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殷明提著一次性飯盒回來時, 徐朝宗正一邊吃飯一邊看書,神情認真而專注。

徐朝宗的書桌上有好幾本繁錦旗下的人物週刊。

自從知道孟聽雨去繁錦社實習後,每次看到繁錦旗下的週刊, 他經過報亭時都會買幾本回來。翻一翻、找一找, 看看有沒有她寫的稿子, 他是一個愛讀書,也是一個不愛讀書的人,他功利心強,對跟考試以及專業課有關的書籍, 必定是逐字逐句地深讀,只有這樣他才能考高分上最好的大學, 最重要的是,以後還能豐富專業技能以此謀生賺錢。

但專業以外的雜書,他就沒讀過幾本。

所以在興趣愛好方面, 他自知跟她是截然不同。前世的時候他也想過,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 人不會被跟自己相同的人吸引, 反而會沉迷探索跟自己不同的人。

殷明湊過去壓低聲音跟王遠博吐槽:“沒事就拿本書看,整得跟自己是文化青年似的, 我們就是大老粗是吧?”

王遠博盯著電腦螢幕,“沒有們,只有你, 我也經常看書好嗎?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孟聽雨在繁錦兼職實習,他作為追求者不提供銷量說不過去吧?”

“哎, 我說, 要不咱們開個局吧, ”殷明來了興致,“你說老徐追不追得上孟聽雨?我覺得追不到。”

王遠博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嘴巴,瞥他一眼,“你先說賭注多少,我再決定要不要押注。”

馨鈴公司的年會在正月十五後如期而至。

她經過時帶起的風,吹開了蒙在記憶裡的那層紗。

前世,徐朝宗合夥人的太太跟她關係不錯,有一天她們約好去喝下午茶,她晚到一刻鐘,下車來到電梯口,電梯門開了,有一個模樣優雅端莊的女人款款而出,兩人對視了一眼,女人走出電梯,她進電梯,擦肩而過。

以為是王遠博或者殷明打過來的,隨手按了接通擴音。

他總覺得徐朝宗能追到。

他媽有沒有後悔?他媽每天現在充實又愉快,當然沒有後悔,如果她後悔了,她難道不會說出來、表現出來嗎?

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裡面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誰跟你說我是來找秦渡的?開什麼玩笑,我們也就上個月吃了頓飯而已,相親而已,是我家老頭看上了他家,不是我看上了他。他對我也完全沒那意思好嗎?”

好像在哪聽過,但她也想不起來了。

秦渡也能察覺到她面對他時日漸低落的情緒,他也不是傻子,稍微回想一下便猜得到原因。他都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在意他媽媽沒繼續唱崑曲,她就像在鑽牛角尖一樣。

殷明訕笑,“行,老徐的身價絕對不止一百,咱們來一波大的,一千怎麼樣?”

孟聽雨正在夾蝦球,聞言手上動作一頓,她覺得何沁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徐朝宗的手機響起來時,他正在加班加點地修改策劃書。

他停頓了片刻,意味深長地說,“其實得加個期限,不如我們放寬一下,十年怎麼樣。”

殷明聽懂了王遠博的意思,哇哇亂叫,“十年,不是吧!那個時候搞不好我孩子都上幼兒園了!這賭著有什麼意思?”

王遠博側過身,明顯不想跟殷明再說什麼。

孟聽雨猛地停下腳步。

修長的手指還在鍵盤上噼裡啪啦地敲打著。

而傾訴欲它如果要走,連她自己也阻止不了。

孟聽雨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天碰到秦太太后,她在面對秦渡時,少了很多傾訴欲。

她跟劉琪坐在設計部的這一桌專心吃菜,劉琪突然扯了扯她的衣服,“快看臺上,看到沒,那個短頭髮的美女,聽說是方總的外甥女,人從美國留學回來的,是南方那邊貨真價實的富二代,你說這些人怎麼這麼會投胎呀?”

她太年輕了,還沒到二十歲,很多想法都太簡單太稚嫩。

徐朝宗路過,聽到他們的對話,語氣冷淡地給出評價,“無聊。”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即便是父母跟子女,也不該過多幹涉彼此的生活。

“說起來也蠻有意思的,有人真的同名不同命,她居然跟我一個同學的名字一樣呢。”劉琪壓低了聲音說,“她叫何沁,我同學也叫何沁,跟我同學說了後,她說天天都在祈禱穿越成這個何沁大小姐,笑死我了。”

也是這種時候,秦渡才真正地感受到年齡差是真的存在。

長輩心裡都有一杆秤,他們怎麼生活如何生活,跟他們晚輩是沒有關係的。

馨鈴公司的年會還是如往年一樣熱鬧。

她順著劉琪指的方向看去,隔著一段距離,只看到穿著花苞裙的年輕女人一閃而過。

有幾次,他都想好好跟她聊一聊。

不過,得加一個期限。

她上樓來到包廂後,便聽合夥人的太太跟她八卦,“你知道遠東集團的大小姐何沁嗎?我老公跟她大哥認識,剛我碰到她就聊了幾句,我是真羨慕她,她應該結了三四次婚了,說起來她第一個前夫我後來也見過一次,那次你出差,徐總就沒帶你去,不然你也能見到,聽說她跟她第一個前夫是聯姻,但兩個人沒什麼感情,鬧了挺久才離成的,之後家裡人也不怎麼管她,她也就隨心所欲了。”

“行。”王遠博果斷應下,“就一千。”

他其實是很看好徐朝宗的,各方面都看好,包括在追孟聽雨這件事上。

今年孟聽雨也收到了趙鈴的邀請,年會在週五晚上,秦渡開車送她過來時,嘆了一口氣道道:“我這好不容易才有了雙休兩天假,還準備帶你去港城玩一趟的,我連住那邊的別墅都安排好了。”

“一百塊?”

王遠博笑而不語。

不過想一想這樣的家庭背景,她猜,應該是後來在什麼應酬場合上聽過吧。

孟聽雨終於想起來在哪裡聽到過何沁這個名字了。

何沁從洗手間出來,見到陌生人,也禮貌地注視後點頭,隨即移開視線,繼續往前走。

今天孟聽雨的運氣比去年要好,竟然抽中了一臺電壓力鍋,心情頓時明朗起來。沒什麼比抽中免費獎品更令人開心的事了!而且電壓力鍋她媽也念叨了一段時間,她都準備在網上買一臺新的,現在居然就抽中了,這是不是代表著好運氣也要來了?

等到年會差不多要結束時,她去洗手間補妝。

為什麼隱退?那是因為有另一種更舒服的生活啊。

那頭卻沒了聲音,他這才將視線從電腦螢幕上挪開,轉移到了手機上,看清楚通話顯示時,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趕忙拿起手機貼在耳邊,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聽雨?”

過了幾秒鐘,才聽到那頭的她說道:“你有空嗎?”

徐朝宗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激動過了。

好像一瞬間回到了還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只要他稍微理智一點就會知道,她找他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兩人已經快半個月沒聯絡了,重生以來,她也從來沒主動給他打過一次電話。

以她的性格,肯定不可能跟他執手相看淚眼,共話曾經的甜蜜。

徐朝宗什麼都想不到。

他冷靜的頭腦遇到她時,總會當機。

哪怕她現在騙他去死,可能到要斷氣的時候他才會反應過來。

徐朝宗從工作室一路緊趕慢趕,終於來到了學校。孟聽雨坐在操場的臺階上,腳邊上是一個很大的紙箱,湊近一看,依稀辨認得出裡面裝的是跟紙箱外圖片上差不多的電壓力鍋。

“聽雨?”

這個時節,晚上氣溫仍然很低。

徐朝宗在來的路上買了個烤紅薯揣衣服裡,見了她,就拉開拉鍊,將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遞給她暖手。

“問過老闆了,保證是糖心,不是糖心退錢。”

孟聽雨看向他,搖了搖頭,“不用,我不餓,謝謝。”

“不餓也拿著暖手,當心著涼。”他硬塞給她,自然而然地在離她半米遠的位置坐下。

以前也是這樣,冬天時她饞了,會讓他回學校時給她買烤紅薯跟烤玉米。

夏天她也會讓他給買切好的西瓜。

當年覺得那樣尋常的事情,如今卻成為了他反覆品嚐的珍寶。

只有想起這些事情,他才不會有“其實一切都是他的一場夢”的感覺。

她抽離得太快,她放下得太快,他偶爾也會茫然,究竟他們倆一起攜手走過的十八年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孟聽雨手握著烤紅薯,溫暖傳至四肢百骸,她語氣淡淡地問,“那時候是我大意了,其實關於秦渡你還有事情沒說給我聽。”

徐朝宗神色一頓,苦澀逐漸蔓延至心頭。

“為什麼這樣說。”他低聲問。

“別騙我了。”她扭頭看向他,平靜地說,“好嗎?”

徐朝宗心如刀絞。

兩人共處十八年,她此刻的平靜是真的平靜,但那是經過千錘百煉後的平靜。

他聲音沙啞地講述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故事。

這樣的事在豪門屢見不鮮。

“我的確跟秦渡不熟,只聽說過他最開始是想借遠東集團在秦氏站穩腳跟,雙方都是互惠互利,秦渡後來也將重心放在了南邊,秦氏出現危機並不是決策失誤,而是他在南邊鋪的攤子太多又太大,當他跟遠東集團的聯盟關係不再時,遠東就成為了他的對手,只能說,他成功是因為走了聯姻這條路,失敗也是。”

“聽雨,我後來有研究過秦氏的案例,無論是哪個家族都不可能長盛不衰,秦渡是有能力的,但秦家從秦渡爸爸開始弊端就已經存在,絕不是靠什麼人能去力挽狂瀾、扭轉局面。”

“聽雨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就像當初我告訴你,盛韜以後會出國,你還記得你當時的回答是什麼嗎?你說,那不重要。如果我告訴你,秦渡以後遲早要聯姻,我相信你也不會因此跟他分手,但是,”徐朝宗的聲音突然低落了幾分,“但是,我瞭解你,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他。”

他不是聖人。

不止一次他都想告訴她,秦渡絕非良人。

秦渡即便不跟遠東集團走聯姻這條路,未來他想保住秦氏想要保住自己的事業,他能走的最快捷的一條路就是聯姻。

可是然後呢?

然後她會在感情還在的時候跟秦渡分手嗎?不會。

她只會在心裡進行無聲地折磨。因為她已經知道,在那個前世,秦渡的確曾經跟另一個人結成夫妻。

她已經預見了結局,還怎樣去享受過程?他永遠也不會祝福她跟另一個男人,但他希望她開心。

他幾乎分裂。一方面忍不住去挑釁秦渡,另一方面明明知道該怎樣給予秦渡重擊、他偏偏也下不了手。

因為他知道,他重擊的並不只是秦渡,還有她。

孟聽雨將烤紅薯放在一邊,鼓了下掌。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我是不是該給你頒發一個好人錦旗?”

“徐朝宗,你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你等著我來問你,然後你告訴我,你是為了我好。你不覺得你很虛偽嗎?你還不如當時告訴我盛韜以後會出國時磊落。”

“我虛偽?”徐朝宗也佩服自己在這時候居然能笑得出來,“我光明磊落的時候,你討厭我。”

“我做過一次了,你的反應告訴我,我做錯了。當時我告訴你盛韜以後會出國時,你看我跟看垃圾一樣。”

孟聽雨當然知道自己在遷怒。

她也不是聖人。

“所以,你要我怎麼做?咱們心平氣和地來講,如果那天我去找你的時候,我告訴你這一切,你會怎麼樣?你難道會跟我說,”徐朝宗故意模仿著她的強調,“徐朝宗,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馬上就跟我才確定關係一天的男朋友說分手。”

他知道他現在就該一聲不吭。

隨便她怎麼誤解,隨便她怎麼遷怒,他就當自己是木頭樁子。

反正前世他也沒少被她訓得跟孫子一樣。

他應該習慣了。

如果沉默是金的話,他應該就是一座金礦,等她氣消了,他再默默出現,那時候她想通了,恐怕也會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出於這一面,他給她打電話的次數還能多幾次。

可他做不到。

他曾經是她心裡的第一位。

他在她這裡感受到過別人沒有給他的偏愛。

他怎麼做得到呢?

孟聽雨果然惱羞成怒,的確,她在來的路上,心裡是很平靜的,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徐朝宗的到來,還有他說的那些話,挑起了她的負面情緒。

說白了——

這種時候,不想聽什麼寬慰。

也不想聽什麼解釋道歉,她只想將那股無名之火發洩出來。

如果她旁邊的人是盛韜,是方以恆,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她只會沉默地聽著。

她連一絲一毫的刻薄都不會表露出來。

“夠了!”她全身的怒意都被他模仿的那一句挑起,此刻蓬勃著,“你就是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所以你才瞞著我。”

徐朝宗面無表情地學她鼓掌,“我預料到了?得,在你心裡,我是不是可以去街邊支個攤算命啊?”

“兩個人分手有那麼多理由,比如你發現他有什麼隱疾……”

孟聽雨忍無可忍,“你才有隱疾。人家身體好得很!”

徐朝宗面色一僵,觸及到她略帶怒色的面龐,萬般情緒都化成無奈的一聲嘆息。

“我是打個比方,他不是什麼十全十美完美無缺的人對吧?”他跟她認真分析起來,“比如你那輛車,不就是一個雷嗎?那輛車新車落地不超過十五萬,那是他開的車嗎,你們現在是戀愛沒多久,他是在配合你,那以後呢,吃頓飯是不是次次都要考慮餐廳的人均價位,給你送個禮物還得考慮你收了會不會有壓力,聽雨,消費觀不同連朋友都沒辦法長久,更別說情侶。”

“所以,你別覺得我當初沒告訴你,是在這裡等這一出,我還沒那麼陰暗。”他說,“別誤會我,別的事不好說,但唯獨這一件,我沒有半點私心,這件事沒告訴你的理由只有一個,我就是希望你能開心,除此之外沒別的,我發誓,如果有別的私心,就讓我這輩子窮困潦倒,萬人唾棄。”

孟聽雨聽了,冷淡地撇開眼,拿起放在一旁的烤紅薯,剝開皮,咬了一口。

徐朝宗見她這反應,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當日是真的沒有別的私心。

他又實在好奇,問她,“秦渡是準備聯姻了嗎?”

“你很好奇?”

孟聽雨故意刺他,“這麼好奇的話,我把他號碼給你,你自己去問,豈不是更清楚?”

徐朝宗果斷閉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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