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對於虎澤的疏忽是情有可原的。雖說從陳沖赴任西河算起,晉陽政權與美稷王庭相處已接近二十年,歸化受徵也有十七年之長,但時至今日,南匈奴各部仍然留有相當的自主權。

在霸府幫助下,各部諸王諸骨都侯各自在部皆設鄉縣,然其縣府鄉亭仍由各部大人親貴把持。霸府每年只派州中從事視察巡撫,協助處理各鄉縣事務,從中收取賦稅,也並不妄幹人事,除死刑以外,其餘刑罰皆由自省。哪怕是國中全面推行的授田錄戶,霸府也是先徵詢各部同意,才在諸部中推行。據霸府治中從事韋端估計,雖說改制頗有成效,但估計如今錄入籍冊的匈奴人丁,恐怕也不過是國中半數。

故而在戰事期間,南匈奴雖供兵馬糧草於霸府,卻並不提供諜報訊息,而是自行在美稷、河曲一帶佈防,且並未在沙塞一帶設斥候、崗哨。這就給了東軍極佳的侵入時機,也讓劉備陳沖露出了這唯一的破綻。

七月乙酉,天氣轉陰,初秋的風變得極為清爽,但在沙塞之中卻難免帶有一些塵土和硝煙的味道,讓東人坐下的馬匹倍感不安。雖說虎澤確實是沙塞中唯一易走的通路,但不代表路上沒有沙塵。東人們從稒陽離開河套平原,迎面而來的就是一片茫茫的大漠。

踏上其中,黃色的沙海似乎遮蔽了路上所有的顏色,無論是穹幕、土地、碎石、枯草,都好像是一樣的乾涸。而太陽在上面照耀,砂礫也隨之閃爍,這令東人們頭暈目眩。而踩著鬆軟的砂土前進時,腳下隨之發生咯吱咯吱的響聲,這又讓他們感到格外的驚奇。

有幾個人好奇地在沙丘間奔跑,體驗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但很快,就有人尖叫了一聲,腳下的沙粒迅速流動,就如同沉入水中一般。周圍的夥伴去拉他,陷入沙堆中的兵士也慌忙地掙扎,但都無濟於事。

這時候,一個鮮卑人過來,把周圍的人都驅趕開,然後咕噥著漢語對被困的人說:“不要亂動,越動沉得越快。”然後教他緩緩地踩沙,耐心且輕微地來回倒腳,來抖散下部的沙漿,慢慢將他從流沙中拉了出來。救出人後,鮮卑人又對東人們說:“沙塞難行,就是流沙殺人,你們跟著我們走,才能走出去。”

於是東人的行伍變為一條蜿蜒的長蛇,在沙丘之間一步一步艱難地行走著。沒有林木的遮擋,人們才發現風沙可以這樣大,彷彿冬日的如刀寒風都有所不及。故而他們自己下馬牽韁後,就把旗幟捲了,又在面上蒙一塊巾布,默默地在沙塞中穿行。

但很快,他們就來到了虎澤。明明只走了大約半日,但迎面看見一片綠洲時,東人們竟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再嗅到青草與林木的味道,他們竟察覺出一種沁人的芳香,那是水汽和蘆葦相結合的緣故。而東人們也來不及繼續細想,下意識地就往前直奔大湖,因為這段不長的路程後,他們的水壺都已經空空如也了。

飽飲了一頓後,東人們在虎澤湖畔進行了一次短暫的休整,他們留下千人在這裡紮營,確保一旦偷襲不成後仍然有一條安全的退路。

東人們繼續南下,他們沿著虎澤中伸出的一條支流前進。抬眼四顧,水流的不遠處都可以看見黃沙和碎石,這讓他們才反應過來,自己仍然身處在沙塞之內。又是一陣大風呼嘯,人們捂著口鼻在黃沙中不住咳嗽,好一陣才等到風沙退去。

曹仁見狀,不禁對領路的慕容莫護跋感慨道:“若非有君在前領路,不然我萬死也不願踏過此地。”

慕容莫護跋卻說:“這不算什麼,沙塞於大漠相比,就好像是狐狸比作老虎。但我聽說,兩百年前,貴國有名衛青的將軍,就曾率數萬眾橫渡大漠,擊敗了匈奴單于的兩倍騎軍,銷燬了一座大城。當地的遊民至今記得,將他稱作阿六敦揜於,說是黃金一般的天之驕子。”

曹仁聽罷,頓時知曉他說的是漠北之戰,不由心中感慨,先烈的威名竟然能流傳如此之久,自己也不能落後才是。同時又聽慕容莫護跋繼續說:“英雄難得,若我的子孫中也能有如此人物,那我歸於天地後,也就死而無憾了。”

“咳”曹仁聽到這裡,將自己的一把佩劍送給莫護跋,並對他笑道:“若是這一戰功成,我必上表元帥,封慕容兄為率義王。”

再往前走二十里,東人們便走出了沙塞。在茫茫黃沙後,是一片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無數的黃色土坡層疊相掩,彷彿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又彷彿是無窮的迷宮,使他們心生安頓感的同時,又別有一種前途未卜的惘然。

鮮卑人卻仍然識得路,他指著最先看到的小丘說,那是響沙灣,流沙極多,吞了不少人,傳聞夜裡時常有人能聽到沙灣響動,聲音如泣如訴,等若亡魂的哭嚎。他們在此轉向東走,沿著一條名叫樸牛川的小徑走到納林川。這裡草木蔥鬱,周圍也沒有人跡,東人便在這裡歇息。

當夜休息的時候,慕容莫護跋對曹仁說,過了納林川,踏上陽坡道後,就能看見匈奴的部族了。而沿著陽坡道往東走一百里,便是美稷王庭,這一段路不好隱藏,不知他有何打算。

曹仁在路上都已謀劃周全,自然答說:“我帳下全是騎兵,別說是百里,就是不怕奔襲野戰三百里,也絕非難事。唯一的問題是,就怕匈奴人見我膽寒,固守堅城之中,那我就不敢說必勝了。”他在此說出大略道:“總而言之,既不能慢,也不能快。”

“這是何意?”

這是張郃的計較,故而他解釋說:“若我軍太快,匈奴毫無防備,必然畏懼不敢出城,戰成持久,若我軍行軍太慢,匈奴又易將我軍堵于山中,不得野戰。”

莫護跋明白過來,東人是在詢問自己對行軍的意見。他沉思片刻,而後指著東方道:“往東走八十里,便有一道百里長川,地勢不算開闊,但也不算狹窄,期間有多條通路直抵美稷。不如明日便到那處休整。”聽聞有此去處,曹仁大喜過望,也望著東方暗想:“希望我這一次冒險,當真能夠鎖定勝局。”

次日一早,東人們開始按計劃奔襲,他們將漆黑的東朝大旗重新揚起來,在漸漸青蔥的山隴間飛奔。走不過六七里,果然便望見隴畝與人煙,又看高坡上的羊群如同雲彩般行進,其中有一頭黃牛注視著他們,忽然又發出高昂地長哞,驚起一群尚未南飛的雁鳥,匈奴人聞聲都靠近過來,這才發覺山道間多了一群騎士。

東人們見到少許的匈奴人,並沒有如往常般劫殺滅口,反而是掠奪他們的財物糧食時,故意放出口風,說出沙塞後奔襲疲累,但軍機難得,應當在今日火速攻擊美稷。而後又將抓捕的匈奴人放出去。

匈奴各部中幾乎人人帶馬,被俘的匈奴人一得自由,就紛紛往美稷通報訊息,不過半日,就有人將此事上報傳到句龍王劉衛純耳中。

劉衛純原名攣鞮丘乎期,是劉豹的族親長輩,因年長善武頗得人心。老句龍王無後,故而死後由他帶領其部,更名為劉衛純。此時初聽有東人來襲,他大驚失色,心想:“怎麼會有東人到此?莫非是大將軍已然大敗了?”頓時就起了逃竄之心。

同樣駐守在美稷的須卜骨都侯卜師子則問具體詳情,對比得知,東人數量大約一萬,是跨過沙塞而來,並有強攻美稷的打算。這讓劉衛純大鬆一口氣,並開始做迎戰的準備。

豈知當日東軍並未前來,他再派斥候打探,可知東人正在百里長川處休整歇息。聯絡到此前東人露出的口風,劉衛純極為興奮,對卜師子笑道:“東人穿沙塞而過,疲憊不堪,可謂是遠赴千里前來送死啊!”於是又下定了次日迎戰的決心。

次日一早,東人自百里長川渡過沙渠,抵達美稷城西的草原。匈奴人也自美稷傾巢而出,以三萬之眾與敵對峙。匈奴人見東人風塵僕僕,擋風的長袍上滿是黃沙與泥點,自覺勝負已定。

而劉衛純看東人不急於進攻,而是在地上就食休息,更覺是進攻的大好良機,頓時決心野戰。這些年下來,佛學在幷州大興,他也頗為虔誠,戰前便對蒼天如此說道:“毗沙門天在上,若能此戰擊破敵軍,我必在此造像祈福。”

說罷,他大聲喝令,伴隨著嘹亮闊遠的軍號,匈奴人兩翼疾馳著從左右散開,如同一道巨網向東軍包羅而去。而東人們卻不慌不忙,他們悠然上馬,像事前約好了一樣,忽然卸下外面的長袍,露出事先已經穿在裡面的鐵甲。此刻旭日東昇,光芒正照在西邊的東人甲冑上,匈奴人只覺眼前一片金光閃爍,這才赫然發現,前來的東軍前鋒,幾乎人人都穿戴有一身鐵甲冑!

徵東將軍朱靈在一片駭然中發起沉重的反衝鋒,頓如刀過布帛,霎時間將匈奴人的陣型切斷,曹仁率眾緊隨其後,順勢向右擊潰了匈奴人的左翼,成功陣斬劉衛純。匈奴軍失去主帥,頓時如羚羊般四處潰逃。

這時曹仁知道,自己已經贏下這一戰了。

敗兵先逃,而東軍緊追不捨,在美稷城收攏敗兵關門不及時,曹仁乘勢攻入城內,將王庭留守一網打進。而前來傳令的霸府使者晝夜奔波,此時才堪堪趕到河曲,西軍終究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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