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看出羅瑩大概的輪廓，身後原本二棟所在的方向接連發出幾聲緊挨的爆響，隨即更大的轟隆聲傳來，無數碎石崩濺到她搬來暫時遮擋牆上缺口的薄木板上，發出啪噠啪噠的脆響。
得益於董方手下爆破專家精湛的定向爆破技術，以及軍隊當初建設樓棟時使用的高品質鋼筋，並且實際的炸藥安放量少了近乎三分之一，這棟六層高的鋼混建築並沒有倒塌，而只是被炸掉了一部分樓體。
羅曼薇斜趴在地上，用背部擋住兒子和女兒的身體。
有幾顆穿過木板縫隙的混凝土碎塊打到她身上，她只覺得自己的肋骨可能有一兩根骨折了，非常痛，忍不住悶哼出聲。
但她也知道，這時候不是停留的時機。
羅曼薇是個平凡至極的女人。
接受了聚居點的免費基礎教育，因為貧窮沒有上高中，初中畢業就進了一家餐館做學徒。
那時候的姐姐也還沒結婚，也是初中畢業從學徒開始做，不過已經是一傢俬營工廠的正式員工。
父母早亡的姐妹倆感情很好，雖然日子過得艱難，但也相互扶持著躑躅前行。
小女孩非常努力，廚藝練習得很好，而且學會了很多為人處世的道理，慢慢地從學徒變成了正式的服務員、又做到了分店的副主管。
羅曼薔和同廠的另一個員工談上了戀愛，卻不料成為那個男人討好上司的工具。
一次和男朋友約會後，她被食物中的迷藥迷倒，被男朋友送上了上司的床。
從此姿色尚可的羅曼薔成為了那個上司和他幾個狐朋狗友的性奴，索性破罐子破摔，直到身體出了一些問題，被無情拋棄，只得了很少的經濟補償。
和男朋友結婚當夜，她已被蹂躪得爛熟的身體才第一次和自己的丈夫有了真正的接觸，然而細針攪大缸的性愛讓兩人從此徹底離心——即使後來有了黃瑩，也沒有因為她的降生而有所改善，也因此鑄就了黃瑩的不幸童年。
與之相反的是，努力的羅曼薇在工作中攢了一小筆錢，果斷地自己開了“小曼家常菜”，經濟條件大大改善，並且經人介紹，和在一傢俬營企業裡擔任低層管理人員的秦科相識相戀，組成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她平凡得如同安城聚居點的大部分婦女一樣，每天重複著幾乎相同的事，為家庭和子女奉獻著自己不多的能力。
這樣的婦女，沒有生而有之的財富，沒有上天賜予的美貌，也沒有發家致富的才能，可能永遠也沒有跨越階層的可能。
但是她又如同大部分婦女一樣的足夠堅強，先後失去幾乎所有的家人後，仍然頑強地生存著，把女兒拉扯大，又有了新的兒子。
滿身鮮血的羅瑩還暈倒在她面前，羅曼薇並沒有驚慌失措，她解開衣襟，把孫晨裹在自己的前胸，又費力地把羅瑩拉起來，背在自己背上，步履蹣跚地從羅瑩踢開的庫房門走出去。
外面躺倒著兩具屍體，看穿著似乎是這家成衣店的老闆和店員。
她沒有去思考他們的死是否合理，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帶著孩子們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一臺越野車果然停在店外的街邊。
似乎沒有熄火，發動機還在發出低沉的嗡鳴。
整條街道，目之所及的地方，橫七豎八地躺著至少二三十具屍體，到處都是流淌的血液和殘肢碎肉。
刺鼻的血腥味讓羅曼薇難受得幾乎嘔吐出來，渾身的力氣似乎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遠處，正有影影綽綽的人影在朝這個方向趕來，隨著綻起的火光——那是有人在朝這邊開槍射擊——，車身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
顧不得隱藏身體，羅曼薇衝到車旁，拉開後座的門，把羅瑩塞進車裡，自己也從後座爬到駕駛座，
輪胎在地上拉出一道重重的印跡，越野車轟然作響，朝未知的黑夜裡衝出。
羅曼薇此時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和思考，她只要見到路就衝。
但其實這時候她已經離開了董方的伏擊圈，而施磊所調動的軍隊已經趕赴明豔小區，開始了對董方等人的追捕。
這些她都不知道。
羅曼薇不敢去任何酒店，她怕那些人會在半夜時搜查所有地方，所以她在終於發現身後並沒有追兵時，把車開到了一條偏僻的小街上停下。
這條街非常小，小到只是一條兩車道，人行道也非常狹窄，連路燈都只有幾盞還頑強地亮著。
她解開衣襟，把孫晨從懷裡解放出來。
小傢伙已經醒了，但奇蹟般地沒有哭鬧，似乎對這種刺激的顛簸非常滿意，只是被她懷裡的奶香吸引，正歪著頭在尋找香味的來源。
羅曼薇看到兒子這個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但她旋即想到還暈著的女兒，笑容收斂，抱著孫晨跳下車，開啟車門檢視羅瑩的情況。
羅瑩歪倒在後座，身上的長外套滿是血漬，大部分已經乾涸，摸上去黏糊糊的。
她的胸口在輕微起伏。
羅瑩並未深度昏迷，她剛才只是一直建立著淺表的精神力連線，刀砍槍擊，格殺了羅曼薇母子藏身處附近的十來個盛唐成員和七八個警察。
但時間也無限逼近了十五分鐘的極限，而且先前從樓裡闖出來也消耗了一些精神力。
她屬於“脫力暈倒”，一直朦朦朧朧有一些意識，能感覺到自己被母親背起來，也能感覺到車輛的顛簸。
羅曼薇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
女兒有呼吸，心跳也正常，她解開羅瑩的衣服，把她的身體每一寸都檢查過，沒有外傷。
身上也還有正常的體溫，一樣的白皙光潔。
所有的血跡都只是沾染在外套上。
看上去情況並不嚴重，暈倒也許是其他的原因？
她頹然地坐在女兒身邊，等待著她的醒來，才好決定以後的行止。
饒是她活了三十多年，但驟逢這種變故，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亂。
羅瑩並沒有昏迷太久，羅曼薇只枯守了不到半個小時，她的雙眼就悄然睜開，猛地坐起，險些把羅曼薇嚇得叫出聲來。
“媽，我昏迷了多久？”
“總共不到一個小時。你怎麼樣，瑩瑩？”
“我沒事，真的沒事。”她的苗刀和手槍都已經在戰鬥中遺失，現在的殺傷能力也非常有限，必須第一時間搞清楚狀況。
使勁甩了甩頭，把最後一絲暈眩拋離腦海，羅瑩從長外套內兜裡摸出手機，很幸運它沒有在剛才的劇鬥中遺失。
現在的時間都才剛八點過一點，想必施磊也正在焦急地等待這邊事態發展的最新情報。
電話接通的時候，羅瑩還沒有開口，施磊的聲音已經急促地傳過來：“我正要連夜趕回安城，還好接到了你電話，否則出了定陶在野外就沒有訊號了。你怎麼樣？”
“我沒事，我媽和我弟也逃出來了。他媽的，那幫王八蛋炸掉了我家那棟樓，要是我沒有提前發現，就算我能逃出來，我媽她們也死定了！我告訴你，磊哥，這事不管是誰在背後搞鬼，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施磊也被嚇出一身冷汗，他無法想象要是羅瑩逃脫而羅曼薇母子罹難，她會做出如何瘋狂的舉動。
“彆著急，彆著急，我馬上趕回安城，這事一定一查到底！你家那邊，我已經派了一個營過去，應該能抓住幾個人，今天晚上會連夜審訊。我大概明早就能到，審訊的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他想了一下，“那裡肯定不能住了，你最好自己找個安身的地方，地址連我都不要告訴。我會弄兩具屍體冒充阿姨和你弟弟，她們以後換個身份，會安全很多。”
羅瑩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不過施磊的這個建議無疑非常好。
對她懷有惡意的人很多，而長期以來她肆無忌憚的行事風格也確實非常招人忌憚，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媽媽和弟弟就沒有這樣的能力。
的確應該把她們藏起來。
連同自己，隱藏在暗處，找出每個該殺的人，獵豹一般果斷出擊，不給他們任何逃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