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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航模社活動室。
“呼……今天的材料準備就先這樣吧。”齊笙收好零落一地的材料,合上了膝上型電腦。
“吶,小笙。”程鏡心的手指乖巧地卷著自己那黑長的秀髮,“這次謝……謝你了。需要幫忙的話,隨時跟我說。”
“不必麻煩你的,今天你能過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齊笙心裡微微嘆息,這女孩高興起來,卻還是笑不出來。
她有心事,坦率地說,這或許反而是個讓齊笙擔心的、心神不定的干擾。
唉。
“念高中時,你突然消失的那三年,發生了什麼,還是不肯說嗎?”程鏡心聲音有些發抖。
齊笙勉強一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行吧,我不問了。”程鏡心眼睛不自覺瞥向窗外,“如果明天要用到什麼材料,可以今晚在手機上告訴我。”
以程鏡心是程教授孫女這層關係,要把一些實驗材料弄到手,那也是極容易的。畢竟,程教授再如何魔鬼,他也只有一個孫女。
老人是禁不住晚輩軟磨硬泡的。
略為感動的齊笙答應一聲,走出了盈滿夕陽的活動室。
他不習慣於感動,但善良美好的程鏡心,一舉一動都彷彿有著觸動人心的力量。
在程鏡心的要求面前,齊笙說不出拒絕,更不可能反過來麻煩她。
齊笙並不想拜託別人太多東西,也可以說,他更不是習慣開口求幫忙的人。齊笙決定自己先行去採購一趟,只要能想出瞞過父親的理由。
今晚他是註定要晚回家的——
人還沒到達未來,其未來就是未知的;
齊笙還沒有到家,他的家對他來說,也是未知的。
廢品站的大爺手腳很慢。齊笙不需要太過高大上的實驗材料,他只要適合和實用的。
“就這些,齊了。”
“好的,謝謝,我掃你。”
夜裡突然下起了雨,從廢品站出發的計程車在路上奔跑。
齊笙將頭倚在車窗上,透過窗向外看,周邊是朦朧不清的迷醉霓虹,燈下是花花綠綠的雨傘、巡邏的機甲和腳步匆忙的人群。
母親似乎很喜歡燈和雨,特別是雨中的燈。
但這一切已經很遠了。
雨雲離陸地很遠,燈光離雨雲很遠,他離母親很遠,母親離家很遠。
他的家,早在母親離去的時候,便消失了。那時他還小,只記得母親經常要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時不時用微弱的聲音喚他到床前,然後慢慢地伸出蒼白的手輕撫著他的頭。
手掌是冰冷的。
而撫著他的時候,母親還會常常重複另外兩個字:“歡宴,歡宴……”
他討厭這兩個字,這兩個字是他父親的名字。雖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這場宴卻早早散去,像是從沒有出現過。既無宴,何來歡?
母親叫起父親的名字的時候,聲音是微帶有一絲溫暖的。或者說,她說話一直都很溫暖。但母親只要提起“魯”字,聲音卻是冷的,直至最後,一冷到底。
突然有一天,病榻上的母親瞞著父親,掙扎著離開了家,再也不見蹤影。就這麼,再無任何溫暖。
父親那天沒有出現。
那天姥姥把齊笙帶離母親的床,他再也看不到母親了,但是他也沒看到父親。
幾年後,他考上了南州理工大學中文系。出發前,姥姥對他說:“你不要恨你爸,他有著很多苦衷。我們這家人,安安心心做個平凡人就好了……那天你媽媽離開家,也是有著很重要的原因——以後,你或許能知道吧。”
齊笙那時只記得,母親消失的幾天後,新聞不斷滾動播報震驚世界的“舟峰島大爆炸”事件。被渾黃的含核海水圍繞的舟峰島,也被滾滾濃煙籠罩。
而姥姥口中的這個“原因”,直到如今也沒有人告訴他。
想太多沒有用,現在的齊笙,只需快些回家就好。
更主要的事情,是在車裡趕快想出瞞住父親的理由。
畢竟,晚到家的齊笙不知道——誰也不知道,那時家裡等待著他的究竟是什麼。
他不希望是父親的質疑和怒火。
焦急的齊笙,眼神在四處亂掃。而打破齊笙思考的,是司機的一句話,這使得齊笙身軀震了震——
“齊笙,現在路有點堵,可能需要晚些到家。”
齊笙沒有回答司機,他正陷入長久的懵圈當中。
因為他根本沒有對司機提起過他的名字,甚至是任何資訊。
他仔細檢查了一遍學生證的位置,確認挎包裡的學生證並無能讓外人見到的可能。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頓。齊笙能微微感到,自己這話問出去後,司機的腳不易察覺地踩了踩剎車,就連回答也是頓了頓。
似乎有些慌亂——
“啊……這……先生您外地人吧?”司機正操著毫無本地口音的標準普通話,“咱南州這邊,稱先生簡都叫‘生’。”
齊笙,齊生。
嘖。
齊笙心裡不屑。
他自小就在南州長大,連當地話都能應用自如,現在居然被絲毫不像本地人的司機說成是外地人?
況且,這司機壓根就沒給“齊”一個說法。
“是這樣啊……嗯。”裝作糊塗的齊笙捂緊了自己的包,悄悄摸出了手機,螢幕上已經輸好了一串數字。
如果確認司機是預謀搶劫的,齊笙的手機便會立即撥通報警電話。
但司機彷彿知道齊笙在顧慮些什麼,想得周全的他,在路邊停下了車。
“先生,我這人對疑心不大舒服。如果您懷疑我,大可以現在下車,我不收錢。”話畢,露出了人畜無害的微笑。
正值秋季,汽車的收音機正在報道著冷空氣南下的訊息。夜很冷,雨很冷,車裡很冷,司機的話也讓齊笙感覺很冷。
腦子有病。
“謝謝,麻煩你了。”齊笙也不廢話,他撐開雨傘,啪地關上了車門。
這一趟車程,齊笙很不愉快。
但這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