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不能護她一世
《沒有澀,昨日稽核是安全問題……》
……
那日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
時過境遷,裴清許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回過神時……
他已經不管不顧的衝上前,和男人廝打起來。
他的小姑娘。
他的心上人。
他日思夜想都不敢觸碰的人。
這些人怎麼敢……怎麼敢……
許是他的動手太過突然。
正在與男人交談的貴婦人被嚇得花容失色。
回過神後,貴婦人踉蹌著跑出去,命門外的侍衛來抓他。
他打得過男人,但終歸雙拳難敵四手。
最後的最後,他被好幾個侍衛壓著制服在地,動彈不得。
而男人則踉踉蹌蹌的起身。
接著抬腿,在他腰腹踹了一腳。
擼著袖子罵道:“狗孃養的東西!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這麼報答老子的?我呸!”
男人的面容因憤怒而微微扭曲,顯得有些可怖。
一邊說,一邊又惱怒的在他身上踹了幾腳。
當時男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要直接把他踹死般狠辣。
只是當著那貴婦人的面,怕貿然亂來會給貴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男人終是忍了下來,徒留滿身傷痕的他倒在地上。
而那貴婦人,全程只端著茶,悠然的坐在檀木椅上看戲。
直至男人停手,她才抬眼,慢悠悠的問:“這是你家兒子?”
男人搓著手,討好的回應:“犬子頑劣,讓您見笑了。”
貴婦人並未理睬男人的討好。
而是抬起手,在丫鬟嬤嬤的攙扶下,施施然的走到他面前。
侍衛攜手迫使他起身。
那貴婦人則笑著,用塗著血紅顏料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長得……倒是不錯。”
被脂粉氣浸染的指尖細細的摩挲著他的下巴,眼神是欣賞物品的驚豔。
他感到厭惡,於是躲開了貴婦人的觸碰,並厭惡的啐了一口。
男人被嚇了一跳,衝過來又要踹他。
卻被那貴婦人攔下。
“這麼好的一張臉,若是不小心弄傷,未免太可惜了些。”
貴婦人側身對男人叮囑:“把人關起來,磨一磨他的氣焰就是,何必動手呢?”
說話時,貴婦人全程笑眯眯的。
看著脾氣很好的樣子。
可他卻覺得……
這一身珠光寶氣的貴婦人是個比男人更可怕的笑面虎。
那日過後,他被關了起來。
陰暗的地窖,不見光,沒有聲音。
他想出去,他想同少女通風報信,他想讓少女儘快離開。
至少……
不能嫁給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酗酒成性。
先後娶了三個妻子,又先後虐殺了三個妻子。
他不希望心中的明月被扯入泥沼再也無法升起。
於是,在少女即將被送入魔窟那天。
他掙斷困住自己的鎖鏈,掙扎著從地窖逃了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與少女相見。
那日是江南五月份,是春季。
煙雨朦朧,行人匆匆。
青磚綠瓦的斷牆下,他看到了坐在紅綢小轎中的少女。
按江南的規矩,新娘子在出嫁前一夜,要自己單獨住上一夜,不得與他人同寢。
所以相遇那天,少女孤零零的坐在轎子中,四周空無一人。
直到聽見腳步聲,才怯生生的抬起頭。
不安的看著他問:“你是誰?”
時隔三年再度相見。
他還記得少女,記得少女的眉眼輪廓,記得少女的氣息。
但少女已經不記得他了。
只是這樣也好。
不記得他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在少女掀開軟帕。
好心的看著他問是不是受了傷,要不要去醫館醫治時。
他貿然上前,捏住了少女的臉頰。
小孩的肌膚總是很嫩。
哪怕他早已刻意收斂了力道,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在那白嫩肌膚上留下紅痕。
“疼……”
小姑娘紅著眼,無措的看著他。
像只受驚了的兔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目光對視的那一刻,他的確有一瞬間的心軟。
卻又很快狠下心,快速念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臺詞。
“你就是我的母親?”
轎子內,少女捏著紅蓋頭,怯生生的點頭應好。
而他微微俯身,用最惡劣的語氣道:“比我還小的傢伙,哪來的資格做我的母親?”
“快滾。”
“別讓我再看到你。”
少女被嚇得一抖,卻沒躲。
只紅著眼,小小聲的同他說:“我不能走。”
末了,又補充說:“繼母不許我走。”
“如果我擅自離開,嬤嬤小翠,還有阿黃他們,都會被罰的。”
那時,喜時漸近。
他焦躁,又很難狠下心對少女說重話。
醞釀到最後,也只是冷著一張臉。
惡聲惡氣的道:“可我看見你就覺得煩,你拿什麼賠償我?”
少女用紅蓋頭捂住臉。
小心翼翼的道:“我把臉遮起來,你別生氣,好不好?”
“不好。”
他語氣惡劣:“真想讓我不生氣,就滾遠點,別待在我三公里以內的地方。”
“可是……”
少女語氣糾結。
“母親說了,今夜戌時,喜轎來接我時我必須在,不然……”
他先一步將少女未盡之語打斷。
“喜轎戌時來接你,那你戌時再來不就行了?”
那年少女不足十歲。
懵懵懂懂的,好騙的很。
因被他嚇到,怕他動手打人,便馬不停蹄的從喜轎上竄了下去。
一邊逃,一邊不忘回頭看他。
眼底所含著的,滿是小心翼翼。
她像是怕急了他。
而他也從未想過,他們再次相遇會是這般光景。
因為在今日前,他曾無數次想過他們再相遇時的畫面。
在他的想象中,他會努力考取功名,他會努力經商。
他會學著做一個溫潤君子,擺脫掉過去的骯髒汙穢。
以最好的面目,出現在少女面前。
但事實是……
他在他的心上人面前,扮演了一個面目可憎的惡人。
時間不容等待。
待少女的身影化作小點,徹底消失不見後。
他轉身拿起了男人殺豬用的屠刀。
男人不在家,可他知道男人在哪。
因為每月十五,攢了點小錢的時候,男人都回去湘柳江旁的小屋中同在那接客的船女尋歡作樂。
今日也不例外。
他趕到湘柳月江邊時,時間剛過酉時。
江面碧影盪漾,詩情畫意。
但江邊的茅草屋中,卻時不時的傳出怪異的聲響。
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嬌吟混雜在一起,汙穢不堪。
“你今日不是要成親嗎?”
女人嬌嗔著,同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嬉笑打罵。
“不去見新娘子,來我這做什麼?”
男人一邊埋頭苦幹,一邊同女人抱怨。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哪有翠花你好?
要不是那婆娘給的銀子夠多,誰願意幹那種苦差事?
等我折騰死了那小丫頭,拿到了銀子,就來為你贖身。”
男人的甜言蜜語將涉世未深的船女逗的咯咯直笑。
情到正濃時,兩人本打算再戰一次。
茅草屋前用來遮光避人的布簾卻措不及防的被拉開。
男人被嚇得瞬間萎靡。
驚魂未定的轉身,恰巧與他對視。
“是你?”
男人再度開始罵罵咧咧。
“賤種就是命大,餓了那麼久也沒餓死,還敢來干擾老子的好事。
你等著,等老子回家,一定扒了你的皮,讓你好好長個……”
話音未落,一旁的船女驚叫出聲,手忙腳亂的逃離。
而另一邊,在男人驚恐的眼神注視下,他緩緩舉起了那把生鏽的沉重屠刀。
殺人是要坐牢的。
——這點他一直都知道。
可……
坐牢又如何?
他動手,本就是抱著與男人同歸於盡的心思去的。
可男人那日喝了酒,又剛被美色掏空身體,步伐虛軟。
於是在與他纏鬥的過程中,失足掉入湘柳江。
中途,男人還有一口氣,拼命的不斷掙扎著。
而他放下屠刀,緩緩靠近。
卻不是為了救男人。
而是將手放在男人的頭頂,狠狠向下壓去。
——男人就那麼死了。
死在江南春雨季,死在了他的手下。
而在男人面色青白,大睜著眼掉入湖中時。
他心中的第一感受卻並不是殺了人的惶恐。
亦不是被折磨多年後終於得以解脫的慶幸。
而是……
太好了,她沒事了。
關於自己會被怎樣處置,裴清許曾想過很多可能。
他殺了人。
或許會被報官壓去天牢。
或許會在事後被惱羞成怒的貴婦人報復。
但……
兩者都沒有。
最後的最後,貴婦人沉著臉。
帶走了少女的同時,也帶走了他。
至於那個男人……
他就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痕跡般,不再有人提起。
……
去往鍾家後,他被安排在了少女的別院。
小孩總是容易忘事的。
雖之前那一面鬧得不怎麼愉快,但少女依舊頻頻半夜翻牆來偷看他。
他本來是不想理會的。
因為他暫時摸不清貴婦人的態度。
也不確定少女對他的親近是否會給其招來禍端。
但少女熱衷翻牆,技術卻不怎麼高超。
他在屋中裝睡時,常能看到少女一時不察從牆上摔落的畫面。
心下無奈。
於是在某日,在少女再次翻牆過來偷看他。
並因為身高不足,夠不到地面,而險些摔倒時。
他上前接住了少女。
那時少女還未及笄,小小一隻,身子輕輕軟軟的。
掉落時,下意識的閉緊了眼。
又在被接住後,顫著眼睫,顫顫巍巍的睜開眼。
目光對視,少女眼睛一亮。
看著他雀躍的問:“你叫裴清許,對嗎?”
他並未回答。
少女放下來後,他本想轉身離去。
少女卻黏黏糊糊的跟了上來。
嘴裡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他們說,我是你的繼母,是你的長輩。
長輩利索當然要照顧小輩,你餓不餓,我把糖葫蘆分你吃好不好?”
少女語氣輕快,腳步靈動。
一邊說,一邊拿起身後的小包裹,眼睛晶亮的同他展示自己的寶藏。
栗子酥,糖三角,蜂花露。
零零散散的,基本都是些甜的膩人的玩意兒。
但少女很喜歡。
他一邊記下少女的喜好,一邊冷淡回:“我不喜歡甜食。”
被冷臉相待,少女並不失落。
而是依舊跟在他身後,好奇的不停詢問他的喜好。
他不答,她便一直問。
這麼來回拉扯了幾次後,最終是他服軟。
雖明面上不敢當著那個女人的面同少女太過親近。
但私下裡,他會收下少女給的禮物。
也會在少女無故被罰,跪在祠堂中餓肚子時。
偷偷翻牆去別院,為少女偷來點心。
日子就這麼相安無事的過了半年。
貴婦人不曾出現。
也不再說要將少女嫁人。
就在他神經日益鬆懈,以為貴婦人早已經將他和少女忘到了一邊時。
貴婦人的手下卻措不及防的找到了他。
……
江南素雅的園林中,貴婦人手持銀剪,不急不緩的修剪花草。
她修剪的姿勢很奇怪。
不去剪肆意瘋長的枝葉,偏偏要剪去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直到那開得正豔得花被一朵朵剪去,踩碎成泥。
貴婦人才轉身,笑看著他問:“你喜歡那丫頭?”
他心尖一顫。
面上卻未流露半分,面無表情的道:“從未。”
話音落下時,耳畔響起女人低低的笑聲。
“你說……從未?”
女人複述著他的話,聲音透著玩味。
“可我分明沒說,你喜歡的人是誰。”
瞳孔微微顫動,十指不自覺的收緊。
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而越發緊張。
糾結該如何回應時,那貴婦人主動朝他走了過來。
血紅的指捏住了他的下顎。
貴婦人俯下身,對著他的臉仔細觀察。
一邊看,一邊無聲嘆息道:“真可惜……長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怎麼就偏偏看上了那個賤人呢?”
濃烈到嗆鼻的脂粉味撲面而來。
他厭惡,卻因屈居人下,不得不暫時忍耐。
“夫人還請自重。”
他冷著臉,如此回道。
只是話落,對面的貴婦人笑出了聲,語氣輕蔑。
“你就那麼在乎那個賤丫頭,連旁人說她半句不好都容不得嗎?”
不等他回話,貴婦人又再度開口。
看他的眼神裡,滿滿都是譏諷。
“可就算容不得,你又能做什麼呢?”
“你無權無勢,屈居人下。”
“你或許能護她一時,卻絕對護不了她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