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咚咚。

胸腔不自然的顫動在這一刻震耳欲聾, 霍野噌地鬆開環著青年的手。

他恐怕昏了頭。

逃也似的回身,霍野用力閉了閉眼,想, 堂堂燕北軍營的主帥,又怎會被區區半罈燒刀子灌倒?

最荒唐的是,他竟覺得對方盈盈調侃自己的模樣,漂亮得讓人心猿意馬。

“大人?大人?”三步並作兩步, 霍野彎腰進了船艙,如此反常的舉動, 倒激起青年的好奇,果斷放棄賞月捉魚, 跟在他身後, 一疊聲, “玩笑而已, 大人躲什麼?”

霍野:……

箇中緣由, 連他自己都分說不清。

偏偏青年是個執著的,見人悶頭往外走,像要去拿槳返程, 索性一把扯住霍野衣袖, 哎呦叫了聲, “慢點,我腿疼。”

霍野立即轉頭。

霍野下意識重複,“阿岫?”

沒來得及?

霍野淡淡,“將軍不也叫我大人?”

被誇獎的男人卻鐵石心腸,乾脆一撩衣襬,坐在船艙中。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準確猜出自己在想誰,青年平靜。

緊接著就撞進一雙狡黠的眸。

“大人果然關心我, ”明知對方此刻的情緒並非惱火,宋岫也不點破,只順毛般, 溫聲,“剛剛嚇到大人了。”

“不說話,”親眼目睹某人在自己面前變成番茄的全過程,宋岫悠悠,“難道真要我學那些小女兒家,喊聲哥哥?”

順帶挪挪位置,擋住青年通往船槳的路。

霍野:“……沒有討厭。”

柳暗花明,宋岫驚訝:?

“這話聽著怎麼酸溜溜,”從善如流,宋岫飛快改口,“霍野,”之後猶未滿足,“或者兄長二字更好?”

霍野腦海中忽然跳出新帝的臉。

親近之人。

霍野忽然感覺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是我低估了將軍的酒量,”定定神,霍野道,儘量讓自己表情如常,“時辰已晚,我送將軍回府。”

與此同時。

而青年周身酒意尚存,若被發現,定然少不了一番嘮叨。

對方與新帝相識多年,哪會差兩句話的功夫?

靈光一閃,霍野記起青年和林靜逸的交談,——“他曾承諾迎我為後”。

況且他方才已經見過了,比河燈燃起更美的景色。

宋岫抬頭,“沒有什麼?”

青年卻敏銳指出,“大人又叫我將軍。”

思緒擰滿發條般急速運轉,霍野繃緊唇角,簡簡單單兩個字,竟如點著的炭火,於舌尖滾來滾去,堵住喉嚨。

“知我者,霍兄也,”正愁一會兒回府後該怎麼繞路翻牆,宋岫偏頭朝後張望,“可惜了那些河燈。”

所以,這是對方打算留在婚禮後的……

霍野:“再等等。”

分明是他生出雜念, 做什麼要對方軟語來哄。

但青年卻完全沒領會他的用意,自顧自點評,“不好不好,聽著太兇,還是叫阿岫順耳些。”

此番用詞實在妥帖,配合青年後退半步的動作,無端顯出兩分委屈,三分失落,餘光掃過對方低垂的眉眼,霍野開口,嗓音乾澀,“沒有。”

前一秒還蔫耷耷的青年瞬間來了精神,“那我們再飲一盅。”

深刻懷疑對方先前種種盡是為了最後這一句,霍野抱臂,毫無猶豫,“不行。”

霍野:“這個時辰,張院判未必睡下。”

“好吧,”更進一步的計劃徹底失敗,破罐子破摔地,宋岫伸出雙腕,“霍兄把我抓回去吧。”

霍野:“無妨。”

“是啊,山上朝來雲出岫,隨風一去未曾回,”暗暗慶幸原主的姓名方便自己發揮,宋岫分分鐘編出個合理的解釋,“我未行冠禮,無字無號,只能翻翻詩集,挑個順眼的字出來,留給親近之人喚。”

霍野耳根一熱。

“我瞧街上仍有攤子沒收,”指尖朝外指了指,宋岫道,“霍兄划船的技術一流,快馬加鞭,應該能買到。”

反正它們本就是買來送給對方。

“陸停雲,”生怕對方嘴裡再冒出什麼石破天驚的稱呼,霍野妥協,“慎言。”若是被旁人聽去,不知又要鬧出多少像張院判那樣的誤會,青年再想撇開關係,可能真要跳進黃河裡才行。

“霍兄莫慌,”欲擒故縱,宋岫輕輕,“我與霍兄難得投緣,才說了這許多,若霍兄討厭,我換回大人便是。”

按資料,他雖與青年同齡,生辰卻的確更早。

皇宮,紫宸殿。

夜風拂過,簾幔輕搖,明黃的龍床上,躺著個孤零零的身影。

今日是中元,縱使身為帝王,照樣要三拜九叩祭祀先祖,稱病月餘的林靜逸終於肯露面,承擔起皇后的職責。

近來政事繁雜,景燁本想同對方說說話,疏散鬱結,最後卻鬧得不歡而散。

因為林靜逸句句不離燕州案,口口聲聲要他做個明君。

這讓景燁無比煩躁。

他奪皇位,是為了將曾經欺辱自己的人都踩在腳下,勤於朝政,也是為了掌握百官動向,把生殺大權牢牢攥在手中。

但世人虛偽,總容不下、見不得赤|裸|裸的慾望,對外,自然要說些冠冕堂皇、家國天下的漂亮話。

景燁本以為,登基之後,他能夠一點點,循序漸進,向林靜逸展露最真實的自我,誰料,和上輩子一樣,對方心裡愛著的,依舊是那個端方君子的假象,只要他有些許出格的舉動,就會迎來對方陌生且失望的目光。

面具戴得太久,居然連枕邊人都完全騙過,指責他變了模樣。

日復一日,景燁疲憊愈盛。

反倒是陸停雲,哪怕親身體驗過他的卑劣,也沒能斬斷對他的感情。

意外重生前,景燁常常能夢到那個夜半翻牆而來、與他把酒言歡的紅衣將軍,所以,當昏昏沉沉間聽到熟悉的音色時,他並未驚醒。

“殿下。”

月色朦朧,他坐在紫藤花架旁,手持酒杯,對面的青年慌張喚他。

原來是這天。

景燁想,他夢過幾十次的場景,熟悉得能接上對方每一句話。

“阿雲。”唇角扯出一個愉悅的弧度,景燁抬頭,正欲欣賞青年含羞帶怯的眸,卻在下一剎那陡然失色。

嗆水般,鮮血大口大口湧出,膚色蒼白的青年面無表情望向他,麻木地,頂著支穿透胸甲、死死釘住心臟的精鐵弩箭。

然後,緩緩遞出右手,“殿下。”

景燁本能朝後退了一步。

他從沒做過類似的夢,在他的夢裡,陸停雲會警惕、會羞惱、會喜會憂,底色卻永遠是昳麗與赤誠。

天旋地轉,離開座位的景燁一步踩空,霎時間,巨大的失重感淹沒了他,風聲呼嘯,黑暗中,似是有顆粒狀黃沙抽在他臉上,帶來鐵鏽的味道。

咚。

狠狠地,他摔落在一堆溫熱的軟物中央。

疼,筋骨碎裂般的疼痛,可這疼痛並沒能讓他回到現實,視線受阻,景燁謹慎揮手,試圖探明周圍的情況,偏偏指尖體會到的觸感叫他疑惑。

粘膩,細長。

裡頭裝著流質一樣的……

猛然意識到其為何物,景燁厭惡皺眉,忍痛閃躲,挪動間,撐起自己的掌心又被硌到。

雙目圓睜,鼻樑高挺。

那是一顆充滿怨氣的頭顱。

“呼。”

“呼。”

“嗚。”

團團幽綠鬼火亮起,伴隨著無數婦人老者的哭泣聲。

殘肢遍地,殷紅橫流。

一將功成萬骨枯。

而他正坐在這屍山血海上。

一根根僵硬發臭的指頭扒住他的手腳,腥氣四溢的腸子纏住他的脖頸,身體受縛,他像被掛到絞刑臺的死囚,又像被巨蟒纏住的獵物,滑稽且狼狽地,發出呼哧呼哧、風箱般的喘熄。

掙扎間,他瞧見更多的殷紅被擠出,似被榨乾最後一點血肉。

滴答。

滴答。

幾近窒息的一瞬,景燁倏地從床上彈起,明黃的帳頂映入眼中。

龍榻旁的冰鑑已融化大半,冷熱相沖,外側的銅壁掛滿水珠。

抬手撥開被風吹到臉上的簾幔,景燁深深吸了口氣,心臟砰砰狂跳,寢衣更是被一層層冷汗浸透。

外間的李延福則低低,“陛下?”

景燁啞聲,“……無事。”

“外頭開始落雨了,”識相地放棄尋根究底,李延福挑起一盞燈,詢問,“可要奴才把窗戶關上?”

呼吸粗重,景燁敷衍地嗯了聲。

這其實只是一場牛毛細雨。

卻把宋岫和霍野困在河中。

以霍野的體質,天氣的變化根本算不得阻礙,無奈青年沒給他任何出去淋雨的機會,第三次用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這會兒,雨尚未停,說要等放晴再回去的某人已經睡著,挪開矮桌,船艙的大小恰好夠兩個成年男子並排躺好,偏此刻空了小半,起初老實躺在左邊的青年,正貓似的,蜷縮著,靠在他肩頭。

沒有暖爐也沒有湯婆子,他又犯了陰天裡的老毛病,眉頭攏起一座小小的山包。

原本的姿勢闆闆正正,可不知怎地,看著青年努力從自己身上汲取些許溫暖的樣子,霍野再次體會到那種被“鬼神支配”的衝動。

悄無聲息,他側過身,宋岫當即像嗅到食物香氣的小獸,骨碌碌滾進他懷中。

繼而,將冰冰涼的小腿擠進他膝間。

舒服地蹭了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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