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大笑之症
謝清黎心口一滯。
可是也只能沉默以對。
她又何嘗不是呢?
以為自己失去了孩子,搬回萬杏堂住的那些日子。
謝清黎白日裡強顏歡笑,夜晚一閉上眼,就是可怖的畫面。
有小小的嬰孩哭泣的,有空青擋在她上方,眼眸逐漸變暗的。
也有蕭珩逐漸走遠,頭也不回的。
每每驚醒,身側一片冰涼。
那種失落日積夜累,就變成了空洞的絕望。
若是病人來看診,謝清黎自己便能說出許多寬慰的話來。
可是這刀落在自己身上了,那便是刻骨入髓的痛。
蕭珩垂眸,看著她哀傷的眼眉,喉頭髮緊。
“你……吃完早些休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別睡得抬腕了。”
謝清黎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喊住了他,“等一下!”
話說出口,頓時一陣懊惱。
喊他幹什麼?
要決裂的話是她說的,分開的決定也是她做的。
現在又捨不得,簡直是矯情。
蕭珩如星辰一般耀眼的雙眸,染上淺淡笑意。
“你說,我在。”
“你……進來說話吧。”謝清黎恨自己不爭氣,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站在門口,你不冷我還冷呢!”
不自覺的,帶上了小女兒嬌羞的語氣。
蕭珩勾唇,邁步進屋。
謝清黎將食盤放在桌上,開啟了瓷盅。
裡面竟然是燉得軟爛的牛乳燕窩。
這驛館裡,哪裡來的燕窩?
只能是蕭珩帶來,留著給她吃的。
謝清黎蔥白的手指捏著調羹,輕輕攪動著燕窩。
好半晌,才輕聲問:“白天在城門處,你可覺得我做得太過分?”
老夫人畢竟是蕭珩的祖母。
她那樣不留情面,只怕老夫人氣得不行了。
蕭珩抬起眼簾,語氣清淡地道:“祖母過於偏執了。她聽不進勸告,已陷進迷瘴之中,遲早會釀成大禍。早些讓她醒悟,也是好事。”
別的不說,光今天老夫人抱怨陛下,將蕭珩困在京城的那句話。
若是傳進陛下耳中,便是一場大風波。
若陛下以晉國公心存不敬,忤逆犯上為由,削爵罷官,都是輕的!
謝清黎喝了一口燕窩,輕聲道:“那日陛下宣我進宮,問了我和離之事。說是為了不讓我寒心,封了我郡主之位。”
蕭珩的笑意漸漸濃了。
他聽懂了,她是在同他解釋,她沒有投靠陛下,與皇室結盟,來對付蕭家。
“我知道。陛下既然抬了你的地位,你安心做著便是。”
在他心中,謝清黎值得世間最好的。
把話說開了,謝清黎心裡的那點疙瘩也就解開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與他分道揚鑣。
可是就是擔心,他誤會了自己。
第二天一早,眾人繼續出發。
行至天色大亮,前方傳來一陣響亮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著是個中年婦人的聲音。
笑聲持續不止,卻沒有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
反倒像是被人點了笑穴,無法停止的乾笑一般。
謝清黎和花滿蹊對視一眼,掀起車簾。
離官道兩丈遠的距離,有一個婦人憋得滿臉通紅。
臉上都是淚水,偏偏口中的笑聲不曾停止。
“發生什麼事了,那婦人為何大笑不止?”
竺郗聞言也感覺無奈,“那婦人只是路過,也不曾擋路,不好驅趕。看這樣子,怕是得了癔症吧。”
謝清黎沉思片刻,“能不能讓大使停下片刻,我想瞧瞧那婦人的病症。”
竺郗點點頭,騎著馬去了隊伍前面。
沒一會兒的功夫,大使就騎著馬過來了。
“謝大人,您醫者仁心,下官能理解。只是趕路要緊,那婦人不過鄉野村民,怎值得您勞心費神?”
謝清黎呼吸一滯。
雖然早就知道,這些為官者並不把尋常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
可是這樣直白地見到這一幕,她心中還是會生出一陣不舒服。
“我正愁不知該如何與諸位太醫講授針灸之法,那婦人便可拿來做個例子。我也是為大殷著想,希望大使能體諒。”
聽到這話,大使再沒拒絕的理由。
和蕭珩商量了一下,便讓禁軍將那婦人帶了過來。
聞訊趕來的程續之和施太醫,還有另外三名太醫,都興致勃勃地圍了過來。
那婦人原本驚恐不已,在聽說這幾位都是宮中太醫之後,頓時滿臉哀求。
“求、求各位大人,哈哈哈哈哈哈……救救我吧!”
說話間,大笑依然不能停止。
謝清黎讓那婦人伸出手,摸上了她的脈搏。
脈細數,舌質紅、苔少。
且身上有尿騷,這是小便失禁的症狀。
謝清黎讓程續之和幾名太醫都看過這婦人的脈象後。
簡單問了她的病徵之後,心中有了數。
抬眼看向程續之,“太醫令覺得,這是什麼病症?”
驟然被點名,程續之不自覺地挺直了背。
“這……大笑不止,身上臭穢難聞,是喜笑症吧?我只在醫典上看過這類病症,沒真正遇見過的。”
答得謹慎,生怕自己回答錯了,惹謝清黎生氣。”
施太醫沉思片刻,斷言道:“現在是清晨,這婦人舌質紅,苔薄泛白,應當是晨笑症。”
晨笑症和喜笑症,都歸屬於笑疾。
謝清黎又看向另三位太醫,“諸位大人可有想法?”
眾人連連搖頭。
“嬉笑不止,每次發作小半個時辰,笑止神倦,頸脈怒張,這是笑症。”
程續之連連咂舌,“這奇症極易混淆,若是診錯了,真是誤人性命。此病由何而起呢?”
另外四名太醫也連連點頭,充滿希冀地看著謝清黎。
這回倒是沒有人再敢提出異議了。
花滿蹊聳聳肩,“少陰經統新腎而主水火。若心腎陰液兩虛,少陰熱化,陰不制陽,心陽獨亢,就容易有‘神散而不藏’,外洩而為笑聲。”
她的醫術雖然不及師妹,卻也是輸在對症下方之處。
這些醫理卻還是記得的。
謝清黎點點頭,“不錯。此症該在大陵、人中兩穴施瀉針法,列缺、湧泉兩穴施平補平瀉法,太溪穴施補法。”
說話間,程續之已經機靈地將針匣開啟了。
謝清黎取了針,依次為婦人下針。
“列缺是四總穴和八脈交會穴之一,有宣洩肺熱,通利咽喉胸膈之功……湧泉、太溪兩穴滋水養陰,皆在‘壯水之主,以制陽光’。水火既濟,便能獲效。”
過了一刻,那婦人的笑聲果然止住了。
謝清黎將針取下來。
又過了一刻鐘,再次下針。
一共往復了三次。
最後一次取針,謝清黎柔聲對婦人道:“你這笑症如此便好了。若是再發,照我說的穴位,找郎中再扎一次,便能徹底痊癒。”
那婦人激動得淚如雨下,跪下就要磕頭。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鄉里人都說我是叫鬼上了身,要將我燒死!姑娘大恩大德,叫我如何報答呢!”
謝清黎閃身躲開,讓人將她扶起來。
好容易才將她送走,謝清黎鬆了口氣。
一抬頭,卻見施太醫若有所思的神情。
“謝大人只怕不是為了叫我等看那笑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