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飯店到御峰小區，大約三十分鐘的路程，一路上，陳語默默的坐著，一言不發，也沒四處張望，略微的低頭，捏著手指。
我知道她心事重重，便沒有主動找話題，放了點輕音樂，讓她安靜的待會兒。
其實我能理解她。
整個陳家村，真正富裕的人很少，大多數守著幾畝山林過日子，有飯吃，有衣服，但餘錢不多，哪怕後來出外打工的年輕一代，也沒幾個賺大錢，像陳豪這樣能返鄉辦養豬場的人，鳳毛麟角，大部分出外幹體力活，進工廠、進工地，所賺不過討個生活而已。
然後，陳家村，村裡只有一個村小，讀初中得到鎮上，讀高中則要去縣城。
相較而言，鎮上的孩子家庭條件要好很多，縣城裡的孩子，家庭條件則更加優越。
陳家村的窮孩子，隨著讀書一步步的從村裡進入縣城，年紀也越來越大，開始敏感起來，肯定能夠感受得到任何人之間的差別。
我記得我當初在縣城讀書，同宿舍的同學，是縣城本地人，不說別的，就衣服鞋子這些，一個星期可以不帶重樣，而我，僅僅一身換洗的衣服，上面還打了補丁，長期穿一雙舊皮鞋，踢球的時候，沒有運動鞋可以換，就穿著皮鞋踢。
哪怕同學之間並沒有所謂的歧視存在，自己也會感到深深的自卑。
那段時間，我被自卑的情緒困擾，加上學習壓力也大，覺得這不如人，那也不如人，一度產生自暴自棄的念頭。
不想讀書，不想跟人交流，經常溜出原本封閉式教學的學校，在校外瞎晃，甚至跑進遊戲廳玩遊戲，沉浸在裡面，可以短暫的忘卻一切煩惱，然後脾氣也變得很暴躁，跟一些不良少年打過架。
自我放棄後，本來中上游的成績，一落千丈……
沒人替我進行心理疏導，也沒誰在意我的情緒，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從高二到了高三，我想著混個畢業證，然後出去打工。
直到遇見在一個江堤上喂流浪貓的同齡女生，彼此不認識，不知怎麼就聊上了天。
她是個很陽光的人，道理似乎懂得比我也多，在她的勸導下，我才重拾考大學的想法，不過最終並沒有發生逆襲奇蹟，只考了個大專。
那個女生在我人生中驚鴻一瞥，後來我去江堤找過她兩次，但沒找見，我沒執著一定要再見她，慢慢的我甚至忘了她的長相。
陳語如今的狀況，跟我當初雖然有區別，但造就的根源，同樣來自於在成長的過程中，遭遇到外界各種各樣的刺激所產生的困惑。
這不是很正常嗎？
人只要活著，就總會面臨很多的困惑。
區別在於有的人最終能跨越過去，而有的人，被困住，越陷越深，從此再也走不出去，自暴自棄，怨天尤人，甚至崩潰，走上絕路，一死了之。
陳語如今已經被困住了。
她對陳豪說出內心的那些想法，更像是溺水之人在求救，需要岸上的人，拉她一把。
“陳語，這裡是湘南大學，湘南最好的大學之一。”我指向窗外的大學校門。
本來回家的路不用經過這裡，我特意繞了遠路，帶陳語來看下。
陳語抬起頭來，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
“現在閉校了，等過完年，我帶你進去轉轉。”我微笑著說，“裡面真的很漂亮，如果我高考之前，能來這看看，說不定會更努力，然後考進這裡。”
“家裡不打算送我讀書了……”陳語難得的開了口，語氣淡漠，彷彿說的是跟自己沒關係的事。
“你爸媽那邊，我會打電話跟他們溝通，至於大學的學費，我和陳豪，會想辦法替你解決。”我說。
陳語收回目光，又低下了頭，臉上沒表現出什麼喜悅的神色，很平靜。
但我清楚，她的這種平靜，不是雲淡風輕的平靜，而是情緒遊離的放空或麻木狀態。
我在於招娣身上，見過這種樣子，就好像人的魂不在了。
稍微的試探過後，我沒再多說，大概心裡明白，陳語的情況確實很嚴重。
以她這種狀態，哪怕我跟陳豪解決掉她讀大學的一切後顧之憂，恐怕她也沒有了學習的動力。
換句話說，她可能會放棄讀高三下半年，更別說參加高考。
也許，對自己家庭和家人的厭棄和憎恨，已經擊潰了她，在她心裡，與她相關的這一切，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都不重要了。
她的反應，讓我的心懸起來了幾分，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只能暗暗的祈禱，陳語住在我這，可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回到家，林虹和於招娣都在，應該剛吃完飯，兩人正坐在沙發上，各自手裡還拿著設計圖紙，正在商量裝修佈局。
見到我回來，兩人只是瞥了我一眼，又繼續聊正事。
我有一種被無視的失落感，不過還不算太強烈。
直到陳語從門外走進去，她倆一起上前熱情的迎接，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端茶送水，把零食水果之類也擺了出來，我心裡頭的失落感，瞬間爆炸開來。
她倆肯定故意的。
“喂，我也要喝水！”我抗議道。
“你沒長手嗎？自己倒去。”於招娣如今都敢懟我了。
“林姐，我渴，你幫我倒杯水嘛……”我朝林虹帶著些撒嬌的語氣，不過我臉皮薄，當著外人的面，叫不出虹寶這個親密稱呼。
林虹白了我一眼，不予理會。
我只好自己去倒水。
走到水壺邊，我倒了一杯熱水，林虹喊道，“旭寶寶，給哀家倒一杯過來……”
我手哆嗦了下，差點把開水壺打翻。
於招娣聽見了，好奇的問，“林虹姐姐，你剛才叫陳旭什麼？”
“他嫌我平時喊陳旭不夠好聽，非讓我喊他旭寶寶，你們說他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林虹笑道。
於招娣咦了一聲，嘖嘖嘖起來。
還一副起了雞皮疙瘩的樣子，交叉著手，用力的搓著胳膊。
眼神看我，跟看變態似的。
連陳語也忍不住看向我，目光裡透著幾分審視的意味，可能真當我是個奇怪的人了。
“明明是你主動要求喊我旭寶，現在還多給加了一個寶……”我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像被扒光了衣服遊街似的，嘟囔著反駁道。
“是嗎？”林虹斜眼看向我，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我給你個機會再說一次，到底是誰主動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