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老壇泡青菜

現在平均氣溫普遍較高,吳郡收了晚稻之後還能再種一季菽。

朱襄握著豆種感慨,大豆真是古時候老百姓的救命糧啊。

天氣漸涼之後,對杭嘉湖平原的開發會更容易一些,但也容易不到哪去。因為能用的人太少了。

朱襄去杭嘉湖平原視察了幾日,坐在湖邊的巨石上不斷嘆氣。

就算李牧從南邊俘虜人來開荒,現在人數也不過一兩千人而已。

這個數字是不是聽上去很讓人驚訝?彷彿李牧好像沒有多大戰果似的。

當然不是如此。

史書上最初對閩越的記載,閩越稱王的時候才幾千人。

到了秦始皇南征的時候,百越全部加起來,也不過湊了六七萬人。但依託對地形的屬性,他們能壓著水土不服環境也不熟悉的秦軍,打出接近一比五以上的戰損。

到了西漢時,中原休養生息,百越也得到了一定發展,沿海城池中常住人口才達到了幾萬人。

朱襄稍稍閒下來的時候,雪姬開始忙碌起來。

兩千多萬的人口,雖然不包括藏匿的人口,但也代表這是秦朝能控制的人口。

“呂不韋做了什麼?”朱襄好奇地問道。

朱襄便找到呂不韋詢問,希望呂不韋能教導雪姬。

朱襄又嘆了口氣。後世還有人十分認真地希望秦始皇長生不老,帶著秦國統一全球呢。就兩千多萬的人口,按照秦始皇那樣的用法,確實不用學外語了,因為人都沒了,直接沒後代。

呂不韋很驚訝,沒想到朱襄居然願意雪姬學習經商的事。

戰俘們悶頭挖水渠排水,然後往淤泥中填土。

秦始皇統一天下後,想讓東方學者歸心而不得,想讓民心歸秦而命令庶民自己核實有多少田地上報結果導致物價飛漲,最後拿出了秦國穩定統治的老辦法——出兵和勞役來疲民。

咸陽的老秦人們從商鞅變法時就開始被高強度壓榨,不牴觸高強度幹活。只要有錢糧拿,老秦人們能捲到讓六國人懷疑人生。

他老說著讓嬴小政勞逸結合,結果自己是最累的人。

先開個好頭,爭取讓後人在一百年內,讓南方地理位置較好的地方成為宜居之地。

總之,呂不韋藉著庶民對秦國和秦軍的恐懼,先造成了恐慌。

楚越之地物產豐富,庶民難以餓死,所以較為懶散。吳起變法時就是強迫庶民們捲起來,終於把楚人抽得動了起來。但吳起死後,楚王廢了舊法,楚人們又漸漸懶散起來。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這個時代的極限了嗎?急什麼?南方開發成魚米之鄉,老祖宗們持續努力了近千年的時間。難道有了一個穿越者,就能一兩年時間搞定?

“雪姬在此事上感受到了挫敗,自然就要學習如何把此事做好,心裡才能舒坦。”朱襄道,“她將來是否想經商,和她學習更多的知識沒有必然聯絡。”

呂不韋雖然還是不明白,但朱襄都這麼說了,也不是什麼特別為難的事,他便手把手教導雪姬如何經商,如何管理工坊。

他先在村裡散佈謠言,說秦國以後收稅只收棉布,不收麻布和葛布;這個紡織機效率非常高,所以秦人以為人人都能紡織這麼多布,可能會提高稅額;秦軍以後會徵召民婦入軍協助後勤,就是專門為秦軍紡織衣物,如果徵召的民婦不會用新的紡織機,可能會被殺死……

然後,呂不韋又讓人去闢謠,說沒這事。

這個時代的人口本來就少,七國交戰動輒十萬數十萬,除了虛報之外,也是傾盡全國之力。

雖然民間女子有經商者,但多是寡居之人尋求生計。在貴族女子中,還是以十指不沾陽春水為榮。

杭嘉湖平原的墾荒進度讓朱襄從飄飄然中清醒,再次沉下了心,放緩了自己對南方的開發進度,順便休息一下。

作為一個商人,他最懂如何壓榨人做工。紡織工坊終於運轉起來。

呂不韋所做的事很簡單,不過是恩威並施而已。

有在咸陽的經驗,雪姬的工作推進仍舊十分困難。

朱襄想著要不要從秦王那裡要人。算了算秦國能出的人,他無奈打消了這份想法。

在這時候,長江以南是蠻荒之地,人煙稀少,可不是開玩笑。

雪姬搖頭。呂不韋釋出的政令太多,她看不太懂。

紡織機已經準備妥當。上次朱襄南下的時候已經在吳郡種了些棉花,這時今年的棉花已經豐收。秋收後進入農閒季節,雪姬正好招人進紡織工坊。

根據史料統計,秦始皇當時治下庶民也只有兩千餘萬。所以當時他徵調的民夫,數量差不多是總人口的五分之一,秦國才會迅速崩塌。

半晌,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重新端正了心態。

也可能秦始皇自己先被沒活路的庶民弄沒,吃了長生不老藥也沒用。

朱襄看著幾乎看不出增長的田地發呆。

再者,經商一事,貴族多交予家僕門客,自己親自經商,顯然是覺得有些丟臉。

沒了秦昭襄王的壓力,朱襄最近做事幾乎一帆風順,心態浮躁了不少,總覺得自己能做到很多事。

還好呂不韋回來了。

統一天下之後都只有這麼點人,即便統一戰爭死了很多人,現在秦國的總人口也不會比這個多。沒有任何現代機械,朱襄想要開發杭嘉湖平原,真的太難了。

所以長平之戰秦國阬殺趙軍,趙國才會死了一代人。

吳郡的庶民完全不同。

雪姬沒見過這有外快都不賺的情況,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當地的婦人們很不能理解,她們已經很努力地種了一年的地,為什麼還要幹活?

布匹什麼的,自己在家裡紡織一下,夠自己用和交稅就成了,為何還要集中起來一起紡織,甚至還要學新東西。

“秦國當然不會只收棉布,也不會提高稅額。只是棉布和麻布、葛布交稅的價值一致,學會了如何用新紡織機的人能一天之內就把一個月的稅織好,就相當於交稅的額度比其他人低。”

“再者,紡織工坊管吃管住,還給布。你們的糧食存下來,明年就算遇到災害也不會餓死。”

吳郡的民婦先被嚇唬得心驚膽戰,又聽到好處,仔細一琢磨,她們不知道秦國官吏說的是真是假,最壞的情況是嚇唬她們的事是真的,那麼她們必須進入紡織工坊;如果嚇唬她們的事是假的,她們省了糧食,又得了布,都不虧。

所以她們立刻踴躍報名,紡織工坊招工處從門可羅雀變成了人滿為患。

朱襄旁聽了呂不韋對雪姬的教導,見呂不韋確實沒有敷衍,便放心地離開。

嬴小政不放心。

雖然他知道舅母和親母完全不一樣,他對舅母很信任,但他不信任呂不韋。

於是他將李斯派出去一同學習,讓李斯把呂不韋每日言行都寫給他。

李斯明白了嬴小政對呂不韋的厭惡,正想做點什麼,就被朱襄敲打。

“你是賢臣,不是佞臣。”朱襄溫和道,“你現在的起點,可以讓你飛黃騰達而不汙身,我相信你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糊泥的人。”

李斯被朱襄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剛生出這樣的念頭,就被朱襄公發覺了。朱襄公難道能讀懂人心?

李斯告退後,嬴小政從屏風後慢吞吞走出來,強調道:“我可沒有讓他陷害呂不韋!我只是讓他幫襯舅母!”

“為君者,只要稍稍表達出對一個人的不滿,哪怕你什麼都沒打算做,自有人為你做。”朱襄道,“甚至你知道陷害了某個你不喜歡的人後,給你帶來的只有麻煩。但那些想要討好你的人可不一定有這樣的聰慧。”

嬴小政問道:“所以為君者不應該直白地表現出自己的喜好?”

朱襄搖頭:“這哪可能做到?就算再隱藏,想要討好你的人一直觀察你,也能發現你的喜好。”

嬴小政又想了想,道:“為君者應該學會自己判斷如何對待手下人,如果有人以我的喜好為由去傷害我不允許傷害的人,我應該擯棄親疏遠近,懲處得我喜愛的人,獎賞我厭惡的人。”

朱襄道:“這很難。”

嬴小政抱著手臂道:“這就是荀翁和舅父經常說的,為君者當有公心,不可為私。”

朱襄笑道:“政兒已經很瞭解了。”

嬴小政道:“那是自然。不過我沒想到,李斯居然想要陷害呂不韋?他就算不討好我,我難道不夠重視他?”

朱襄道:“人心不足,何況他出身卑微,身邊又有諸多大賢,總覺得朝不保夕,希望全力巴結你。這樣的人,你是明君他就是賢臣,你是暴君他就是佞臣,你的後代若壓不住他就是奸臣。”

嬴小政道:“看來要好好培養後人。”

嬴小政想起夢境中的大嬴政那些兒子們,嘴角微微抽搐。

我的兒子們必不像夢境中大嬴政的兒子那樣無用。等他們一出生,就交給舅父養!

朱襄聽到嬴小政的話,心裡很欣慰。

大部分君王看懂李斯後,都會想著死的時候把李斯一同帶走,以免後代壓不住李斯。

嬴小政卻毫不猶豫地選擇好好教導後代。

朱襄能看出來,嬴小政不是因為自己在這裡才故意說自己喜歡聽的話,嬴小政是真的很自信地做出了這個選擇。

等扶蘇出生的時候,自己帶著養吧。就是不知道那個孩子還會不會叫扶蘇。朱襄眼前的外甥還是個孩子,他都暢想外甥的兒子了。

冬季時,朱襄算了算時間,想回咸陽一趟。

嬴小政疑惑:“為何這時要回咸陽?”

朱襄道:“我答應君上,等他出孝後,要為他做大餐。”

嬴小政眼皮子和嘴角都不斷抽搐:“就為了這個,舅父千里迢迢花接近半年的時間,從咸陽和吳郡往返?”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既然承諾了,就要做到。”

嬴小政擺了擺手,讓舅父滾蛋,自己會好好照顧舅母。

有時候他真的不懂舅父在想什麼,但現在吳郡沒什麼事,大父又給了舅父可以自由往返的權力,舅父想去就去吧。

朱襄便帶著幾罈子酸菜北上了。

他雖然還是沒有培養出白菜,但培養出不同品種的青菜。吳郡多海鹽,朱襄十分奢侈地將青菜全部用上等的海鹽醃製成了泡菜。

泡菜中加入了辣椒、花椒,突出一個麻辣鮮香,是秦王一家子都最愛的味道。

朱襄想,秦王守孝一年一定很辛苦,以他對老秦王的孝順,肯定什麼好吃的都不敢吃。現在帶些老壇酸菜回去,可以給秦王開開胃。

朱襄因為要給秦王做一頓好吃的而絕對長途跋涉回咸陽,李牧和王翦都對朱襄報以了無語的表情。

呂不韋和李斯卻如出一轍地一拍大腿,又學到了不少。

蒙恬小心翼翼給了朱襄一個包裹,希望朱襄能幫他給家裡人帶信。

特別是給弟弟的信,他專門加了蠟封,生怕別人偷看。

蒙恬和他弟弟都被選為嬴小政的“玩伴”,但現在只有他跟隨嬴小政,想來弟弟心裡一定很難過。

蒙恬想要告訴弟弟,別難過了,趕緊學習,兄長給你把需要學習的事列出來了。你如果來了公子政身邊,什麼都不會,天天被公子政用看庸人的目光凌遲,那才會真的難過!

蒙恬每次覺得自己能勉強跟上嬴小政的節奏,嬴小政就用行動告訴他,你還差得遠。

一般這種“飈速”行為,結果都是被朱襄叫停。他那驕傲的小主父,被大賢舅父拎著強迫去休息。

這時候蒙恬才能鬆口氣。

他一邊給弟弟寫信,一邊抹眼淚。

全是辛酸淚。

弟弟啊,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向我,公子政可能都把你兄長我當傻子了。

朱襄路過蒙武處的時候,蒙武一聽蒙恬寫了信,毫不客氣地就把蒙恬的信拆了,朱襄攔都沒攔住。

朱襄有些生氣:“蒙恬特意封好的信,你怎麼能一點隱私都不留給他?”

蒙武十分疑惑:“我兒子要什麼隱私?你要看嗎?”

朱襄:“不看!”

蒙武樂呵呵道:“好,你不看,我和你說。”

朱襄捂住耳朵。

蒙武笑得直不起腰。

有時候他這位友人莫名其妙的堅持真的很逗。無論是堅持不看不聽兒子信中寫了什麼,還是專門回去給秦王做飯。

蒙武笑夠之後,認真閱讀了蒙恬的信,確定蒙恬的信中沒有任何犯忌諱的地方,才將信重新滴蠟封好。

“韓非呢?”見信重新封好後,朱襄才放下捂耳朵的手,轉過來。

蒙武道:“不知道。他天天在外面跑,我也不知道他跑哪裡去了。”

朱襄皺眉:“會不會有危險?”

他本來讓韓非忙完就來找他,但韓非寫信說有很多事要忙,短時間內不會來吳郡。

朱襄見韓非找到了想做的事,自然不會讓韓非強行來吳郡。

“我派了人保護他,應該沒事。”蒙武道,“如果有事,就是他自找的。”

朱襄:“……”

他舉起自己比砂鍋小的拳頭,要揍蒙武。

蒙武一邊躲閃,一邊笑道:“這裡的匪我都剿滅得差不多了,他如果有事,肯定是偏離了官道,去了人跡罕至的地方,這不是自找的。朱襄啊,韓非的歲數不比你大,你怎麼和照顧政兒一樣照顧他?你當他是小孩嗎?”

朱襄道:“我心理年齡比他成熟。你真的沒有他的訊息?”

蒙武道:“五日前我得到了他的訊息,他還很好。”

朱襄鬆了口氣,然後意識到蒙武故意逗他,狠狠地剜了蒙武一眼,把送給蒙武的泡菜抱走了一罈。

蒙武臉色一垮,為自己逗弄朱襄後悔了。

但朱襄不給他補救的機會。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朱襄乘船離開,離開時還在船頭給他做侮辱性的手勢。

蒙武回頭問副將:“你看他還像個大賢嗎?!”

副將懶得理睬蒙武。你自找的。

朱襄在江水逆流而上,進入了漢水。

沒想到在漢水之上,朱襄居然見到了巴蜀的運糧船隊。

李二郎正好在蜀郡的船上。

“伯父!伯父!”李二郎在甲板上蹦蹦跳跳,人黑了不少,但還是如此活潑開朗。

朱襄上了李二郎的船,正好把從蒙武那裡扣走的一罈酸菜送給李二郎:“你阿父還好嗎?工程還順利嗎?今年蜀郡豐收了嗎?”

李二郎一一回答:“阿父很健康,工程程序順利,蜀郡豐收了。一切都好,阿父就是有些想伯父和公子政。”

朱襄具體詢問了都江堰的進度之後,心裡讚歎不已。

選址時間和開山時間縮短之後,都江堰恐怕能早個十年修好。待都江堰修好之後,如此大的功勞應該能讓李冰入朝為官。他說不定還有與李冰在咸陽再見的機會。

李二郎現在已經不是曾經那個一心向往遊俠兒,處事冒冒失失的少年郎。他成熟了許多,所以李冰才讓他跟隨押送糧食的船去咸陽增長見識。

李冰還為朱襄準備了信和禮物。他雖然不知道朱襄是否在咸陽,但可以先把信和禮物送往朱襄的府邸。

朱襄與李二郎等人同行,拜訪了巴蜀押運糧食的官吏後,與押運糧食的船隊同行,順便把李二郎叫到了自己船上,指點李二郎最近學習中積累的疑惑。

巴蜀官吏皆用十分羨慕嫉妒的眼神看著李二郎。

他們也想向長平君請教。但長平君看著很和善,總覺得和人隔了一層什麼,讓他們不敢貿然打擾。

難道他們感到的疏離,是長平君的仙氣嗎?

李二郎悄悄對朱襄笑道:“他們都在羨慕我。”

朱襄道:“那你在這段時間就該好好學。”

李二郎搖頭晃腦:“伯父,我知道了,別嘮叨。伯父還是這麼嘮叨。”

朱襄糾正道:“你應該叫我叔父。”

李二郎道:“阿父說,他和你相交,不論年齡。”

朱襄道:“那也該叫叔父……罷了,你隨意。”

他也搞不懂這裡的稱呼。可能因為他地位高?總不能是因為他頭髮白嗎?

其實李二郎原本叫朱襄仲父,然後嬴小政對李二郎說對“仲父”這兩個字很不喜歡,李二郎才換成“伯父”。

朱襄想起此事,就不由忍笑。

有時候政兒真的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奇異之處”。即便知道政兒的表現和他的心智一樣,一定不是那個真正的秦始皇。但他總懷疑,政兒可能知道一點未來的資訊。

否則,他怎麼會表示絕對不與呂不韋和解,又討厭“仲父”這個稱呼?

李二郎問道:“他們說伯父你與外人隔了一層,看著好相處,其實很難接近。但如果他們向伯父請教,伯父一定會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誤解了伯父。”

朱襄認真道:“他們看出的疏離也是真的。我只是不想和不認識的人交談。”

誰願意沒事和不認識的人應酬?哪怕朱襄可以隨便找路上農人叨叨大半日,也不想與這些官吏談論學問。

“不過他們若來問我,我當然會為他們解惑。”朱襄狡黠地眨了眨眼,道,“所以他們還是別來問我的好。”

李二郎捧腹大笑。

他像是回到了當初朱襄和嬴小政還和他一家在蜀郡時的快樂時光。

那肯定是他一輩子都記憶猶新的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朱襄上岸時,巴蜀的官吏都沒與朱襄說上話。

他們自覺臉皮已經夠厚,但就是不敢去打擾朱襄。

他們本來以為上岸後還有機會。從這裡到咸陽,還有一段陸路。

大家駐紮在一起休息的時候,總會有機會吧?

誰知道,太子子楚居然在碼頭上迎接朱襄。

太子子楚當然用的不是迎接朱襄的名義,而是來接受和護送這一批巴蜀送來的糧食。

但誰一看太子子楚一見到長平君就快步走過去,半點視線都沒留給巴蜀官吏的模樣,就知道這只是藉口。

“我難得與你久別重逢的時候,你沒有病倒。”朱襄用拳頭碰了一下太子子楚的肩膀,“還算結實。”

子楚道:“為了不讓你嘮叨,我這半年都窩在咸陽好好養生。”

朱襄道:“你終於洗心革面了,我很欣慰。”

“滾!”子楚笑罵道。

兩人聊了幾句之後,子楚才去見巴蜀的官員。

當他得知李二郎就是朱襄友人李冰的孩子後,臉上清淺的假笑就像是現在還不存在的川劇變臉似的變得真實。

他從腰上接下玉佩送給李二郎,勉勵道:“我經常聽朱襄提起你們父子,你要好好做事,將來必定有大作為。”

朱襄打趣道:“等分水堤壩修好之後,當地人肯定會給他們父子倆修廟。堤壩不毀,廟宇常在。封神算不算有大作為?”

子楚瞥了朱襄一眼:“沒有你伐山破廟滅神作為大。聽說你這次去東甌,又殺了什麼海里的惡龍?”

朱襄扶額:“什麼惡龍?咸陽又有什麼奇怪的傳聞?我連稍大一點的蛇都沒見過,哪來的惡龍?”

子楚忍俊不禁:“有關你的傳聞可多了,回去慢慢說。君父已經等不及見你了。”

子楚想起秦王柱得到朱襄提前送來的“我依照約定回來給君上做頓好吃的再回吳郡”的加急文書,愣了半晌,然後居然悄悄抹了抹眼睛,也不知道是太感動還是覺得自己眼花了。

朱襄道:“好,我這次不僅帶來了酸菜,還帶來了許多幹海貨。”

無論是酸菜還是海貨,對老人而言都不能多吃。

不過身在內陸的秦王也難以吃到多少海貨,吃了一年的素,補補身體應該沒問題。

子楚道:“那還不快走?”

朱襄和李二郎告別,坐上太子車架率先離開。

巴蜀的官吏十分無語。

他們就說,太子絕對只是來迎接長平君,和自己沒關係。

說什麼來接收這批糧食,結果人立刻走了,連裝都不裝。

與子楚一同來的官吏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木雕。

他可不想說,就誰來迎接朱襄公這件事,相國丞相和太子還在秦王面前比了一場投壺。

一涉及朱襄公,連秦王都變得奇怪了。

馬車上,子楚先問了嬴小政和雪姬的生活後,說起了魏無忌的事。

朱襄才知道,魏無忌居然真的聽了他的話,決定去戍邊了。

他順了順胸口:“他如果吃不了邊疆的苦,會不會罵我?”

子楚笑道:“罵就罵,難道你還能被他罵得少一塊肉?”

朱襄點頭:“也對。如果要罵,他肯定也是先從蔡澤罵起。”

以信陵君的智慧和資訊來源,應該知道當初使用離間計的人就是蔡澤了。

不過也不用猜。秦國的離間計,向來都是相國管。

“我幫了他一把,他應該不日就能得到趙王任命。”子楚道,“魏無忌不僅是魏公子,也是趙國外戚,他替趙國領兵戍邊並無問題。趙王只是自己心胸狹小,擔心魏無忌手握重兵後會對趙國不利。”

朱襄問道:“你難道施計謀讓魏王與魏無忌的裂縫更大了?”

子楚笑道:“還需要施展計謀?只要把魏王來韓國邊境拜訪我之事傳出去,天下人都知道魏無忌肯定不會回魏國了。”

朱襄嘆氣:“不是不會,是不能吧。”

魏王寧願對秦太子卑躬屈膝,都不肯把魏無忌叫回去。他表現得如此忌憚魏無忌,魏無忌已經難以再回到魏國了。

子楚道:“魏國已經成為了秦國的屬國,向秦國俯首納貢。”

朱襄扶額:“魏王真是……他難道認為自己當了秦國的屬國,秦國就不會攻打魏國了嗎?”

天下稍稍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秦國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統一天下。

現在已經不是春秋時代了,不是某個國君去召開個集會,其他諸侯國的國君捧個場,承認他是霸主,他就會美滋滋地退兵。

“他可能知道,但那又如何?”子楚轉著手中的扇子道,“他知道了也只能這麼做,祈求一時平安。如果秦國看在他乖順的面子上先攻打韓國和趙國,他活著的時候魏國不滅亡,他至少不是亡國之君。”

“他就這麼點出息?”朱襄無語。

子楚道:“你還指望他有多大出息?”

朱襄道:“我不知道魏王有多大出息,但我知道,在大冬天玩扇子的人腦袋有病。”

子楚耍帥的動作一僵。

朱襄道:“我給你送扇子來,是讓你夏季用,不是讓你冬季穿著厚厚的皮毛給自己臉上扇冷風。”

朱襄沒收了子楚耍帥的摺扇。

子楚狠狠地瞪了朱襄一眼:“摺扇是裝飾,不一定用來扇風。”

“嗯嗯嗯。”朱襄道,“我再給你做一把羽毛扇,你換著用。”

朱襄吐槽子楚拿著摺扇耍帥,自己卻轉動摺扇,給子楚來了幾個高難度動作,然後用視線挑釁子楚。

子楚不服輸,搶過摺扇學習朱襄的動作,然後摺扇砸在了朱襄的腦袋上。

朱襄捂著腦袋:“你故意的是不是?”

“怎麼可能。”子楚大笑。

外面的人聽著太子車架中的笑聲,臉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

太子子楚越來越喜怒不顯,連他身邊的老家臣都感到了太子的威嚴越來越重,開始害怕這個未來的秦王。

朱襄公一回來,主父又恢復成以前的模樣,讓他們心中輕鬆不少。

還是朱襄公在咸陽的時候熱鬧啊。

太子車駕被允許直接在咸陽城中疾馳,朱襄很快就到了咸陽宮。

秦王柱正在幹活。聽到朱襄來了,筆一丟,讓朝臣們別吵了,他先去見個人。

“朱襄公回來了?難道南郡有什麼急事?”蒙驁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的兒子和孫兒都在南邊,他很擔心。

秦王柱瞥了他一眼,道:“若有急事,他也不會在這裡告知寡人。”

蒙驁立刻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秦王柱遣散了眾臣,然後嘴角上揚,揹著手邁著方步去找朱襄。

他沒找到朱襄,只看到正在分東西的子楚和藺贄。

秦王柱問道:“朱襄呢?”

子楚回答道:“君父,朱襄一回來,就直接去了廚房,說給君父做頓大餐。”

秦王柱又問道:“藺卿,你怎麼在這裡?”

藺贄理直氣壯:“當然是來蹭吃蹭喝!”

秦王柱給了藺贄一個“你膽氣足”的眼神,嘆了口氣。

他現在的脾氣越來越像君父,但藺贄仍舊一點都不害怕他。

秦王柱懷疑,藺贄也不害怕君父。

這個人啊……

“蔡卿呢?”秦王柱問道,“他聽到朱襄回來,不過來蹭吃蹭喝?”

藺贄道:“蔡澤這個人很虛偽,他非說等君上你召見他,他才來蹭吃蹭喝。君上,你一定不要召見他。”

秦王柱嘴角再次抽搐,抬起腳給了藺贄一下,讓人去傳蔡澤和荀子來。

朱襄回來後做的第一頓飯,荀子和蔡澤當然都要一起來吃。

藺贄不斷抱怨:“君上,何必呢?他既然自己不來,就是不想來,哎喲。”

秦王柱又給了藺贄一腳。

藺贄可不想連著受踢,繞著子楚就開跑。

秦王柱擼起袖子笑罵道:“寡人踢你,你居然敢跑?站住!寡人命令你站住!”

藺贄道:“先賢說,國君和親父如果做了不對的事,臣子和兒子也應該制止。我是跟隨荀子學習過的!”

子楚扶額:“幸虧荀子不在這裡,否則他一定不會允許你借用他的名聲。”

藺贄一邊跑一邊笑:“晚了!”

子楚伸出腳絆倒藺贄,讓秦王柱狠狠在藺贄屁股上踹了兩腳:“等荀子來,我就將今日之事告訴他。”

藺贄抬頭,給子楚比了個侮辱手勢。

子楚呵呵。

不知道以後他當秦王后,藺贄會不會還這麼囂張!

朱襄得知秦王柱提前下班,趕緊洗了手來拜見秦王柱。

然後他就看見了秦王柱追打藺贄這一幕。

朱襄默默站在牆角處,靜靜地看著藺贄找打,手在胸口點了幾下,求神保佑藺贄。

帶他過來的宮人好奇道:“朱襄公祈求的是什麼神靈?”那個南下後一路滅神的朱襄公居然在祈求神靈!

朱襄道:“西方蠻夷供奉的神靈。”

宮人問道:“很有用?”他也想拜!

朱襄道:“當然一點用都沒有。”他們都還沒有創教呢。

宮人被朱襄的回答閃了一下腰:“啊?那為什麼朱襄公要向祂祈禱?”

朱襄道:“正因為我確定祈禱沒用才祈禱。”

朱襄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藺禮該揍!”

雖然不知道藺贄做了什麼事被秦王踢,但他一定站在揍藺贄的這一方!

宮人愣了半晌。

這、這……朱襄公居然是這種人?這和我聽聞的朱襄公完全不一樣啊!

“君上!藺禮怎麼惹你了?我來幫你揍他!”待藺贄被子楚絆倒後,朱襄擼起衣袖興致勃勃參戰。

藺贄對朱襄也比了一個侮辱性的手勢。

朱襄道:“君上,藺禮居然犯上,我們把他關在牢獄裡幾日,等我走了再放出來。”

秦王柱裝模作樣地捋了捋鬍鬚:“可行。”

藺贄立刻由趴變跪:“君上,我錯了。”

子楚忍不住罵道:“藺禮!你現在是秦國丞相!能不能別一副地痞無賴的嘴臉!你要臉嗎!”

藺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子楚:“我學老莊的,你見過哪個學老莊的要臉?我們都是隨其自然。”

子楚:“……”也是老莊都已經去世了,不然肯定會衝到咸陽來把你逐出師門。

待荀子來到咸陽宮,得知此事後,立刻舉著柺杖又敲了藺贄兩下。

“以後不準說我是老師!”荀子的唾沫都噴到了藺贄臉上,“我沒你這樣的弟子!”

蔡澤慢悠悠走到子楚和朱襄身邊,三人並立看著藺贄被罵。

“朱襄,今天吃什麼?”

“酸菜魚,韭香燜河蝦,紫菜蝦皮湯,冬筍炒火腿……”

“火腿是什麼?”

“嗯……用特殊的方法醃製的豬大腿肉。”

“哦。你快去做飯,荀子一時半會人罵不完。”

“好。”

朱襄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他真的很捨不得好友藺贄,真想再多看他幾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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