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念頭剛在腦子裡閃現出來,立即就被雲鳶歌揉吧揉吧,連同手上那朵月季一塊揉得稀爛。

她在想什麼?

那是她能管的閒事嗎?

再說了,她憑什麼去管人家閒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自己都是個過河泥人,還去管別人死不死活不活的,簡直吃飽了撐著。

她跟蘇伯言有什麼關係?

充其量不過是對方是她長這麼大,第一個對她展現善意的太監罷了。

就這,也不定背後抱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把腦子清空,雲鳶歌小臉沉沉的,逼自己回到往日狀態。

這天過後,她開始刻意的避開有關蘇公公的訊息,甚至連司禮監的訊息都特地不去關注,小丫鬟映冬也被她警告封了嘴。

再次面對面相遇,又是匆匆三年,在御花園中。

這一年雲鳶歌已屆二十,而蘇公公則已貴為兩廠總督,真正的第一權宦。

公公身後跟隨的小太監,也已換了人。

發現他身後跟隨的是生面孔時,雲鳶歌心頭不自覺突了下,竭力不去想當初那兩個叫伯玉伯安的小太監,如今去了何處。

快速後退一步,雲鳶歌帶著映冬行禮,“蘇公公。”

輕輕的三個字,從女子唇瓣逸出,飄進男子耳裡,讓男子眸色出現瞬間暗沉。

他沒有後退,而是站在遠處雙手負背,居高臨下看著她,薄唇輕啟一字一頓,“十、三、公、主。”

他口中沒吐出一個字,雲鳶歌心頭就顫一下,說不出原因的緊張和心慌。

三年刻意避開不見,沒想到這次會這般巧遇,避無可避。

蘇公公給她的感覺,與三年前差別極大。

那雙幽深銳利的眸子裡,藏於深處的那絲柔軟,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陰霾。

他看人時極冷,帶著一股陰森氣,輕易就能叫人害怕,不敢直視。

雲鳶歌低著頭,視線落在地面某處,小手藏在衣袖下緊張攥緊。

“公公是大忙人,定然事務繁忙,請公公先行。”她語氣裡全然沒有公主的氣勢。

如今的蘇公公,不再是她能在他面前自喚本公主的人。

雲鳶歌活得素來識時務,該低頭的時候從不空口講骨氣。

她話音落後,對方沒有如她預期般離開,而是往前邁了一步,朝她逼近。

她低垂的視野裡,撞入他紅色朝服衣襬,像跳動的火焰,又像流動的鮮血,叫人心慌。

“公主,蘇某不過區區奴才,怎堪公主低頭如此卑微?”

陰柔清亮聲色,像珍珠撞玉盤,很好聽。

語氣平平淡淡,又好似夾雜了很多很複雜的情緒。

雲鳶歌分辨不出來,也扛不住男子身上壓迫而來的強勢,不自覺往後倒退一步,“公公貴為九千歲,我、我一個鵪鶉公主怎能跟公公相比……”

“公主是這般想的?所以,連抬頭直視奴才都不敢?”

對方咄咄相逼,雲鳶歌越發腿軟,幾乎撐不住要哭了。

不過是在御花園偶遇一次,彼此點個頭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何必停在這裡跟她攀談,還一口一個奴才,是想看她出醜麼?

她跟他壓根就不熟,怎的他說起話來,倒像是他們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似的?

雲鳶歌深呼吸,強逼自己抬頭,定住眼珠子直視男子眼睛……一瞬,腦袋再次垂下。

這次是真腿軟。

她能看到他眼睛裡的黑氣在翻湧蔓延!只要她再多看他一瞬,她就會被那股黑氣給吞沒!

“明明是主子,卻在奴才面前低頭,怪道他人都說,十三公主是隻鵪鶉。”

雪松冷香氣息在她鼻端一掠而過,男子已經擦肩離開,徒留他微涼嗓音在她耳邊縈繞不散。

怪道他人都說,十三公主是隻鵪鶉……

十三公主是隻鵪鶉……

是隻鵪鶉……

鵪鶉……

捂著心頭一屁股軟倒地上大喘氣,雲鳶歌扭頭看著男子背影,只覺心上被紮了好幾個窟窿。

她就知道,這個變態狗東西就是想看她出醜,故意欺負她來著!

鵪鶉公主?鵪鶉公主怎麼了?招你惹你了?

權大勢大了不起啊?

本公主惹不起你,躲還不行麼?!

“公主,奴婢扶你起來?”旁側,丫鬟映冬彎腰問道。

雲鳶歌抬頭,訝異,“你怎麼站著呢?”

“不然?公主是要奴婢跪著麼?”說罷映冬真個跪了下來。

雲鳶歌,“……”不是,看到蘇伯言,你沒覺得心慌腿軟麼?

難道真的,就我一個人這麼慫?連自己的丫鬟都比不上?

這個打擊太大了,回到離風殿雲鳶歌萎靡不振,當天晚飯都吃不多,只湊合嚥下一碗米飯。

“映冬,你……你去打聽打聽,蘇伯言以前帶著的那兩個小太監去哪了,是不是調到別處去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雲鳶歌還是開了口。

“公主,那兩個小太監舊年已經死了。”

雲鳶歌僵了下,兩手緊緊捏住被角,最後閉上眼睛淡道,“夜深了,你也下去歇著吧。”

她其實猜到了的。

那兩個小太監應該是蘇伯言的左膀右臂吧。

舊年死的……大抵是在司禮監出了事。

蘇伯言眼底集聚的陰霾,會不會跟這些事有關?

罷了罷了,她想那麼多幹什麼呢,白天人家還羞辱了她一場,她這是操的哪門子心。

跟她又沒關係。

扯住被子蓋上頭頂,雲鳶歌默唸了幾千只小羊,知道天光拂曉才睡著。

同樣不曾入睡的,還有蘇伯言。

站在窗前遙望後宮某處,整個人隱在黑暗中,只有深幽的眼閃爍著些微光亮。

這裡是行雲閣,他在宮裡獨有的住所。

入夜之後大殿總是空空蕩蕩的,透著清冷。

他習慣這樣的氣氛,只是今日,有些意難平。

想到御花園裡那一幕,心潮起伏怎麼都壓不下去。

她怕他。

這個認知讓他極不好受。

她刻意避開他,他便盡力不出現在她面前,做到不打擾。

他以為是他行事手段太過狠辣,加上己身宦官的身份,所以她才不喜他。

讓他沒想到的是,不止是不喜。

她看他的眼神,像看吃人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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