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始皇小桌板

綱成君蔡澤,一個因為長得太醜被各國拒絕,甚至被趙國驅逐出境的奇人。

這一次不能怪趙國有眼無珠。不止趙國,燕韓魏都殘忍地以貌取人拒絕了他。

最後,他只好來到了秦國,以“月盈則虧”點醒秦國相國范雎,被范雎推舉為相。

蔡澤沒什麼匡扶天下的大志向,到處遊說求官就只是為了求富貴。

他見秦國朝堂政局叵測,沒幾日就送還了相印,當了箇中上的官,偶爾給秦王出出主意,混些功勞,熬成四朝老臣,得封綱成君,富貴終老。

嬴小政的腦容量不夠,記不清人臉,現在連他連夜驅車嚶嚶嚶哭求回來的王翦老將軍的臉都記不住,但就是記得這個“綱成君”。

若另一個世界的綱成君知道此事,一定會感到很欣慰吧。

這個時空中,蔡澤被丟出邯鄲城的時候,朱襄正在門口擺攤招工。

他剛給藺家管田地的那一年,趙國正在打仗,青壯年勞動力稀缺,日日都要去門口招工的攤子上逛一圈。

朱襄嚴肅道:“沒錯!”

朱襄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墊子王座中的外甥,表情慈祥極了。

這點小事,始皇帝怎麼可能處理不好?大不了春花在宮裡玩她的男寵,自己去南方幫政兒種地,兩不相見就不會讓政兒為難了。

朱襄道:“他剛被春花拋棄,肯定很惶恐。待在我身邊更好。”

蔡澤是一個辯士。他所向往的榮華富貴,都系與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上。但在私下,他卻是一個沉穩到有些沉默的人。

親密的人也不能無話不談,一些善意的隱瞞更有利於家庭的和睦和家庭成員心情的愉悅。這時候,朋友的重要性就凸顯了。

朱襄在心裡道,我這是在給自己貼金。

蔡澤驚訝極了:“朱襄,這孩子你從哪撿來的,膽子有些大啊。”

聽完朱襄的嘆息後,蔡澤道:“你不擔心你把這個孩子養好之後,春花又來搶你養好的孩子?孩童天生與母親親近,即使他的母親拋棄他了,但若他的母親撒了幾滴眼淚,他可能仍舊會偏向於母親,甚至為了母親謀奪你的家產。”

朱襄除了隱瞞嬴小政秦國王室的身份,其他一五一十告訴了蔡澤。

朱襄抱著嬴小政往門裡擠:“不離開。政兒,我們衝!”

朱襄救下他後(朱襄自吹),蔡澤缺少去他國的路費,又得知朱襄在給藺相如做事,想走藺家的路子,就留在了藺家的封地中。

和朱襄相遇之後,朱襄是個愛說話的人。他被迫聽朱襄瞎叨叨一些有的沒有的事,被迫成了朱襄的聆聽者,又被迫和朱襄聊了很多話。

當熟悉之後,蔡澤對朱襄的評價又倒了回來。

嬴小政腦袋上冒出了許多小疑惑。衝什麼衝?舅父又要幹什麼?

他還沒想明白,朱襄已經反客為主,摸了蔡澤幾個軟墊給他搭座椅了。

這些話他沒有告訴雪。

朱襄得意:“那是,外甥肖舅,他像我。”

這可能和他的長相有關係。人皆難免以貌取人,他沒有親近的朋友,親人也不怎麼喜歡他,師長同門全都與他形同陌路。所以他私下常常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思考,不愛說話。

蔡澤從屋裡拿了一件外袍給嬴小政當被子,壓低聲音道:“怎麼不把他放在家裡睡?”

他最初見到朱襄時,以為朱襄只是一個心懷善意但過於魯莽的少年。

他看向熟睡的嬴小政,伸出手指頭,輕輕戳了戳外甥凹陷的臉:“但我相信用真心能換真心。只要好好養育政兒,教導政兒何為是非曲直,即便政兒割捨不了對生母的眷戀,也會顧忌我和雪的心情。而我養大的孩子,他也一定有能力處理好我們和他生母的關係。”

後來相處久了,他佩服朱襄的德行,驚歎朱襄的才華,發現朱襄遠比同齡人心思成熟慎密。

他不需要蔡澤為他出謀劃策,只是想找一個聆聽者而已。

嬴小政的身子骨還很軟,坐在軟墊上的時候總忍不住往下趴。朱襄給他用好幾個墊子墊了一個小“王座”。

朱襄剛收養嬴小政,蔡澤還不知道嬴小政的事。但蔡澤知道朱襄的過往。

蔡澤被朱襄擠開,神情無奈極了。

可能嬴小政自己都沒有察覺,他正在有意識地用理智影響本能,努力接納雪這個長輩。

不過這不是什麼麻煩事。雖只有一日的相處,朱襄已經發現嬴小政不愧是未來的始皇帝,比普通這個年紀的小孩要理智成熟許多。

這次也一樣。

嬴小政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夢中記憶碎片中的“未來臣子”,睜圓亮晶晶的黑葡萄眼睛,好奇地打量蔡澤。

他背靠著軟墊,手扶著軟墊,被框在小小的軟墊王座中,小腦袋一點一點,然後揉了揉眼睛,蜷縮在溫暖的墊子王座中控制不住閉上了眼。

朱襄失笑:“春花肯定會做這種事。”

那之前,朱襄會一直陪著嬴小政,讓他順利地完成對新的家庭的適應。

雪敏銳地察覺到了嬴小政對她的懼怕,被朱襄插諢打科混了過去。

他打量著得意洋洋的朱襄,心裡直犯嘀咕。朱襄收養了拋棄他的長姐的孩子?早就知道朱襄人善心好,但好到這地步,是不是有些過了?

“別站在外面,進來說。”蔡澤把馬拴好,“你今天來就是和我炫耀外甥的?”

小孩子本就多覺。嬴小政吃飽了犯困,終於撐不住睡著了。

蔡澤:“……請你離開。”

恰逢夏同辭行,朱襄便聘了蔡澤當賬房先生,順便求學。

這就是個心地善良但過於魯莽和純真,偶爾還挺頑皮的小年輕。有時候看得讓人嘆氣,有時候又看得讓人手癢。

小孩子更依賴本能行動。雖然雪已經把嬴小政當做了自己的孩子,但對於嬴小政而言,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雪,其實還是陌生人。

蔡澤現在已是藺相如的門客,仍舊住在朱襄家附近,等著有一飛沖天的機會。經過幾次蹭飯後,蔡澤和朱襄的友誼突飛猛進,願意對朱襄傾囊相授。

他又輕輕戳了戳嬴小政的臉。

嬴小政抿了抿小嘴,小小的眉頭皺緊又鬆開,然後肚肚一翻,一腳踹開王座扶手,睡成了一個大字型。

朱襄忍著笑把外袍重新給嬴小政蓋上。

看著這一幕,蔡澤板著的臉浮現一絲無奈。

看著朱襄對小外甥喜歡的勁兒,他說讓朱襄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再收養一個更好控制的孩子當嗣子,朱襄也不會聽吧。

蔡澤想,只能他早點求官,討個封地,等朱襄老無所依的時候把朱襄接到自己封地養著了。朱襄自己真是完全沒有對以後養老的規劃啊。

“我剛去你的廚房,看到你的肉醬罈子空了,等會兒我讓人送來些。”朱襄傾述完畢之後換了個話題,“你什麼東西吃完了就和我說啊,還要我每天來你廚房看,我又不是你兒子。”

聽朱襄在那胡言亂語,蔡澤眼皮子懶懶一抬:“你可以叫我一聲阿父,我不介意。”

“呸。”朱襄道,“別想佔我便宜。好了,來來來,今天教我什麼?之前的書我已經背完了。”

說完,朱襄從袖口掏出一卷紙。

蔡澤看著朱襄袖口裡的紙,心中不由嘆了一口氣。

雖然他看到了很多次,他仍舊會嘆氣。

他近日來一直在考慮,留在趙國尋求富貴是否正確。以如今趙王的魄力和眼界,就算他求得了暫時的富貴,似乎也不能長久。

臣子的富貴依託於所在的國家和所服侍的君王。若趙王昏庸,趙國動盪,他想富貴終老的願望就不可能實現。

蔡澤一邊教導朱襄讀新的書,把新的書抄寫在紙張上,順帶學更多的字,一邊在心裡思考自己的未來。

朱襄死過一次之後,記憶力好了許多,幾乎過目不忘,學寫字也很快。

這時候的書字數不多。朱襄很快就將新的書抄寫好,放進袖口,等回家自己慢慢琢磨。

“蔡先生,你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朱襄問道,“藺公很快就會有機會推舉你出使他國,讓趙王看到你的能力。你在擔心這件事?”

蔡澤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將心中的思慮說與朱襄聽。

看著朱襄清澈的眼神,蔡澤心中的猶豫散去。

他想,他可以相信自己唯一的朋友。

“趙國經三代明君耕耘,我本以為,來趙國並能實現心中抱負。”蔡澤道,“但如今的趙王卻顯得十分平庸。民間富戶積攢家產需要很多代人的努力,但散盡家財只需要一個無能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留在趙國。”

說完,蔡澤苦笑地自嘲道:“不過我到了其他國家,恐怕也很難被重用吧。”

蔡澤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要讓別人透過他的容貌看到他的才華,實在是太難了。

朱襄思索了一會兒,道:“其實蔡先生心中,有一個能讓你施展抱負的最終去處吧?”

朱襄並不知道蔡澤未來會成為秦國的綱成君。

即便是學歷史的人,也不可能記住歷史上每一個大臣的姓名。何況這個時期歷史長河中的璀璨明星太多,蔡澤實在是排不上號。朱襄對蔡澤的名字並無印象。

他只是透過對這個世界的常識,和蔡澤看的書籍、打探的訊息推測,蔡澤有入秦的打算。

蔡澤嘆氣:“你是說秦國嗎?若非窮途末路,誰樂意西去蠻夷之地?”

睡了一覺的嬴小政睜開眼,正好聽到這句話。

他仰躺在舅父重新為他搭好的軟墊王座上,用黑黝黝的眼睛,幽幽地盯著蔡澤。

綱成君,朕記住你這句話了!

朱襄知道這個時代計程車子都對秦國有很大偏見。

這並不是因為秦國窮。

朱襄被結伴同行的考古教授推薦過很著名的大秦連續劇,兩人一邊誇讚這部電視劇真精彩真好看絕對是精品,一邊吐槽裡面的硬傷,非常快樂。

看著秦王抓著一把黃土嚶嚶嚶的時候,朱襄都笑出了狗叫聲。

黃土高坡是中華文明的起源地之一。正因為它曾經富庶,在耕種技術落後的時代孕育了璀璨的文明,才提前耗盡了潛力,變成了現在荒蕪的模樣。

秦國起於渭河中下游,發於雍州。

戰國時人已經開始為土壤和田地分等級,根據《禹貢》記載,雍州的田被評為“上上等”。自戰國中期後,秦已經是最強的諸侯國之一。太史公也記載過秦國“膏壤沃野千里”。

秦國能這麼快發跡,就是因為地廣人稀,土地還非常肥沃。

所以各國士子嫌棄秦國,只是嫌棄秦國的風俗,嫌棄秦國是蠻夷。

秦國孤懸中原,獨居西北。春秋時期,中原諸國和周王室都將秦國視為西戎,並不當做“同族”。

自周平王東遷之後,秦國逐漸往東擴張,被封為諸侯,試圖融入中原這個大家庭。秦國和他們大相徑庭的社會習俗,仍然讓他國很嫌棄秦國。

比如直到秦獻公時,秦國才廢除了自秦武公起,延續了整整三百餘年的活人殉葬制度。

中原諸子百家對活人殉葬都非常排斥,以儒家為甚。孔子曾經說過非常偏激的話,“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西周時命令禁止活人殉葬,陪葬多用草扎小人、車馬,和現在用燒紙做的祭品類似。春秋後,各國諸侯陪葬攀比之風盛行,出現了人俑陪葬。

孔子怒批這種殉葬制度的退化。現在你都用像人的人俑陪葬了,之後你是不是還要用活人殉葬啊?!斷子絕孫吧你!!

從孔子的憤怒,就可以看出恢復活人殉葬制度的秦國,在有識之士眼中是多麼野蠻和噁心。

哪怕現在秦國已經廢除了活人殉葬,但秦國的曾經也讓仁人志士將其作為最後的選擇。

即使蔡澤是一個只求自己富貴的人,對於秦國的名聲仍舊非常躊躇。

選秦國求仕,基本就證明自己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把禮義廉恥都拋棄了。對於這個時代計程車子而言,這就預示著他們之前人生徹底失敗,才會連臉都不要了。

朱襄將睡醒後,使勁用眼睛瞪嬴小政抱到懷裡。

還不到兩週歲的嬴小政按理說不太可能聽得懂他和蔡澤的對話,但以傳說中始皇帝的神異和小心眼,朱襄還是把嬴小政當做有清晰思想的成年人,對嬴小政講述蔡澤為何不願意去秦國。

嬴小政癟嘴:“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朱襄笑道:“祖宗挖坑,子孫要建房子就得先填土,沒辦法。”

嬴小政繼續癟嘴:“再者,周不也發跡於鎬京!”

朱襄解釋道:“所以周曾經是西伯。周的第二位君主周成王便在中原建造了新都成周。”

成周即洛陽。

一同出差的考古老教授曾抱怨,鎬京考古發掘成果非常少,一度讓一些學者“華夏的歷史是偽造”的言論又甚囂塵上——這次他們說西周也不存在了。

還好後續挖掘堵住了他們的嘴。

周入主中原之前也與秦一樣被視作戎狄的同夥,入主中原之後就陷入兩難。一邊他們非常想洗去身上曾經戎狄同夥的身份,希望將都城搬到中原;一邊他們又認為如果自己這麼做,豈不是坐實了自己曾經別人說他們是戎狄同夥的汙衊?

在這種矛盾心思下,他們雖定都鎬京,但鎬京一直都是“過渡性質的國都”,城鎮建設遠不及成周繁華,所以鎬京的考古挖掘成果才那麼少。

嬴小政這次改癟嘴為噘嘴了:“哼,王之所在,就是中原!他們不行!”

要是朕就直接定都關中,以後關中就是中原!嬴小政好歹還記得舅父告訴他別暴露身份,這句話只在心裡說。

但嬴小政不說,從嬴小政噘得可以掛瓶子的小嘴和那不屑的小眼神,朱襄也知道自家外甥心裡在想什麼。

他樂得不行。不愧是始皇崽,天生就這麼霸氣!

“朱襄,你這外甥……”蔡澤品出了點不對。

朱襄舉起自己的小外甥:“像我,對不對?”

蔡澤:“……”

朱襄收回蹬腿的小外甥,道:“?問藺禮去,我不能說。”

蔡澤琢磨了一陣子,問道:“你想去秦國嗎?”

嬴小政立刻扭頭看自己舅父。

蔡澤再次從藏不住事的嬴小政的表情中品出了些許不對。

這孩子難道……不對啊,他還這麼小,能懂什麼?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朱襄把嬴小政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裡,不讓嬴小政看到他略帶哀傷的表情,“我只是一介平民,未來並不由我自己選擇。我也不可能拋下藺家。”

蔡澤沉默。

半晌,他道:“如果這次趙王仍舊不肯用我,我就去秦國試試。這個趙王恐怕也不會太重用藺公的子孫。到時我想辦法把你們都接到秦國。”

朱襄擼了擼懷中外甥的後腦勺:“好,一言為定。”

兩人相對沉默。

又是半晌,蔡澤道:“朱襄,以前你只埋頭農田,今天第一次和我聊起諸國之事。”

朱襄捏了捏在懷裡掙扎的小外甥腦袋和脖子連線處的肉肉褶皺,低聲道:“可能有了孩子,就對未來多了些憂慮吧。這些話別和藺禮說,我也只能找你傾述了。”

蔡澤道:“自然。就像你也不會把我想去秦國的事告訴他。”

朱襄抱起嬴小政,黯然道:“明明是刎頸之交,卻要相互欺瞞,真是悲哀。”

蔡澤沉默。

他目送朱襄離開之後,才沉沉一嘆。

朱襄本來是找蔡澤讀書,順便炫耀外甥。沒想到突然聊到他一直逃避的沉重話題,朱襄心情有些不好。

“政兒,舅父帶你去田地裡逛逛。”朱襄道,“舅父可會種田,種田種得特別好!”

嬴小政趴在朱襄懷裡無所事事玩手指。

種田有什麼好炫耀,不懂舅父。

朱襄將嬴小政放到肩膀上,讓嬴小政抱著他的腦袋,頂著嬴小政去視察田地。一路上遇到的農人在見到朱襄的時候,都停下手中的活,用自己的方式向朱襄行禮。

燕趙多慷慨悲歌的遊俠兒。換句話說,燕趙多打架鬥毆街溜子。

這一路,朱襄還遇到不少挎著武器,露著膀子,在樹蔭下田埂旁切磋的遊俠。

這些遊俠堵塞交通,平民幹活的時候都繞著他們走。

但朱襄頂著孩子走過去時,他們立刻就讓出一條路,還關心朱襄為何不帶奴僕出門,需不需要他們護衛。

哪怕朱襄說不需要,這群人也跟隨在朱襄周圍陪著朱襄,還採來葉子草莖編玩具送給嬴小政。

嬴小政把朱襄的頭頂當小桌板,放了一堆葉子草莖做的玩具。

他好奇地打量周圍的陌生人。

周圍的陌生人皆對他露出善意的笑容。

自懂事起,一直生活在厭惡中的嬴小政感到很新奇、很疑惑。

“朱襄公,這是你的養子嗎?一看就很聰慧!”

“他叫政。政兒是不是長得特別像我!”

“哎,真的,非常像!他將來一定和朱襄公一樣厲害!”

周圍陌生人的誇讚聲不絕於耳,嬴小政抱緊了舅父的腦袋,臉埋在了舅父的發頂。

真的好奇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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