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母只是安城聚居點六十多萬居民中最常見的普通人,年輕時候因為荷爾蒙作祟,因為性而匆匆結合在一起,而激情在婚後迅速被貧困的家境和柴米油鹽這些瑣碎所消磨,從起初的爭吵到後來的冷戰。
黃瑩出生以後,兩人甚至連夫妻生活都不再有。
不是沒有需求,而是厭惡與對方發生關係。
在保持著婚姻的狀態下,他們甚至還默契地各自又找了性夥伴,很多時候堂而皇之地把對方帶回家,在各自的臥室裡翻雲覆雨。
黃瑩從半歲起就在客廳裡的小床上睡覺,一直持續到那個晚上。
誰能理解一個小女孩,從剛剛懂事的幾歲起,就經常看到自己的父母分別帶著別的異性,各自放浪,互相的感情冷漠地就如同兩個合租的陌生人?
緊閉的臥室門裡,大人們盡情纏綿,呻吟聲高低起伏,恩愛而和諧。
只有幼小的黃瑩,是唯一的外人。
所以她的心理受到創傷、患上了精神疾病,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了。
初一的時候,她的精神終於崩潰了。
那天半夜夢醒上廁所的黃瑩母親,發現情人正試圖侵犯自己的女兒。
瘋狂掙扎的黃瑩又哭又叫,把那人的手臂上咬得血痕斑斑,奈何小女孩孱弱的力量哪裡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對手?
羅曼薔衝上去扒拉,那人雖然始終不曾得逞,但仍然滿不在乎地回到臥室,留下羅曼薔獨自安慰躺在沙發上哭泣的女兒。
黃瑩推開羅曼薔,衝進廚房把菜刀擱在了自己手腕上。
被母親拉開後,她無神地坐在廚房地上,陷入了深度昏迷。
手腕流下的鮮血在地上流了一大灘,沁染在少女尚未發育得圓潤的臀下和赤裸的雙腿之間。
羅曼薔被嚇壞了,急切中回到臥室給了情人一記耳光,又給妹妹打了電話求助,自己則衝進另一間臥室把法律意義上的丈夫從另一個女人的身上拉起來,穿著睡衣的羅曼薔和光溜溜的丈夫亂七八糟地扭打在一起,忘記了剛剛幾乎被人強姦、並且割開了自己手腕、正在瀕死邊緣掙扎的昏迷女兒。
黃瑩被趕到的小姨送進了醫院搶救,昏迷了足足兩天才醒過來。
小姨及時報了警,但沒有人為此受到懲罰。
在戰後人口數量大幅減少、政府積極鼓勵生育的大環境下,人類的成年年齡和適婚年齡都大大降低,而發生在黃瑩身上的事,被羅曼薔解釋為那人酒後誤以為沙發上的黃瑩是自己,所以上前求歡;而且黃瑩也是“自願”的,她的“過激反應”是面臨初夜的“不適”和“羞恥”所引發。
繳納了一筆罰款後,那人就離開了警察局,甚至都沒有待夠一夜。
在醫院安頓好黃瑩的小姨第二天清晨怒氣衝衝地再度趕回的時候,羅曼薔和情人剛剛結束歡愛,正在你儂我儂地互訴衷腸。
她和她的丈夫似乎已經完全放下了女兒險些被強姦的芥蒂。
在扭打中被撕破的吊帶睡衣根本遮不住羅曼薔的豐滿胸部,而且雙腿間的凌亂景象也幾乎全部露在睡衣下襬外面,她給小姨開門的時候,讓小姨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她甚至都沒有和自己的姐姐說明黃瑩的情況,只是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轉身就走。
後面連續一週的時間,小姨甚至沒有去照管自家開的餐館的生意,衣不解帶地在醫院照顧黃瑩。
上幼兒園的表弟都是由姨夫照顧,男人帶孩子,不死就行……
黃瑩出院之前,醫院神經科進行了心理干預,確認她患上了抑鬱症和狂躁症。
兩種內在機制和外在表徵完全不同的精神疾病,同時出現在一個年僅小女孩身上,導致她的情況非常特殊。
自殺和傷害他人的傾向都很嚴重。
所以黃瑩必須接受長期的治療,直到症狀緩解或者痊癒。
從那以後,小姨把黃瑩帶回了自己的家。
她的賤人姐姐和人渣姐夫,不配擁有女兒。
黃瑩的小姨名叫羅曼薇,經營著一家不大的餐館,算不上富貴,勉強可以說是衣食無憂。
把黃瑩領回家後,羅曼薇和丈夫秦科都把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疼惜,就連上幼兒園的親生兒子秦曉都在抱怨,表姐一來到家裡,自己就像個沒爹孃的孤兒一樣……
在他們的真心關懷中,黃瑩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家庭的溫暖。
上學、放學有“父母”接送、放假的時候有親人陪伴,學習上有老師、有家長的督促和幫助,所以她的成績雖然算不上優秀,但始終也未曾掉隊。
初三下學期,病情終於得到突破性的控制,兩種疾病和諧地共存於她的身體裡,從外表上甚至看不出來她是有精神方面疾病的人。
雖然與別的同齡女孩相比,她還不夠開朗活潑,甚至有點陰鬱,但終於可以正常地學習、生活,痊癒也並非不可能。
半年前,黃瑩再來就診的時候,就無需小姨陪伴,這也是她病情穩定的象徵。
至少她現在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前往醫院,沒有了曾經的恐懼和躁動。
診室的門虛掩著,黃瑩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聽到裡面胡醫生的聲音後,推開門。
胡醫生臉上帶著微笑:“小瑩,來啦?”
“嗯,胡醫生您好。”黃瑩和這位溫和的醫生已經打了整整兩年半交道,在某種意義上,胡醫生也被她視為了最值得信任的長輩之一,僅次於小姨、姨夫、表弟的親人。
她很自然地走到躺椅上坐下,準備如往次一樣接受胡醫生的“治療”。
其實從半年前開始,“治療”內容就已經只是家常的聊天,陪伴意味要超過“治療”。
胡醫生卻沒有起身到躺椅旁的椅子邊,而是笑吟吟地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牛皮紙袋,“小瑩,過來,今天咱們不聊天。”
黃瑩的眉毛挑了挑,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胡阿姨,那……”
“根據我們團隊的評估,”胡醫生招手示意她坐到辦公桌對面,“你已經基本康復,不必再接受系統性的治療。”
黃瑩的眼睛登時就瞪圓了,正要坐下的身體也僵在原地。
“我……我真的好了?”
她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別人不知道,她自己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情況?
父母的荒唐和家庭的變故,讓她本來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只能生活在無盡的黑暗和悽慘中,無數次生起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
但是她幸運地有一個疼愛自己並且負責的小姨,有慈愛的姨夫,有調皮但可愛的表弟。
還有溫和的胡阿姨。
以及學校裡對自己關愛有加的老師。
那些雖然沒有和自己太親近,卻也沒有孤立自己的同學們。
即使在一段時間裡,她不止一次地在自怨自艾中重新興起過自殺的念頭,卻一次又一次因為這人世間的溫暖而終究沒有捨得。
精神方面的問題讓她的性格中不可避免地帶著自卑和陰鬱,但她一直在努力。
努力克服腦海深處不時泛起的破壞衝動。
破壞這個世界,破壞自己的身體……
終於,自己好了?
能像一個正常的女孩那樣生活、交朋友了?
胡醫生站起來,臉上的笑意直達眼底:“是的!小瑩,經過我們團隊的評估,你完完全全正常了!”
她把紙袋遞給黃瑩:“這是評估報告,因為你的病史,以後你可能會在求學或者工作的時候需要這個,別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