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動,僅存在了片刻。

如同位於高空的水晶球被人為推倒墜落,砸往地面,看似的堅硬與完全的冰涼碰撞,透明的玻璃壁破裂蜿蜒出一條細碎的傷痕,卻沒有因此徹底被損毀。

歐利蒂斯莊園,被封存在其中。

小部分建築化為廢墟。

殘垣斷壁下,整體尚還完好。

……

求生者別墅。

“小特!醫生!園丁!有人能聽見嗎?”

古董商孤立的身形被掩埋在,因巨大的建築物倒塌,而漫天揚起的嗆人塵灰之中。

除了她,木偶師、醫生、園丁、作曲家、機械師、大副,全被埋在廢墟之下。

她的一次次呼喊,如雪崩之時,最不起眼的一片雪花,很輕很輕。

沒有換來任何回應。

古董商雙手扒拉著廢墟,沾染泥土的十指在磚石和瓦礫中竭力摸索。

她一邊繼續呼喊著,一邊搬開一塊塊沉重的石頭和碎塊。

被飛灰濛蔽的眼中,透露出堅定和決絕。

古董商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縫隙,將數不清的障礙物一一移開,擴大救援的空間。

坍塌的廢墟似無底的深淵。

深淵下的求助,被掩埋,愈發虛弱;深淵上的呼喚,被隔絕,愈發無力。

時間推移,障礙物被挪開無數,可在下方,卻依舊有著堆積如山的石塊瓦礫。

古董商一個人,根本救不了。

“戚十一!”

從身後遙遠處傳來的熟悉聲音,在古董商周身被迫浸染黑灰色塵土的汙濁時,恍惚出現。

古董商匆匆回首。

“入殮師……”

卡爾和約瑟夫,踏晨曦而來。

彼時灰濛天色,烏鴉散去的方向,有飛往求生者別墅的。

卡爾隱約有不好的預感,待震動一止,便商量著和約瑟夫一同去求生者的領地看看,後者欣然同意。

這是莊園第一次發生“地震”。

是無論監管者,亦或求生者,都要一同面對的災難。

“救命……救艾瑪……”

幾人一同挖掘,廢墟之下,終於傳來細微的回應。

“有人,這裡有人!”

古董商高喊,三人合力挪開最後一塊磚石,在下方的,是醫生。

還有,被護於醫生懷中的園丁。

光亮照入醫生的眼中,一雙手將她伸來,園丁被醫生舉起,約瑟夫接過抱出,卡爾匍匐在地,再一次將手遞向醫生。

醫生園丁被雙雙救出,都活著。

“地下室……救……裡面……”

醫生突然抓住卡爾的手腕,氣息急促、聲線虛弱的開口。

卡爾匍匐在醫生唇畔,卻也只聽懂了“地下室”及“救”幾字。

地下室裡有什麼?要救什麼?

“麗莎!”

“入殮師!古董商!”

遠方,傳來兩聲呼喚。

廠長來了。

還有緊隨其後的祭司。

老父親雙手接過,面色微白、卻沒有受到半點傷害的園丁。

“爸爸,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園丁仍一隻手緊緊拉著醫生,十指相扣,她朝滿臉擔憂的廠長輕輕搖頭,勾出淺笑,訴說自已平安無事。

“來不及了”

“我用門之鑰通往地下救人”

祭司單膝跪地,一手撐著地面,心底丈量計算著最合適的位置,在獲取到模糊的答案後,偏頭看向身側之人。

“我隨你一起”

祭司一個眼神,入殮師瞭然。

“卡爾”

約瑟夫輕喚。

一聲名姓,道盡千言萬語的囑咐,在視線相交中,融化為三字的信任。

“我等你”

監管者透過門之鑰後,門之鑰將消失,約瑟夫只能在上方接應。

“先生,我會平安回來”

視線不再交錯,才重逢的二人匆匆告別,門之鑰形成,祭司先一步進入,入殮師後一步踏上。

計算偏差,門之鑰,直接通向了地下室。

墜入陌生又熟悉的黑暗。

風聲戛然而止。

也就在踏入門之鑰的那一刻,卡爾突然想起了。

先前因眾人的誤會,被認作監管者的臥底,被關於地下室內的那一夜。

彼時,深夜時分,他曾聽到過一道奇怪的聲響。

砰的一聲,只發出了一次。

緊接著過了不久,奈布探望的聲響就從門外傳來,後來,他也只當那響動是自已聽錯,亦或是幻聽,沒有深究。

如今細想,那不是幻聽。

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就在他被關的地下室的隔壁,另一間屋內,有人在。

那道異響,是某人發出來的。

手電的光衝破黑暗,一束光,投向角落,描繪著空中千萬飛揚的灰燼。

地下室內,透過光陰,卡爾看到了。

兩具相擁在一起的軀體。

……

我是,艾達·梅斯默。

一年前,我接受邀請,帶著埃米爾,來到歐利蒂斯莊園,尋找治療他的方法。

他的病情在進入莊園後,沒有進行任何特別的干預,卻開始逐漸好轉。

是這座莊園獨特而又隱蔽的某種力量,在暗中驅使?

我不知緣由。

但,每當我看見那憂鬱沉寂的面龐、佈滿不安惶恐苦痛的雙眼,越來越多的展露出溫和粲然的笑意。

我慶幸,他不必再深陷痛苦的治療。

我知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愛你,埃米爾”

……

我是埃米爾,艾達的埃米爾。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一個月夜。

我接過那雙伸向我的手,抓住深淵裡,唯一會照耀在我身上的光。

我隨光一起逃離。

艾達說,她會治好我,她做到了。

那些被束縛在實驗臺上,被不斷用電探針“治療”的記憶,已經在回憶中逐漸遠去,變得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個清晰的、有艾達在身旁的瞬間。

“埃米爾,最喜歡,艾達”

……

新的變故,同樣發生在一個月夜。

那日,是盛宴,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草垛裡鑽出一個瘋子,他們說,他是求生者小說家,寫小說,寫著寫著就瘋了。

我不在乎他為什麼發瘋,但他在地上陰暗爬行時,曾突然抬頭,一雙黑色的瞳孔緊盯著我和埃米爾。

那道目光,讓我感到擔憂。

我護在埃米爾身前。

最糟糕的情況尚沒有發生,那個瘋子並未做出攻擊性的行為,叼著一塊麵包,又鑽入了草垛之中。

一切都回歸風平浪靜,我放鬆了警惕。

和埃米爾一同,享受了最後的晚宴。

零點,意外發生。

埃米爾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他無差別攻擊著,除了我以外的四周所有可見之物,甚至包括,傷害他自已。

而更讓我感到恐懼的是:

我也病了。

我開始,變得……透明?我在消失?

……

在埃米爾又一次發病,掙脫束縛,無差別攻擊自已和周圍的一切時……在我的掌心已經可以透過光時……

我聽取了醫生的建議。

我帶埃米爾,去到精心佈置的地下室中,海綿鋪滿這裡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段時間的交談中,我知曉了,園丁也是某日突然病倒,找不出任何緣由。

不過,她的病情相對於我和埃米爾,要好得多。

醫生每一日都在尋找治療的方法,並在深夜悄悄來此,嘗試為我和埃米爾治療。

收效甚微。

今日,我聽到了隔壁的地下室,似乎有人來到。

埃米爾又一次掙開了束縛,他的力氣變得越來越大,不斷的嘶咬,扯落了牆上的一塊海綿,毛茸茸的腦袋重重撞擊在牆壁上。

很響的一聲,埃米爾昏迷。

過度的痛苦,讓他失去了某種自我。

他眸中時而失去光彩,口中卻仍然喚著我的名字。

“我在,我在”

……

我是……埃米爾。

零星的記憶碎片,讓我在黑夜中驚醒。

又是第幾次陷入毫無徵兆的黑暗,我不知道,但每一次醒來,艾達都在我的身旁。

她戴著口罩,掩藏在褐色捲髮下面龐,似乎白的有些透明。

是我眼花了嗎?

“埃米爾,都會好起來的,就像從前一樣”

“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旁”

艾達看著我笑,我也努力朝艾達笑。

我知道,我的病情在惡化。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不想拖累艾達。

“艾達,這樣的我,和屍體有什麼區別?”

我靠在艾達的肩頭,她隔著一層手套安撫著我眼底的無措。

“你有一顆溫熱的心臟”

……

在他身上所進行的催眠實驗,曾取得了驚人的效果,而如今這一切就開始停滯不前,且越來越糟。

我好像,聽到了煙花在空中炸開的聲音。

今天,是新年。

所有人都在慶祝新的一年,只有艾達和埃米爾,在不見天日的地底,越陷越深。

……

我……是誰?

看著面前沉沉昏睡的肌膚白皙女子。

我從混沌中,一點點睜開恢復焦距的眼,周身的劇痛讓我的雙手顫抖,無力抬起。

“艾達?艾達……”

我好像還記得她的名字。

艾達,是光。

是我的,最重要的人。

“對不起,艾達艾達……”

……

求生者別墅倒塌的前一刻。

地下室內,心理學家和病患,同時睜開眼,眼底清明流轉。

“艾達”“埃米爾”

更多的訴說,還未來得及道出。

四周震動,頭頂的天花板大塊碎裂掉落,塵埃瀰漫。

“埃米爾!”

病患撲倒在心理學家的身上,擋住砸落在後腦的沉重。

失去光源,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血腥味探入鼻息。

“埃米爾,會永遠保護艾達”

剛剛恢復清醒者,在一遍遍“埃米爾”的呼喊中,又一次不爭氣的沉睡。

病患的呼吸聲,愈發微弱。

大片的殷紅淌成潺潺的一潭血色湖泊,邊界仍在蔓延。

有血,從病患的額旁,順著臉頰滑落,滴入心理學家的眼角,再墜下。

心理學家擁著懷中人,不願鬆手。

他們所處的位置太深,或許等不到救援,病患就會死於失血過多。

“埃米爾”

一雙溫暖的雙手,輕輕捧起蒼白的面龐,相同頻率的心跳聲,響徹在二者緊貼的胸膛。

心理學家和病患額頭相抵,呼吸相撞。

清醒者緩緩閉上眼,右手伸向掛在脖間的銀質口哨。

移情——當心理學家吹響口哨進行催眠治療時,被催眠者傷勢恢復,心理學家承受相對應的傷害代價。

溫熱的心臟,永不停止跳動。

我將我的心跳,分享給你。

廢墟之下,哨聲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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