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黎久夜眸色一沉,唇線繃直。

他似是很煩躁。

卻終是沒有說什麼。

在掌心下脈搏即將消失的前一刻,黎久夜收回了手。

與此同時,楚青玉撐著地,大口喘息著。

許是因為缺氧過度。

楚青玉蒼白的肌膚透著病態的紅。

而後,如瀑墨髮下蒼白的耳垂逐漸改變了形狀。

變成了扇形的魚鰭。

就連側臉,也緩緩生出了細碎的鱗片。

鱗片碎光閃閃。

點綴在蒼白病態的肌膚上,生出幾分瑰麗的詭豔美感。

許是因為太過痛苦。

楚青玉微垂的眼尾沿著薄緋。

而後,一滴溼痕閃過。

可掉下的並非眼淚,而是一顆飽滿圓潤的東珠。

黎久夜低眸,思緒逐漸飄遠。

……

南海有魚。

其名為鮫。

淚為東珠,鱗為琉璃。

其肉可治癒百病,其心可活死人肉白骨。

雌雄同體。

痴情至極。

一旦認準了伴侶,就終身不會更改。

有人稱鮫人為仙。

有人稱鮫人為妖。

但在黎久夜看來……

所謂鮫人,不過是可憐可悲的怪物。

……

他與楚青玉相識。

且遠比裴清許與謝與歌更早。

鐘鳴鼎食的家族,總是有些見不得人的陰私。

黎家亦是如此。

在他出生前,黎家曾做過許多見不得人的生意。

販賣奇珍異獸。

販賣私鹽軍火。

販賣皇家古董。

以及……

販賣人口。

在他接管家業前,黎家商隊時常去西洋。

因為在那裡,只需一匹絲綢,便可換來數十個金髮碧眼的胡姬。

他名義上的父親會將這些胡姬精心包裝。

接著以萬兩白銀的高價賣給其他富商。

醉酒時,他名義上的父親總向他吹噓。

說那些胡姬幫他賺了多少銀子。

以及那些胡姬在榻上的叫聲是多麼曼妙。

身姿是多麼誘人。

說到最後,他名義上的父親話風一轉。

晃著煙槍說:

“胡姬雖好,卻並非最佳。”

“南海有魚,其名為鮫。”

“容貌姝麗,身姿曼妙,嗓音天籟。”

“若能睡上一次鮫人……”

“那才叫不枉此生。”

他聽了,只覺得厭煩。

因他名義上的父親,一直是不幹正事,只會歪門邪道,滿腦子妄想的人。

初次聽到“鮫人”時。

他只當那和往常一樣,是他名義上的父親喝醉酒時的胡話。

直到一年後。

在隨商隊出海時,他真的見到了傳聞中的鮫人。

那個“東西”。

似人非人。

明明生著與人一樣的上半身,與人一樣的五官。

下身卻是一條魚尾。

哭泣時,眼尾會掉下一顆顆東珠。

這……

便是傳說中的鮫人。

只是……

鮫人並不似傳聞那般容貌姝麗。

——至少他看到的時候不是。

且鮫人並非他所捕撈。

而是一艘西洋商隊的獵物。

他們不知鮫人價值。

只把其當做怪物,關在鐵籠裡供人愚弄。

而被西洋商隊捕獲的那隻鮫人生得極其醜陋。

衣衫破舊,膚色蒼白,雙目無光。

凌亂的髮絲下,姑且還算清秀的臉上滿是疤痕。

猙獰可怖。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鮫人可憐。

但他從不什麼心善的人。

在清點完應收的物資後,他本想命水手原路折返。

衣襬卻在這時被人拽了拽。

身側,精緻軟萌的小孩踮起腳尖。

看著他軟聲道:“哥,籠子裡的魚好可憐。”

“我們救救他好不好?”

那年,他十歲,煙煙八歲。

小孩總是心軟。

因那隻鮫人實在可憐,便將私銀都給了他。

央求著他把那隻鮫人救下來。

而他雖不是好人。

卻從來都招架不住少女的祈求。

嘆了口氣後,他自掏腰包,出面買下了那隻鮫人。

本以為只是一面之緣。

可誰曾想,那日過後,那條鮫人黏上了少女。

池塘,水井,沼澤。

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會有那隻醜陋鮫人陰魂不散的身影。

他那時年紀小。

卻已經有了佔有慾。

便乾脆命下人將那隻鮫人抓了起來。

問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若是想傷煙煙。

他一定會第一時間送這隻怪物下地獄。

初次對峙那天,鮫人站在他對面。

斑駁疤痕的臉上滿是認真。

他對著他。

用嘶啞難聽的聲音一遍遍重複道。

“喜歡。”

“喜歡煙煙。”

黎久夜只覺得可笑。

一個怪物。

哪來的資格同他搶人?

他自私自利。

他刻薄無情。

他無法容許任何人覬覦他的所有物。

於是那天,他對著鮫人說。

“你以為你喜歡煙煙,煙煙就會喜歡你嗎?”

“長相醜陋的怪物。”

“就算真的見了煙煙,煙煙也只會被你嚇哭而已。”

那日,他親眼看著鮫人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最後默默離開。

且那日過後,他再也沒在少女身邊看到那隻鮫人。

他本以為一切就此結束。

結果一年後,異變橫生。

少女九歲生辰那日,有人趁他不注意,在少女的飯食中投毒。

那毒藥效極烈。

等他趕到時,少女已經沒了生息。

蒼白著臉,如瓷娃娃般安靜的躺在角落。

再也不會像往日般親暱的喚他哥哥。

他瀕臨崩潰。

明明少女已死,他卻不願接受事實。

並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揹著少女尋遍各地名醫。

卻一無所獲。

而後,時間過了七日。

只差半個時辰,就是少女屍身下葬的時間。

可他仍死死守著屍體。

不願接受現實。

那日夜間,醜陋的鮫人再度出現。

他問:

“煙煙怎麼了?”

見他沒說話。

那隻醜陋的鮫人又問:

“煙煙死了嗎?”

他被激怒,憤怒的扯住鮫人的衣領。

呵令他閉嘴。

那隻鮫人卻冷不丁的開口。

他說。

“我有辦法救煙煙。”

而後,在他不敢置信的視線注視下。

醜陋的鮫人用尖銳的指甲劃破胸膛。

親手取出了自己的心臟。

心臟赤紅滾燙。

而鮫人捧著心臟,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對著他說:

“我是鮫人。”

“淚為東珠,鱗為琉璃。”

“但我身上最值錢的,並不是眼淚和鱗片。”

言畢,醜陋的鮫人垂下眼。

捧著那顆與他外表不符,聖潔滾燙的心臟。

一字一頓鄭重道:

“我身上最珍貴的,是我的心臟。”

“活死人,肉白骨。”

“吃了它,煙煙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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