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①兵臨城下

話說在白鳳開始行走江湖的六年前,那時臉上仍舊稚氣未脫的他一如往常的在河邊與夥伴們戲水玩耍。渾身溼透的他無憂無慮地躺在草地上享受著陽光的沐浴,不知名的豔麗小花伴其身邊,其散發的香味與青草和河流發出的氣息混合在一起,讓人心曠神怡。

拖著溼噠噠的衣裳慢悠悠走回家的少年,到半道時,倏然睹見在遠處的母親正氣沖沖地往自己走來。

“你個臭小子,又跑去玩兒不幹活,還把衣裳弄得溼漉漉的!”

看見母親如此氣憤,白鳳自是拔腿便往反方向跑,而母親自然也在後面追趕著。少年輕盈的步伐此時業已快及上成人男子,走到人多的地方時,便可徹底將母親甩到了身後。

只見他左閃過揹著柴火的阿伯,右避過抱著孩子的大嬸;一會兒從一對小情人中間穿過,一會兒又躍過小吃檔的桌子。所經之處,無不引起騷亂。

然而白鳳卻感到格外開心,這樣百般無賴地搗蛋,是他平時取樂的方式之一。雖然會給父母帶來不少麻煩,但大多數人都不會對這些事情較真。除了因為白鳳生得一副討人喜歡的皮囊外,還因為他待人處事那份獨屬於孩童的天真、可愛。

經過一番破壞後,他通常都會異常懊悔地當面跟別人道歉,一副可憐巴巴又未經世事的樣子,再怎樣鐵石心腸的“判官”都不會重重地責罰於他,更何況是在這民風淳樸的向陽村內。

白鳳一直逃到離村子幾里的郊外,那裡樹木叢生,為野生動物提供了天然的庇護。經過村子依傍的大山“陽山”時,他忽然想起了“陽山白蛇仙”的傳說:相傳陽山住著一條巨大的白蛇,經過修煉成人,若有不經過允許的人私自上山,則會被它抽筋剝骨,施法禁錮。輕則殘廢,重則失智,是以不敢繼續在陽山下逗留。

當他準備轉身回村子時,自身靈敏的直覺告訴他,前路有異常的狀況發生。緊接著,前方一群黑色的烏鴉不知被何驚嚇,從遠處往白鳳的方向四處飛散。少年屏住呼吸,想要一探究竟,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個至高處。他壯起膽子,往陽山上走,到了一處利於觀察的位置後,看見了前方捲起了詭異的塵土,而塵土裡是鮮卑人的軍隊!

“叛軍來了!”白鳳心裡驚詫道:“我要回去告訴村子裡的人!”

話音剛落,白鳳便往村子裡疾奔。

“大家快逃進城裡,叛軍已經快到村子啦!”白鳳一邊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一邊大聲重複著這句話。彷彿即將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似的,回到家後,他直接把桌子上瓷壺裡的水灌進了乾涸的喉嚨和身體,隨後對著一臉不解的父親和母親說:“爹、娘,叛軍快要到了,我們快逃吧!”

一家三人隨著匆亂的人流進入了陽城,獲得了暫時的安全。而鮮卑大軍的鐵蹄聲已經傳到了陽城內,彷彿整個大地都在為之震動。不一會兒,城外的向陽村就升起了黑色的濃煙——是敵人在焚燒著村民的房屋。他們一邊放火一邊發出尖銳而奇怪的叫喊聲,弄得城內的村民人心惶惶。

“城牆真的可以守住嗎?”

“這裡是天子的腳下,不應該很安全才是嗎?”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當天鮮卑軍就開始了攻城,人數眾多且器械齊全、戰意高漲的他們簡直勢不可擋。而陽城守軍士氣愈加低落,不少人選擇棄甲曳兵,落荒而逃,更有甚者選擇投靠鮮卑人,以致於鮮卑大軍裡多了不少漢人面孔,亦或是這一路來就有不少人選擇了此路。鮮卑攻城錘每一次撞擊陽城的大門,城內的人便更加絕望一分。

“不會有希望的了。”幾乎城裡每個人內心都閃過這樣的想法。胡人彪悍血腥的作風一直惡名遠揚,但陽城地處中原深處的地帶,一直偏安一隅,莫說是胡人,過去的幾十年來就連真正的戰爭也未曾遇見過。可就從城門被攻破的那一天起,陽城就與戰爭和叛亂簽下了近十年的契約。一夜之間,陽城幾乎成了鮮卑人的賽馬場。旁邊廢墟里升起的嫋嫋硝煙只是為他們助興的篝火,火光彷彿能把無盡的黑夜照亮;隨處可見的死屍和四處逃竄的女人、孩子以及負隅頑抗的男人則是他們手中的玩物。這是一場屠殺,平民百姓在無謂的權利鬥爭面前如同人類眼中的螻蟻一般被強者蹂躪。

城門被破的那一晚,天子陛下就被斬首示眾,首級懸在城內掛著,用以威懾仍有反抗之心的人。白鳳一家人以及所有城內的百姓皆被俘虜,若誰有逃跑或反抗的行徑,唯有死路一條。

為了泯滅俘虜的求生慾望,勝利者通常使用“懷柔”或是“恐嚇”的手段。而未經漢化的胡人是嗜血好戰的民族,對他們來說“恐嚇”不是手段,是愛好。很不幸,白鳳的母親則被選中作為殺雞儆猴的物件。

十幾名漢胡夾雜計程車兵看守著白鳳一行俘虜,一個身材高大,肌膚黝黑結實,身著皮甲的鮮卑武士在俘虜間踱步,貌似在挑選上好的貨物般盯著坐在地上戰戰兢兢的人。片刻後,他的目光集中在了那一家三口身上。白鳳三人看著他慢慢向這邊走來,白鳳的父親本能的將妻兒護在身後,並大聲質問道:“你想幹什麼!”鮮卑武士置若罔聞,直接一腳踢中了他的臉頰,然後連拉帶拽地將白鳳的母親拖到了眾俘虜面前。鮮卑武士對她上下其手,做出想要侵犯她的下流動作,激怒了被他踢開的白鳳的父親。

白鳳的父親睹見身旁士兵身上的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之,而那士兵居然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持劍的男人直接衝向那個鮮卑武士,不知從哪飛出一隻冷箭,射中了男人的膝蓋。白鳳的父親無奈單膝跪在地上,痛苦地嚎叫起來。鮮卑武士放開了白鳳的母親,向白鳳的父親走去,對他拳打腳踢,直至他不能起身為止。最後鮮卑武士拔出了白鳳父親膝蓋上的箭矢,向他的脊背直接插去,而後仰天狂笑。胡人連武器都不願意拿在手,只是為了表明殺死俘虜有如踩死一隻螞蟻般容易,以達到更加完美的恐嚇效果。

與此同時,年幼的白鳳完全被這一幕驚呆了,他瞪大著雙眼看著前方慘死的父親,用盡全身的力氣勉強地站了起來,顫抖的身體仍想衝向那個殺父仇人。這時,一雙溫柔的手從背後抱住了他,並把白鳳攬到自己懷裡,用手遮住了他的雙眼。睹見父親被殺害的母親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撲到了死去的父親身上。緊接著一個漢人士兵靠近那二人,撿起地上的劍刺向白鳳的母親,哭聲戛然而止。白鳳仍然從那隻手的縫隙間看見了這一瞬間,剎那間,無數的情感和眼淚一起湧了出來:恐懼、無助、憤怒……他因此昏死了過去。

那名刺死白鳳母親計程車兵大聲恐嚇道:“你們的皇帝已經死了,反抗的後果就是這樣!乖乖聽從命令,女人站在這邊,男人站到那邊!”懷抱著白鳳的年輕女子揹他跟著行列行進。

不知過了多久,白鳳被身旁火焰燃燒木頭產生的“滋滋”聲驚醒,望了望屋外,發現大火仍在燃燒。待他完全清醒才發現,自己躲在一個乾草垛裡。他準備挪開乾草出去時,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呻吟和喘氣聲,他戳開了草垛形成一個小孔以觀察,發現方才殺死自己母親的漢人士兵的後背向著自己,正在侵犯一個女人。隨後睹見士兵旁邊放著一把劍,是以想趁機拔劍把他殺了!

白鳳慢慢走出草垛,躡手躡腳地走到那裡拔出劍,發現這殺人的利器竟然如此沉重,只好握著劍柄,用劍尖瞄準著士兵的脊背。白鳳把劍高舉,幾乎是劍的重量帶著少年往前刺。

“啊!”一聲悲鳴後,士兵轉身一揮拳將白鳳打倒在地。從沒用使過劍的少年果然還是不具備殺人的能力,那一刺僅僅是劍尖沒進了士兵的身體裡,遠不能使他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士兵拿回自己的劍,準備一劍殺掉眼前反抗自己的少年,但他忘記了身後仍有一個人。只見女人從身旁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往士兵後腦勺上一砸。“嘣”,士兵應聲倒地。女人看著自己手中染血的石頭,一臉吃驚,好像自己也不相信能夠擊倒那名士兵似的。

半躺在地上的少年看著眼前只披著一件薄紗的女人,她裸露著身軀,薄紗下嬌嫩的肌膚是她年輕的象徵,下體淌滿了血。

女人緊張地走到少年跟前,撫摸著他淤傷的臉頰,問道:“你沒事吧?”

白鳳下意識地把視線避開了她的身體,回道:“沒事。姐姐快穿上衣服吧。”女人身上傳來的香氣,以及那隻溫柔的手,讓白鳳認出了她就是方才阻止自己的人。

在女人更換衣物的時候,他問道:“姐姐為什麼要阻我去為父母報仇?”

“你那哪是報仇,明明是送死。”女人乾涸的眼眶似乎流乾了淚水,看著少年說道:“胡人這樣做是要讓我們恐懼,讓我們失去理智。只要我們內心不放棄生的希望,總有一天可以逃出去的。”

突然屋外傳來了異常嘈雜的聲音:“快把他們抓住!別讓他們跑了!”

女人意識到這是逃跑的最佳時機,轉眼便拉著白鳳的手往向陽村方向逃。引發混亂的是被強徵為壯丁的男人們,他們趁著夜色將幾個士兵的住所用火燒著了!二人不懼“陽山白蛇仙”的傳說,徑直逃到了山上。身後追兵的火把在山下密密麻麻,追趕著往外邊逃的村民百姓。

二人待山下的火光散去才敢說上話。

“你叫什麼名字?”女人對著白鳳問道。

“白鳳。”

“我的名字是椿,我的家人也都被殺了,我們好像同病相憐呢……”

白鳳默不回應,內心一直在剛才的悲劇裡徘徊。片刻後,他突然問道:“椿姐姐,你覺得‘陽山白蛇仙’的傳說是真的嗎?”

椿猶豫了一會兒,答道:“額……白蛇仙再可怕,應該也遠不及人吧。”

“呵。”白鳳冷笑道:“我也這麼覺得。”白鳳內心仔細回想方才鮮卑人的行徑,內心憎惡之火焰冉冉升起,但若自己一時衝動,怕是早已死去。於是他對椿感謝道:“椿姐姐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

“你能好好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椿微笑道。

“身負血海深仇,又怎麼能好好活著呢……”

“報仇又能怎麼樣呢,得有一個人出來終結這亂世,我們這些平常人才不會被連累。”

白鳳聽完椿這番話,第一次想看清楚她的臉。月光皎潔明亮,映在椿的臉上,照出了幾處淤傷,椿也看著白鳳的模樣。兩張臉像被塗上黑色的泥土似的,惹得二人不禁發笑。

“今後我們兩姐弟相依為命,一起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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