沒有比陸某更會領兵的武將。”

“誠然,家父因先帝輕信小人構陷而枉死,可百姓卻無辜,”並未迴避原主的仇恨,宋岫坦然,“若我當真想亡了大靖,又何必回京?”

“燕雲十六州與京都的城防,陸某同樣瞭然於胸。”

“直接投敵恐怕會更快。”

“裡應外合?”

縱使願意為景燁入宮,可他到底是男子。

若非上面仍留著幾處粗糙的舊疤,誰能想象到它挽弓持槍的樣子。

林靜逸下意識看向青年垂落床邊的手。

林靜逸啞然。

但之後從將軍府中密室搜出的金銀密信,以及燕州那場與信中謀算如出一轍的敗仗,徹底坐實了對方的罪名。

“說吧, ”謹慎站在離床榻夠遠的桌邊, 林靜逸問,“陸停雲, 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既如此,陸某隻有一個問題,”從善如流,宋岫直奔主題,“林靜逸,你也相信,我會拿三萬條人命去復仇?”

“有話快說,”皺著眉,他催,“少在這裡拖延時間。”

“自作自受,”艱難壓下胸口那股微妙的同情,林靜逸冷冷,停頓兩息,又擠出一句,“……別叫我娘娘。”

不可否認,最初收到青年通敵叛國的訊息時,朝野上下,皆是質疑。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近乎透明的面板, 讓道道青痕如蛇般活靈活現,糾纏攀附住細瘦支離的骨頭,彷彿一旦失去這筋絡織成的紐帶,對方便會嘩啦一聲散開,砰地摔個粉碎。

“花招?”宋岫道,“皇后娘娘是怕被我抓了做人質?”沒等對方回話,又自嘲般勾唇, “陸某如今的樣子,最多隻能和七八歲的稚兒比試。”

與面前的“病鬼”派若兩人。

歲數相仿,林靜逸雖習慣深居簡出,極少參加各種雅集詩會,卻也曾見過陸停雲幾次。

這亦是景燁忌憚原主的緣由:

山高皇帝遠,一旦陸停雲生出反意,便等於將北部疆土拱手相送。

林靜逸卻沒被輕易唬住。

“那又如何?”寒著臉,他不為所動,“你生於大靖,骨子裡流著靖人的血,即使遞上投名狀,也難以取信於韃虜,遑論被重用。”

“更何況……那日援軍及時趕到,燕州並未失守,計劃落空,你當然要為自己找一條退路。”

宋岫:“退路?一條自投羅網的退路?”

“陸某駐守燕州,怎會把關乎性命的證據留在京城的將軍府?重傷瀕死仍千里賓士,只是為了銷燬密信、順帶演一出逼真的苦肉計?”一步步引導對方自行起疑心,宋岫低聲,“林靜逸,你覺得我很像傻子?”

“……”林靜逸沉默。

“援軍?呵,”敏銳捕捉到對方一瞬的動搖,宋岫冷笑,“你可知道,燕州一役,糧草半月未至?”

林靜逸斬釘截鐵,“不可能。”

燕州戰敗的訊息傳來後,才有言官彈劾陸停雲叛國一事,在此之前,對方肩負戍守邊關的重任,打起仗來,哪個敢攔前線的物資。

除非是……

腦中忽然冒出一個駭人的念頭,林靜逸捏緊手指。

“的確,埋骨燕州的三萬將士,大多葬身於韃虜之手,”字字有力,宋岫啟唇,“但他們並非被渾渾噩噩地斬去頭顱,而是在飢寒交加的逆境下,英勇迎戰,拼上自己的性命,拉敵軍同死。”

“林靜逸,你自幼生在京城,金尊玉貴,可嘗過拿樹皮果腹的滋味?”

“……假若你說的是實情,”強迫自己不被青年話語中的悲憤感染,林靜逸反問,“奔赴燕州的援軍,為何無一人奏報?為何他們都一口咬定,是你將大軍引入死地?”

宋岫:“因為命令。”

“天子的命令。”

“陸某身邊最小的親衛,只有十六歲,”眸色幽深,宋岫好似又回到了那片慘烈的戰場,“那日風沙極大,我借天時擊退敵軍,他興沖沖騎馬出來迎人,嚷嚷著徐馳徐將軍率兵來援,沒等說完,就被一箭射中後背,死在我面前。”

“緊接著穿透陸某胸甲的,則是支寒鐵弩箭,”抬手指向心臟,宋岫問,“依你來看,韃虜能否製出如此精良的武器?”

當然沒可能。

林靜逸不假思索地做出判斷,遊牧民族生來驍勇善戰,物資卻貧瘠,哪裡像大靖礦產充足,人才濟濟。

“口說無憑,”穩住心神,林靜逸道,“我要看證據。”

宋岫:“箭頭陸某一直藏在身上,被關進刑部大牢後,它卻失蹤了。”

失蹤。

有那麼一瞬間,林靜逸甚至懷疑青年是在戲耍自己,巧舌如簧,故意編了個難以查證的故事博同情。

但,倘若是真的呢?

這般環環相扣的陷阱,陰毒得叫人不寒而慄。

成王敗寇,自古能坐上龍椅的,沒有哪個能真正單純,可相交多年,景燁手上從未沾染過無辜者的鮮血。

謀害忠良,怎會是景燁所為?

“覺得我在狡辯,覺得景燁是明君?”乘勝追擊,宋岫果斷拆穿渣男的假面,“先帝驟然薨逝,你當真認為是巧合?”

“永王驚馬摔斷雙腿也是意外?”

陰影裡的呼吸停滯一剎。

林靜逸卻毫無察覺,許多曾經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湧進腦海,攪得人心煩意亂。

“皇子府中,他曾承諾要迎我為後。”

適時丟擲最後一枚重磅炸|彈,宋岫嘆:“挑撥離間、兔死狐悲,隨你怎麼想,林靜逸,我只是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落到如此田地。”

轟隆——

猶如被一道驚雷劈中,林靜逸愣愣地望向宋岫。

是了,後知後覺,他想,這裡是景燁母妃的舊居,尋常臣子怎能輕易住進?

恰逢此時,臨華殿外傳來李延福尖細的嗓音,“皇上駕到——”

虛虛撐了下手邊的桌子,林靜逸轉身,正撞見推門而入的景燁。

對方步伐匆匆,身上還穿著今早他親手整理的朝服,阿墨丟了劍,大著膽子想攔,卻被侍衛按在一邊。

“怎麼到這兒來了?”絲毫沒有謊言被拆穿的驚慌,景燁嗓音溫和,關切,“也不怕過了病氣。”

林靜逸張張嘴,心中百味雜陳。

先帝、燕州、承諾……問題太多,他一時竟不止從何提起。

視線無意識地隨著思緒移向床邊,林靜逸突然發現,剛剛還禮數週全的青年,此刻竟冷漠地望著自己,眸中滿是厭憎。

“瞧我做什麼?”目光輕飄飄地從林靜逸臉上掠過,宋岫勾唇,笑容惡意,“難道我說錯了?”

“你這皇后的位置,景燁不知許諾過多少人。”

“陸某隻是其中之一。”

“阿雲,”警告般,景燁蹙眉,“莫要胡鬧。”

阿雲。

難掩親暱的“訓斥”,讓林靜逸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他了解景燁,對方此刻的態度,幾乎與預設無異。

這也意味著,自己和景燁的感情,遠沒有他認知中堅固,反而充斥著謊言。

——君心難測。

腦中無端跳出自己入宮前父親的提點,林靜逸瞧著那張日日睡在枕邊的臉,忽然感到陌生至極。

彼時他還笑父親杞人憂天,景燁再多疑,對他總是坦誠,自己無意權勢,只要林家安分守己,又何須戰戰兢兢?

而陸停雲一反常態、抓著皇后二字挑釁,大概是早已預料到此刻的局面,主動和自己劃清界限。

在“君心”面前。

“陛下,”久違叫出了那個最生疏的稱呼,林靜逸道,“若我沒記錯,陸將軍此時應該呆在刑部大牢,而非臨華殿。”

“還是說,陛下已經找到了能證明陸將軍清白的證據?”

景燁眸光微暗。

同時又稍稍放鬆了神經。

以子閒的脾性,若得知陸停雲蒙冤,定然要替對方奔走,壞了他的大計,僅是吃醋惱火,反倒好辦。

“阿雲終究助我良多,”鎮定搬出早早準備好的說辭,景燁垂眸,“先回宮,我慢慢與你解釋。”

“有錯當罰,方是明君所為,”腳步未動,林靜逸答,“陛下念舊情,臣眼中卻揉不得沙子。”

平靜摘下頭頂玉冠,他屈膝跪地,朗聲,盯住明黃衣襬的龍紋,“廢后,抑或將陸停雲打回死牢,三司會審。”

“請陛下決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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