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知不覺中,天已破曉,啟明星掛在嫣紅的朝霞之上,尤為惹人注目。海風帶著昨夜的餘涼呼呼吹拂著,讓泊在碼頭邊上的船隻皆在不規則地搖晃。船身與海水碰撞發出的聲音,以及船內老舊柵門發出的“吱啞”聲,自然而悅耳,將船艙內昏睡已久的少年喚了起來。

白鳳撫著疼痛欲裂的頭顱,鼻間流淌的是艙裡悶熱而渾濁的空氣,還有自己身上殘留的酒香。為了讓幾近凝固的血液重新煥發生命,他望著仍有些地旋天動的四周,邁著仿若被套上腳鐐的沉重步伐,緩緩前行。

走上甲板,沁涼的清新即刻撲面而來。遠方地平線上的那抹紅霞,引得白鳳前去憑欄觀望。搭在面上的海風,讓惺忪的身體漸漸活躍起來;那抹紅霞,溫暖著面龐與四肢。而在紅霞之上的啟明星,它是多麼閃耀!讓人直想把它攫取到手心;它又是如此遙不可及!又有誰會願意舍掉眼前的溫存,轉而走向虛無縹緲的“啟明星”呢?

白鳳抬頭看著微亮的天空,內心思索道:“啟明星之所以甚顯奪目,不正是那抹朝霞將光芒黯淡的星星遮掩,把前者的位置為看客們指了出來?換言之,它們二者是互相共存於天地,不可分割之物……”倏然之間,少年內心第一次浮現出如此強烈的念想——“慕容嫣,她現在何處?”白鳳不知為何會如此,他只是隱約覺察到,關於那個古老傳說的背後,確實蘊藏著某些真理。

“若我志在啟明,那抹朝霞……一定便是她。”少年自語後,面上帶著笑意,轉身去往船上小閣,欲尋昨夜一同暢飲的友人。

推門跨過門檻,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幾位友人醜態百出的睡姿。尋覓須臾,不見慕容嫣蹤影,心裡頓生不祥之感。忽聞閣內庖屋處傳來了些聲音,是以驅步向前。路過正在親暱相擁的趙括、阿鵑兩人,不禁噗嗤一笑,全然沒留意到那兩個在地上躺著的鴛型酒觴。少年的腳尖碰到了其中一隻,將踢到了邊上,使其同木板牆相撞,發出了些聲響。

兩位恩愛之人默契地醒來,睜開的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對方。趙括懵懂地提著衣袖擦了擦嘴,看上去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而他懷中的女子面紅耳赤,業已是羞怯萬分,心裡既是興奮的,也是抗拒的。阿鵑只睹了對方一眼,便一直頷首看向他處,只待著對方把自己放開。豈料,那趙括不解風情,猛吸一口空氣後,直覺得鼻子癢癢,往阿鵑面上打了個噴嚏。

在意識到鼻中奇異花香的主人是誰後,趙括這才醒過神來,把臂膀裡的嬌小身軀放開。看著對方羞憤的神情,趙括剛欲張嘴致歉,阿鵑便頭也不回地跑到甲板外。累得這世家公子跟在後頭,連連叫喚對方的名字。

這小小插曲將昏睡的幾人全都喚醒了,而站在一旁縱觀全程的白鳳,雖是在暗自竊笑,但心中的不祥之感依舊強烈。於是轉頭望向庖屋,只見媚娘正端著汗巾和水盆走出來,疑惑地看著小打小鬧著出去的二人,以及站在身前的白鳳。

少年上前作揖,問道:“請問閣下,有見到嫣兒嗎?”

“慕容姑娘?”媚娘拿著汗巾沾了些水,一邊替幹璽擦拭面龐,一邊回道:“沒有看見呢!奴家還以為她是去找公子了?”

“沒有?”白鳳表情瞬間轉為凝重,看向別在腰上的銅鈴,若有所思。

媚娘試探著反問道:“難道,慕容姑娘沒在你那?”

“嗯!”少年微微點頭,道:“這太奇怪了,嫣兒她斷不會自己一人離開!”

趙小妹抹著眼走來,見那二位神色慌張,問道:“出什麼事了?”

“哎呀!慕容姑娘她不見了!”媚娘故意把話講得大聲,讓身邊的幹璽也聽了進耳。

“媚娘,你說誰不見了?”幹璽揉著額,晃悠悠地坐了起身。

“慕容姐姐該不會是自己走了吧?畢竟,她之前同白公子說過……”趙小妹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不敢妄言,惹得白鳳不開心。

白鳳自是當即否決,道:“這絕無可能!嫣兒已同我約好,收回了那番話!”

少傾,外頭傳來了紛擾的吵雜聲。閣內幾人往外一瞧,發現趙括同阿鵑攜著那琉璃閣守衛頭頭出現在門前。只見頭領顱上綁著白紗布,額間還滲著血,本來凜凜的兩綹髭鬚也搭拉了下去。

守衛頭頭欺身到幹璽跟前,悲慼道:“公子,那姓符的賊人把我打昏後,逃跑了!”

幹璽大驚,問:“不是說過要加派人手看好他了?怎能讓他有機會逃脫!”

“都是小人的過錯!小的見他一天沒吃飯,餓得跟一灘爛泥似的趴在地上,於心不忍,私自吩咐廚房弄了些飯菜給他送去。期間恐他仍不進食,還給他送了綁,只在腳上套著鎖鏈。豈料,在給他鬆綁後,小的是連一句聲都沒來得及喊出,便讓人給敲暈了……”頭領戰戰兢兢地看著幹璽,見公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並沒有怪罪的意思,才安下心來。

“那慕容姐姐,該不會是讓符文濤擄走了吧!”趙小妹驚慌失措,想起了慕容嫣曾為自己贅述的符家,不免擔憂起來。

媚娘以為這是大好機會,正可以藉此誤導白鳳一行人,好讓蘇青安全將慕容嫣送到京城,於是乎和應道:“如今也只能這麼想了……”

白鳳思索片刻,便動身整理著裝,帶上簫與劍,打算回琉璃閣收拾行李,往西追尋符文濤的蹤跡。其餘同伴見狀,亦步亦趨。眾人便將朝霞與啟明星拋諸腦後,離開了江州碼頭。

幹璽於琉璃閣內看著東邊的紅霞,想著媚娘近日來的奇怪之處。心中的懷疑愈發堅定,甚至開始認定慕容嫣的失蹤同媚娘脫不開干係。可如果揭穿了一切,自己又該如何面對方才結識不久的救命恩人們?於是,他打算將白鳳留在身邊幾日,親自向媚娘討個說法,尋求解決的辦法。而理由,他早已想好:海上的朝霞這樣美麗,正是今日天氣不佳的預兆。

“媚娘,去替我挽留白公子片刻吧!”幹璽看向於桌前飲茶的媚娘。

媚娘似乎也從對方眼神裡看出了些端倪,默默應承,辭身往白鳳房間去。剛及那處,白鳳業已準備好離開。媚娘將幹璽的意思傳達後,白鳳便應了下來,到一樓坐了片刻,等待幹璽來相送。趙小妹坐在他身邊,一直在說些安慰的話,試圖引起少年的注意;而趙括同阿鵑兩人似乎還為早上的事情所困,互相有些隔閡,默不作聲。

少時,外頭突然嘩嘩下起大雨來。雨點如同是預謀好似的,紛至沓來。與此同時,幹璽從樓上攜著媚娘,慢慢走了下來,對著白鳳說道:“白公子,這外頭下的雨一時半會可不會停,不如在此多留些時候?”

白鳳冷笑道:“原來,幹公子早便料到了嗎?”少年充滿敵意的目光看著走來的那對男女,甚煞人心。

一旁的趙括也和道:“不知幹公子要留我們作甚?”

“幾位對幹某的恩情,在下沒齒難忘,就讓在下也來為幾位解解憂、分分愁,如何?”幹璽坐在對方那圍桌上,媚娘面上極不情願的表情,坐到了白鳳對面,一直頷首低眉。

“幹公子有什麼方法呢?”趙小妹睜著雙眼,問道。

幹璽無奈地看向媚娘,回道:“在下沒有好的方法,不過,媚娘或許會有吧?”

“我?”媚娘與幹璽面面相覷,眼裡縈繞著淚,彷彿知曉對方要她作甚。可若是如實照做,很可能會瞬間失去一切,不僅會讓蘇青的護送路途遇上險阻,更重要的是,幹璽和自己的性命也可能難保。是以,媚娘只能呢喃著說些不知何意的話,藉此逃避幹璽的問題,以及白鳳的眼神。

俄頃,外頭走來一高一矮,兩位身套蓑衣,頭上各打著一把傘的人。兩人一進門,便脫下蓑衣放到凳上,進而坐上去,望著這邊的幾人。媚娘睹見這二人,立即驚得跳了起來,欲藉故躲到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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