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ICU搶救室,燈唰地滅了。

搶救室外的過道站滿了人,英媽早已哭成了淚人,何芷晴攙扶著她。

門一開啟,英爸便立即站了起來,頭髮瞬間白了許多。

他的眼裡充滿著期待,可醫生只是搖了搖頭:

“我們盡力了,對不起。”

英爸木然地點了點頭:“謝謝……”

下一秒,人便頹然癱倒在地。

“姐夫,姐夫你堅持住啊。”

王昊大聲呼叫:“醫生,快,他有心臟病!”

“爸……”沈南意飛撲過去,扶住了英爸。

英爸按著胸口,眼眶噙著熱淚,心絞痛得厲害:

“孩子,你來了。去看看阿雨吧。”

英媽摟著她的肩膀,泣不成聲:

“阿雨沒了,小意,他……他沒了……”

沈南意踉踉蹌蹌地起身,朝著搶救室內走去。

蔣英雨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上蓋著白布,只露出臉。

他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得乾乾淨淨,可高空墜落造成的淤青和創口依舊刺眼。

他的雙目緊閉,那雙璀璨的黑眸再也睜不開了。

刀斧雕刻般的五官依舊俊朗,只是失去血色的臉,蒼白如古希臘的雕塑,與天地同一,成為永恆。

沈南意咬破指尖,將血擦在他的唇上:

“神女的血可以起死回生,你一定會醒的,你不會死,你是神。”

“快醒來,English,你只是睡著了,對不對?”

“你快醒來,別嚇我。”

“English,English……”

沈南意不斷地搖晃著他的身軀,可他依舊“沉睡”著,唇角浮著淡淡的笑意。

“立正!”王昊渾厚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

“蔣英雨同志忠於職守、以身殉職,是我們永遠的好戰友!脫帽、敬禮!”

行禮完畢,身旁有幾名醫生圍了過來,想要將蔣英雨的遺體推出去。

沈南意瘋了似的撲在他的身上,不讓他們靠近。

“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你們走開!”

“他那麼厲害,他不會死的!”

王昊正了正帽子,眼眶佈滿了血絲:

“南意,我理解你的心情。英雨是烈士,按規矩……”

“舅舅,他不一樣!他不會死,他不會。”

他是神啊,他怎麼會死,他不會死的。

沈南意死死地抱住蔣英雨,將頭趴在他的胸口上:

“你聽聽,他的心臟還在跳呢,他怎麼會死呢。”

她握起蔣英雨的手,摩挲著他的手心:

“還有,他的手,他的手都是熱的,熱的。”

“他不會死的,他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他不會騙我。”

“英哥,你醒醒!別睡了,不要開玩笑!”

王昊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神情沉重:

“南意,英雨真的死了。高空墜落脾臟破裂導致大出血,當場就已經沒有心跳了。他是個勇敢的戰士,我們愛他更要讓他走得體面,對不對?”

沈南意趴在蔣英雨的胸口,默默地淌著淚,將他摟得更緊了些:

“不行,我不准他走,不準走。”

無論在場的人怎麼勸,沈南意始終抱著蔣英雨的遺體不放。

場面陷入了僵持,可生離死別太過殘酷,誰也不忍再出言相勸。

過了許久,英爸英媽攜手來到病床前。

英媽顫抖著手,輕柔而不捨地撫摸兒子的臉龐,道:

“小意,好孩子,讓小雨走吧。”

英爸鄭重地接過衣服遞過來的全新制服,準備給兒子換上。

“好兒子,爸爸為你驕傲。”

“爸、媽……”沈南意抱著英媽嚎啕大哭:

“我沒有英哥了,媽,我再也沒有英哥了!”

英媽強忍著巨大的痛苦,拍著她的後背:

“乖孩子,不哭。每次你一哭,小雨就心疼得不得了。他要是知道我們哭,一定會很難過的。我們要讓他走得安心。”

沈南意抬手,快速地擦乾眼淚:“我不哭,媽,我來幫你。”

“英哥最愛乾淨了,每次都嫌棄我哭得眼淚鼻涕都是,弄髒了他的衣服。舅舅,你幫我打盆水吧,我給他擦把臉擦乾淨。”

王昊忍了,終於憋不住落淚:“好。”

封閉的病房無端地颳起一陣風,燈光微微晃動,又迅速恢復正常。

沈南意抬眼,發現陰差阿盧、孟婆、陳叔等人都來了。

他們遠遠地站在一個角落,對著蔣英雨微微躬身告別。

除了沈南意之外,房間內的其他人是看不見他們的存在的。

他的神魂與阿寂同墜九幽,整個幽冥人人皆知;可即便這裡躺著只是一具冰冷的軀殼,也擋不住他們愛護蔣英雨的心。

“我們能力不足,進不去九幽,只能來這裡送阿雨一程。”

陰差阿盧滿臉哀傷地走到了蔣英雨的身旁,語帶哽咽:

“還以為能喝上兄弟的喜酒,沒想到你竟然會比我先走一步。”

陳叔和孟婆更是難受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南意輕柔地擦拭著他的臉龐,在他的耳畔低語:

“阿雨,他們都來送你了。”

再抬眼時,他的長睫竟沾著一滴晶瑩的淚珠。

她的心顫動得厲害,可只一瞬便明白了,這是她掉落的眼淚。

他的神魂入了九幽,早已形神俱滅,軀體不會再有感應了。

“你說,你是不是傻?”

她的手溫柔地為他挑開額上的細發,這些頭髮被凝固的血跡黏連,一擦,又將潔白的毛巾暈染成殷紅一片。

擦拭完臉之後,沈南意又為他擦手。

他的手骨節修長,生得好看,指甲更是剪得乾淨、整齊,和他的人一樣。

至今,她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她被鬼魂嚇得屁滾尿流的時候,正是這一雙手拯救了她。

他帶著光來到她的人生,帶她脫離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如今他走了,她的光也消失了。

“怎麼辦?欠你的,我永遠都還不完了。”

剛擦乾淨的手背上,又掉滿了眼淚。

何芷晴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哽咽道:“南意,到時間了。”

沈南意緊緊拉著蔣英雨的手,捨不得放開。

最終,她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醫生將他的遺體推了出去。

最後的半秒,沈南意突然意識到,這一推,便是天人永隔、死生不復相見了。

她是神女,她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去尋找復活的法子,她怎麼能看著他化為灰燼?!

她瘋狂地衝過去想要攔住醫生,卻被理智的王昊死死地拖住。

無論她如何哭喊,那潔白的擔架上的人,再也不會醒來。

再也沒有人為她擦拭眼淚,打趣她是個愛哭鬼了。

*

這一刻,沈南意才明白,她被天道拋棄了。

親人不能相守,愛人不能恆久,連亦師亦友、帶給她光亮的蔣英雨都消失了。

天地之大,竟容不下她有一點點的奢求。

“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晴空莫名起了驚雷,狂風席捲了整個南城,暴雨如注。

她化作一道紅光,重回石巖山巔。

左手的滄浪劍和右手的逐月劍脫開手心升至半空,在窮天降落的閃電下,合二為一。

滄浪逐月劍,這是千年前阿雨的法器。

沈南意福至心靈,發現自已竟然可以隨意驅動滄浪逐月劍。

法器以血為引,難道是因為她的體內有蔣英雨的血?

“師父……師父他竟然早就想到要把劍傳給我。”

沈南意的淚,如洩了閘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收。

她持劍在手,將所有的神力匯聚在劍尖,對著夜空劃出一道霹靂。

夜空炸下幾道天雷,閃電齊鳴,天像是被劈開一個口子。

紅影閃爍,向著九重天飛去。

沿路不斷落下驚雷,試圖阻擋她的去向,但她都一一躲開,最終落在一片雲海之中。

雲海縹緲,霞光流瑩,美輪美奐得像個夢境,和她此刻的心境完全不同。

人類的悲喜不相通,神仙的悲喜更是如此。

她失去了摯愛親朋,於這天道而言,卻不過是尋常。

沈南意怒意浮上心頭,一襲紅衣飄曳,拖著滄浪逐月劍行走在雲端。

天道不公,自然是要找天道論理。

“出來!給我出來!憑什麼讓我師父神魂俱滅!”

“阿寂得位不正、擾亂陰陽你們不管,你們算什麼天道!”

“都給我滾出來!”

“有沒有喘氣的!滾出來!”

可任由她叫破了嗓子,卻沒有一個人出來回應。

沈南意喘著粗氣將劍直直插在地上,癱坐在雲端,望著霞光輕嗤。

想當初,她還信誓旦旦地和蔣英雨說,要抽天道的鞭子。

可如今她連天道的影子都找不到。

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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