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師尊他只想飛昇(二十九)

“你想說什麼?”

南渡坐下抿了口清茶,熱氣一燻,他蒼白的臉上終於帶了點紅暈,轉頭望了眼窗外。

他們正在一艘船上。

船隻由青州駛往酉州,四面臨水,若有人來,一眼可望。

謝箏少見這麼嚴肅的時候:“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

他的雙手交疊著摩挲了下:“幫我救一個人。”

“沈之珩?”

謝箏訝異了一瞬,不過他天資聰穎,立刻回過神來,感嘆道:“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我就說,那日我們談話,以你的修為,怎麼可能感覺不到院內有人,你就是故意想讓他聽到,”許是發覺南渡和他是同道中人,謝箏的姿態放鬆了些,“為什麼?”

“你不用這些手段,你那位小徒弟對你也足夠死心塌地,今日還在你那位小徒弟的地盤上主動跟著我走……”謝箏猶疑了一下,再望向南渡的神色帶了一絲複雜,“你不會就喜歡你徒弟為了你發瘋失狂的樣子吧?”

南渡把茶杯往下一放:“可我沒說要幫你。”

“沈之珩去找蒼梧陳情不逢山的事……可再也沒人見到他回來,”謝箏眼尾發紅,“南昭,你回想的往事裡,難道沒有這一段嗎,當年的不逢山,分明是……”

謝箏臉上的笑收斂了。

謝箏愣了一下:“那你要什麼?”

“仙君自小沒有父母,缺愛缺安全感,需要這種方式證明也正常,”謝箏找到了個合理的解釋,又道,“你放心,這麼多年我什麼樣的癖好沒見過,”他這話有幾分自嘲的意思,往前湊了湊身子,髮尾處叮叮噹噹,“我可以幫你呀,仙君。”

“我身上的釘子,”南渡冷笑一聲,“沒有比你更清楚是怎麼來的不是嗎?”

“反正你那徒弟現在也認為是我帶你出來的,我們就在這裡等他來,你裝一裝昏迷,我把你往水裡一扔,到時候……”

“好用啊,無色無味,只要劑量夠,就連大乘期都能中招,調戲調情,噩夢美夢,只要稍稍加點香料……”謝箏道,“仙君要這個做什麼,若是助興……我們族裡好用的玩意兒可比這個多得多。”

南渡將匕首裝進鞘裡給他扔了回去。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謝箏幾乎立時就冷笑了一聲。

“不用,就這個。”南渡接過香料,伸手算了下,“三月三,萬物春,是我徒弟的生辰。”

“但他是個傻子不是嗎?分明喜歡你卻一直不敢說,知道衛泱是魔族卻還幫之隱瞞,只是因為醉酒時不小心跟我透露,就一心想要彌補……偷偷放走衛泱,甚至不惜來求我去看你,整個仙門是個爛透了的地方,只他一個長在淤泥裡的君子。”

南渡挑眉看了他一眼。

南渡指尖搭在桌面上:“你剛剛迷暈守衛的那種迷[訝o],好用嗎?”

“是,是我,是我偷換了問靈石,是我重啟了陣法,是我讓你想起了當年的事。”謝箏指骨繃緊,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見到他們不好過我便覺得暢快,看著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如此狼狽,多高興啊!”

“或者把我交給你那個徒弟,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守秘密,”謝箏想起之前那個掐著自己脖子的兇惡眼神,“知道你被我帶過來,他應該會很生氣吧。”

“你是個有人疼的幸運者,你不會懂我,”謝箏幾乎有些怨恨地看了他一眼,但隨機摸出一把匕首扔到桌上,“不過我確實利用了你,你要是氣不過,也可以捅我兩刀。”

謝箏指骨泛白:“而且他出事,難道不是因為你嗎?”

南渡把匕首拿在手上把玩了下,謝箏還真沒什麼要躲的意思,彷彿是真的任人宰割,他抬眸看了他一眼:“為什麼幫沈之珩?你喜歡他?”

“好,我可以幫你。”

“及冠之日,為人師表,自當送份……生辰禮。”他說著笑了笑,微風跟著一起拂過堤畔柳梢。

謝箏因為那道笑容恍惚了一下,直到船快要靠岸了才道:“那你不需要我幫你什麼?”

“不用這麼急著報答,我不作虧本的買賣,”南渡道,“我救沈之珩不是因為你說的什麼不逢山。”

“是因為……他會生氣。”

“你說得對,他生氣的樣子確實很可愛。”謝箏很難將可愛這個詞跟那天差點要殺了自己的魔尊聯絡起來,但南渡似乎真這麼覺得,甚至露出一種近乎寵溺的表情,“有時間發發

脾氣,總比什麼事都壓在心裡好。”

“當然……”南渡看了看身後那個靠得越來越近的船,“今天的戲,你還是得幫我做全套。”

“我是不會跳河的,”南渡道,“要跳也是你來跳。”

*

衛泱終於看清了那艘船上的情景。

站在船頭的是謝箏,衛泱一開始並沒有望見南渡,心頭一緊,正要上前,忽見月照破空而出。

南渡似乎是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衣領交錯,因為掉了的玉簪,頭髮還散亂著,謝箏似乎也沒想到南渡會在這個時候甦醒,被月照劍氣一掃,整個人後退了一步。

他當然不是南渡的對手,察覺吃力,在南渡長劍劃過脖頸之前,猛地向後一步跳進了河裡。

船隻不穩,南渡瘦弱的身軀跟著晃了一下,卻見他以劍為杖站穩身體,隨後便上了岸。

衛泱無聲地鬆了口氣。

南渡的腳步一停,手中執起一支木簪,將長髮重新束了起來,及腰的長髮被人抄起又落下,修長白皙的脖頸一閃而過,露出半張精緻的側臉。

衛泱聽到身後有士兵小聲道:“好漂亮。”

衛泱剛要回頭,卻見那人比他更早地回頭望了一眼,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衛泱幾乎是立刻就閃身進了船艙。

“看什麼看!”衛泱冷眼望向艙裡的殷卯,“能讓人悄無聲息地進來又跑掉,我看你這個青州首領也做到頭了!”

這又是發哪門子神經,果然伴君如伴虎,殷卯揮揮手讓屬下趕緊去追謝箏,這才望向衛泱:“那尊上你……”

衛泱一言不發地盯著岸上的南渡看。

弟子契沒有動靜,南渡也沒有再拿出任何法器要和他傳信的意思,微風一吹,那道身影就不見了。

衛泱的臉色徹底沉下來。

果然還是想離開他嗎?

南渡往酉州城裡走,他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南涯他們分明在鹿鳴山,南渡一個人去酉州城做什麼,他還能去找……誰?

這個念頭一出來,衛泱就覺得一股怒氣湧上心頭,眼見南渡幾息之間換了幾條街,最後來到一處幽靜的巷子前。

“仙人!”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立刻

迎了上來,“仙人可算來了,說好上元節後交房,仙人遲遲不至,小老兒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辛苦。”南渡點頭,將另一半的酬金付給他,又另外多付了些腳費。

“您放心,院落都是按你的要求找的,習劍的空地,躺椅靜室,桃樹池塘……需要的都給您備下了,”那商人掂了掂酬金,十分歡喜,轉頭問南渡,“您信上不是說,要與另一位公子一起來嗎,怎地不見他身影?”

“他……”南渡默了下,輕輕扯了下嘴角,“他應當……不會來了。”

衛泱的心臟像是被撞了一下。

他看著南渡推開小院的門,一棵盛大的桃樹剛剛吐芽,放著兵器架的草地旁邊便是一把竹椅,南渡向來端正,從不做這種驕奢淫逸的事,這張躺椅絕無可能是他為自己準備的。

院中有一池塘,裡頭日影澄澈,岸邊搭了一個釣竿,似乎是怕那人曬著,還在旁邊建了個小小的亭子。

小院清幽卻不大,不過三間屋子,正中是會客的廳堂,左右便是兩間廂房,一間留作臥房,另一間自然是南渡打坐用的靜室。

只是……南渡抬步踏入,衛泱才發現,南渡居然在靜室的另一面牆上裝了一道……演皮影戲的幕布。

在修煉的靜室裡裝這個,看起來頗有些不倫不類的好笑。

可衛泱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心頭壓抑的火氣一晃,轉而變成一種無可名狀的複雜哀慼。

南渡用不到躺椅,南渡從不釣魚,南渡也不會皮影……

上元后,酉州城,這個院子……只能是他為他們準備的。

讓他來酉州不過是個故意的託詞罷了,難道他還真的在某一個瞬間計劃過這一切嗎?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院裡,他可以搖著摺扇看南渡練劍,或者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拎著釣來的魚給他煲魚湯喝。

南渡確實不食五穀,但只要他裝乖賣慘幾句,必然會心軟同意。他若是知道南渡能把皮影幕布修在靜室裡,恐怕再也不會讓他好好修煉過一天了。

在他們分開的幾天裡,他給皮影小人做了三套新衣服,排了五出新的春宮戲,可以慢慢地,一部一部演給他看。

南渡……曾經想象過他們這樣的生活嗎?

他不是應該一早就知道上元敬神日會發生什麼嗎,知道自己不可能會來酉州,南渡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為什麼要做這種不必要的事情?

就像……就像當初的他一樣,分明他們的關係只有床上那點罷了,接吻是不必要的,為對方服侍是不必要的,關心和擔憂是不必要的,乃至……

愛上對方,也是不必要的。

那南渡呢,南渡又為什麼要做這種多餘的事?

衛泱注視著那個屋內靜立著的身影,好半晌,看著他從懷裡摸出一把摺扇。

那是衛泱某個晚上丟失的,他去找過,卻又覺得也是失去也是冥冥中的一種天意,可是那把摺扇現在就在南渡的手中。

南渡展開它向著窗外望去,上面鬱鬱蔥蔥的桃樹與院中的那顆相互映照,只是並沒有依偎著的身影。

他伸出手,一點一點地撫摸過那靠在樹上笑意盈盈的窄袖小人。

衛泱的眼眶終於紅了起來。

隨後,那道立在窗前的身影,忽然轉過了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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