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戴高帽,拄黃金拐,是沐侯最著名的兩大癖好。

這頂帽子所過之處,權貴百姓無不退避,跑得遠遠的,唯恐招惹到這位京城第一霸王。

衣飾打扮,往往能反映一個人的性情和風格,這條規律在沐侯身上彰顯到極致。

沐侯楚跋扈張揚,行事霸道而狠戾,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架勢,連眾多望族世家都不敢得罪他。由他稱霸的賭坊行業,從未見哪個市井無賴敢撒潑滋事。

那夜在拍賣會上,任真便領教過他的威勢。沐侯府的人一站出來,其他嘉賓不戰而敗,深知這家人蠻橫,不計後果,於是都主動放棄爭奪。

然而,沐侯雖驕橫,也不算是作惡多端的惡霸,不屑於欺凌百姓。他這個人,素來吃軟不吃硬,確實喜歡戴高帽,愛聽別人的阿諛奉承。所以,京城普遍達成共識,跟沐侯打交道,只能順著他的意思來,不可直言頂撞,當面忤逆他的心意。

對於沐侯的強勢作派,任真早有耳聞,但不以為意。由於某些原因,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必要畏懼沐家,乖乖俯首稱臣。

在此之前,兩人素未謀面,實際上,交鋒早已開始。

剛進長安時,任真放著百萬賭資不要,只想接手那家小賭坊,算是賣個人情,沒想到卻被拒絕。沐侯為了賭氣,寧肯損失百萬,都不願順從任真的心意。

不僅如此,他更是在博彩業內下達封殺令,嚴禁任真進場賭博,兩人的樑子就此結下。

最近,任真張羅著賭坊開業,滿城散發廣告,一時甚囂塵上,卻遲遲沒有登門拜訪沐侯,事先徵求賭場霸主的認可。

任真並非不懂規矩,依然這樣做,傳遞的態度便非常強硬,分明是在告訴沐侯,開門做生意,他不會承認誰當老大,誰也別想在他面前指手畫腳,雙方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以剛克剛,恰恰犯了沐侯的大忌。敢跟他玩強勢,以他的暴戾脾氣,又怎甘心忍氣吞聲,嚥下這口悶氣。

所以,雲頂賭坊剛開業,他便親自趕來,要會一會吹水侯。

院前的賭坊裡,眾多賭客看見那頂高帽走進院裡,臉上都浮出精彩的表情,甚至想跟著一起前去。

二侯會面,兩虎相鬥,這出大戲,遠比年輕人廝殺精彩多了。

沐侯走進北屋。

噠、噠,那條黃金拐戳在地板上,傳出沉悶有力的響聲,節奏聽起來很平穩。

任真望向窗外,無動無衷,彷彿沒察覺到有人進來。

沐侯來到他面前方桌的另一側,將從門口搬過來的椅子放下。

吱呀,木椅承受著巨大的重量,發出一道細微的呻吟。

然後,房間陷入了寂靜。

總不能一直裝傻,顧海棠瞥他一眼,見他還是沒反應,又繼續看向窗外。

如他所願,沐侯沉默片刻,終於主動開口,淡淡說道:“聽聞你意氣風發,鋒芒畢露,今日一見,卻是老氣橫秋,我很失望。”

任真這才扭過頭,側視著沐侯,並未立即調轉身姿,跟他正面相對,“你倆都沒修行,難怪會當苦命鴛鴦。秘聞是真的,我沒太失望。”

此言極有深意。

沐侯勃然變色,攥著木椅把手,手背青筋暴起。

後方兩位老者,顯然沒聽懂話意,以為任真是在拿修為恐嚇沐侯,猛然踏前一步,護衛住自家主人。

沐侯抬手,示意二老退下,然後緊緊盯著任真,眸裡透出精湛的寒意。

“你既然清楚我的底細,就應該明白,剛才這句話是大不敬。”

汙衊祖宗、侵犯帝王尊嚴,方為大不敬。任真是在嘲諷沐侯,為何會犯大不敬之罪?

海棠心思機敏,隱隱猜到些什麼,再次看向這個肥胖的瘸子時,心裡充滿震撼。

難怪此人稱霸京城。

任真沒再回頭,只是輕笑一聲。這笑聲很輕,飄進沐侯耳朵裡,卻是異常深沉,似乎夾雜著無盡的嘲諷。

很多事只能藏在黑暗裡,就說明它見不得光。既然不敢挑明,又如何定罪?

大不敬,很可怕嗎?

沐侯沉默著,神情變幻不定,沒察覺到背後已經冒出冷汗。

來的路上,他還在腦海裡設想,如何在吹水侯面前表現,才能足夠強硬,讓他見識到自己的厲害,乖乖就範,任由自己驅使。

然而,事情的發展趨勢截然不同,他所有的說辭和謀劃,還沒成行,就都變成一廂情願的意淫,毫無意義。

任真只用一句話,就戳破他最深層的根基,同時也是他的致命軟肋。在任真面前,他彷彿成為一個被扒光衣服的小丑,被對方看得透徹,沒有隱私可言。事已至此,還能怎樣征服對方?

屋內長久的寂靜。

沐侯深思熟慮後,再次開口說道:“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小先生博學,必然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

他已經想通,兩人同為侯爵,本就無爵位上的尊卑,任真看透他的底細,更不會怕他動用隱秘靠山。說到底,任真敢有恃無恐,還是因為小先生的身份。

但是,這裡畢竟是他生活了一輩子的長安。他自認為,這筆買賣還有的談。

任真明白他想說什麼,面無表情地道:“沐侯爺,我敬你是長輩,不想把話說得難聽。我開不開賭坊,是我自己的事,別人無權干涉。你若想插手,那就儘管來壓壓看,看誰能壓得過誰。”

沐侯是真小人,他也絕非柔弱可欺的天真君子。就算玩下三濫的陰損招數,他自問不會輸給誰。

他早就清楚,賭坊是他的必爭之地,豈能因為一個小小的沐楚,便自毀全盤大計。

沐侯冷哼一聲,看向窗外的戰臺,傲然道:“你以為,只有你能辦這種無聊比試,我的銀鉤賭坊就學不來?”

任真背對著他,懶得再搭理。

沐侯看在眼裡,神情冷峻,“我手裡沒有破爛劍經,值錢的東西倒有的是。別的不說,我如果設下擂臺,比武招親,你以為你這裡還會有生意?”

比武招親?

顧海棠淡淡道:“我們家珍藏武學無數,能辦十年比賽。你卻只有一個閨女出嫁,還想怎麼鬥?”

沐侯嗤笑道:“小娃娃,你還是太嫩了。賭桌上拼的就是錢,我若找一家豪族聯姻,傾盡財力來砸場子,就憑你蔡酒詩的本錢,還坐不起莊!”

他說得沒錯,並非空言恫嚇。沐家若真能籌集巨資,請高手來雲頂賭坊玩玩,任真作為莊家,未必能支撐得住。

任真聞言,不願回頭看沐楚的囂張嘴臉,冷冷地道:“送客!”

既然想鬥,放馬過來就是,何必在此互放狠話,繼續做無意義的挑釁。

沐侯聞言,臉色驟僵,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並未揚長而去,僵滯一會兒後,終究還是鬆口,嘆息道:“我承認,我不想跟你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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