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赴北以來的表現,完全是另一個極端。為了儘快在北唐開啟局面,他事事必爭,甚至不惜觸怒朝堂上的東西兩黨,可謂鋒芒畢露。

在莫鷹首看來,年輕人血氣方剛,招搖過市,乃取死之道。任真用了太多的陽謀,過剛易折,日後容易捅出簍子。

他很擔心任真的安危,畢竟兩人休慼與共,任真如果淪為階下囚,面對雪影衛嚴刑拷問,可能會將他招供出來,那麼到時,他想繼續不爭,在亂世中安穩度日,也不可能了。

所以,當著任真的面,他說出這番話,並非真心請教任真,該如何自處,而是想暗示提醒他,身為繡衣坊主,他不能樹敵太多,更不敢招惹南晉,為自己惹出殺身之禍。

“你經營賭坊生意,應該明白一個道理。再高明的賭客,也不可能常勝不輸,一旦輸了,便會傾家蕩產,萬劫不復。在亂世裡謀求苟全,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不賭,不爭。”

他相信,憑任真的智慧,絕對能聽懂話裡的勸誡之意。

任真沉默一會兒,說道:“我懂了。”

他沒有爭辯或者反駁的想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個人的處境都不相同,讓別人理解自己的難處,跟自己理解別人一樣困難。

莫鷹首神色微松,又說道:“不過,關於救鄔道思這點,我很贊成。你應該看得出,他是北海落下的重要棋子,把他藏在麾下,萬一以後北海得勢……”

他點到即止,沒有說破。

任真暗笑,此人果然是鷹視狼顧,始終想著尋找退路,現在又把鄔道思視為護身符,如果北海真能攻陷長安,復辟高唐,他就能以此討好舊皇族。

他不想聊北海的話題,轉而說道:“有件事我一直百思不解,莫家世居長安,鷹首又身為家主,地位煊赫,為何會披上繡衣坊的紅衣?”

畢竟,莫鷹首的家業和親屬都在長安,要想謀取榮華富貴,也應該是效忠北唐才對,絕犯不著冒險替南晉賣命,幹起投敵叛國的勾當。

他到底圖什麼?

任真自從知道,莫問天就是鷹首,心裡就想不通這點。然而,坊裡關於四堂首領的資料,都是一片空白,無從查知。

莫鷹首凝眉,眼眸直視著任真,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關於這個秘密,應該讓你知道,或許那也是你的命運。”

任真一怔,不明所以。

“加入繡衣坊那年,我才二十歲,還不是莫家家主。那時的我,深感待在長安太枯燥,憧憬鮮衣怒馬的自由生活,便外出遊歷。一路上總聽人誇讚,江南好,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莫鷹首一邊說著,起身走到書架前,挑出一本古籍,隨手翻動著,悠揚的思緒飄回很久以前。

“於是,我孤身渡江,潛入南晉腹地,想好好玩耍一番。有次在金陵酒樓上,我喝得酩酊大醉,舉止狂放,引起了其他客人注意。想不到,其中有一位,竟在長安見過我!”

任真聞言,恍然一驚,看來有麻煩了。

“那人認出,我是北唐莫家的長公子,連夜去衙門報官,還汙衊我是北唐奸細,意欲騙取賞金。在毫無防備下,我被抓進繡衣坊,飽受嚴刑拷打。”

說到此處,莫鷹首眸光幽寒,可怕到了極點。

“我清白無辜,哪有什麼好招的,本以為這下死定了,然而沒想到,一個白衣如鬼的男人去牢裡探望我,說只要我利用身份之便,以後遵從安排,幫他獲取情報,他就可以放我離開。”

白衣如鬼?

任真忽有所思,“那個人是……”

莫鷹首轉身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沒錯,正是曹國舅。”

任真神情驟變,國舅曹春風的陰毒手段,他深刻領教了好幾年,怎會不知其厲害。

“只要能活命,我豈有不答應之理?就這樣,我成為繡衣坊的一員。當時我以為,只要逃回我的地盤,就算我食言反悔,拒不兌現先前的諾言,南晉又能奈我何?”

他乾咳一聲,臉色微白,痛苦道:“後來才知道,我的想法太天真。南晉敢放我回來,就不怕我變卦,他們早有應對之策。那個曹春風,在我體內做了手腳……”

“你說什麼?”

任真豁然從椅子上跳起,死死盯著莫鷹首,臉色比對方還煞白。

莫鷹首知道,他為何如此激動,拍了拍肩膀,讓他先坐下。

“他在我體內中了某種蠱。每隔一段時間,蠱毒就會發作,渾身劇痛難忍,彷彿被萬蛇噬咬一般,生不如死。初次毒發那夜,他親自現身長安,給我一顆藥丸,我服下以後,毒蠱立即退散不見。”

回想起那種恐怖痛楚,他額頭上滲出不少冷汗。

“他告訴我,這種毒蠱由他親手飼養,獨步天下,除他之外無人可解。只要我肯聽話,乖乖為南晉效命,他就會定期給我派送解藥,提前壓制毒蠱發作。我貪生怕死,不敢自殺,就這樣被馴服了。”

任真微微顫抖,聽得渾身冰涼。

此時,他終於領略武帝的馭人手段。他萬分肯定,自己體內一定也被中下毒蠱,才會被放心地放出來。

“於是,我在南晉操控下,利用莫家的深厚根基,一手建立起鷹視堂,監視北境。在這期間,為了求藥,我殺過太多北唐同胞,再也無法回頭。南晉恩威並用,終於賜給我解藥,徹底消除毒蠱。”

鷹視堂卓有成色,武帝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對莫鷹首施加壓力過度,萬一將其逼瘋,拼個魚死網破,太不划算。

莫鷹首長吐一口濁氣,如劫後餘生,擦拭著汗水說道:“我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遊歷南晉。明白最深刻的道理,就是永遠別跟南晉為敵。希望你能及早明白!”

他剛才說,或許也是任真的命運,就是這個意思。南晉連馴服一隻鷹隼,都煞費苦心,要是對付繡衣坊主,絕不止毒蠱這麼簡單。

任真體內的名堂,或許會更恐怖。

所以,他將這個秘密說出來,是希望任真意識到後果,別再做觸怒南晉的蠢事。否則,一旦南晉降下懲罰,牽連到他的身家性命,那他就死得太冤了。

任真目光僵滯,望向莫鷹首,竭力剋制著崩潰的情緒,問道:“我體內的毒蠱從未發作,又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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