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許動作一頓。

長睫低垂,一言不發。

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鍾煙煙心如鼓擂,愈發不安。

偏偏這時,裴清許復又看向她。

淡色如玉的眸子微彎,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晴朗。

“煙煙,你睡糊塗了。”

“我怎麼可能會把你關起來呢?”

鍾煙煙一顫。

纖白指尖,不受控制的攥緊了衣襬。

說來有些奇怪。

明明此刻,裴清許彎著眸,正笑看著她。

可她卻無法從那雙眼裡讀出半分笑意。

大腦一片混亂。

但鍾煙煙此刻已經顧不得思考太多。

她抬起頭。

鼓起勇氣問:“如果是誤會,那你能不能幫我把鎖鏈解開。”

鍾煙煙知道似乎有什麼變了

她心下惶恐。

但當著裴清許的面,她並未表露出來。

只是儘可能的放緩語氣。

希望能借此矇混過關,讓裴清許放過自己。

但……

“不可以。”

裴清許嗓音溫和。

偏偏眼神幽暗,眸光病態。

鍾煙煙攥著衣襬的纖白指尖再度收緊。

顫聲問:“為什麼?”

裴清許並未回答。

他將帶來的早膳放在了桌上。

接著不急不緩的上前。

鍾煙煙脊背一僵。

裴清許每靠近一步,她便瑟縮著挪動一寸。

到最後,退無可退。

拉長的漆黑陰影逆著光投下。

鍾煙煙被陰影籠罩,心中不安感更甚。

這時,眼前一暗。

裴清許伸出手,修長冷白的指骨朝她逼近。

鍾煙煙本能的想要躲閃。

可後脊緊貼著牆。

她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隻手襲來。

“煙煙……”

微涼的指細細描繪著她的眉眼。

裴清許溫聲哄道:“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

“但我沒有惡意。”

“我將你留在此處……只是想保護你。”

少年嗓音溫潤,不急不緩。

說話時,淡色如玉的眸中含著一點脆弱。

很容易令人心生信賴。

但……

鍾煙煙仍舊保持的戒備狀態。

擰著眉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保護她和把她關進小黑屋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絡嗎?

鍾煙煙搞不懂。

但這不妨礙她意識到,此刻的裴清許,好像有哪裡變了。

溫潤晴朗的表象褪去。

露出了底下蟄伏已久的真面目。

“煙煙……”

裴清許嘆氣。

像是很無奈般,揉著她的髮絲道:“你不懂。”

“外面噁心的蒼蠅實在太多。”

“若是繼續將你留在外面,還會引來更多噁心的髒東西。”

單是想著那樣的畫面……

裴清許便心生煩躁。

收回思緒,裴清許抬起頭,視線落在少女微微顫動的羽睫上。

“煙煙。”

裴清許動作一頓。

問:“你是在害怕嗎?”

鍾煙煙沒有回答。

裴清許卻像是看出來了她在想什麼一般。

接著問:“為什麼要害怕呢?”

說話時,腕骨一涼。

待鍾煙煙回過神時,裴清許已經擒住了她的腕骨。

笑著問:“留在這陪我,煙煙不覺得開心嗎?”

“如今這裡只有你我二人。”

“沒有黎久夜,沒有謝與歌,沒有楚青玉。”

討厭的傢伙,終於一個都不剩了。

寂靜的天地裡,只有他們二人。

“這樣很好,不是嗎?”

裴清許嗓音含笑。

就像昔日,他們還在江南時一般。

那時,鍾家只有他與少女。

而少女眼中,也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煙煙……”

腕骨被冷白指骨細細摩挲。

裴清許輕聲道:“忘了他們,繼續和我像以前那樣相處好不好?”

鍾煙煙低著頭,沒有答話。

冷場的裴清許倒也不覺得尷尬。

只低著眸,自言自語道:“我們可以像原來那樣。”

“一起聽鬼故事,一起捉蛐蛐,一起偷偷出府。”

“煙煙……”

擒著手腕的力道忽地收緊。

鍾煙煙吃痛抬眸。

卻正對上一雙幽深晦暗,病態翻湧的眸子。

“你為什麼……不看我?”

裴清許明明是在笑。

可眼底沒有半分笑意,空洞荒蕪。

握著腕骨的指骨一點點收緊。

瓷白清透的肌膚頃刻間多出一圈紅痕。

不等鍾煙煙喊疼。

裴清許又接著自言自語道:“煙煙是在想誰呢?”

“黎久夜?楚青玉?謝與歌?”

“你想的是哪個,告訴我好不好?”

手腕被按住,鍾煙煙動彈不得。

不等她掙扎,裴清許又俯下身,薄唇貼在她耳畔。

啞聲道:“煙煙喜歡的話,我會將煙煙想見的人帶回來。”

“然後將他們抽筋拔骨,製成人骨。”

“那樣,煙煙就能日日看到了。”

話音落下的剎那,鍾煙煙瞳孔一震。

無意識的喃喃自語道:“瘋子……”

裴清許輕笑一聲。

明明被罵了,卻一點也不生氣。

彎著眸道:“對,我是瘋子。”

“可煙煙啊……”

說著,裴清許俯下身,將心心念念之人禁錮在懷中。

啞聲道:“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

江南小鎮,煙雨朦朧。

初識那天。

他十一。

少女十歲。

小小一隻的小姑娘,坐在紅綢軟轎裡。

明明比他還矮半個頭。

卻穿著繁複的喜服,蓋著大紅喜帕。

孤零零的坐在轎中。

像是精心燒製的瓷娃娃。

無一處不是漂亮的。

裴清許知道。

於少女而言,那日是他們的初遇。

但……

那僅僅是少女的。

而不是他的。

在那日之前,他就見過少女。

七歲的小姑娘,梳著圓圓的髮簪,項上戴著長命鎖。

走動時,鈴鐺輕晃。

發出清脆悅耳的陣陣鈴聲。

正被比她年長三歲的少年牽著手,好奇的四處張望,一雙杏眼澄澈分明。

跟年畫娃娃似的,乖巧可愛的緊。

那時,他不認識少女,卻從他人口中聽過少女的名字。

他們說,她叫鍾煙煙。

是首富鍾老爺家的大小姐。

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被被千嬌萬寵的大家閨秀。

與之相反。

那時的他,只是屠夫的兒子。

生父暴戾,喜怒無常。

在打死了母親後,又將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稍有不如意,便對他動輒打罵。

那日,他因買酒晚了半刻鐘,被那人用繩子捆在樹樁上,用鞭子抽了半個時辰。

疼。

很疼。

起初,他是這麼覺得的。

可到了後來,就連疼覺都變得麻木。

口中溢滿了血腥味。

就連骨頭……

好像也被打斷了幾根。

他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可他名義上的父親卻覺得他晦氣,把他扔了出去。

江南春季,華燈初上。

分明是那般繁榮的盛景。

他卻如垃圾般,被人遺棄在陰暗的角落。

血液汩汩流出,意識模糊不清。

他以為自己會死。

死於無人在意的小巷中,死在喧囂熱鬧的人聲裡。

可……

意識快要消弭時,眼前一暗。

刺眼花哨的花火被遮住。

年畫娃娃般漂亮的小姑娘蹲在他身前。

嫩白的手戳著他的臉。

奶聲奶氣的問:“你受傷了嗎?”

他閉著眼,沒理睬。

只當是千尊玉貴,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覺得他這副落水狗的模樣有趣,在故意戲弄他。

可……

下一秒,臉上一溫。

似是有輕柔的東西,蹭過了他的臉。

他錯愕抬眸。

卻見小姑娘蹲在地上,一點點用軟帕擦著他臉上的灰。

小聲問:“你摔倒了嗎?真不小心。”

那天,小姑娘穿著藍白襖裙。

單看著,就玉白可愛,聖潔不可攀。

而他一身汙穢,衣衫襤褸。

同他這樣的人共處同一空間下……

對少女來說,都像是一種褻瀆。

異樣的情愫在心尖蔓延。

他不知如何面對情緒。

便只閉著眼不去看,惡聲惡氣的道:“再怎麼擦,傷也不會好的。”

話落,暖意一頓。

接著,溫軟的指腹抽離。

透過細微的聲音,他意識到小姑娘似乎起身了。

這樣也好。

就當是好心餵了驢肝肺。

離他這個混賬遠點。

可他沒想到的是,小姑娘並沒有離開。

只是將軟帕疊好收起。

小聲說:“又沒說不帶你去看醫師。”

“但你血淋淋的,好嚇人。”

“不把血擦擦,醫師伯伯會不許你進的。”

那時,江南最好的醫師姓李。

是一個極度愛潔的老頭。

若是病人髒兮兮的過來,他會撂攤子不給治。

偏偏他醫術極好。

所以就算脾氣再怪,大家也只能捏著鼻子忍。

他本以為自己會死。

死在小巷,死的悄無聲息。

卻被矮了他一個頭的小姑娘攙扶著,送去了醫館。

醫館內,李醫師碎碎念。

一會兒嫌棄的說怎麼能髒成這個鬼樣子。

一會兒說遭天譴。

哪家老子這麼狠心,把小子打成這樣。

一會兒又唸叨著傷勢太重,用的藥材不便宜。

他可以免除診費,卻不能免藥材。

而治病所用的藥材……

是天價。

他掙扎著起身,想說他不需要用藥。

小姑娘卻先一步取下頸上長生鎖。

問:“這塊鎖抵藥材,夠嗎?”

長生鎖重量不輕,上面的寶石華美。

李醫師笑彎了眼。

接著喜滋滋的去隔壁稱藥。

藥爐白霧嫋嫋。

裡面濃稠苦澀的藥汁不斷翻滾著。

他躺在床上。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

一邊託著腮犯困,一邊鬥蛐蛐玩。

他心情複雜。

又百思不得其解。

那時,他性格古怪。

不願承認本心,嘴巴又毒,人情世故也沒學會。

雖心下動容。

嘴巴卻還是不受控制的道:“別想著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報答你。”

聽了他的話,少女輕眨著眼。

不解的反問說:“為什麼要報答?”

“我救你,只是因為我樂意。”

“你沒必要報答的。”

小姑娘小小一隻,語氣軟軟,人也軟軟。

一本正經說話的模樣。

能軟進人心尖。

他怔忪,異樣情緒在心底氾濫成災。

他不清楚那種感情名為什麼。

卻在那日後,鬼使神差的開始關注少女。

小姑娘沒說謊。

她那日救他,當真只是一時興起。

見他沒事,就又回了府。

完全將他拋之腦後。

繼續和那個姓黎的,長得人模狗樣的傢伙玩鬧。

他咬緊牙關。

並在那一年,第一次品味到了何為“嫉妒。”

他嫉妒著黎久夜。

併發了瘋似的想代替黎久夜,成為少女身邊的人。

可另一方面……

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與他不同,外人說,黎久夜是黎家長孫。

而黎家鍾家是世交。

那是江南人人都說,鍾家大小姐和黎家大少爺天生一對。

他們金童玉女。

而他就像是下水道的老鼠般。

可憐又可悲的窺探著不屬於自己的一切。

少女實在美好。

卻又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一般。

可望而不可及。

他原以為,他與少女的關係會止步於此。

她終有一天會與別人相知相守,成婚,生子。

而他會如老鼠般,縮在角落,窺探著不屬於他的一切。

結果……

天啟十三年,轉機出現。

陰暗廂房外,守著一大堆丫鬟小廝。

這是那個破舊的家裡從未出現過的盛景。

他本無心留意。

卻無意得知屋中坐著的,是鍾家的主母。

少女的繼母。

那時,他明明已經下定決心。

要遠離少女,不讓自己的存在成為少女的負擔。

卻還是在那一刻鬼使神差的靠近。

想盡可能的,知道些少女的訊息。

廂房內,夫人衣衫華貴,端坐在主位上。

而他名義上的父親一臉諂媚。

搓著手問:“所以……夫人你的意思是,要把大小姐嫁進我家?”

“嗯。”

貴婦人應了一聲,語調不急不緩。

指著對面放著金子的木匣道:“只要娶了那個賤丫頭片子,那箱子裡的金子便都是你的。”

滿臉橫肉的男人眼睛一亮。

接著又問:“夫人你的意思是……要我家小子做上門女婿嗎?”

門外,他一怔。

接著,心跳驟快。

他知上門女婿會遭人恥笑。

可若是能與少女在一起……

恥笑不恥笑的,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但就在他想進去答應時。

那貴婦人挑眉一笑。

“上門女婿?那賤人可配不上。”

說著,貴婦人垂眸,撥弄著指上豔紅丹蔻。

明明嗓音輕柔。

可說出口的話,卻字字都像淬了毒般陰冷。

“我要你下聘娶了那丫頭。”

“若你辦事得力,能在半年內把那賤人玩死……”

塗著豔紅丹蔻的手指著木匣。

貴婦人笑眯眯的道:“我給你的賞金,可以翻倍。”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弱水三千,一瓢不取

愛爾蘭的海鷗

她述

陌清淺

喜歡檸檬紅茶

祁奕

末世惡毒女配覺醒後,美強颯!

錦鯉1號

逃離18次

爆莓

KPL:和清融談戀愛

念雨霖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