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迎來了大年三十。

任真在啟程前就知道,這個春節得背井離鄉,在萬里之外的荒川度過。他並非不想留在長安,陪海棠好好過年,然而,時間不等人,在生死危機面前,這點美好心願都微不足道。

還缺父親,便不能算團圓。

不過,戰歌部的喜慶氣氛比他想象中更濃郁,他們雖然被迫拋棄住所,躲進狹隘山谷裡,仍然保持著苦中作樂的豁達心性,環境更擁擠,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更近了,除夕夜變得更熱鬧。

四面懸崖張燈結綵,把谷裡照得恍如白晝。

山谷中間點起大堆篝火,族人們紛紛從山洞裡走出,圍在一起唱歌跳舞、烤肉喝酒,臉上洋溢著愉悅自足的情緒,無形的暖意在谷裡流淌。

任真坐在角落裡,端著一碗烈酒,靜靜欣賞眾人的歡娛。

一年到頭,整天打打殺殺,勾心鬥角,他活得很心累,難得像這樣坐下來,放鬆地享受人性最初的淳樸和溫暖。

慾望生野心,野心生爭鬥,或許,只有在物質最匱乏的原始社會,人們值得爭奪的資源很少,不致於頻頻發生矛盾衝突,居民間才會相安無事,樂於維持善良的初心吧。

任真啜了口酒,環顧這座暖洋洋的山谷。

他問過牧野,這地方為何叫善人谷,牧野說,這個名字流傳已久。

當年戰歌部祖先打獵時,追逐一頭受傷的母狼,來到這座山谷,發現了一窩嗷嗷待哺的狼崽子。他們於心不忍,便沒有趕盡殺絕,留下一些肉食後離開。

即使兇殘如狼,也懂得感恩,後來經常往村裡叼獵物,以謝不殺之恩。某天夜裡,那頭母狼突然衝進村裡,將一名嬰兒叼走,似乎恢復了狼性。

村民們大驚,連忙全體離村搜尋。他們來到這座山谷時,驚愕地發現,那名嬰兒竟安然無恙,躺在襁褓裡啼哭,母狼則靜靜伏在旁邊,像母親一樣守護著他。

村民們感到困惑,不明白母狼為何叼走嬰兒,卻沒有傷害他。他們抱著嬰兒回村時,看到更震驚的一幕。就在他們離開不久,村子所在區域發生地震,幾乎大部分房屋都坍塌,淪為廢墟。

此時已夜深,若按平常,人們都沉浸在美夢裡,對地震猝不及防。如果不是母狼衝進村,提前將大家引出村子,那麼,他們都會被埋在瓦塊土礫裡,死於天災。

人們倖免遇難,看著大地裂出的溝壑,都嚇出一身冷汗。他們這才醒悟過來,動物對地震的感應非常敏感,那頭母狼肯定是預知地震將要發生,急中生智,用叼走嬰兒的方式引開村民。

善有善報,正是因為族人們饒過野狼母子的性命,才有瞭如今的善報,助他們躲過這場突兀的災難。

從那以後,族人們跟母狼的關係更加密切,經常來給狼窩送烤肉,感謝示警之恩。久而久之,這座山谷就有了善人谷的名字。

戰歌部祖先取這個名字,是以此教誨後代子孫,要多行善事,做個善人,勿以善小而不為,總有一天,會因為行善積德而獲得福報。

這也成為戰歌部的祖訓。前些年,他們雖是荒川裡實力最強的部落,卻從沒恃強凌弱,欺壓搶劫其他部落,竭力維持著部落間的穩定和平衡。在主張和平共處的人群裡,他們的口碑向來最好。

用中原人的俗語來說,他們相信,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任真從不相信這點,但他希望會如此。

戰歌部遭到聯合打壓,淪落成現在的地步,絕不算是善報,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成為所謂的善報,為戰歌部傳遞一份溫暖,幫他們渡過此劫,希望他們能守住心底的善良。

願美好的人別再失望。

這是他的新年心願。

他飲一口酒,咂了咂嘴,在心裡默唸道:“海棠,睡了麼?”

前世活在現代社會,他是個大齡屌絲,總是扮演舔狗的角色,每次給女神發這條資訊,收到的回覆都是“馬上就睡了”,或者直接沒回復。

最氣人的一次是,對方回覆“睡了”……

兩世為人,同樣的悲劇總算沒有上演。

海棠無香,返璞歸真後,雖然多了些煙火氣息,性格依然簡單純粹,如劍氣清冽,不像尋常女子那樣嬌氣柔弱,需要人哄著寵著,膩膩歪歪。

這樣的氣質,恰恰跟任真最搭配。江湖兒女,搞什麼風花雪月,於風雨間默默廝守,雙劍合璧,這才是適合兩人的生活方式。

海棠嗓音清淡,像是滴了一滴蜂蜜的水,近乎無味,細品之下,猶有絲絲甜意,“那個小丫頭呢,怎麼,回房等你了?”

任真不寒而慄,諂笑道:“怕你誤會,我早就把她趕走了。”

海棠冷笑一聲,沒再說話。

任真眯眼,望著前方跳動的火焰,心情有些忐忑,“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就別再忙著修煉了,真氣流竄對身體不好。你得多吃點補品,調養身子,家裡缺什麼東西,直接派人找那小屁孩兒!”

小屁孩,自然是小皇帝高攀。

海棠不知在幹什麼,懶洋洋地道:“你是不是擔心,我繼續修行,你還是打不過我?就你副柔弱身板,跟個女人一樣,多吃點野山參補補吧,省得再鬧腰疼……”

任真臉色一黑,有苦說不出。

千萬別以為,娶個聖人媳婦是好事,誰娶誰知道。

他尷尬地岔開話題,問道:“對了,我最近忙得很,關於孩子的名字,你得多上上心啊。”

海棠呵呵道:“你不是滿腹經綸的儒家小先生麼,這事交給你。”

任真聞言,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開始絞盡腦汁想名字。

“任天堂?”

“有什麼內涵嗎?”

“額……說了你也不懂。”

“任煙雨?”

“這名字有股俠客氣,我不想讓孩子以後再像咱們一樣,整天打打殺殺,活得太累。”

“任萍笙,怎麼樣?”

“怪僻生澀,書生氣太重,反正我是不喜歡。”

任真撓了撓頭,無論怎麼想,以海棠的眼光都難看上。他索性隨口胡謅,問道:“要不然,叫任晚舟得了,通俗易懂。”

沒想到,海棠罕見地認同,“如果是個男孩,叫這名字還可以。女孩的話,必須得秀氣可愛才行。”

任真無語,誰說晚舟這名字不適合女性。

“要是女孩,就叫任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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