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招娣平時話很少。
她這麼多話，其實是在裝作輕鬆，陳旭也知道她在欲蓋彌彰。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喜歡註定得不到的人，這種痛苦，陳旭能夠理解。
他很想告訴於招娣。
喜歡一個人，不用藏的。
喜歡一個人，也不是什麼錯誤。
可是，偏偏他卻是局內人。
於招娣喜歡的這個人是他，而他已經有林虹。
他什麼都不好說。
類似我們會永遠是好朋友，或者我一直把你當妹妹，或者，我一點都不優秀，你不應該喜歡我，甚至說，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一定能夠得到幸福。
任何話，都會讓招娣受傷更深，也是對招娣給予他感情的褻瀆。
“招娣，不要因為喜歡了誰，就有心理負擔。”陳旭說，“我們是人，人都是有感情的。我覺得人最不能缺的就是喜歡別人的勇氣。當然，這可不是鼓勵你……”
“知道啦，被我這樣的人喜歡，你也別有心理負擔就好。”於招娣說。
“沒負擔，反倒是榮幸，也很詫異，感覺配不上。”陳旭笑了。
“林虹姐姐都喜歡你，你有什麼配不上的。”於招娣切了一聲，“再裝就裝過了，過分謙虛就是驕傲！”
好歹，兩人把相對沉重的談話氛圍拉了回來。
麵包車一路開去，沒多久，到了跟熊大鵬約定好的地方。
廢棄的工廠內。
“你不能現在就死的理由是什麼？”
於勝利面對著熊大鵬高舉的鐵鍬，腦袋瘋狂運轉，卻想不到答案。
他想起電視劇裡那句經典的求饒話，
“好漢饒命，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三歲的孩子……”
他的媽媽已經被他氣死了。為了換賭宅，他偷偷賣掉了祖宅，他媽媽一直被矇在鼓裡，當那些來拆房子的時候，他媽媽哭喊著不讓拆，他把她強行拉走，本以為這事不算什麼事，不就是一套老得隨時要倒塌的房子而已嗎？
可他媽媽在那之後就病倒了，沒多久一命嗚呼，死的時候，她口中還在大罵他這個逆子，不得好死。
至於孩子。
他有兩個孩子，儘管算命的說他命裡只有一個兒子，但老婆還是生了兩個，於招娣且不說，還有一個男孩，是於招娣的弟弟，剛十歲出頭，頑劣不堪，完美的繼承了他的秉性。
這兒子從小在村裡偷雞摸狗，糾集一幫小孩子偷偷摸摸的打牌，被其他孩子的大人打過罵過，死性不改。
他很想寵這個兒子，但兒子帶給他的麻煩超級多，這次他出來找於招娣，一是為了躲麻煩，因為兒子把別人家的孩子腦袋打破了，要賠一大筆錢，錢他肯定是不會賠的，但架不住別人家長拿著砍刀上門要錢，他只能扔下爛攤子跑出來，第二，他也是聽說了於招娣在城裡打工的地址，想著許久沒給家裡拿錢了，手裡肯定有錢，過來拿點。
至於他對於招娣要錢的名目，說弟弟病了，那只是張口就來的謊言罷了。
撇開孩子，老婆呢？
那只是個搭夥過日子的女人罷了，本來就是相親認識，他本來是不想娶的，是媽媽的安排，稀裡糊塗結了婚，稀裡糊塗的生了女兒和兒子，又稀裡糊塗的過了半輩子，每天的生活日常就是各種雞零狗碎，除了吵架就是打架。
他對她從來沒有半分感情，至少出來的這半個多月，他從來沒想起過那個女人。
於勝利想了又想，自己活著，對這幾個家人來說，似乎並沒有任何用處，反倒是死了，有不少好處。
至於自己，活下去想幹點啥呢？
除了到處去借錢，就是到處去打牌，除此，也沒別的了。
於勝利是被迫認真的思考熊大鵬提的這個問題，否則這種問題他吃飽了撐著都不會想去。
熊大鵬等了於勝利左思右想了很久，直到看見於勝利的表情從驚恐轉變成了茫然，又從茫然變成了沮喪的苦笑。
原來，一個人是真的可以渾噩渾噩的活大半輩子的。
這對熊大鵬來說，倒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表情，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的表情，就是如此，只不過，他是自己意識到了，而於勝利，卻要別人來威脅，才會去思考自己這輩子到底為什麼而活。
“小老弟，你殺了我吧。”這是於勝利的答案，“其實我早就死了，可能，我就是飄在這個世上的一個鬼魂。”
“我是你女兒於招娣的朋友。”熊大鵬開口，“對她來說，你死掉的意義遠比活著的大。你說得對，你就是一個鬼魂，一個惡水鬼，拖住了那些努力想要好好生活的人。不過我很懷疑，你剛才在思考活著的意義的時候，有想到過你這輩子是怎麼對待你女兒的嗎？”
於勝利想到於招娣，關於女兒的記憶，少之又少。
唯一能想到的兩個畫面，就是小時候的非打即罵，長大之後的打電話要錢。
他甚至記不清她的樣子。
“所以，是她要你來殺我？”於勝利後知後覺的問。
“殺你，只會髒了我的手。”於招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嬌小的身軀很快走了進來。
刀子循聲看去，目光在於招娣身上掃了幾眼，這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一點不像是埋在土裡的這個醜陋老男人的女兒。
隨後他看到在他身邊的陳旭，目光逐漸複雜。他忽然明白過來，原來讓熊大鵬出手辦事的人，是打過幾次交道的陳旭。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熊大鵬甘願為之跑東跑西。
“殺人是犯法的，我可不想為了你這樣的人，去進監獄。”於招娣浮起一絲冷笑，“更何況，你剛才那句話說的很對，你早就死了，現在只不過是一個飄蕩的鬼魂，沒有真正關愛你的親人，沒有在乎你死活的朋友，還有無數盼望你魂飛魄散的村裡的鄰居，你這種人，在這個世上活著其實比到地獄裡去下油鍋更痛苦，我倒是希望你能這樣渾噩的遊蕩下去，越久越好。”
於勝利心臟縮了縮，在今天之前，他一點都不痛苦，但此時此刻，於招娣的話無異於往他心窩上刺劍。
“另外，你知道我為什麼能開這家滷味店嗎？”於招娣目光沉了沉，“你這輩子最會的一件事，就是怨天尤人，你羨慕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埋怨奶奶給不了你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你愛賭，一方面是自暴自棄，反正人生毫無指望，另一方面，又想靠賭翻身，但其實，你原本也是含著金鑰匙的，可你不屑一顧，你甚至不知道奶奶祖上曾經有過御廚，她有祖傳的菜譜，能做出給你帶來無數財富的絕世美味。”
“什麼？你的意思是，你那個價值連城的滷味配方，是你奶奶傳給你的？”於勝利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