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霍野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拿瓷片劃脖子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現下卻又嬌氣的因他稍稍用了些力而喊疼。

“怕我接著自戕?”見對方遲遲沒有動作,低低地,宋岫咳嗽兩聲, “放心吧,這回真是一點勁兒也沒了。”

三千青絲散落,青年身上只著一襲新換的內衫,純白色, 明明是正常尺寸,卻像空落落地掛在木架上, 寬鬆得過分,顯出十成十的弱不禁風。

單看外表, 誰會相信對方就是那位令蠻夷聞風喪膽的陸將軍?

比京城裡那些耽於酒色的紈絝子弟還不如。

可偏偏也是青年識破了自己的行蹤, 整個皇宮裡, 絕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謹慎地, 霍野用空著的手清理掉周圍所有可能會被對方拿來當武器的東西, 這才沉默地鬆開宋岫。

宋岫慢吞吞揉了揉胳膊,“我睡了多久?”

渾身上下清清爽爽,以這具殼子頭髮的長度, 哪怕一直用帕子擦, 想完全乾燥, 也要費許久的功夫。

霍野不接話。

霍野古井無波。

彼時的霍野怎麼都沒料到,此人會這般聒噪。

霍野欲飛身而上的動作整個僵住。

儘管他心裡也很驚訝,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對方竟還能將外界的情況猜得分毫不差。

“與群臣商議如何定我的罪名?”

最簡單的方法,是將錯就錯,找一名死囚犯頂替原主被斬首,既平了民憤,又能將真正的陸停雲永遠留在宮中。

宋岫:“所以呢,咱們那位好陛下到底去哪了?”刻意加重好字的讀音,青年眼底半分笑意也無,用詞再如何恭敬,也只叫人感到嘲諷。

抱對方回臨華殿的路上,他覺得自己好似抱了一片紙, 輕飄飄,隨便一陣微風便能把青年吹走。

宋岫卻只是單純地瞭解景燁:

“咳咳, 又想回你那房樑上藏著?”眼尖發現男人左腳的挪動,宋岫溫聲, “反正我耳力好,你躲在哪都是一樣聊。”

“武功這樣好,我之前卻從未聽說過,”明知故問,宋岫道,“叫什麼名字,景燁派你來的?”

霍野:……

平日的任務很少和人打交道,他是當真不擅長這些嘴皮子功夫。

【完蛋,地獄開局,】識海中,宋岫幽怨吐槽,【他居然為了狗皇帝兇我。】

——一個外界公認的死人,可不是任由景燁擺弄。

以對方的心性,大錯既已釀成,再向天下人公佈真相,沒有半點好處,哪怕將鍋甩給佞臣挑撥,也難免要落得個“天子愚鈍”“朝令夕改”的評價,終究有損皇家的威名,景燁絕不會做。

4404:……是錯覺嗎?它怎麼從宿主的話裡聽出了億點點興奮。

【當然啦,挖狗皇帝牆角多好玩。】壓根兒沒真正生氣,宋岫看向霍野,故意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樣,“原來你會說話。”

身為效命天子的暗樁,霍野自然不會向外人透露新帝的行蹤,但青年卻聰明極了,兩息之後,便道:“御書房?”

當朝天子的姓名,朝臣百姓皆需避諱,又豈可被直呼?

肉眼可見地,霍野的表情更冷了些,“陸公子慎言。”

【什麼垃圾也配重生,】分神留意著渣男那邊的境況,4404難得憤憤,【他確實沒打算還陸停雲一個公道。】

擔心被鷹啄了眼,那便折斷雄鷹的翅膀,把對方關進籠子裡,當成金絲雀豢養,別的不敢說,昏君的自私與多疑、景燁倒學了十成十。

涉及朝政,一襲黑衣的男人徹底成了悶葫蘆,板著張英俊的臉,抱臂坐在桌子旁,一錯不錯地盯著宋岫瞧。

因得放棄了隱藏蹤跡,他周身的肅殺瀰漫開來,活像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旁人在這樣的注視下多少會坐立難安,青年卻坦然自在,甚至還敢出聲使喚,“血跡幹了有些癢,不如壯士替我擦擦?”

壯士。

虧對方能想出這種只存在於話本中的稱呼來。

直挺挺坐在原地,霍野沒動彈。

“行吧,畢竟在壯士心裡,我只是個該千刀萬剮的死囚。”自嘲勾唇,青年邊咳邊動,伸手去夠一旁的帕子。

然而,他大概是真沒什麼力氣,身子剛探出床外,就難掩暈眩地閉了閉眼,差點一頭摔下來。

之所以說“差點”,是因為霍野用手撐住了宋岫:

無論如何,對方總為靖朝守過數年邊關。

耐著性子拿起絲帕,浸過清水,他熟練在青年頸間擦了擦,引來對方新一輪提問,“我的衣服,也是壯士幫忙更換?”

霍野垂眸,看向仰躺在榻上的青年,疑惑對方的矯情。

彼此皆為男子,是他、是御醫、還是那個被輕易誆走的小太監,有什麼所謂?能保住命才最要緊。

刑部大牢那樣的地方,陰冷潮溼,青年身上的皮肉傷急需清創,奉召而來的太醫們個個愁眉苦臉,開藥時唉聲嘆氣,彷彿對方下一秒便會嚥氣,若真等到新帝更衣趕來,只怕對方早見了閻王。

霍野藝高人膽大,知道新帝要保對方的命,當機立斷挑了把最趁手的匕首,沾酒燒紅,清了好些膿血出來。

正因如此,他才瞧見了那些與青年外表截然相反的猙獰疤痕,其中最深的一道新傷,只消再偏上半寸,就足以將對方的心臟貫穿,讓對方同其餘將士一起、被邊外的滾滾黃沙埋葬。

一個通敵賣國的奸臣,縱然真想演戲,使苦肉計保住自己在靖朝的榮華富貴,也無需做到如此逼真。

深可見骨的貫穿傷,青年能活著回到京城才是意外。

再聯絡新帝一反常態、親自去死牢救人的行為,霍野隱隱察覺到,此樁叛國案,似乎並非表面那樣簡單。

無奈,新帝繼位後,對暗衛的態度十分冷淡,反倒有扶植禁軍拱衛大內的意思,他最近一直在外執行任務,前日帶著夔州知府貪汙的證據返京後,才聽屬下提及陸停雲的訊息。

“壯士可是嫌我吵?”太熟悉男人的微表情,宋岫道,“不如直接扭了我的脖子,也算為民除害。”

霍野:……那去洗臉的小太監怎麼還未回來?

御醫說對方需要靜養,新帝特地清空了整座臨華殿,更是向所有見過青年的宮人下了封口令,如有多嘴,立即杖斃。

可依他看,這位私下被新帝接進宮中的“陸公子”,本身便與靜字無緣。

不過,無論青年的語氣再如何輕快,對方眼底都籠著層濃重的陰靄,叫人辨不清他是真想尋死,還是戲耍人玩。

嗒。

耳尖忽地一動,霍野兔起鶻落,眨眼消失在宋岫面前。

過了十幾秒,寢殿的大門才被人推開,正是那生來患有啞疾的小太監,手裡拎著個食盒,模樣很是精緻。

細心發現地上堆在一塊、染了血的碎瓷片,他睜大眼,慌張地湊上前。

“想喝水,沒拿穩,”偏頭解釋,宋岫問,“會寫字嗎?”

意料之中地,小太監搖了搖頭。

他八歲就被父母賣進了宮,一直負責挑水灑掃的粗活,昨晚才被調來臨華殿。

真行。

無聲嘆了口氣,宋岫想,一個啞兒,一個鋸嘴葫蘆,景燁對他當真是嚴防死守,只差沒把人活活憋瘋。

先前那碗藥裡明顯加了安神的成分,忍住漸漸上湧的睏意,宋岫又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比比劃劃,小太監做了幾個手勢。

有小十二在,這些資訊對宋岫而言根本算不得秘密,可礙於房間裡還藏著個霍野,他總得把戲演全套。

五月初七。

離那場折損了三萬將士的敗仗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因得那些莫須有的書信、加之從將軍府搜出的金銀珠寶,世人皆道,陸停雲背主求榮,什麼百戰百勝?不過是和邊外那群虎狼一同演給朝廷的戲碼。

恰逢新帝登基,內部動盪,對方便趁機替敵軍大開方便之門,拉整個大靖給陸家滿門陪葬。

可恨可惡。

幸而援軍及時趕到,這才阻止了燕州被血洗屠城。

唯有宋岫清楚,原主是如何與將士死戰半月,糧草耗盡,偏補給遲遲不來,以命退敵後,與所謂援軍一同抵達的,還有支寒光閃爍的冷箭。

千鈞一髮之際,經由生死磨鍊出的敏銳救下了陸停雲,亂箭如雨,一名名親衛栽落馬下,特製的弓|弩|,更是輕鬆穿透對方銀甲。

鮮血浸透紅袍,搖搖欲墜的眩暈中,陸停雲只聽得一聲淒厲嘶吼:“將軍快走!”

由血肉之軀壘砌的“盾牌”,是一張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面龐,七竅流血,蜷縮成刺蝟模樣。

誰要殺他?

那一瞬,陸停雲腦中閃過許多名字,卻獨獨沒想過會是景燁。

他的月亮。

他的君王。

回溯前,宋岫受任務限制,必須完整走過原主的一生,此刻,迎來he的主角卻重新將復仇的機會遞到了他手上。

若不拿景燁血祭軍旗,如何對得起燕州城外的三萬英靈。

越是這樣想,宋岫的神色就越平靜:殺掉景燁固然容易,但要替原主洗刷冤屈,還需從長計議。

急不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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