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此時謝若微心裡充滿了詭異的古怪感,令他忍不住看了沈雋意一眼又一眼。
“沈雋意……”他喃喃唸叨著沈雋意的名字,上下打量著,忍不住重複問了句:“你是姜大夫的相公?”
他這般的舉動,就令凌歡瓷更加的警惕,她站在沈雋意和謝若微中間,她個子在女孩子中不算矮,但兩人太高,她堵在中間毫無作用。
凌歡瓷踮起腳尖,支稜著脖子,惡狠狠道:“關你何事?謝若微,你到底想幹什麼?”
謝若微回過神來,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凌歡瓷,“我要是想幹什麼,你們誰敢攔我?”
“你——”
姜映梨慢慢抬頭,看向謝若微,“那看在過往的情分上,謝大人可以告訴我們,打算如何對待江靈嗎?”
“江靈?”謝若微的表情也變得很是有趣味,他翹了翹唇角,惡劣地勾唇,“誰知道呢!畢竟,江家以及你母親的下場,你應當清楚了。”
他這話是對江靈說的。
江靈聞言,身體顫了顫。
“不過,你倒是也不算是蠢得無可救藥。”謝若微淡淡道,“倒也是省了我不少功夫。你若是聰明,現在就該走了!”
江靈眼淚撲簌簌往下落,他委屈巴巴地抹了抹淚,扭動著身子要下地。
“你何必嚇唬個小孩子!便是大人再有錯,也不該牽扯個孩子!”凌歡瓷忍不住幫江靈說兩句好話。
謝若微嗤笑:“我說他有罪,他自是有罪。凌歡瓷,你莫要仗著身後有凌將軍,我便動不得你。若是識趣,我也不是不能從輕發落你們。”
說完,他略略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後的下屬去抱走江靈。
此時,驀地就聽到一聲:“等等。”
江靈被抱起,聽到聲音,他忍不住回頭喊了聲:“祖母……”
謝若微聞聲,微微挑眉,頗為驚詫:“祖母?”
據他所知,這位的祖母可沒那麼好當……
寧老太太撥開了跟前的人,慢慢地走了出來,她臉上不見驚懼,反而很是平靜地看著謝若微,“謝大人,你想如何定小靈的罪?可否說給我聽一聽?”
“姨婆。”姜映梨扶住她,略略蹙眉,“這件事交……”
寧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別插嘴,她抬眸望來,“這孩子好歹叫了我好一陣子祖母,總該叫我有個心理準備。”
謝若微的臉色在見到寧老太太的瞬間,變得格外的精彩絕倫。
至少凌歡瓷就從沒見過他的臉上浮現過這麼多表情過,既有驚詫又有疑惑,還有不敢置信,最後很快歸於平靜。
“您——”謝若微心中驚疑不定,最後只歸於一句,“您怎麼在這?”
“遭了家難,幸得援手,得以安定。”簡單十二個字,便是寧老太太這小半年來所有的經歷寫照了。
“你們認識?”凌歡瓷驚愕。
她極少看到謝若微這樣難得尊敬人的時刻。
謝若微抿唇,還不曾說話,就聽寧老太太回道:“他幼時,曾見過幾面。”
謝若微勉強點了點頭。
“現在可以好好跟老身說兩句話嗎?我許久不曾見到熟人了。”寧老太太語氣平淡,不見波瀾。
開始謝若微那副氣勢凌人的模樣,已經消減了許多,他垂眸頓了頓,頷首道:“自然。但他,總是得跟我走的!”
“自然。我不會耽擱你的差事,我只想知道這孩子發生了何事。”寧老太太說著,微微側身,示意謝若微跟上進屋。
謝若微沒有先走,而是持了個晚輩禮,躬身拱手,恭恭敬敬地跟在寧老太太身後。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在場幾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隨後就聽到寧老太太在裡面喊了聲:“阿梨,送盞清茶進來,給謝大人暖暖身子!”
姜映梨恍然回神,朝著幾人點點頭,讓他們先去忙活。
沈雋意微微蹙眉,他沒再回房間,而是跟姜青檀在外間堂屋。
至於其他謝若微帶來的下屬,兩人如門將般守在門口不叫人靠近,另外幾人則是守在了外面沒有進來。
李玉珠心中忐忑,跟在姜映梨身後去廚房燒水泡茶,她擔心道,“阿梨,寧姐姐她……”
“沒事的。寧姨有自己的主張,我們總是要相信她的。”姜映梨截斷了她的話,寬慰了兩句,便動作麻利地取了杯盞出來泡茶。
用的茶具是寧老太太自己買的那套紫砂茶壺,茶葉也是寧老太太買的白牡丹,雖然有更好的茶葉,但她此刻的心思,卻並不想給謝若微用最好的。
說她太小肚雞腸也無所謂。
等到泡好茶後,姜映梨想了想,又給李玉珠找了些事做:“您給外面那些人也泡些熱茶吧!”
李玉珠應了聲好。
姜映梨端著茶水慢慢吞吞往回走,凌歡瓷正站在門口不遠處,耳朵豎得老高,但依舊什麼都聽不到,她不禁惱火地瞪了眼門口兩位守衛,憤憤不已。
她本來是想湊過去偷聽的,但架不住兩位守衛很是盡職盡責,愣是把她趕離了。
看到姜映梨進來,凌歡瓷又想跟著一起去送茶,又被攔了回來。
凌歡瓷惱火地咬牙:“哼,真以為我想聽什麼嗎?我,我分明是好心想送茶,算了,謝若微不識好人心!阿梨,你也別送了,渴死他活該!”
姜映梨知道她是氣話,而且她也想進去打探打探情況,故而只拍了拍凌歡瓷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朝兩位繡衣使笑道:“我送茶。”
兩位繡衣使這才讓開了位置。
姜映梨推開房門進去,屋裡的交談停了一瞬,她抬頭就看到謝若微站得筆挺,而寧老太太則是摟著嚇壞了的江靈,慢慢吞吞地拍著他單薄的背。
姜映梨端著茶盞過去,把托盤放到了矮桌上,把其中一盞放到了謝若微跟前,“謝大人喝茶。”
謝若微一頓,看了眼寧老太太,微微垂眸,難得露出一抹正常的笑容,“多謝姜大夫。”
寧老太太也端起另一盞,正吹涼了喂江靈,嘴裡卻是繼續道:“東宮太后和西宮太后娘娘們都可安好?前頭聽說西宮那位病了,鬧得不可開交,連妖孽都出來了,怎麼,如今還食不下咽呢?”
謝若微:“……”
“這個晚輩不清楚了,年前晚輩就離被安排離京了。”
頓了頓,他略微抬眼看了眼寧老太太,“不知您可安好?”
“你不都看到了嗎?”寧老太太嗤笑,“我如今孤寡一人,也虧得阿梨一家收留不棄。誰叫我早死了丈夫兒子呢?如今也不過是聊度殘生。”
謝若微:“……”
饒是他素來舌燦蓮花,面對此等情況,他也不知如何接話才好。
“您身體安康,便是萬幸。以往頗得您照料,晚輩銘感五內,若是您不嫌棄,晚輩這些年也有些積蓄,不若晚輩在此地給您置辦些產業!”
聞言,姜映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真是好生大方!
寧老太太無語:“我要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東西作甚?我如今有手有腳的,自己如何掙不來吃喝?你喝的茶還有茶具,都是我是自己賺錢買來的!”
謝若微:“……”
他只覺得指尖的茶盞都是燙手的,茶也不知該喝還是不該喝了。
他從前怎麼沒覺得這位長輩這般難打交道呢!
果然,就聽寧老太太繼續道,“老天看我孤苦無依,伶仃可憐,特地給我送了位難得可心的孫兒來。我們祖孫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結果你一來倒是好,連我這點念想都要剝奪了去!”
江靈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嚶嚶哭泣:“祖母……”
“我的小靈兒啊……”
姜映梨看著這一幕,很是津津有味:“……”
這兩人倒挺會演的!
謝若微痛苦面具:“……”
“您就別為難我了!這是聖上下的命令,我不過是個工具,何以敢忤逆!”
寧老太太冷笑一聲,“是的,你是不敢忤逆君上,你現在只是欺辱我們孤孫寡輩。”
謝如微已經不想說話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該來……不,他還是得來一趟的!
只是,他不知道這位到底經受了多大的衝擊,不然這性格何以變成了這副模樣!
他都有些不忍直視了。
寧老太太抱著江靈,摸了摸他的頭,抬起頭,語氣和緩的問道:“看在過往的情分上,你就儘管說吧。江家是怎麼回事?他們又打算如何處置靈兒!”
謝若微覷了眼旁邊站著的姜映梨,有些為難地皺眉:“這……”
寧老太太想了想,慢慢道,“沒事。阿梨也不算是外人,我這條命都是她救的,她也擔心靈兒,願意聽就聽聽,也好叫她心安。”
謝若微沒想到寧老太太這般高看姜映梨,忍不住又望了她一眼,心裡琢磨了會,這才緩緩開口道:“聖上年初有心整治朝堂,秘密安排了巡按持令巡查了南邊各地,初始並沒有什麼大問題。”
“直到巡查到江淮兩地,發現當地鹽商在鹽引處有些小紕漏,但這也是因地制宜的事,巡撫見問題不大,兼之江淮的鹽運使乃是江家……”
說著,他望了眼江靈,慢慢道:“故而就先按下未表,只待來日蒐集證據再言,畢竟江妃深得西宮……西宮太后疼寵,又有姻親關係,只要敲打一二即可。”
寧老太太冷冷一笑,沒有吭聲。
謝若微繼續道,“但偏生這時出了一波岔子,江家嫡出的么兒跟人在青樓裡搶花魁,一怒之下,打死了人。那位被打死也不是普通人,而是當地知州的孫子,雖沒什麼出息,但偏生是長孫,又得家中長輩疼愛。”
“所以,那位知州就乾脆上了摺子,一封給了巡按,一封為了以防萬一,則是秘密送去了京都鐵御史家中。”
“鐵御史的性子……素來嫉惡如仇,故而還不等巡撫給聖上言明,鐵御史先上了奏摺,在朝堂把江家上下批了個遍。”
“而隨後巡按也把蒐集來的證據一一呈上來了,包括且不限於縱容族內子弟強搶民女,以及貪贓枉法。”
“而且,知州還說出了,當地知府跟江鹽運使一起走私鹽鐵謀利。”
如果說前面兩個罪名尚且還有轉圜的餘地,畢竟樹大枝茂,難免就有些子孫輩不靠譜,但只要修剪修剪,也不是不行的。
至於貪贓枉法,只要不是特別過分,其實也有彌補的空間,朝中誰敢說自己是兩袖清風,清清白白的,不過是沒有被抓住把柄罷了。
更何況江家也不是普通氏族,族內甚至還出了位高位妃子,那位妃子還生過皇子的。
偏生裡面牽扯到走私鹽鐵,這素來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一旦設計,必然是要掉腦袋的。
所以,江家就瞬間倒了,就如雪山崩塌前那般寂靜無聲的倒塌了。
停頓了下,謝若微抿了抿唇,慢慢道:“我此次的命令不但是帶回去人,還有就是查詢證據。”
“證據?什麼證據?”寧老太太聽得眉頭緊皺。
“朝中說江妃入宮前,曾經有位青梅竹馬,甚是親密,而且六皇子當年出生時,只足了八月,恐……江妃是欺瞞皇室,混淆皇室血脈。”
聞言,寧老太太這回是真正無語了。
“是當儲秀宮上下都是吃乾飯的嗎?這誰說的?”
謝若微咳嗽了一聲,“東宮太后娘娘。東宮太后娘娘說,不管如何,先把人帶回去,不管是不是,滴血認清後再說。若是不是就……”
姜映梨聽了一耳朵的宮廷秘事,此時,她忍不住插了句嘴:“滴血認親不準的。”
“哦?”寧老太太已經氣得沒話說了,現在聽到不一樣的言論,忍不住看向了姜映梨,“這話如何說?”
姜映梨組織了下語言:“血液裡一半是血漿,一半是……”
她不好說細胞學,只能含糊道,“任何兩人的血只要落入血中,必然是會相容的。故而,滴血認親根本就是謬論。”
此言一出,寧老太太和謝若微不由對視了一眼。
“此言可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