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其他住戶也有岳父壽辰不成?”周羨上下斜睨著幾人,譏諷:“以你們之能,短短時日就能與鄰居和睦相交?令對方將這等喜事也與你們言說?”

並非周羨看低他們,實在林阿三幾人長得凶神惡煞,更不用提他們周身瀰漫的兇殘血氣。

而世人素來以貌取人居多,鄰居見了他們不被嚇跑已是稀奇,如何還會告知私事。

就彷彿是為了安撫他們一般。

突然間,周羨就想起盈泰堂。

今日何嘗不是如此敷衍他的。

還是以胡商枝這位不善說謊的小郎君來降低他的警惕心。

想到此,周羨的臉色愈發陰沉,“我說怎麼眼皮子總跳災,那姜大夫何時這般好說話過,原來竟是在這等著我!”

“大哥您是說,這都是姜大夫喊來搞我們的?那又何懼?便是隻有咱們兄弟幾人,提著刀砍出去,自能打出一條血路。”

林阿三抬頭挺胸,絲毫不懼。

他的話語鼓舞了其他人,都紛紛拍著胸脯應和。

“對,我們不怕!”

“就咱們這功夫,一次砍兩,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周羨:“”

他忍了忍,沒忍住,反手又給每人賞了兩耳刮子,“一群蠢貨!”

“你們以為誰都有能耐毫無聲息的遣走那麼多住戶嗎?那姜大夫平民出身,不曾蓄養護院私兵,她拿什麼圍堵攔截我們?”

“大哥的意思是”林阿三被打得戰戰兢兢,小聲問詢。

周羨冷著臉道:“外

面定是官兵。只有官兵能做到令行禁止,驅散百姓,還能安靜圍堵。”

“恐怕現在外面四處都埋伏著官兵,意圖將我們一舉抓獲,好換取功績。”

想到姜映梨當時心平氣和的建議,他咬牙:“哼,她今日來藥鋪,想來是為了確認我的行蹤。”

現在再想這些事已經毫無意義,周羨拉回心神,側耳細細聆聽動靜。

風中送來遙遙街道的煙火氣和歡聲笑語,愈發顯出此處寂靜之下瀰漫的詭譎危險。

“大哥”

知道外面是官兵後,幾人的臉色終於起了變化,將目光都投向了周羨,企圖獲得更多的指示。

周羨面色平靜,“今日你們出去時,可有聽到外頭坊間有什麼動靜?特別是城門口。掰著腦袋仔細想想,任何細節都不要漏。”

周羨之所以小小年紀能坐穩黑山寨中三把手的位置,可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口才出挑,還以為他卓越的能力。

林阿三皺著眉頭,抓耳撓腮地努力回憶,“啊,我想起來了,午間我看到有兩匹快馬出城,雖然看著裝不似是官差,可那駿馬的馬蹄鐵卻不像是平頭百姓家”

“是軍馬。”周羨淡淡道,“官府的屯兵在郊外三十里開外的屯所,若是想要調遣回來,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

“外間圍堵的是屯兵?”

“不然呢。”

聞言,林阿三顯露出急躁,“大哥,那我們咋辦?也不知道此地屯兵是否跟幽州地

界一般,都是酒囊飯袋之徒。那樣敵眾我寡,興許還有一拼之力”

周羨卻沒抱著慶幸,相反,他愈發警惕:“能悄無聲息地做到這般,恐怕不是尸位素餐之輩。馬呢?”

“在後院馬廄,都拴著呢!”

林阿三連忙帶著他往後院去,他們人數眾多,租的大院子,有前後雙庭院,後院甚至更寬闊一些,甚至還有小小的馬廄。

此刻狹小的馬廄裡挨挨擠擠著數匹馬,期間還有不少蚊蟲飛舞。

“可還有剩餘火油?”周羨又問。

林阿三撓了撓頭,“買的數量剛剛好,已經都被兄弟們帶走了。”

倒是旁邊有人驟然出聲道:“大哥,還有些麻油和黃酒。”他摸了摸鼻尖,解釋道,“我喜歡麻油拌冷盤下酒,黃酒是我貪杯”

出乎意料的是,周羨咧嘴大笑,“好好好,貪杯不誤事就好。且去拿來,阿三去做個火把拿來。”

“這回咱們就給柳城官兵們也知曉下黑山寨的厲害,以免他們再起那些歪心思。”

最近柳城欲征討黑山寨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他早有打算搞次大的。

既然衙門先動手,他自也不會留情面。

林阿三不懂其意,好在他很聽話,當即就轉身去忙活。

謝知剛領著五十輕騎低調地入了城。

他之所以領那麼少的人,一來是因為人多眼雜,避免打草驚蛇,就是五十人都是化整為零,分批入城的。

二來,屯兵本都是步兵

,騎兵培養費錢費力,柳城毫無戰事可能,為避免浪費多數養的是步兵。

這五十人還是謝知剛精挑細選出來的,雖比不得謝家軍能幹,勉強也能湊數。

三來則是謝知剛自信滿滿,賊寇不過是烏合之眾,他從前參與過剿匪,並不把這些流寇放在眼中。

暮色漸合時,他們已經分批悄無聲息地清走了賊寇租住院子周圍的居民,然後眾多官兵呈四合圍之勢蟄伏,只待時機一到,就衝入院內,一舉擒拿。

時間一點點流逝,很快他們就看到一名年輕的男子矯健的身姿出現在街尾,敲門入了匪寇院內。

很快就聽到院內傳出的歡呼雀躍聲。

一名裨將湊到謝知剛跟前,悄聲稟報道:“謝少將,寇首已現,我們是否現在就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謝知剛:“讓眾人準備合攏,攻入院內,能活捉就活捉,不能就擊斃,儘量讓一個都別少。對了,其他散出去的人可都盯牢了?現在就準備收網咖!”

“是。”

裨將精神抖擻地應道。

他們為將者可不就是盼著能立功晉位嘛!黑山賊盤桓多年,早已是交叉之地的心腹大患,要是今日他們能除去一二,就是莫大的功勞!

屆時,論功行賞,定能輪到他們。

想到此,他忙不迭地將命令傳下去。

然後又拿出響箭發號施令。

此時,謝知剛望著那燈火通明的小院,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一時猜不透,驀地,他臉色微變

“不對閃開!”

隨著他話語剛落,就看到大門後院各處都驟然洞開,一團沸騰的火焰撲面而來,夾雜著牲畜的嘶鳴聲,將衝在最前面的幾個士兵踩踏在地。

踩碎骨頭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響亮。

謝知剛臉色大變。

“火牛陣!”

不,這應該叫做火馬陣。

只見當前兩匹駿馬頭綁利刃,尾巴捆著點燃的稻草,以不可一世的姿態衝入人群發瘋踐踏。

士兵們猝不及防,瞬間就被衝亂了陣型,驚慌之下竟一時都沒顧上門口動靜。

“門口,盯著門口!”

謝知剛落在後頭,大聲吼著,卻拉不住慌亂計程車兵。

而這時,一匹駿馬從火光中衝了出來,馬上是一名英挺的青年,夜風裡他眸中藏著熠熠光輝,居高臨下掃過眾人,就操縱著馬朝著街尾衝去。

街尾是守衛最薄弱的地方了。

而出了街尾,再繞一個巷子,就能進入夜市瓦舍街區,屆時縱馬賓士,定會發生受傷流血事件。

謝知剛咬牙,剛要出聲,就見那院子竟也燃起熊熊烈火,夜裡風大,火勢漸烈,他只來得及對裨將囑咐一句。

“帶人滅火!還有讓人堵住後院巷子,他是調虎離山,其他人都從後頭跑了。他們現在沒馬匹剩餘不多,肯定是兩人共騎,跑不了多遠的。”

“一定要快!我去追賊首!”

邊說,他已經牽過自己的馬,翻身上去,驅策追逐。

裨將一愣,當即反應過來,留下部分人滅

火,又帶了餘下的人去後街追人。

謝知剛追了半路,迎面就撞見王明等守在外面的衙役,對方看到謝知剛,連忙拱手道:“謝三爺,剛才”

“賊首。現在立刻封鎖這塊的街區”謝知剛這般說著,就撞見一身錦衣匆匆趕來的謝知彰。

“大哥,你怎麼”

“城東區和城西都遭了火災,已經安排人在救火。而城南有富商家遭了劫匪擄掠,現在必須讓城門都關閉,匪寇鬧那麼大陣仗,定是為了擾亂秩序,尋隙離城。”

謝知彰臉色沉重,“這定不是臨時起意,肯定是早早就有計劃的。”

“這些賊匪當真是”謝知剛咬緊牙關,“我先去追人,我定要這小子血債血償。大哥這裡先交給你!”

“等等,這個拿著。”謝知彰只來得及將一柄弩箭扔給他。

王明還一頭霧水,“謝大爺,現在這還封鎖嗎?”

謝知彰望了眼熱鬧繁華的夜市,神色略沉。

若是圍堵,一旦匪寇逃入人群裡,定會挾持人質,屆時更不好弄。

可若是不這諸多損失傷亡又算什麼呢?

他垂下眼臉,冷冷道:“封。”

夜晚的街道熱鬧沸騰,華美車輿停靠街邊巷角,繡戶珠簾,行人穿梭,燈明如螢群飛舞。

街上有糖葫蘆的叫賣聲,有孩童奔跑著呼朋喚友的歡聲笑語,還有年輕女郎們相攜著出門的衣鬢香影。

姜映梨早訂好了酒樓雅間,酒樓不遠處就

是新建的瓦舍。

孟橋領著醫館的眾人來時,就看到姜映梨開啟窗戶在往後頭望。

“東家。”

見到他們,姜映梨笑眯眯地招手,“你們來了。醫館裡可發生了什麼事?”

胡菘藍不解其意,還是奶聲奶氣的回道:“醫館裡好著呢,我們出來時剛送走了病患,他們都是來找師傅的,說是上回您治好了他們的家人,想送些禮物給您。但都被我們推拒了!”

這世上有狡詐之徒,更多的卻也是知恩圖報的普通人。

姜映梨醫館以便民為主,所以被以少量銀錢就治好的百姓們,偶爾會送些小玩意過來,譬如或者東家一榔頭布,西家一簍子曬乾的菜。

哪怕姜映梨講明不需要,翌日經常會看到在門口擺著。

她抬手捏了捏胡菘藍嬰兒肥的嘟嘟小臉,“小藍幹得漂亮。好了,大家且看看想吃些什麼?我聽說這家酒樓新上了不少春菜,等吃飽喝足,我們就去隔壁瓦舍聽戲。”

“我已讓小二給咱們訂好了位置。”

聞言,眾人臉上都是歡喜的效益。

芸娘摟著孩子坐在尾部,有些忐忑不安,等姜映梨將餐牌遞到跟前時,她連連擺手道:“我們都可以的。這番叫您破費,我們”

本就是姜映梨好心收留他們,現在還來厚臉皮蹭飯,芸娘哪裡好挑剔。

姜映梨望了她一眼,明白她的心思,倒也沒點破,而是開口道:“晚些吃完飯,我有事與你講。”

“是。”

姜映梨覷著她懷中的衡哥兒,“這家有新作的杏乳薑汁,味道並辛辣,香甜可口,薑汁暖身健脾,春初吃些也好。”

“謝謝東家。”

溫袖大大方方點了兩個想吃的菜。

孟橋帶了自家妹妹來,他的妹妹才堪堪十歲出頭,瞧著頗為瘦弱,小臉只有巴掌大,愈發襯得兩隻眼睛圓溜溜的大。

她很有禮貌地跟姜映梨小聲問了好,就挨著孟橋不怎麼抬頭。

姜映梨看桌上不少都是小孩,不由暗自感慨,她醫館裡當真是“含孩量”太足了。

於是又點了份嫩香椿蒸蛋,外加了蕨菜鮮菇炒肉和鮮筍木耳炒豬肉。

八個人,四大四小,七菜一湯也是足夠的。

可能是因為都想去瓦子裡看戲,這頓飯吃得格外快,剛吃完幾個孩子都巴巴地望著沸騰的樓下。

幾個大的還好,小的如胡菘藍都衡哥兒都趴在窗邊往外瞧,姜映梨都怕他兩掉下去。

“你們先帶著他們去看吧,我晚些就來。”姜映梨將瓦舍的腰牌拿給孟橋,示意他們先走。

芸娘惦記著姜映梨的話,只將衡哥兒交給孟橋帶走,自己則還留在屋內。

她心裡想著事兒,吃的東西也不多,姜映梨喝了口小二送的桃子汁,剛要開口,樓下街道驟然傳來尖叫驚呼聲。

隨之而來的是芸娘驚愕的表情,她幾乎是立刻撲到姜映梨跟前,將人推到一邊。

姜映梨背部撞到花瓶,隨著響亮的破碎聲,她的目光落到順著窗戶

爬進來人,表情瞬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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