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澀,昨日稽核是安全問題……》

……

那日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

時過境遷,裴清許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回過神時……

他已經不管不顧的衝上前,和男人廝打起來。

他的小姑娘。

他的心上人。

他日思夜想都不敢觸碰的人。

這些人怎麼敢……怎麼敢……

許是他的動手太過突然。

正在與男人交談的貴婦人被嚇得花容失色。

回過神後,貴婦人踉蹌著跑出去,命門外的侍衛來抓他。

他打得過男人,但終歸雙拳難敵四手。

最後的最後,他被好幾個侍衛壓著制服在地,動彈不得。

而男人則踉踉蹌蹌的起身。

接著抬腿,在他腰腹踹了一腳。

擼著袖子罵道:“狗孃養的東西!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這麼報答老子的?我呸!”

男人的面容因憤怒而微微扭曲,顯得有些可怖。

一邊說,一邊又惱怒的在他身上踹了幾腳。

當時男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要直接把他踹死般狠辣。

只是當著那貴婦人的面,怕貿然亂來會給貴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男人終是忍了下來,徒留滿身傷痕的他倒在地上。

而那貴婦人,全程只端著茶,悠然的坐在檀木椅上看戲。

直至男人停手,她才抬眼,慢悠悠的問:“這是你家兒子?”

男人搓著手,討好的回應:“犬子頑劣,讓您見笑了。”

貴婦人並未理睬男人的討好。

而是抬起手,在丫鬟嬤嬤的攙扶下,施施然的走到他面前。

侍衛攜手迫使他起身。

那貴婦人則笑著,用塗著血紅顏料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長得……倒是不錯。”

被脂粉氣浸染的指尖細細的摩挲著他的下巴,眼神是欣賞物品的驚豔。

他感到厭惡,於是躲開了貴婦人的觸碰,並厭惡的啐了一口。

男人被嚇了一跳,衝過來又要踹他。

卻被那貴婦人攔下。

“這麼好的一張臉,若是不小心弄傷,未免太可惜了些。”

貴婦人側身對男人叮囑:“把人關起來,磨一磨他的氣焰就是,何必動手呢?”

說話時,貴婦人全程笑眯眯的。

看著脾氣很好的樣子。

可他卻覺得……

這一身珠光寶氣的貴婦人是個比男人更可怕的笑面虎。

那日過後,他被關了起來。

陰暗的地窖,不見光,沒有聲音。

他想出去,他想同少女通風報信,他想讓少女儘快離開。

至少……

不能嫁給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酗酒成性。

先後娶了三個妻子,又先後虐殺了三個妻子。

他不希望心中的明月被扯入泥沼再也無法升起。

於是,在少女即將被送入魔窟那天。

他掙斷困住自己的鎖鏈,掙扎著從地窖逃了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與少女相見。

那日是江南五月份,是春季。

煙雨朦朧,行人匆匆。

青磚綠瓦的斷牆下,他看到了坐在紅綢小轎中的少女。

按江南的規矩,新娘子在出嫁前一夜,要自己單獨住上一夜,不得與他人同寢。

所以相遇那天,少女孤零零的坐在轎子中,四周空無一人。

直到聽見腳步聲,才怯生生的抬起頭。

不安的看著他問:“你是誰?”

時隔三年再度相見。

他還記得少女,記得少女的眉眼輪廓,記得少女的氣息。

但少女已經不記得他了。

只是這樣也好。

不記得他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在少女掀開軟帕。

好心的看著他問是不是受了傷,要不要去醫館醫治時。

他貿然上前,捏住了少女的臉頰。

小孩的肌膚總是很嫩。

哪怕他早已刻意收斂了力道,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在那白嫩肌膚上留下紅痕。

“疼……”

小姑娘紅著眼,無措的看著他。

像只受驚了的兔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目光對視的那一刻,他的確有一瞬間的心軟。

卻又很快狠下心,快速念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臺詞。

“你就是我的母親?”

轎子內,少女捏著紅蓋頭,怯生生的點頭應好。

而他微微俯身,用最惡劣的語氣道:“比我還小的傢伙,哪來的資格做我的母親?”

“快滾。”

“別讓我再看到你。”

少女被嚇得一抖,卻沒躲。

只紅著眼,小小聲的同他說:“我不能走。”

末了,又補充說:“繼母不許我走。”

“如果我擅自離開,嬤嬤小翠,還有阿黃他們,都會被罰的。”

那時,喜時漸近。

他焦躁,又很難狠下心對少女說重話。

醞釀到最後,也只是冷著一張臉。

惡聲惡氣的道:“可我看見你就覺得煩,你拿什麼賠償我?”

少女用紅蓋頭捂住臉。

小心翼翼的道:“我把臉遮起來,你別生氣,好不好?”

“不好。”

他語氣惡劣:“真想讓我不生氣,就滾遠點,別待在我三公里以內的地方。”

“可是……”

少女語氣糾結。

“母親說了,今夜戌時,喜轎來接我時我必須在,不然……”

他先一步將少女未盡之語打斷。

“喜轎戌時來接你,那你戌時再來不就行了?”

那年少女不足十歲。

懵懵懂懂的,好騙的很。

因被他嚇到,怕他動手打人,便馬不停蹄的從喜轎上竄了下去。

一邊逃,一邊不忘回頭看他。

眼底所含著的,滿是小心翼翼。

她像是怕急了他。

而他也從未想過,他們再次相遇會是這般光景。

因為在今日前,他曾無數次想過他們再相遇時的畫面。

在他的想象中,他會努力考取功名,他會努力經商。

他會學著做一個溫潤君子,擺脫掉過去的骯髒汙穢。

以最好的面目,出現在少女面前。

但事實是……

他在他的心上人面前,扮演了一個面目可憎的惡人。

時間不容等待。

待少女的身影化作小點,徹底消失不見後。

他轉身拿起了男人殺豬用的屠刀。

男人不在家,可他知道男人在哪。

因為每月十五,攢了點小錢的時候,男人都回去湘柳江旁的小屋中同在那接客的船女尋歡作樂。

今日也不例外。

他趕到湘柳月江邊時,時間剛過酉時。

江面碧影盪漾,詩情畫意。

但江邊的茅草屋中,卻時不時的傳出怪異的聲響。

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嬌吟混雜在一起,汙穢不堪。

“你今日不是要成親嗎?”

女人嬌嗔著,同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嬉笑打罵。

“不去見新娘子,來我這做什麼?”

男人一邊埋頭苦幹,一邊同女人抱怨。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哪有翠花你好?

要不是那婆娘給的銀子夠多,誰願意幹那種苦差事?

等我折騰死了那小丫頭,拿到了銀子,就來為你贖身。”

男人的甜言蜜語將涉世未深的船女逗的咯咯直笑。

情到正濃時,兩人本打算再戰一次。

茅草屋前用來遮光避人的布簾卻措不及防的被拉開。

男人被嚇得瞬間萎靡。

驚魂未定的轉身,恰巧與他對視。

“是你?”

男人再度開始罵罵咧咧。

“賤種就是命大,餓了那麼久也沒餓死,還敢來干擾老子的好事。

你等著,等老子回家,一定扒了你的皮,讓你好好長個……”

話音未落,一旁的船女驚叫出聲,手忙腳亂的逃離。

而另一邊,在男人驚恐的眼神注視下,他緩緩舉起了那把生鏽的沉重屠刀。

殺人是要坐牢的。

——這點他一直都知道。

可……

坐牢又如何?

他動手,本就是抱著與男人同歸於盡的心思去的。

可男人那日喝了酒,又剛被美色掏空身體,步伐虛軟。

於是在與他纏鬥的過程中,失足掉入湘柳江。

中途,男人還有一口氣,拼命的不斷掙扎著。

而他放下屠刀,緩緩靠近。

卻不是為了救男人。

而是將手放在男人的頭頂,狠狠向下壓去。

——男人就那麼死了。

死在江南春雨季,死在了他的手下。

而在男人面色青白,大睜著眼掉入湖中時。

他心中的第一感受卻並不是殺了人的惶恐。

亦不是被折磨多年後終於得以解脫的慶幸。

而是……

太好了,她沒事了。

關於自己會被怎樣處置,裴清許曾想過很多可能。

他殺了人。

或許會被報官壓去天牢。

或許會在事後被惱羞成怒的貴婦人報復。

但……

兩者都沒有。

最後的最後,貴婦人沉著臉。

帶走了少女的同時,也帶走了他。

至於那個男人……

他就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痕跡般,不再有人提起。

……

去往鍾家後,他被安排在了少女的別院。

小孩總是容易忘事的。

雖之前那一面鬧得不怎麼愉快,但少女依舊頻頻半夜翻牆來偷看他。

他本來是不想理會的。

因為他暫時摸不清貴婦人的態度。

也不確定少女對他的親近是否會給其招來禍端。

但少女熱衷翻牆,技術卻不怎麼高超。

他在屋中裝睡時,常能看到少女一時不察從牆上摔落的畫面。

心下無奈。

於是在某日,在少女再次翻牆過來偷看他。

並因為身高不足,夠不到地面,而險些摔倒時。

他上前接住了少女。

那時少女還未及笄,小小一隻,身子輕輕軟軟的。

掉落時,下意識的閉緊了眼。

又在被接住後,顫著眼睫,顫顫巍巍的睜開眼。

目光對視,少女眼睛一亮。

看著他雀躍的問:“你叫裴清許,對嗎?”

他並未回答。

少女放下來後,他本想轉身離去。

少女卻黏黏糊糊的跟了上來。

嘴裡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他們說,我是你的繼母,是你的長輩。

長輩利索當然要照顧小輩,你餓不餓,我把糖葫蘆分你吃好不好?”

少女語氣輕快,腳步靈動。

一邊說,一邊拿起身後的小包裹,眼睛晶亮的同他展示自己的寶藏。

栗子酥,糖三角,蜂花露。

零零散散的,基本都是些甜的膩人的玩意兒。

但少女很喜歡。

他一邊記下少女的喜好,一邊冷淡回:“我不喜歡甜食。”

被冷臉相待,少女並不失落。

而是依舊跟在他身後,好奇的不停詢問他的喜好。

他不答,她便一直問。

這麼來回拉扯了幾次後,最終是他服軟。

雖明面上不敢當著那個女人的面同少女太過親近。

但私下裡,他會收下少女給的禮物。

也會在少女無故被罰,跪在祠堂中餓肚子時。

偷偷翻牆去別院,為少女偷來點心。

日子就這麼相安無事的過了半年。

貴婦人不曾出現。

也不再說要將少女嫁人。

就在他神經日益鬆懈,以為貴婦人早已經將他和少女忘到了一邊時。

貴婦人的手下卻措不及防的找到了他。

……

江南素雅的園林中,貴婦人手持銀剪,不急不緩的修剪花草。

她修剪的姿勢很奇怪。

不去剪肆意瘋長的枝葉,偏偏要剪去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直到那開得正豔得花被一朵朵剪去,踩碎成泥。

貴婦人才轉身,笑看著他問:“你喜歡那丫頭?”

他心尖一顫。

面上卻未流露半分,面無表情的道:“從未。”

話音落下時,耳畔響起女人低低的笑聲。

“你說……從未?”

女人複述著他的話,聲音透著玩味。

“可我分明沒說,你喜歡的人是誰。”

瞳孔微微顫動,十指不自覺的收緊。

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而越發緊張。

糾結該如何回應時,那貴婦人主動朝他走了過來。

血紅的指捏住了他的下顎。

貴婦人俯下身,對著他的臉仔細觀察。

一邊看,一邊無聲嘆息道:“真可惜……長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怎麼就偏偏看上了那個賤人呢?”

濃烈到嗆鼻的脂粉味撲面而來。

他厭惡,卻因屈居人下,不得不暫時忍耐。

“夫人還請自重。”

他冷著臉,如此回道。

只是話落,對面的貴婦人笑出了聲,語氣輕蔑。

“你就那麼在乎那個賤丫頭,連旁人說她半句不好都容不得嗎?”

不等他回話,貴婦人又再度開口。

看他的眼神裡,滿滿都是譏諷。

“可就算容不得,你又能做什麼呢?”

“你無權無勢,屈居人下。”

“你或許能護她一時,卻絕對護不了她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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