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皇宮裡,有一方碧湖,是武帝平常打發時間的地方。湖裡養著他最喜愛的血鯉,閒暇時,他坐在湖心亭裡,捏著杆釣竿,一坐就是一天。

正月時節,碧湖結了冰,不利垂釣,卻不妨礙武帝的雅緻。用過早飯後,他沒理朝政,又來到湖心亭裡,下棋消遣。

他披著玄色大氅,霜發被梳得精細,看起來精神矍鑠,心情不錯。

坐在棋盤對面的,是名妙齡宮女,看她的妝容打扮,似乎身份並不高,不知為何,卻有資格跟陛下對弈。

亭中還有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旁邊的石凳上,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對棋局漠不關心。

萬籟俱寂,棋子落在枰間,發出啪啪的聲響,清脆悅耳。

某一刻,湖外開始飄雪。

打盹的中年男子微微顫慄,抬頭醒來,眼睛仍沒睜開。

原來是個瞎子。

武帝盯著棋局間,沒有去看瞎子,輕笑道:“天行兄,這些日子你跟著我,睡意越來越濃,無論坐在哪裡,都能睡得著。”

任天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意猶未盡地道:“日子過得跟縮頭烏龜一樣,整天百無聊賴,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再這麼無趣,索性我投湖算了……”

被武帝擒回金陵後,他不僅沒被關進天牢,反而搬進皇宮,跟武帝一同起居,過著帝王的生活。

不過,正如他所說,武帝多年不上朝,躲在皇宮裡深居不出,實在枯燥得很。縮頭烏龜,這個比喻很恰當。

武帝並不生氣,閒敲著棋子,答道:“知足吧,你要是實在住不慣,就只能搬進天牢,我怎麼忍心怠慢你?”

任天行縮了縮脖子,重新坐下,腦袋一垂,準備繼續打盹。

武帝轉頭看著他,說道:“你棋力高深,當年我就領教過,一直想跟你再戰幾局。怎麼樣,要不賞臉來一盤?”

那宮女聞言,連忙起身,去攙扶任天行。

任天行頭也不抬,慵懶地道:“算了吧,我現在連走路吃飯都費勁,更別說下棋了。”

一般而言,囚禁一名絕世強者,帶多少道枷鎖,關多少層牢獄,都未必可靠,更何況還是練成心眼的任天行。

然而,武帝煞費苦心把他擒來後,卻並沒對他用刑,就這麼隨意地放著他,按平常人對待,不擔心他偷襲暗算,更不怕他伺機逃脫。

原因很簡單,任天行已修為盡失。

無論多麼強大的感知力,都建立在修為的基礎上,才能讓他像正常人一樣,清晰洞察這世界,不受雙目失明影響。一旦他喪失功力,感知力便不復存在。

以前吃酸菜魚面時,他能用筷子把花椒逐粒挑出,感知力登峰造極,但現在,他不僅沒法以神念代目,連那隻天眼,也被武帝設法弄瞎。

他成了名副其實的瞎子。

陪武帝下棋的宮女小翠,是武帝專門給他安排的丫鬟,負責伺候他起居。別說是逃跑,離開宮女後,他連生活都無法自理,一代大宗師,竟悽慘如斯。

至於喪失修為的緣由,則很簡單,他在長安大戰中動用九九迴天訣,氣海轟塌,註定會有這樣的收場。

武帝聞言,不再勉強,示意小翠坐下繼續。

不知過了多久,岸邊出現一名白裘男子,氣息冷戾,望向湖心亭。武帝當然感知得到,沒有抬頭,隨意一招手,那人得到准許,這才腳踏冰雪,飛進亭裡。

來的是曹春風。

他神色匆匆,瞥昏睡的任天行一眼,沉聲道:“陛下,是否讓他先退下?”

武帝答道:“無論何事,都不必隱瞞他。”

曹春風不再遲疑,稟報道:“雲胤派人傳來訊息,說是任真在荒川現身了。”

任真果然沒猜錯,白九玄的處理方式就是,稟報雲胤,而云胤猜出利害關係,也選擇按兵不動,先來試探武帝的意圖。

武帝聞言,扭頭看向任天行,發現他紋絲不動,置若罔聞,於是乾咳一聲,問道:“天行兄,你兒子去了荒川,應該是你授意安排的吧?”

任天行抬頭,懶得跟他們裝睡,嘿嘿一笑,“沒錯,我給他留了部蓋世絕學,還等著他練成後,來取你的老命呢!”

武帝臉色波瀾不驚,若真有什麼蓋世絕學,任天行又怎會淪落至此。

“說說那小傢伙的作為。”

曹春風將雲胤密使的話複述一遍,既包括任真在龍澤城的舉動,也包括荒族九部最近的動盪。顯然,雲胤已猜出任真在暗中挑撥。

武帝默默聽完,感慨道:“天行兄,你兒子的本事越來越大了。你當年離開荒川時,也不過如此吧?”

任天行沉默不語。

曹春風侍立一側,問道:“他現在把持北唐朝政,出現在荒川,算盤應該跟咱們一樣,也想吞併西南之地,作為日後兩朝決戰的通道。”

武帝點頭,“看來,北唐很快就會出兵入川。”

曹春風凜然道:“陛下英明,據咱們在長安的密探回報,那小皇帝正在暗中調兵,雖然尚不確定具體時間,但二月初二,是荒族祭典的日子,想來,那就是任真看中的作戰良機!”

武帝深以為然。

曹春風沉吟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是否也出兵入川,背後包圍唐軍,殺他個措手不及?”

武帝沒立即表態,再次看向任天行,“你有沒有想說的?”

任天行眉頭深皺,沒想到任真的野心這麼大,不僅進荒川取斷劍,還想吞併荒川,為大舉南征開路。

“不妨實話實說,若想開啟煙雨劍藏,還差三片斷劍,其中一片就在荒川裡。他是受我所託去取劍的,你若敢加害他,就別再指望拿到解藥了!”

武帝淡淡一笑,“即使你不說,我也能猜到這層。那小子的性命,我肯定不會傷害,不過,涉及到統一大業,荒川局勢不容有失,這一仗肯定得打。”

他將手裡棋子放回木盒,站起身,凝望亭外的漫天大雪。

“春風,你親自去一趟吧!記住,不必阻攔任真的舉動,讓他保持自由,但別再放走其他唐人。如果順利的話,可以順便把荒族也擺平。”

曹春風會意,領命離開。

剛走出不遠,他忽然記起某事,返回來說道:“陛下,終南山來報,說是顏淵前去招降舊部,打算帶儒家南下,卻被破境的薛飲冰打傷,行蹤不明。”

武帝眼眸微眯,彷彿一頭貪婪的猛虎,精光四射。

“天行兄,你聽到了麼?又有獵物送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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